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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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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徽州府誌局纂修諸子書

示條例十五紙,謹代達家大人矣。《氏族表發凡》,大人最所佩服,餘名目皆有法。二三君子鉤鈲理解之符,動合經術,後賢必知之。各傳卷帙,視采訪局原議,已減十之四。蒙有未安,不識乃繆其恉以發其愚歟?敢貢其一端,而希通人之擇。府誌非史也,尚不得比省誌。今法,國史取《大清一統誌》,《一統誌》取省誌,省誌取府誌,府誌特為底本,以儲它日之史。君子卑遜之道,直而勿有之義,宜繁不宜簡。設等而下之,作縣誌必應更繁於是,乃中律令,何疑也?蒙知二三君子,必不忍重翦除埋沒忠清文學幽貞鬱烈之士女,以自試其文章,而特恐有不學苟夫,為不仁之言,以刺侍者之耳,徽人亦懼矣。明寧陵呂氏嚐曰:「史在天地間,如形之影。」人皆思其高曾也,皆願睹其景。至於文儒之士,其思書契已降之古人,盡若是已矣。是故良史毋吝為博,多以貽之,以饜足之。良史者,必仁人也,且史家不能逃古今之大勢。許叔重解字之文曰:字,孳也,孳生愈多也。今字多於古字,今事賾於古事,是故今史繁於古史。等而下之,百世可知矣。等而上之,自結繩以迄周平王,姓氏其何幾?左邱明聚百四十國之書為《春秋》,二百四十年之間,乃七十萬言,其事如蟻。豈非周末文勝,萬事皆開於古,而又耳目相接,文獻具在,不能以已於文,遂創結繩以還未嘗有者乎?聖門之徒,無譏其繁者。設令遇近儒,必以唐虞之史法繩之,議其縟而不師古矣。二三君子,他日掌翰林,主國史,走猶思朝上狀,夕上狀。自上國文籍,至於九州四荒,深海窮峪,厓臣蠻妾,皆代為搜輯而後已,而不忍以簡之說進,今事無足疑也。康熙間,昆山徐尚書主修《一統誌》,吏上節婦名多至十餘卷,門下士請核減,公正色曰:國朝風教邁前古,宜備載其盛,矜後世也。嗚呼!是公之所見者甚大,抑其詞令,可謂有文者矣。如二三君子病蒙之言為狂,或難以塞邦之拘古敢論議者,則請置蒙之狂言勿道。道尚書語為雍容可也。賓館戒寒,伏承不一一。

附:複劄

汪龍、洪飴孫、武穆淳、胡文水頓首。瑟人世兄史席:來劄言者是也,不特見識卓越,具仰見廣大慈祥之襟抱,他日登史館,係文獻之望,敢在下風,不任佩服之至!龍偶與同局言及《漢文帝本紀》九年,止書春大旱一事,後三年,亦止書二月行幸代一事,假令為唐書,則不能矣,降而為《明史》帝紀,益無取矣。劉向、班固錄書三十八種,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中秦漢以降之書,倍蓰於三代,風運日開,言行日出,盡為史家所不能廢,何嚐以孔子刪詩書自比?茲龍等依來字告同局諸君,凡傳目中應補之人,及《藝文誌》應補書名,苟不悖義例者皆羼入。《傳》曰:「善善欲其長」,亦《春秋》之志也。君子之言,信而有徵,能通經史之理,可與徵斯言矣。附問近祺。謹希代問尊大人政祉。不具。十一月某曰。

與番舶求日本佚書書

昔在乾隆之年,皇侃《論語疏》至;邇者,《佚存叢書》至;所著《七經》、《孟子考文》亦至。海東禮樂之邦,文獻彬蔚,天朝上自文淵著錄,下逮魁儒碩生,無不歡喜。翹首東望,見雲物之鮮新。側聞海東禁令,以唐以後書入境者罪之。中朝一士,願因貿易之便,附宣鄙陋,蛟龍有靈,不攫吾言。吾賤士也,祿位無籍,名聲不表於當時。班固云:「攄懷舊之畜念,發思古之幽情。」我則居之。竊謂唐以後之學,造物者開之,開則變師,師變則書奪,奪則亡。東國力守舊而遏新,雖異乎大《易》「窮則變,變則通」之義,抑所以慰巷士之思慕者,情甚幽,義甚高,力甚钜。不敢以汛及,不敢以遠徵,謹願求先儒詁經之遺文,及文章家漢魏間作者。附上隋唐兩朝史家簿錄之言,計兩冊,苟跡介存亡之間,而可以求之萬一者,各加一紅規於其目上,凡七十規;又別紙疏其亡佚之年,希覆加考核。如有存者,願以家藏三代鍾彝吉金之打本易,亦約七十事。往來之郵,質劑之平,有長年在。如曰大夫無域外之交,則魯仲尼何為問官於郯子乎?吾知貴國通儒大夫,若山君井鼎、藤君信篤其人者流,必有以教之。削劄扃函,齎此拳拳,夢魂有靈,以為先驅。

