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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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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文公笔记卷下

○杂说

君得其健,强阴戢战;臣执其旨,百度乃凝。欲正四方,先定中央,中央君也。

天不待规而圆,地不待矩而方。天尊地卑,其道有常。君,天道也;臣,地道也。

天用其圆,地用其方,圆道主于生,方道主于成。天,君德也;地,臣职也。君操无为以临臣之有为,万物自归,上逸于制,下劳于事,百度乃治。无为者,非谓塞吾耳不听也,蔽吾目不视也,閟吾言不出也,谓审于有为之内,不为于有为之外也。何谓内?曰:官不职责之相,士不练责之将,财匮责司农,狱不正责廷尉,是为内。何谓外?曰:岁有常赋而又赋焉,是曰賸;人有常役而又役焉,是曰横。力不胜,加如负则跌;材已穷,加如任则败,是为外。振其领,群毛整;提其纲,万目张,纲欤领欤,君所执欤。

君有常道,臣有定守。赏当功,罚当罪,与之惟我德,夺之惟我惧,君道也。奉法循令,竭己力以献功于上,臣道也。故臣有所憎,能以得君之罚以去之,是谓作威;有所爱,能以得君之赏以贵之,是谓作福。法虽明,意得轻重之谓之玩法;令可遵,情得出入之谓之侮令。君丧道,臣失守,故曰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能无卜而知吉凶乎?曰以甚治攻甚乱,济,所以安除甚患。能无祭而福乎?曰不夺民时,而顺物宜。能无胶漆而合乎?曰不以远近内外与之同欲,一推吾心纳兆人之腹。能不赏而使人劝乎?曰先赏有功。能无罚而使人畏乎?曰先罚有罪。弛恶不戮,奸笑于腹;当封吝宠,劳臣讳勇,奴耕于原,婢执其爨,丈人以安。

植表挺挺,下无曲影;善声之唱,应无丑响。

不可得者上不以求,不可止者上不以禁,不可行者上不以令,故曰:求愈多得愈寡,禁愈急止愈少,令愈繁行愈慢,上求而不得谓之失,威求不可得而得谓之暴,禁而不止谓之慢,禁不可止而止谓之虐,令而不行谓之凌,上令不可行而行谓之乱,故圣人慎举错,去三不可则善矣。

贱而不可不因者众也,刚而不可不用者兵也,惨而不可不行者法也,小而不可不防者盗也,劳而不可不劝者农也,穴(恐当作冗)而不可不啬者财也。曰因众奈何?曰:人之情,莫不恶劳而我逸之,莫不欲富而我与之,莫不惮危而我安之,莫不畏死而我生之。民已逸则可与共劳,已富则可与共乏,已安则可与同忧,已生则可与济难。夫民,国之基也。五仞之墙所以不毁,基厚也;所以毁,基薄也。故曰(一无曰字)百足不僵则附者众,流水不穷则来者远。民之瘠,无肥国;下之悦,有豫(一作裕)君。

食者,人仰以生也。适则饱,过则病,甚病者死,法者国仰以安也。顺则治,逆则乱,甚乱者灭。商家之法一而汤以王,桀以放。周家之法一而文武以兴,幽厉以亡。然则食无心于生死,在人之适过;法无必于治乱,在君之顺逆。

古之人淳,今之人许,奈何?不然,人无淳诈,在治乱而已。今日之治,三皇是也;唐五代之亡,桀纣是也。难曰:古巢居,今宫室;古茹毛,今饔熟,奈何?曰是直事有工拙耳,创始者难,踵成者易功,百物皆是,夫何足疑云。

东南,天地之奥藏,宽柔而卑;西北,天地之劲方,雄尊而严。故帝王之兴常在西北,乾道也。东南,坤道也。东南奈何?曰其土薄而水浅,其生物滋;其财富,其为人剽而不重,靡食而偷生,士懦脆而少刚,笮之则服。西北奈何?曰其土高而水寒,其生物寡其财确,其为人毅而近愚,食淡而勤生,士沉厚而少慧,屈之不挠。

