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李延昰辰山补编
庚戊(康熙九年)
辛亥(康熙十年)
壬子(康熙十一年)
癸丑(康熙十二年)
十一月,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四川、贵州以叛,遂陷湖南岳州诸郡县,称大周元年。初,平南王尚可喜疏称归老辽东,而留其子安达公之信袭镇广东,朝议许之,并令举家归旗。平西、靖南相继疏请,俱报可。至是平西反。乃命平南、靖南仍留驻镇。时耿继茂已死,耿精忠袭王。三王交通逆命,虽复停留,而反谋益决。
甲寅(康熙十三年)
三月十五日,耿精忠据福建传各官入府议事,伏甲执总督范承谟、巡抚刘秉政以叛。知府王之仪、建宁同知喻三畏走出被杀。范承谟被拘。以刘秉政为伪统制使,乡宦萧震为伪布政使,自称《总统兵马上将军》,移檄各府州县,俱望风而降。
十九日,耿精忠檄至泉州,提督王进功是夜纵诸将焚烧南街、西街谯楼,杀掠到晚,绅庶无遗,传檄各属县皆降。兴化镇马惟兴劫兴化,守备郭维藩劫惠安,独同安城守张学尧、晋江水师营李尚文所部无犯。
耿精忠再遣通事黄镛至台湾。初,耿精忠将拒命,遣镛通郑经请师为声援。至是,又遣镛见郑经,请以舟师由海上出江南,而己统陆师出浙江。镛回言,海上船不满百,兵不满万,精忠始轻之。
耿精忠以黄梧为伪平和公。梧病疽,受印不数日,疽坏而死;其子黄芳度袭封,管其兵。
驻防漳海道陈启泰党于范承谟,与精忠有隙,闻变,先杀家属十余人,乃自缢。陈为官则甚贫,于死则甚烈。
漳浦镇刘炎、海澄镇赵得胜俱降耿。福宁镇吴万福贪刻失将士心,谋拒耿,众不从。耿精忠遣伪都尉曾养性督兵至,万福出降,养性诱杀之,并其兵,遂乘胜长驱至平阳,总镇蔡朝佐降,温、处二府望风皆下。
四月,潮州总镇刘进忠降耿,密请师,耿令刘炎率兵会之,夜攻同城,续顺公沈瑞并其兵。精忠召王进功,至福州,留之,徵其兵。
郑经遣协理礼官柯平至福州报命。时耿声势已振,谩应曰:“郑世藩来,甚喜,但兵多饷少,各分地自战可也。”
由是兵端遂起。
郑经亲军侍卫冯锡范、镇将刘国轩率舟师数十,兵数千,先至厦门。
耿精忠檄诸路兵出关。黄芳度遣黄翼领兵千人应命。赵得胜不从,与冯锡范阴约,以海澄归命于郑经,随将兵进攻同安。
王进功之入福州也,耿精忠调张学尧镇泉州,以化尚兰代守同安。郑经兵至,尚兰迎降。获学尧家眷。学尧闻变趋回,施福引之,俱降郑经。
五月,郑经至思明州。以赵得胜为左提督,封兴明伯;张学尧为左先锋镇,化尚兰为仁武镇。遣人至精忠处,议拨地方安插船只兵丁,精忠不答,又禁买竹木麻绳修船等物,遂成仇隙。至是,耿精忠闻同安之失,乃遣王进率步卒千余人入镇泉州(王进号王老虎,原任漳州副将)。
时提督五营兵将不肯应调。王进至,与城守赖玉相诘纳,用提标守备戴国用为爪牙,勒王进功家眷入省。耿精忠复遣兵接应,兵将至,进功之子藩锡与其属杨青等议先发以制之。
六月初一日,王藩锡以提督夫人之命召诸将议事,诱赖玉、戴国用、李尚文等执之,率兵攻王进。进走登涂门楼,意气自若,提标兵散而无统帅,相持至晚不决。进恐海船至,更深整队出城西去。
初三日,藩锡等杀赖玉,分其尸。初四日,绞杀戴国用,释李尚文,迎郑经入城。郑经以藩锡为指挥使,暂理提督军务。
黄芳度袭杀漳州城守刘豹。豹,耿氏所署也。郑经遣人谕之,芳度遂降,封德化公,授前提督,漳属钱粮听其徵给。芳度终不自安,遣人间道齎密疏入京。
七月,平南王尚可喜遣兵围刘进忠于潮州。耿精忠不能救,进忠纳款于海上。郑经遣援剿后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右提督,封定虏伯。
九月,耿精忠以步骑二万,遣漳浦新降总兵刘炎同王进攻泉州。鼓行至惠安,肆行焚掠。郑经命刘国轩督诸镇,并统五营兵御之,对垒逾旬,进退屯枫亭,列营二十余里。
十月,国轩兵至涂岭,严阵会战。王进见前阵皆新募之兵,直前奋击之,兵皆惧怯死战。国轩令许耀分兵袭其后,焚其营垒,进兵大败。国轩追至兴化城外,三日夜而还。
十一月,伪周吴三桂遣礼曹钱点聘于海,值郑、耿交恶,回报。复遣礼曹员外周文骥至海和解。
刘炎在漳浦,不降郑经,密请援于耿逆。耿遣兵会之。至平和,郑经檄黄芳度击走之。耿逆复遣其亲军都尉徐鸿弼从间道入漳浦。郑经以冯锡范、赵得胜督诸军攻之。徐鸿弼、刘炎会云霄镇刘成龙合兵迎战于罗山岭。右虎卫何佑挥军击之,鸿弼等大败,走回城。冯锡范以红夷大炮击入城中,刘炎等大惧,同鸿弼、成龙俱出降。
十二月,赵得胜督诸军援潮州,与平南王兵战于黄冈,大破走之,潮围始解。初,进忠被围,金汉臣一军歼焉。进忠极力守御,将及半载。至是,广兵烧营而遁。
郑经分设六官,名曰协理:洪磊为吏官,杨英为户官,郑斌为礼官,柯平为刑官,杨贤为工官,兵官缺。置六科都事、都吏、察言司、承宣司、宾客等司。陈永华为总制留守,兼管勇卫,冯锡范为侍卫(二卫皆亲军);薛进思为左武卫,刘国轩为右武卫,何佑为左虎卫,以施福为五军;其左右先锋及诸镇营皆听五提督调遣。凡文武事宜,皆赞画参军陈绳武、侍卫冯锡范主之。
