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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晋武帝平吴恣淫佚 册贾妃祸水伏宫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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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战国时,孟子有言:“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此一句话,竟成为后世历代兴亡之定例。就如《三国演义》开篇第一句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即是治,分即是乱,起伏相寻,更无宁息之日。中间许多历史,一时也难说尽,此时且承《三国演义》之后,从晋朝说起。

晋武帝司马炎,降伏孙皓之后,虽说是三分归一统,其实有晋一代,能称一统者,中间仅得二十余年。晋武帝受魏禅之后,直至太康元年庚子,始平定吴国;及至惠帝太安二年癸亥,李特称成,改元建初。【眉】庚子至癸亥,中间仅得二十四年耳。次年甲子,刘渊称汉,【夹】复改为赵。改元元熙。愍帝建康四年丙子,刘曜破长安,次年愍帝遇害,元帝方即位于江左。自此之后,便十六国纷争,终晋之世,干戈未息。自来号称一统之治者,未有如晋之扰乱者也。【眉】两晋大局,尽此数言。大势表过,再叙正文。

却说晋武帝受魏禅之后,却也摹仿古人,崇尚俭德。迨及平吴之后,取吴宫中美女五千人,到洛阳来,分派在各宫居住,渐恣骄奢淫佚。此五千宫人,本是江南秀女,生长沃壤之乡,虽经选入吴宫,原未受过苦楚,今无端取入洛阳,沿路车烦马殆,不胜风尘劳顿之苦。既入晋宫之后,与那北地胭脂杂处,北方人生成粗糙,未免相形见绌。孟子有言:“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武帝从前虽有几个宠幸宫人,到此时见了江南秀媚女子,遂将从前宠爱之人,都视同粪土,一心要宠眷江南美人。然而其数有五千之多,人人似玉,个个如此,正不知从谁幸起,于是宸衷独断,想得一妙法:敕令有司,传集灵巧工匠,造成一辆灵巧轻便四轮车,此车只容一人乘坐,不用马拖,不用人挽,车辕之内,恰能拴一头胡羊。造成之后,武帝命送至宫内,拴上胡羊,也不带内侍,自己乘上羊车,在羊身上加上一鞭,那羊便驼着车,向前乱蹿,却又不加部勒,任凭此羊蹿至何处,即在何处幸宿。

一班江南美女,沿路上受尽千辛万苦,到了晋宫,谁不望仰承宠幸?一得羊车之信,便各人均去研究引羊之法。有一个北地宫女,其父本以牧羊为业,素知羊于色喜青,于味喜咸,因在自己宫门上,插了几枝竹叶,又在宫门外,浇了一地盐卤。适值武帝乘羊车而过,那羊望见竹叶,即向青处蹿去;及至竹叶之下,又尝着盐卤味道,便低头饮卤,不肯前行。武帝是日,即在此宫住宿。明日,此宫人又复如此。羊车又来,一连数日。这插竹泼卤之法,便传扬出去,于是阖宫之人纷纷效尤,武帝大悦。从此御驾驻跸,惟羊所命,因此渐入荒淫。然帝虽耽酒色,尚未尽忘朝政。鉴于魏代朝廷之孤立,乃大封子姓为王,令各就藩封。诸王中有贤能者,征取入朝秉政,以辅翼此万世无疆之基。

争奈连年用兵,库帑支绌,平吴之后,又值鲜卑慕容涉归【夹】鲜卑戎部之名。慕容,姓;涉归,名。反寇昌黎。【夹】在今热河塔子沟界。不免命将出师,又是一番军务。先是汉魏以来,羌胡鲜卑,【夹】羌胡皆戎部名。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其后数因忿恨,杀害地方长吏,渐为民患。【眉】此五胡大闹中华所由来也,不可不知。武帝即位,御史郭钦上疏曰:“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地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唆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长策也。”疏上,武帝不听。至是,鲜卑遂先为戎首。朝廷方望万世承平,忽多此意外军事,益形困疲,宫中一切度支,未免略从裁减。武帝深滋不悦,因仿汉朝纳金拜爵之制,所纳金即取作宫中费用,外间未免啧有烦言。会武帝亲祀南郊,礼毕,帝问左右曰:“朕可方汉何主?”司隶校尉刘毅对曰:“桓、灵。”帝讶曰:“何至于此?”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胜之。”口虽如此说,心中终是怏怏不乐。