小人之情易见也,其铮铮似辨,其悻悻似直,攻人之私似公,触大臣撼大事似强,多所建请似才,数让小官辞小禄似高,阴引其朋似荐贤,攻其朋之细过似不党。故君人者榷以真伪则铮铮者败,讨其忠邪则悻悻者露,语人之私隐而无验则公者诈,察大臣之可仗而不宜退则强者谲,听而不可施行则才非是,权以要官厚禄腼然而谢则高者猥,所憎者去,所同者进,则非贤。时时取党人之细过暴扬于外,如甘辛相反而和,水火不同性而济,上疑主心,下欺舆人,而君子已见其肺肝,然施施自以为莫我得也。

夫生民晨作夜寝,早起晡食,寒絮暑絺,常忽而不为之节,何哉?然则摄生不可不知也。冬许晚絮,春许徐褫,早许饱,夕许慊,行立坐偃皆不得久,此甚易行。毋以吾胃熟生物暖冷物,勿以吾气赞喜怒。且忧乐喜怒,人所未尝无也,多忧伤神,多思伤志,过乐丧守,喜极气散,怒极气慉,而不下若使吾心为邮候,忧乐喜怒至而不久舍,毋令少宿则善矣。若有留彼其以我为囊橐矣(一作欤)。

掩其耳而听,藐藐由洪洪然;掩其目而视,了了由眊眊然。恶来掩纣之耳,武王翱师于孟津之滨;宰嚭掩夫差之目,勾践噤笑于会稽之隒(一作隒)。

歌者不曼其声则少和,舞者不长其袂则寡态,左顾者不能右眄,势不兼也。

栉之于发,不去乱不能治髻;法之于人,不诛有罪不能完善人。此谓损之而益。

古语曰:“斛满人概之,人满神概之。”圣人其善概欤。大奢概以中,溢欲概以道,寝慢概以威,由是治身,由是化人。

树果得实,树棘得刺,树德得和,树威得怨,呜呼!为国者审所树而已。

仓庚鸣春,蟋蟀唫夏,蜩蟧喝秋,蚁子战阴,非有命之者,气自动耳。

鉴向日而火至,方诸向月而水至,物有自然而感者,无远近之间。

佞色不能悦尧目,忠言不能入桀耳。色非不美,尧识之;言非不至,桀厌之。

愚不可诈者民也,贱不可胜者众也。抚之为吾之力,毒之为吾之贼。

重兵在边,京师乃单。拂躯以尾,尾不可大,掉之不能,反为躯害;臂大于指,屈伸可使,指大不使,其臂乃废。刚四肢者骨也,刚大厦者栋也,刚天下者兵也。

莫仁于雨露而靡草夏枯,莫严于霜雪而松柏冬青。作法者君,守法者臣,役法者民。臣弄其法,主威且劫,政在大臣;人走私门,私门可炙,君户将阒。

父慈于箠,家有败子;将砺于鈇,士乃忘躯。

珠九之珍,雀不祈弹也;金鼎之贵,鱼不求烹也。

阑金在途无不掇也;吐珠在泽无不拾也。

枭不凭夜,弗能自怪;政必先鏬,奸人投诈。

父否母然,子无适从;政产二门,下乃告勤。

君与臣不同而昌,君与臣同而亡。

谋不厌众,决之在一;决不能专,朝有争言。

金鼓既震,卒腾于阵;爵赐已明,士勇于廷。

重轻不同,衡献其公;曲直相欺,绳黜其私。

造父亡辔,马颠于跬;庸人厉策,马为尽力。

去山弗栖,虎丧其威;爪牙弗具,失所为虎。

知贤不进,朝有刓印;知不肖不退,挈明入昧。

我与之生,故能为吾死;我与之乐,故能为吾忧。

喌于场者鸡至,嗟于牢者豕集,惠于国者天下来。

足食足衣,礼往从之;近寒与饥,耻则去之。

赝贾乱廛,窳农败田,谗夫挠邦,害马污群。

含糊不断,上产其乱。

谋道作舍,三年弗架。

鼎大鱼小,糜于数搅。

入林失斧,不能得楚。

主不谨户,盗者夜舞。

树枝太繁,必摇其根。

苦口之乐,疾者甘之;拂耳之言,明君爱之。

我憎之能得罚于君,我爱之能得赏于君。政在于臣党与成群,君则孤而无民。

种禾不耰而怼,其秋与食为仇。

两上不得相事,两下不得相使。

○庭戒诸儿

忠与邪并,党众者胜,主乃失柄。

不大其干,而众其枝,干乃速披。

言等出于口,在贤者为正,在不肖为佞。

栉所以去乱发,浴所以濯肤垢。

工圃者饱于茹,善邦者羡于食。

规外求圆无圆矣,法外索平无平矣。

真赝不同物,治乱不同日。