初,郑经之来思明州也,兵饟取给于东宁。洪磊承其父洪旭遗命,助饷银十万两,至是兵众饷多,转运不给,乃以六官督比绅士富民以充之。以郑省英为宣慰使,总理各府州县钱粮。百姓年十六以上、六十以下,每人月纳银五分,名曰《毛丁》;船计丈尺纳税,名曰《梁头》;特设各府盐司,分管盐场,以给兵食。
乙卯(康熙十四年)
正月,耿贼遣张文韬至郑贺正议和,送船五只。郑经遣礼官郑斌报之,约以枫亭为界。自是郑、耿交好。
二月,永春马跳峰寨民吕华不服郑氏徵派,薛进思围之。三阅月不下。知县郑时英谕之出降,钉杀之,家族发淡水充军。
续顺公沈瑞驻饶平,刘进忠攻之不克。广兵来援,何佑遇之于百子桥,破走之,瑞出降,改封怀安侯。
流洪经略承畴胞侄士昌、天恩、天伦及眷口于东宁之狼峤,从公论也。流前进士杨明琅及眷口于狼峤,以其过崇祯帝梓宫不下马,又修南安县志以海上为海寇也。后皆死于流所。知南安南县事刘佑云:“洪经略未必尽是,郑国姓未必尽非。”
郑经悦其言,召之,已逃回籍矣。
五月,刘进忠请海师南下,郑经许之。初六日,郑经入海澄,遣郑斌入漳,慰谕黄芳度,或束兵入见,或统兵随征。芳度终不受命,密调回黄翼出关之兵。耿逆移檄召之,亦以疾辞。郑经遂定攻城之计。
刘国轩率诸镇兵至潮,与进忠规取属县之未附者。安达公尚之信悉力守御,相持日久,粮乏兵病。之信调兵十余万尽锐来攻。国轩自新墟寨一日一夜退至鲎母山,以余粮露载车上,宣慰使洪磊悬金以赏有功,军心稍定。进忠与国轩议曰:“之信大兵必从小路而来,出我不意,须得劲将当之;惟何佑可任,然不可言其故,恐其心怯。子可严阵以待,而余将骑兵背城以为应援。”
国轩从之。是夜见敌营从大路火光照耀,进忠发大炮击之,见火光不动。进忠曰:“是空营也,我兵可安寝以待。”
次日,之信率兵从小路而来,何佑见大队突至,欲退不可,冒死直前,奋勇击之,无不以一当百。之信大败走。国轩等穷日夜追之,杀死不计其数。是役也,佑以饥率数千破敌兵数万,由是何佑之名,大振粤东。佑,别号《何锥子》。
六月,郑经自海澄移檄万松关;黄芳度令其下俱薙发,率兵拒守,不降。遣其兄芳泰突围入粤请援。郑经进攻不利,援剿后镇万宏云梯登城,中炮死。郑经乃筑长围以困之。调何佑从潮州先攻平和县,守将赖升降,诸属县皆下。
十月,海澄公标将吴淑以漳州降于郑经。初,淑投诚属公标,黄梧待之厚;将死,呼淑托曰:“吾儿年少,君可保全之。”
及城被围日久,淑谓其弟潜曰:“我本郑氏降将,公虽待我厚,我负罪于先藩实深。今世藩待我眷族,恩尤加重,岂可反图逆命?”
遂以初六日开城出降。郑经兵入,芳度仓皇投开元寺井而死。获其将黄翼、蔡龙、朱武、张济、戴麟、陈骥、黄琯等,皆斩之。没其家。剖黄梧棺戮尸斩首,并芳度首揭竿以徇众。有议发梧祖茔者,郑经曰:“罪止其身,与先死者何预?”
不许。后朝命赠芳度为忠勇王。时芳泰往粤求援,会其兄芳世由汀州至永定,亦以是日破永定县,闻漳州陷,乃大掠而遁。郑经以吴淑为后提督,吴潜为戎旗二镇。
十一月,郑经令龚淳往日本取回郑泰所寄之银。淳乃泰委寄之人,并执有收票可据。先是,两家纷争,日本王皆不肯与;至是,番人皆混开支销银凡四十五万,仅得二十六万而回。
丙辰(康熙十五年)
正月,郑经以右虎卫许耀、前冲镇洪羽等率师会在潮诸将攻取广东州郡。
二月,平南王昏病日甚,会伪周师克肇庆、韶州等处,广州人人自危。驻韶诸军闻报,烧营而遁。刘国轩、刘进忠、何佑等分南北两路而进。碣石镇苗之秀军程乡,其妻在汛,遣人迎降,仍劝之秀纳款,郑经许其回镇碣石。国轩等水陆并进,围惠州,攻博罗不下,旋下长乐、新安、龙门等县。之信穷蹙,遂乞降三桂。三桂封之信为辅德公,檄让惠州于经。之信檄提督严明撤守兵回广,遣使馈弓马、币帛通好于郑氏。郑经乃以国轩镇惠州。东莞守将张国勋亦降郑经,经以为后劲镇。自是郑与吴分界而守。
五月,耿逆调汀州镇刘应麟兵出关,应麟不从,密通款于郑经。经乃遣吴淑统兵,驰书于精忠,言欲假道汀州以出江右。耿贼遣兵防城,应麟惧其图已,率所部出掠瑞金、石城。吴淑兵至,应麟与之合兵共攻汀州,遂下之。郑经以应麟为前提督。
七月,郑经调刘进忠出师,进忠称疾不行。进忠自潮州定后来见,郑经待之礼意疏略,见左右用事者皆录录,知不足与有为。及取汀州,叹为失计。至兴宁,与诸将不协,流言日起,遂称病回潮,阴为自守之计。
九月,耿贼师出浙江者为总督李之芳所扼,多被摧败,朝命遣康亲王提兵乘机入闽。耿贼兵出江西者为总督蔡毓荣及满洲兵移驻防兵合力拒之,耿兵大败,广信遂失。既而弃建昌不守,大势已溃。又闻汀州已破,耿贼益忧内顾,诸将遂密谋,诈作耿贼投诚献关。耿贼闻变,大惧,收王进、范承谟、萧震绞杀之,欲乘船奔海,为都尉徐文耀所胁,不得出城。遣王进功回泉州取救兵,密嘱曰:“我忍死以待也!”