回至宫中,左右报杨皇后病危。【眉】按,此杨皇后乃元后也,其从妹乃悼后。元后卒于泰始十年,此时所叙乃太康二三年间事。小说家固不妨稍为参差,以顺笔势也。帝闻报,亲往省视,握手慰问。时太子衷在旁,后指太子曰:“妾死,恐他人不能善视此子,妾从妹名芷,字季兰,幽娴贞静,可主六宫。妾死,愿陛下立之,便托其善视吾儿。”言讫而逝。帝见后死,不胜哀悼,治丧既毕,即册立车骑将军杨骏之女为皇后。【夹】即元后从妹也。骏弟名珧,闻其侄女册为皇后,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赐铁券,藏诸太庙,以免异日之祸。”帝笑曰:“何多怯也?”即赐铁券藏太庙。拜骏为将军,封侯。骏自是骄傲自得,擅威揽权。

杨后自承册立以后,果然视太子衷如己出,无奈衷生性愚鲁,后每劝帝为之选择师傅,以冀启诱其聪明。元皇后服满,即拟为之册立元妃。当时卫瓘、贾充,皆有女可入选,卫瓘女美而贤,贾充女丑而妒。充思藉女以自固其位,因赂帝后左右,极称其贤,遂定立贾氏为太子元妃。妃奇妒,而有权术,长太子二岁,太子颇畏之。杨后又赐谢才人与太子。未几,谢才人有孕,贾妃闻之,大怒,佯召才人与宴,借故发怒,亲起驱逐,才人急走,妃取壁间画戟,遥掷才人。才人举手格之,戟坠地,妃意将藉此而陨其孕也。而才人卒生一子,名遹,遹生而聪明,帝每谓其似宣帝。【夹】司马懿。遹年五岁,适宫中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牵帝衣至暗处。帝怪问何故,遹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尝,不可使人望见人主。”帝自是愈奇之。

其时太子昏愚,朝臣共知,尚书令卫瓘,每欲与帝议易储,而不得其便。一日,帝赐群臣宴于凌云台。【夹】在洛阳县,魏文帝所造,登之可望见孟津。瓘佯醉,以手抚御榻曰:“此座可惜。”帝会其意,而不便明言,因佯作大笑曰:“卿真大醉耶!”不料卫瓘言时,贾充恰好在旁。宴会散后,充即使人以此事密报贾妃。贾妃大惧,遍贿外廷及东宫诸臣,使暗辅太子。

话说武帝自闻卫瓘之言,心中迄自闷闷。一日,帝拟召东宫官宴,密书一疑难事,将在席间使太子面决,以试之。时帝后左右皆贾妃心腹,帝后之一举一动,贾妃莫不知之。是日有人密报此事,贾妃闻报,一面使人探听所书疑难事系何事;一面使人暗召给事张泓,密与计议。泓曰:“元妃放心,倘探得所书疑难事,臣自有处置,总不使太子蒙讥也。”正说话间,武帝身边近侍,探得所书疑难事,抄录送来。贾妃大喜,重赏内侍,即以抄录之稿,交与张泓,曰:“卿好为之,他日必不相忘。”泓袖稿辞出,即往见太子,代为拟定判断之词,令太子熟读,不可忘一句一字。又嘱抄写数遍,务极纯熟。

不数日,帝果大宴东宫官,兼召太子与宴。酒过数巡,帝出一纸,命太子曰:“此有一疑难事,汝试判断之。”一时东宫师保骤闻此言,都面面相窥,明知太子姿质愚平,平日又不肯读书,今日面试,他如何判断得出?少不免要耽一个“训迪无方”之罪。正在忧虑出神,只见太子取过那纸,看了又看,故意沉吟了一会,【夹】愚蠢人做起鬼来,便不愚蠢。请了纸笔,一挥而就,呈上武帝。帝接过一看,不觉喜形于色,仍命行酒。众师保见帝面有喜色,方才放心,然而又不解太子何以忽然一旦能立决疑难?是日尽欢而散。

次日,帝大会群臣于殿廷,出太子所判语,与群臣共观,而先示卫瓘。瓘视之,惭惶踧踷,不能自安。自此武帝易储之念尽消,而宫廷之祸根伏之愈深矣。不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晋武号称英明之主,吞蜀,篡魏,灭吴,不可谓非一时之雄才也,然不纳郭钦之言,致召外侮于日后;误册贾充之女,致酿内乱于目前,英明果安在哉?

作小说难,作历史小说尤难;作历史小说,而欲不失历史之真相尤难;作历史小说不失其真相,而欲其有趣味,尤难之又难。其叙事处或稍有参差先后者,取顺笔势,不得已也。或略加附会,以为点染,亦不得已也。他日当于逐处加以眉批指出之,庶可略借趣味以佐阅者,复指出之,使不为所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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