救乱之世不语儒,求治之世不语战。

水渊则回,道衍则圣。

圣贤授受,功不赞漏。

拙制伤锦,迂政损国。

任贤而二,五尧不治。

教之持世者,三家而已。儒家本孔氏,道家本老氏,佛家本浮屠氏。吾世为儒,今华吾体者衣冠也,荣吾私者官禄也,谨吾履者礼法也,睿吾识有诗书也。入以事亲出以事君,生以养,死以葬,莫非儒也。由终日戴天不知天之高,终日跖地不知地之重,故天下蚩蚩终无谢,生于其本者德大而不可见也。道家所尚清净柔弱,闻齿以刚而缺,不闻舌以柔而折,以有为为末,无为为本,故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贼莫大于德有心,心有眼,吾有大患为吾有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然其清净可以治人,柔弱可以治身,若等服而行之,不害为儒也。佛家自远方流入中国,其言荒茫奓大,多所譬谕,合群迷为真,指生死为妄,以太虚为体。其法曰:欲言则差,欲心则谬,如一沤生,一沤灭,还入于海,沤自妄见,海无生灭无有也;亦无无有,亦无无无,淡然无所得而止,止亦不止也。

○治戒

吾殁后,称家之有亡以治丧敛。用濯浣之鹤氅、纱表帽、线履。三日棺,三月葬,慎无为阴阳拘忌。棺用杂木,漆其四会三涂即止,使数十年足以腊吾骸朽衣巾而已。吾之焄然朗朗有识者还于造物,放之太虚,可腐败者合于黄垆下付无穷,吾尚何患?掘冢三丈,小为冢室,劣取容棺及明器,左置明水,水二盎,酒二缸,右置米面二奁,朝服一称,私服一称,靴履自副。左刻吾志,右刻吾铭,即掩圹,惟简惟俭,无以金铜杂物置冢中。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可著数人,故无功于国,无惠于人,不可以请谥有司,不可受赗赠,又不宜求巨公作志及碑。冢上树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兽不得用,盖自摽置者非千载永安计尔。不得作道佛二家斋醮。此吾生平所志,若等不可违命作之,违命作之是死吾也。是以吾为遂无知也,丧之诣茔,以绘布缠棺四翣引。勿得作方相俑人陈列衣服器用累吾之俭。吾生平语言无过人者,慎无妄编缀作集。

○左志

祁之为名,宋之为氏。学也则儒,亦显其仕。行年六十有四,孤操完履。三封之南,葬从先子。

○右铭

生非吾生,死非吾死,吾亦妄吾,要明吾理。

吾侍上讲劝凡十七年。上颇记吾面目姓名,然身后不得妄丐恩泽为无厌事。若等兄弟十四人,惟二孺儿未经任子,此以诿莒国公。莒公在,若等不为孤矣。孔子称天下有至德要道谓之孝,故自作经一篇,以教后人必到于善,谓曰至莫不切于事,谓曰要举一孝,百行罔不该焉。故吾以此教若等,凡孝于亲则悌于长、友于少、慈于幼,出于事君则为忠,于朋友则为信,于事为无不敬,无不敬则庶乎成人矣。若等兄弟十四人虽有异母者,但古人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况同父均气乎?《诗》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不可不念也。兄弟之不怀,求合他人,他人渠肯信哉;纵阳合之,彼应背憎也。若等视吾事莒公,莒公友吾,云何可以为法矣。大抵人不可以无学,至于章奏笺记随宜为之。天分自有所禀,不可强也。要得数百卷书在胸中,则不为人所轻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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