然延建已失,不得已于十九日薙发迎康亲王入福州。后耿贼入京,与徐文耀及诸将领皆伏诛。
兴化守将马成龙以城降于郑氏,郑经令许耀率兵赴之。
十月,郑经令许耀督诸军进取福州,驻师乌龙江;许耀骄纵,诸将不服,饮酒嬉戏,不知军事。大兵渡江,有议于半渡击之,不听;既登岸,仓皇出战,先锋死鬪,不能分兵救援,及少却,又不殿后,引兵先走,委弃辎重器械不可胜计。郑经乃遣赵得胜、何佑屯兴化以代之。
耿贼檄曾养性等自温州航海回闽,朱天贵以舟师降于郑氏,其余逃入福州。郑经遣奇兵镇黄应邀击之,获巨船数十艘。
十一月,精忠邵武守将杨德献款于吴淑,淑入据之,始请盟。
十二月,大兵至邵武,吴淑御之。时大雪严寒,诸军冒雪涉溪拒战,皆大冻,不能支。遂弃邵武,退劄汀州。大兵进至建宁县,薛进思守汀,闻之惊惧失措。刘应麟愿倾赀饷兵固守,进思猜疑不从,弃城而走。应麟奔潮州依刘进忠,发愤病死。
平南王尚可喜于九月病故,之信遣使报讣,并请其妹奔丧。妹,沈瑞叔母也。郑经许之,并遣使吊丧。伪周封之信为辅德亲王。
丁己(康熙十六年)
正月,大兵至兴化。时郑军锐气已丧,何佑又与赵得胜不睦,疑其纳款于我,战败不救,得胜死之,何佑奔回泉州。
二月初九日,大兵至泉州。郑氏守将林定无备,城陷,标将林孟、参宿营谢贵死之。林定素与民相安,逃于民间,削发走免。诸军溃散。
十九日,大兵至漳州。郑经仓皇登舟,至海澄,弃而不守;至厦门,欲回东宁,百姓号哭攀留。角宿营吴桂整兵防守,泉赖以安。继而余众稍集,乃遣水师防卫分汛而守。
郑经祭赵得胜,亲临哭之。斩薛进思(原姓名斐德),许耀捆责。耀病痢,不数日死。何佑、吴淑戴罪自效。
郑经遣诸将家眷搬回东宁。王进功、沈瑞、张学尧等陆续起程。刘炎以母老病,至外洋勒兵劫船,乘风下碣石卫,依苗之秀;后投诚至京,流徙宁古塔。
三月,郑氏诸将退集思明州。时兵饷不给,乃分汛南北地方,措饷召募。以前虎卫林升、水师楼船中镇萧琛等驻晋南及定海、福宁一带地方;以后提督吴淑、扬威前镇陈昌、戎旗一镇林应、奇兵镇黄应等驻同安至揭阳、潮阳一带地方。
漳浦巫者朱寅挟左道,诡称朱三太子,聚集海上残兵二百余人,于十九夜袭泉州,攀堞而上,鸣鼓扬旗,从开元寺前至西街。守兵以为海师复至,乃于双门前发一大炮。寅乃抽回出城而去。人以为神,附者日众,屡战皆胜,蔓延于漳、泉属县,凡深山穷谷岩寨,无所不到,派粮以食。头裹白布,时人谓之《白头贼》。
六月,刘进忠拥兵观望。郑经遣户官至潮徵饷,不应;买运,又闭籴,献款于伪周。寻归王朝,磔死燕市。
刘国轩在惠州,尚之信既归命,孤城难守,郑经遣水师迎之,乃率所部航海而归。
朝命以黄芳世袭封海澄公,授汀漳总镇。公标守备黄兰授海澄总镇。芳世请兼水师提督,许之。芳世至闽,骄傲,专用北兵,人心不附。
三桂将韩大任据守吉安,大兵围之经年,无援,乃造小舟于城内,乘夜以绳引舟,截江渡兵,溃围走入闽界,欲下海,有信通于郑氏。
十月,郑经遣何佑等至南靖小溪收兵,吴淑等至长泰,扎天成寨以遥应之。大任意以粮尽,就闽省投诚。后归旗,旋从大兵征噶尔旦,冲阵而死。
十二月,大兵围吴淑于天成寨,朱寅率众来援,吴淑乃突围而出。
康亲王遣漳、泉二知府同泉绅黄志美等照朝鲜例与郑氏议和,郑经不从,亦无报使。
戊午(康熙十七年)
正月,泉州提标兵巡界,驻日湖郑氏水师四营陈升击之,大为所败,标兵乘胜侵掠东石等处。
二月,郑经以刘国轩为中提督,总督诸军,后提督吴淑为副。初十日,国轩督军至海澄攻玉州,我守将刘宗降;徇三■〈氵义〉河、福浒皆下。十八日,进取江东桥。我守将王重禄、吕韬等奔溃,遂烧断桥梁以绝漳、泉大路。漳州援兵至,国轩分兵击败之。三战三捷,军声大振。二十三夜,取石码,获我守将刘符、杨朝宗,遂军于祖山头,以逼海澄。我副都统孟安等自潮来援,国轩退屯石码,筑垣拒守,仍分兵屯漳州郭外。我提督段应举自泉州来,宁海将军喇哈达自福州至。平南将军赖哈自潮州来,先后应援。国轩倏水倏陆,我满汉诸军疲于奔命。
三月初一日,国轩列阵郡东赤岭,我兵背城迎战。郑氏前虎卫林升一军当其锋,杀伤相当。朱寅统兵扎天宝山以牵漳兵之势,黄芳世击败之;寅遁入长泰。国轩树栅双桥一带,离漳数里。满汉诸军会议,以一股同黄芳世扎水头山湾腰树,一股扎镇门安炮以断其往来水路。国轩侦知,十一日黎明焚营撤兵。漳兵意其遁也,少顷,举帆直抵水头登岸,涉岭进战。芳世素不知兵,又与满将不协;吴淑攻之,战败坠马,遇救得免,走入漳城,病月余死。
自水头之败,海澄饷道阻绝,段应举会绿旗兵及满洲将军满兵数万,列营祖山头。十八日午刻,国轩兵至,应举挥兵迎敌,何佑少却。江胜、吴淑等绕出祖山头之背,国轩督劲卒登山,直冲满汉兵。满汉兵败走,众大溃。国轩又以疑兵截漳州大路,满汉兵弃辎重,自相蹂践,奔入海澄。国轩连夜令军士凿堑,一人一尺,引江水环城围之,外又凿沟数里,沿堤两岸,安炮守之。由是内外阻绝。
是月,吴三桂以初三日称帝于衡州,国号伪周,僭元昭武。
四月,朝命召总督郎廷佐入京,以布政司姚启圣代之。勒巡抚杨熙致仕,以按察司吴兴祚代之,调江南提督杨捷代段应举。援兵四集,屯笔架山以救海澄。
五月,刘国轩以笔架山南小寨悬崖,状如挂灯,俗呼《灯火寨》,下临大溪,顺流可通海澄,问谁可扼守?吴淑请行。乘夜率兵进寨,天明,寨栅完备。初十日,满兵发炮攻击,连夜不绝。淑令军士穴地藏身,无死伤者。驰报国轩,以为乘夜发炮,意不在寨,当别防之。信至,满汉兵齐至振(振字衍)祖山岳岭,破林彪、张凤二营,凤战死。又进攻林升营。国轩援兵至,姚启圣之子姚仪统韩大任降兵,以牛载土囊填沟,至第三重,国轩发大炮齐击之,死者无数,满汉骑兵多填于堑,遂进去。时京中上谕有能救海澄者及城中兵将有能拔围而出者,皆重赏。奈国轩凿堑通潮,围至数重,不可复救矣。
六月初十日,国轩攻海澄,陷之,段应举、穆伯希佛自缢死,黄蓝不知所终,获孟安、马虎等满汉官三十余员,皆释之,授衔给俸。满兵千余,迁之东宁。时城中满甲二千,马八千余匹,绿旗城守兵二万余,围八十三日,粮尽杀马而食,马尽,屑马骨食之,死亡及泅水而出者过半。闽省震恐,诸援兵退守漳郡。
朱寅下海,封为荡虏将军,改名蔡明义,岁余病死。
国轩议乘虚攻泉州,吴淑分兵下长泰县。国轩兵至同安,都统雅大里走回泉州,擒乡兵总黄朝光斩之,与何佑、江钦、杨德数十骑离队伍先行,至泉城,循清源山至东岳庙相视营地。城中兵不敢出。久之,队伍始至,扎营于平地;城中兵终不敢出。
七月,国轩水陆并进。江钦攻南安,杀守将。诸县守兵相继弃城走,遂取南门桥铳城。载龙熕及大铳数十号攻南门城,城崩坏四十余丈,尽为平地。城内再筑短墙以守。我城守马胜等以钉钉船板铺于地上,兵入城无踔足处,损伤甚多。会天大雨,城竟不拔。郑兵围泉州两月,援师四集。将军喇哈达从漳平问道出安溪,巡抚吴兴祚同浙江提督石某由白鸽岭出永春,江南提督杨捷由广桥进河市,三路会师,至南安,皆未敢向前。将军又调水师林贤、黄镐等出闽安镇,遥为声援。
八月,郑氏水师镇总督萧琛守定海。林贤等舟师至,琛战船不先期整顿,议以舟寡且小,欲据上流牵制之。水师五镇章元镇欲先发制人,率所部十舟进战。林贤等击之,元镇众寡不敌,阻风逐流,一军尽没,被擒入福省杀之。萧琛不防备,遇敌大溃,退泊海山,遂妄报福州水师大至。郑经遂令刘国轩退兵,以守思明。国轩于二十四日退兵下船,隔三日,城中兵始敢出。郑经召回萧琛斩之,以援剿左镇陈谅、后镇陈起明督朱天贵等水师防御北船。
伪周主吴三桂病死衡州,孙世璠僭立。其侄应奇守岳州,骄而贪;大兵攻之,弃岳州遁回,于是湖南、云贵皆不守,遂亡。
九月,刘国轩入江东桥,至长泰;满汉兵遇之,皆披靡。乘胜长驱至耿精忠营,冲之,马中炮,掀国轩坠地;有满洲披甲前蒙国轩释放,遇之,以己骑授国轩,始走免。满洲主将询知,怒而杀之。国轩出江东,守三■〈氵义〉河,列营观音山,与满汉诸军营垒相望。
十月,时郑氏漳泉县属尽弃,惟据守海澄。姚启圣等难于复命,乃遣人至海议息兵安民,意欲得海澄也。郑经竟不从。
十二月,再议迁界。甲寅之变,闽当迁民,悉复故土。丙辰,八闽已复,康亲王疏请迁界累民,罢之。至是,督抚请再迁,从之。
己未(康熙十八年)
正月,时虽设界,而海汛往来内地,派粮如故,朝议上自福宁,下及诏安,三十里(内),量地险要,筑小寨,屯守兵,限以界墙。由是濒海数千里,无复人烟。先是,郑氏谕思明州每月每户输米一斗,自二月起每户再加一斗。刘国轩请停文武官俸,自出粮饷兵三月;从之。
三月,姚启圣以果堂寨迫近江东桥,欲发兵守之。国轩侦知,同吴淑发兵入据其寨。漳兵至,击走之。
郑经自定海失守,以朱天贵守海坛,陈谅为水师提督。于廿九日早,各船乘南风迅发,进泊定海。福州集船百余号,由五虎门而出。陈起明、朱天贵率熕船冲■〈舟宗〉而入,击破十余船,获大乌船一只。值大风暴起,福船收入五虎门,海船收泊海坛。
四月,陈永华启请元子克■〈臧上土下〉为监国,时年十六,号曰《监国世孙》。
六月,郑经命郑时英驻东石督饷。时禁界盐贵,居人多私来东石贩盐。时英献策,欲掘沿海盐埕,则利尽归于海。郑经乃檄林升令杨忠率兵在浔尾掘南北场盐埕。忠至深沪,舍舟登岸,发掘两日夜,兵不就船。竿头守将密请泉城大队兵至,四面合攻,忠力战不支,中炮没于海,余众死伤逃亡过半。界禁既严,私贩亦绝。
七月,国轩筑浔尾寨,一夜而成。同安守将兵至,击走之。复筑丙洲城。由是同港八浆船不敢出。
朝命以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正色,晋江人,归诚授参军,以四川朝天关之功升岳州水师总镇。湖南平,遂擢是任。
八月初,耿逆之变,漳浦人江机与杨一豹同时聚众于江右依耿逆,及大兵克复江西,招降不从,攻之不能克,据皇禁山攻掠村社。至是,通款于海。郑经授为征夷将军,率众入闽。建宁守将刘起龙御之,阵伤败回而死。机足跛,号《拐子》;一豹,青年勇壮;后投诚,俱流古宁塔。
九月,右武卫林升汛守东石,取给军饷。及杨忠败死,林升调兵随征,仅以散卒二百余人委施廷、陈申守寨。时有叛卒入泉城报知,城中发马步数千,于廿五日四面环攻。施廷被创,陈申战死,寨破,兵民赴海死者无数。我朝仍筑三寨犄角以守。
十月,国轩离漳城五里而军。时援漳满汉兵共十余万,国轩兵只有万余,营垒咫尺相望,指挥自如,诸军畏之如虎。国轩以果堂扼要重地。初八夜,率兵就果堂后版尾地方再筑一寨。初九日,工未就,满汉将军提督集兵数万齐至,锐不可当。国轩与吴淑、何佑、林升、江钦(改江胜),兵不满二千,奋勇死鬪。自午至申,冲击数叠。国轩戒依寨,且战且守。每次发炮,无不披靡。阵斩章京巴石儿等,其余带伤而遁者以数千计。自是夺气,兵不敢出。国轩时纵卒数百人,皆持鹿铳,间以鸟枪,渡河冲击,自登土阜,据胡床张盖而观之。满汉兵遇之,无不摧破,皆坚壁自守不暇。又善用间谍,敌人情形,纤悉必知。时谓之《刘怪子》。
姚启圣遣人至海上议息兵。又说国轩使罢兵就抚,国轩巽词以谢。启圣又设修来馆,悬重赏。台湾文武兵将来者,次第俱赏银有差。降者日数百人。时诸军缺粮,国轩一切不禁,头领与兵丁,长发与短发,往来循环,而国轩兵额亦不缺。
十一月,吴淑守版尾寨。大兵筑垒环攻,炮声日夜不绝,淑处之宴如。身被伤,复染病,不以为意。时值阴雨,新筑垒垣多坏,挥左右避之,自踞床而卧。初八夜二更,墙崩压死,舁至思明,郑经亲临哭之。以其次子吴天驷为建威右镇,统其兵。
十二月,姚启圣、吴兴祚大集舟师攻厦门,题请浙粤水师克期协攻。郑经调各洋船私船配兵北上,以右武卫林升为总督,右虎卫江胜、楼船右镇朱天贵为左右副总督,率诸军御之。
庚申(廉熙十九年)
正月,水师提督万正色及总兵林贤、陈贤、黄镐、杨嘉瑞督舟师出闽安镇,巡抚吴兴祚率兵沿海援之。林升分船三十号守海坛,自统船六十号退泊泉州臭涂湾。
二月,万提督至海坛,海船俱退至泉州迎敌。万提督至围头,朱天贵以七舟冲其■〈舟宗〉,所向无前。偶海风大作,万提督乘风收各船入泉州港,而沿海岸上安炮,陆师防守。郑氏各师无所取水,乃退至金门。
郑经所亲幸施福,密通姚总督,欲为内应。使授降兵数百人,挈眷来归,乘机欲举事。国轩谍知,启郑经收杀,并及施齐(福即施亥。齐,施将军琅长子)。
郑经议欲拨国轩兵三千,配小船直入泉州港,攻万提督,使人持令箭抽兵。时兵已乏粮,尽皆溃散,国轩禁不能止。守海澄陈昌以城投诚。国轩至厦门,知势不可为,收拾余众下船,百姓遮道跪留。
二十六日,兵变,据掠百姓。郑经焚演武亭行营,尽率将士登舟。协理五军吴桂收散卒据厦门,以待大兵。
二十八日,万提督兵入思明州。
二十九日,郑经至澎湖。朱天贵舟泊铜山,姚总督招之,遂投诚。二月十二日,邓经回至东宁。
五月,东宁地有声如驴鸣。半路店雨雹,大如鸡子。
六月,郑氏总制陈永华画坐,见有衣冠甚伟者,自称行灾使者,欲借其衙署,约住三月然后去。永华设席张乐讌之,与之谭甚久,余人不见也。即对衙署借之。
伪承天府猪生子,四耳三目,前二足向上。
郑氏令曰:“十甲出丁壮一名。”
七月,陈永华病故。
十月,刘国轩营中猪生子,兽身人面。
十一月,白气长数丈,见于西方。
辛酉(康熙二十年)
正月二十八日丑时,郑经卒于台湾伪承天府行台。三十日,冯锡范、刘国轩调兵驻台湾伪承天府,会六官议立嗣。经母董太妃与诸公子收监国印,克■〈臧上土下〉不肯与,拥兵自卫。群议以克■〈臧上土下〉乃乳母抱养之子,非郑氏出,遂缢杀之;妻陈氏永华之女,亦自尽。
二月初一日,董太妃率世子克塽登位,时年十二岁,锡范之婿,百官朝贺毕,太妃起,出位,谕所以诛监国故,以世子付托冯、刘等,俾竭力匡扶,涕泪沾襟,众心大慰。
董太妃以冯锡范为忠诚伯,刘国轩晋为武平侯(初以海澄功封武平伯,至是封侯)。大赦国中。以经第二子聪为辅政公,领护卫。
三月,以经第五子智为右武骧将军,募兵。
四月,以经第三子明为左武骧将军,募兵。
台湾伪承天府火灾。
五月,总督姚、巡抚吴、陆提诸、水提万题为报明事:“本年四月二十二日,据举人黄金从呈缴伪官傅为霖密禀,内开伪藩于正月廿八日病故,三十日缢死其监国长子钦舍,二月初一日立泰舍,叔侄相猜,文武解体,主幼国疑,时不可失等情到臣等。又据龙溪县送到伪官廖康芳禀称相同。俱与臣等密探相符。此乃天亡之时,但台湾孤悬海外,统师远剿,时地难测,非臣等所敢擅定。会同具题,请旨密示,臣等遵奉施行。”
六月十六日,董太妃卒。时协理刑官柯平已病故,陈绳武闲住,国事锡范主之,兵事国轩主之。
八月二十八日,中军营火。
九月初三日,涂轻庭火。
十月,宾客司傅为霖通款事发,逃亡;廿八日,获之。
十一月初一日,诛傅为霖及同谋宣毅左镇高寿、都吏陈典威,尽杀其子弟;续顺公沈瑞令自缢,家属入官发配(礼官斌之女)。
总督姚上疏请攻台湾,力荐内大臣伯施琅可任水师提督。万提督言台湾难攻,且不必攻。朝命召见施琅,仍以靖海将军充水师提督,改万正色为陆师提督代诸迈。
壬戌(康熙二十一年)
正月,施将军出京至闽,于厦门各处调兵整船。刘国轩以铳船十九号、战船六十余号、兵六千人,拨诸将守澎湖;亲身往来督视。
五月,姚总督率官兵至铜山候风。刘国轩至澎湖,台湾列兵守各港澳。
六月,姚总督官兵回汛。
七月,刘国轩归自澎湖。安平镇火。施将军题请专征,奉旨相机进取。
十月,岁饥。
十一月,国轩赴澎湖。
十二月,台湾伪承天府火灾,沿烧一千六百余家,米价腾贵,民不堪命。国轩归自澎湖。
癸亥(康熙二十二年、台湾称永历三十七年)
正月,冯锡范备兵鹿耳门。
二月,米价大贵,人民饥死甚多。
五月,刘国轩率师至澎湖。
六月十四日,施将军自铜山开船,大小五百余号,姚总督拨陆兵三千随征。十五日,到八罩。十六日,进攻澎湖。国轩列炮架巨舰各数十以待。诸将士皆望风逡巡,惟提标游击蓝理、曾成、张胜、正黄旗侍卫吴启爵、同安游击赵邦试、海坛游击许英、铜山游击阮钦以七船冒险深入鏖战。国轩分两翼,海艘齐出,四面合围我师。施将军琅恐数船有失,自将坐驾冲入,内外夹攻,敌稍却。施将军遂同七船随流而出。时天色将晚,遂于西屿头洋中抛泊。
十八日早,次于八罩,以收诸军。国轩闻而喜曰:“谁谓施琅能军!天时地利,莫之能识,诸君但饮酒以坐观其败尔!”
遂不设备。盖澎湖自六月数起台飓,无三日晴,而近澎诸岛下有老古石,嵯枒若铁树,刚利无比,凡泊舟下札,遇风起立刻而覆,乘船者莫不危之。然停泊数日,浪静风恬,亦天幸也。
十八日,移至虎井。施将军泊小舟于内外堑峙间,密觇形势。于是再申军令,严明赏罚,令总兵陈蟒等领船五十号,从东畔峙内直入四角山;又令总兵董义等领船五十号,从西畔内堑直入中心湾,以为疑兵,示以若欲登岸者。将军身率诸镇将,部署大鸟船五十六号居中,分为八股排入,余船以次而进,以为后援。指画既定,俟风而举。
二十二日已刻,南风大发,南流涌起,遂下令扬帆联进。风利舟快,瞬息飞驶,居上流上风之势,压攻挤击,无不一当百。又有火器、火船乘风纵发,烟焰弥天,大小海舟二百余艘烧毁殆尽。国轩见势蹙难支,遂乘小舟从北门孔道逸去,而全军覆没矣。是役也,惟前锋林贤、朱天贵二船初入湾澳,天贵倏中炮而死,林贤被伤两箭,余军皆无恙。
国轩败回,群情汹汹,魂魄俱夺,惟有束手待毙而已。于是施将军驻师澎湖,休劳士卒,收拾船只,为进取台湾之计。下令戮一降卒抵死。诸岛投戈者数千人,皆厚恤之。有欲归见父母、妻子者,令小船送之。降亲相谓曰:“军门恩泽,及我骨肉矣,死难报也。”
归共传述之,台湾兵民莫不解体归心,惟恐王师之不早来也。
世子克塽与锡范、国轩泣相谓曰:“民心既散,谁与死守?浮海而逃,又无生路。计惟有求抚之着耳。”
于是遣郑平英、林惟荣、曹蜚、朱绍熙齎乞抚书表,于闰六月初八日至军前,且求听居台湾。将军曰:“削发登岸,煌煌明旨也,何敢不遵!且若辈不亲到军门,而遣人代齎书表,诈也,为缓兵计耳。”
复令曾蜚、朱绍熙回谕之。
七月十五日,世子复遣冯锡珪、陈梦炜、刘国昌、冯锡范、韩同、曾蜚、朱绍熙再至军前,一遵严令焉。
故明宁靖王术桂,衮冕拜告祖宗,从容投环死。
施将军令侍卫吴启爵及笔帖式常在同冯锡范等前往台湾宣布德意,且密察台湾虚实情形。吴启爵于七月十九夜再至安平镇,翌日见世子克塽,谓之曰:“足下远居岛屿,原与三王不同(三王谓吴与耿、尚也)。三王,国家叛臣也,罪在不贳。足下三世仗义于海澨,亦人之所难也;今若向化归德,使海宇廓清,朝廷必有格外殊恩,当不失爵禄也。”
克塽曰:“使君惠及宗佑,敢不唯命是听。”
启爵见国轩曰:“澎湖之役,天也,非人也。君虽挫衂以归,而雄迈之风不衰。岛上英杰,惟君一人耳!然所谓英杰者,在识时务,今大师临门,或战或降,决之一心足矣;何必迁延观望,致误大计乎?”
国轩曰:“天威远震,波臣革面,谁敢复有贰心?使君但安坐以待,必得契约以报军门也。”
盖台湾世子年幼,内政冯锡范主之,外政刘国轩主之。锡范庸懦竖子,进退无据,故相持未决焉。侍卫复谓国轩曰:“筑舍之谋,终无成日。君但令兵民遵制薙发,则大事可定矣。”
国轩曰:“谨奉教。”
遂下令兵民薙发。锡范亦遂与世子遵缴册印,而举国归降焉。侍卫回报将军,将军喜曰:“不待劳师而倾国效顺,朝廷之福也。”
即令侍卫驰驿入奏,并缴归诚册印。
九月初一日,侍卫至京。朝廷召见,特加慰劳。因问澎湖克捷事情,侍卫披图指画,备言渡海艰难,蓝理等冒险进攻,凡两举而后得之。又言诸将士竭力用命,摧锋血战之苦;朝廷为之挥泪。因谕部臣曰:“闽师远出海疆,冒险剿寇,非滇黔陆地可比,论功再加一等。”
朝廷又问台湾事,对曰:“臣至其地,视伪幼子未谙事,国事尽委于冯锡范、刘国轩。锡范懦而无断,低徊犹豫,其实无能为也。刘国轩倾心归命,挟以必从之势,故臣得毕事而归。”
又问台湾形势,侍卫条对甚悉。问“提督重兵入险,得无有虑否?”
对曰:“台湾兵既败之后,莫与共命者,但恐提督后至,〔议论不一,或至中变耳。若总督与提督能一心共济,事可万全。今提臣系督臣保举,必无异心,指日可定;如谓奔败之余,再奋螳臂,敢拒巨辙,必无之理。”
上悦,自解所御龙袍并赋诗以赐提督,加授靖海将军,封靖海侯,以示酬庸焉。
八月十五日,施将军统率大师至台湾,百姓壶浆相继于路;海兵皆预制清朝旗号,以迎王师。十月十七日,侍卫自京回至军前,衔命申告,军民莫不以手加额。
部议以台湾番民杂处、山海要津,设总兵一员、副将二员统水陆官兵一万镇守之。设道官一员、一府、三县,以统治百姓及番众。府曰台湾府,附郭为台湾县,〕(馆藏抄本原缺数行,用海上见闻录之文补之,并加〔〕以示区别)。南路为凤山县,北路为诸罗县。建置既定,经画事竣。
十月初六日,世子克塽、冯锡范、刘国轩、何佑等并眷口登舟。
十一月初六日,至泉州。初七日,往福省进京。
十二月,总督姚启圣病死。
克塽至京,封为汉军公;弟克■〈与上土下〉准开牛彔;叔郑聪等俱以三品、五品官食俸,随旗。冯锡范、刘国轩俱封伯。国轩随补天津卫总兵,其子准开牛彔。
郑氏自丁亥年起,至癸亥年亡,共三世,三十七年。
附录一郑芝龙受抚(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六)
熹宗天启七年六月,海寇郑芝龙等犯闽山、铜山、中左等处。
芝龙,泉州南安县石井巡司人也。芝龙父绍祖为泉州库吏,蔡善继为泉州太守。府治后衙与库隔一街相望。芝龙时十岁,戏投石子,误中善继额,善继擒治之,见其姿容秀丽,笑曰:“法当贵而封”,遂释之。
不数年,芝龙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颜振泉党中为盗。后振泉死,众盗无所统,欲推择一人为长,不能定,因共祷于天,贮米一斛,以剑插米中,使各当剑拜,拜而剑跃动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龙,再拜,剑跃于地,众咸异之,推为魁。纵横海上,官兵莫能抗,始议招抚。以蔡善继有恩于芝龙,因量移泉州道,以书招之。芝龙感恩,为约降。
及善继受降之日,坐戟门,令芝龙兄弟囚首自缚请命。芝龙素德善继,屈意下之。而芝虎一军皆哗,竟叛去。六年春,遂据海岛,截商粟。闽中荐饥,望海米不至,于是求食者多往投之。七月,劫商民船,势浸大,其党攻广东海丰嵌头村以为穴。芝龙乃入闽,泊于漳浦之白镇,时六年十二月也。
巡抚朱一冯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师击之,而以把总许心素、陈文廉为策应。鏖战一日,胜负未决。会海潮夜生,心素、文廉船漂泊失道。贼暗度上山,诈为乡兵出先春后。先春腹背受敌,遂大败,身被数刀。然芝龙故有求抚之意,欲微达于我兵,乃舍先春不追,获卢游击不杀。又自旧镇进至中左所,督师俞咨皋战败,纵之走。中左人开城门求不杀,芝龙约束麾下,竟不侵扰。
警报至泉州,知府王猷知其详,乃曰:“芝龙之势如此,而不追、不杀、不焚掠,似有归罪之萌。今剿难猝灭,抚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谕退舟海外,仍许立功赎罪,有功之日优以爵秩。”
兴泉道邓良知从之,遣人谕意。
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工科给事颜继祖劾福建总兵俞咨皋下狱。初,巡抚朱钦相招抚海寇杨六、杨七等。郑芝龙求返内地,杨六绐其金不为通,遂流劫海上。继祖上言:“海盗郑芝龙生长于泉,聚徒数万,劫富施贫,民不畏官而畏盗。总兵俞咨皋招抚之议,实饱贼囊。旧抚朱钦相听其收海盗杨六、杨七以为用。夫抚寇之后必散于原籍,而咨皋招之海,即置之海。今日受抚,明日为寇,昨岁中左所之变,杨六、杨七杳然无踪,咨皋始缩舌无辞。故闽帅不可不去也。”
疏入,逮咨皋下于理。
三月,禁漳泉人贩海。芝龙纵掠福建、浙江海上。
六月,兵都议招海盗郑芝龙。
九月,郑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工科给事颜继祖言:“芝龙既降,当责其报效。”
从之。
二年春二月,海盗李魁奇伏诛。魁奇本郑芝龙同党,芝龙忌之,击斩粤中。
夏四月,广东副总兵陈廷对约郑芝龙剿盗。芝龙战不利,归闽。不数日,寇大至,犯中左所近港,芝龙又败。寇夜薄中左所。
四年春正月,上召廷臣及各省监司于平台,问福建布政使吴阳、陆之祺:“海寇备御若何?”
阳曰:“海寇与陆寇不同,故权抚之。但官兵狃抚为安,贼又因抚益恣,致数年未息。”
上曰:“前抚李魁奇,何又杀之?”
阳曰:“魁奇非芝龙比,即抚终不为我用。今钟斌虽抚,亦反侧不可保也。”
上问:“实计安在?”
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团练乡兵,多设火器,以守为战,剿之不难。”
上问巡抚熊文灿,阳曰:“文灿才胆俱优,但视贼太易,故前有吉了之败。”
祺曰:“钟斌与郑芝龙势不两立,七月闲斌扰福州,抚臣计诱往泉州。前闻抚臣同芝龙讨贼,戮其兄,贼遁去。”
问广东布政使陆问礼,对曰:“广东海寇俱自福建至,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难近,但守海门勿令登陆,则不为害。”
五年冬十一月,海盗刘香老犯福建小埕,游击郑芝龙击走之。
六年夏六月,海盗刘香老犯长乐。
七年夏四月,海盗刘香老犯海丰。
十二月,总督两广熊文灿奏道将信贼目陷。时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本、张一杰往谢道山招刘香老,被执。上以“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岂有登舟往抚之理?弛备长寇,尚称未知,督臣节制何事?”
命巡按御史确核以闻,已令文灿戴罪自效。
八年夏四月,福建游击郑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胁兵备道洪云蒸出船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亟击勿失!”
遂遇害。香老势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本、张一杰脱归。
八月,香老家属六十余人、部属千余人至黄华,降于温处参军。
十三年秋八月,加福建参将郑芝龙署总兵。芝龙既俘刘香老,海氛颇息;又以海利交通朝贵,寝以大显。
十六年冬十一月,设南赣兵三千,以副总兵郑鸿逵统之。
十七年春正月,前兵科都给事中曾应遴荐副总兵郑鸿逵缓急可用,诏益南赣兵二千,命鸿逵镇守。踰年,鸿逵以舟师守镇江,我大清兵南下,溃归。郑芝龙降。
谷应泰曰:海上亡赖奸民多相聚为盗,自擅不讨之日久矣。盖以鱼盐蜃蛤商舶往来剽掠其间者累千金,利则乘潮上下,不利则啸聚岛中,俨然以夜郎、扶余自大,东南边徼益骚然苦之矣。
泉州人郑芝龙,筦库之子也。年未弱冠,为海寇颜振泉所掠。振泉爱芝龙状貌,因有宠。泉死,众推为魁。然而龙特饶智数,桀黠喜持两端,其他无绝殊者。
方其侵暴外洋也,输金于杨六,缓追于洪先春;黄巾未破于曹公,赤眉约降于光武,其持两端者一也。及其受抚内地也,私鬪则勇于魁奇,公战则怯于廷对;杀陈余于泜水,纵匡术于石头,其持两端者二也。又若拥兵闽越,援立外藩,定策功高,阖门横玉,而乃阴怀首鼠,百计沮军;滹沱既未合兵,东吴岂能遽下,居异人为奇货,以澶渊为孤注,其持两端者三也。又若关门既下,释甲入臣,居第京师,招摇海上,曾无麟阁之功,但比辽东之豕;隗嚣侍子而身反于外,延之在台而子更举兵,其持两端者四也。
夫奉先之失在于去就轻脱,故依建阳别背建阳,依董卓则背董卓;牢之之败在于天性反覆,故附道子则反道子,附元显则反元显。今芝龙以盗贼之雄,挟遨游之智,而鹰眼不化,狼心已成,身在樊笼之中,志存江湖之上,一旦缓急,可得信乎?
然予又怪崇祯之初,芝龙既抚,锐意行金,织皮丹珀来目贾胡,明珠文犀至皆兼两,是以荐剡频上,爵秩屡败,坐论海王,奄有数郡。人但知元龟象齿都自淮来,而不知宝玉大弓原从鲁窃。若能却盗泉之水,则不至夺君子之器矣;说在孔子之对康子也。
附录二记荷兰人据台湾事(俞正变《癸巳类藁》一则)
万历中,台湾为日本倭所据。末年,荷兰红毛人自西洋来,欲据香山,不可,则据澎湖,又不可,乃南据美洛居及葛留巴。以鸦片烟诱葛留巴,葛留巴人俱臃腑不能动,役于荷兰。
既而荷兰聚集精锐,攻香山,战败,扬帆东走至澎湖。使人行重贿于福建巡抚,援意大里亚人居香山故事,以求澎湖必得。巡抚使人善谕之,则投日本于台湾,岁纳鹿皮三万,求台湾互市也。适日本倭居台湾者新奉天主教,遂许之,筑赤嵌城以居,今安平镇是也。
荷兰既得地,即数数与日本倭构争。倭既染其教,争不胜,尽属东去,愤甚,尽诛其人之习天主教者,并约束琉球。而荷兰据有台湾,置揆一王亦不汉东。
郑芝龙者,闽人也,为日本婿,家于台湾。日本之东归也,芝龙以舟楫人众横于海。大清顺治二年,芝龙自安平奉表降,其子成功逃入海。晚年,率舟师数百艘攻台湾,荷兰寡不敌,遂去而伺于葛留巴。台湾人犹有习其教者,曰《教册》,成功则尽除之。
康熙初,郑克塽降,廷议弃台湾。施琅力争曰:“是资荷兰也!”
卒置郡县,功施至今。
附录三日本乞师记(黄宗羲《行朝录》一则)
明季海盗有周崔(鹤)芝者,福清人也。少读书不成,去而为盗于海。其人饶机智,尝往来日本,以善射名,与日本之萨摩岛主结为父子。日本三十六岛,每岛各有王统之。其所谓东京者,乃国主也;国主曰京主,拥虚位而已。一国之权,则大将军掌之;其三十六国王,则如诸侯之职。萨摩王于诸岛为最强,王与大将军为首尾。崔(鹤)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无不如意。久之招抚,以黄华关把总稽察商舶。
乙酉秋,唐王隆武加水军都督,副黄斌卿驻舟山。其冬,崔(鹤)芝遣人至萨摩岛,诉中国丧乱,愿假一旅,以齐之存卫、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将军慨然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一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其国之余资,供大兵中华数年之用。自长琦岛至东京三千余里,驰道、桥梁、驿递、公馆,重为修辑,以待中国使臣之至。崔(鹤)芝大喜,益备珠玑玩好之物以悦之。参谋林龠舞(一作学舞)为使,期以四月十一东行。龠舞将解维,而斌卿止之曰:“大司马余煌书来曰:《此吴三桂乞师之续也》!”
崔(鹤)芝怒而入闽。
福州既破,郑芝龙降。丁亥三月,崔(鹤)芝克海口、镇东二城,遣其义子林皋随安昌王至日本乞师,不得要领而还。
戊子,御史冯京第谋于黄斌卿,偕其弟黄孝卿往日本。至长琦岛,其王不听登陆。始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入日本作乱于其国。日本勒兵尽诛教人,焚其船于岛口,绝西洋人往来。于中衢置铜板,刻天主教像于其上以践踏之。囊橐有西洋一物,搜得必杀无赦。
西洋人复以大舶载炮,来与日本为难,日本拒之,甫退一日,而京第至,故戒严同于外国。京第效包胥故事,于舟中朝服拜哭不已。会东京遣官行部,如中国巡方御史,秃顶坐篮舆,京第因致其血书。萨摩王闻长琦王之拒中国也,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使其使臣哭于我国,我国之耻也!”
与大将军言之,议发各岛罪人出师。京第还,日本致洪武钱数十万。盖其国不自鼓铸,但用中国古钱;舟山之用洪武钱由此也。而黄孝卿假商舶留长琦岛。长琦岛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以绫缦分为私室。当月夜,每室悬各色琉璃灯,诸妓各赛琵琶,中国之所未有。孝卿乐之,忘其为乞师而来者,见轻于其国,其国发师之意益荒矣。
己亥冬,有僧湛微自日本来,为荡胡伯阮进述请兵不允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动之。日本最敬佛经,诚得普陀山藏经为贽,则兵必发矣。”
进与定西侯张名振上疏监国,以澄波将军阮美为使。王亲赐宴。十一月朔,出普陀。十日至五岛山,与长琦相去一程。是夜大风,黑浪兼天,两红鱼乘空上下,船不知所往。十二日见山,舵工惊曰:“此高丽界也。”
转帆而南,又明日乃进长琦。
凡商舶至国,例拨小船稽出入,名曰班船。阮美喻以梵箧乞师。其王闻之大喜。已知船中有湛微者,则大骇。初,湛微之在日本也,长琦岛有三大寺:一曰南京寺,中国北僧居之;一曰福州寺,闽浙广僧居之;一曰日本寺,本国人居之。南京寺住持名如定,颇通文墨,国人重之,湛微拜为师。湛微所能不若师,而狡狯多变。乃之一岛名■〈月斐〉泉者,其岛无中国人往来,不辨诗字之好丑,湛微得妄自高大。恶札村谣,自署金狮子尊者,流传至东京,大将军见之曰:“此必为西洋人之为天主教者潜入吾国”,急捕之。既知其为江西僧,逐之过海。日本不杀大唐僧,有犯法者止于逐,再往则戮及同舟。湛微欲以此举自结于日本。于是阮美始知为其所卖也,遂载经而返。
然日本自宽永享国三十余年,母后承之,其子复辟,改元义明,承平久矣。其人多好诗书、法帖、名画、古奇器。十三经、十七史,异日值千金者,捆载既多,不过一、二百金。故老不见兵革之事。本国且忘,岂能渡海为人复仇乎?即无西洋之事,亦未必能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