與江子屏箋

大著讀竟。其曰《國朝漢學師承記》,名目有十不安焉,改為《國朝經學師承記》。敢貢其說:夫讀書者實事求是,千古同之,此雖漢人語,非漢人所能專。一不安也。本朝自有學,非漢學,有漢人稍開門徑,而近加邃密者,有漢人未開之門徑,謂之漢學,不甚甘心。不安二也。瑣碎餖飣,不可謂非學,不得為漢學。三也。漢人與漢人不同,家各一經,經各一師,孰為漢學乎?四也。若以漢與宋為對峙,尤非大方之言;漢人何嚐不談性道?五也。宋人何嚐不談名物訓詁?不足概服宋儒之心。六也。近有一類人,以名物訓詁為盡聖人之道,經師收之,人師擯之,不忍深論,以誣漢人,漢人不受。七也。漢人有一種風氣,與經無與,而附於經,謬以裨灶、梓慎之言為經,因以汩陳五行,矯誣上帝為說經,《大易洪範》,身無完膚,雖劉向亦不免,以及東京內學,本朝何嚐有此惡習?本朝人又不受矣。八也。本朝別有絕特之士,涵詠白文,創獲於經,非漢非宋,亦惟其是而已矣,方且為門戶之見者所擯。九也。國初之學,與乾隆初年以來之學不同;國初人即不專立漢學門戶,大旨欠區別。十也。有此十者,改其名目,則渾渾圜無一切語弊矣。自珍頓首。丁丑冬至日。

與徐廉峰書

余以戊寅歲來遊洞庭兩山,有《紀遊詩》一卷。庚辰春又遊,補前遊所未至,得詩不盈卷也。茲錄四章,坐舟中作,塵廉峰先生大壇坫。

擬進上蒙古圖志表文

臣伏處下士之列,縱觀史冊之盛,翹首昭代之跡,遊心官書之府,仰天章之有爛,測地輿之至賾。我朝之盛,乃自羲、炎、堯、禹以降,文儒武臣,目所不能殫,耳所不能聞,帝者號令所不能逮,史官文章所不能記。有一臣於此,遭遇隆代,明聰特達,能通文學,能見官書,能考官書,能見檔冊,能考檔冊,能鉤稽補綴,能遠遊,能度形勢,能通語言文字,能訪問,能強記,能思慮,能屬詞比事,信或有之,其福甚大,求之先士,無有倫比者也。臣珍檮昧,乃非其倫,竊見國朝自西域蕩平後,有《欽定西域圖志》五十卷,專紀準部、回部山川種係聲音文字,及於國朝所施設政事,箸錄文淵閣,副墨在杭州、鎮江、揚州,既富既钜,永永不朽。臣考前史,動稱四海,西北兩海,並曰蓋闕。我朝之有天下,聲教號令,由回部以達於蔥嶺,嶺外屬國之愛烏罕、那木幹以迄於西海;由蒙古喀爾喀四部,以達於北方屬國之鄂羅斯,以迄於北海。回部為西海內衛,喀爾喀為北海內衛。今蔥嶺以內,古城郭之國,既有成書,而蒙古獨靈丹呼圖圖滅為牧廠,其餘五十一旗,及喀爾喀四大部,縱橫萬餘里,臣妾二百年,其間所施設,英文钜武,與其高山異川,細大之事,未有誌,遂敢伸管削簡,䚡理其跡,闛鞈其文,作為《蒙古圖志》,為圖二十有八,為表十有八,為志十有二,凡三十篇。私家箸述,所得疏漏,不敢仰與官修各件絜短長於萬一。顧見欽定《四庫書目》,箸錄文淵者,於下士私述,間蒙俛采,不遺其勤,凡若干種。竊願是書,他日附官書以傳,得箸錄《四庫》之末簡,則無其才也,而福與之並矣。述曰:

聖祖高宗,文冠古後,剸而比之,武文咸富。 述《天章志》第一。

滿洲祭天,則有禮書,茂彼北裔,亦考厥圖。 述《禮志》第二。

古舞侏㒧,廟門之下,號嘈者何?以侑詐馬。 述《樂志》第三。

人戴北斗,中言匪西,出地入地,測之用圭。 述《晷度志》第四。

內四十九,如康田功,附土默特,西旗既同。 述《旗分志》第五。

如古康侯,盟用刑牛,畫社為六,理藩所區。 述《會盟志》第六。

有哲卜尊,北方大師,如宗喀巴,宏於西陲。 述《象教志》第七。

摩騰演漢,章佳讚聖,彼褊此宏,本師所印。 述《譯經志》第八。

小東大東,漭漭烏龍,亦有北海,厥受則同。 述《水地志》第九。

古兀落素,今也卡倫,匪愛其獸,以阹人民。 述《台卡志》第十。

貢用九白,始自崇德,王會征之,如典屬國。 述《職貢志》第十一。

教駣攻駒,詁儒失傳,北方大政,以牧代佃。 述《馬政志》第十二。

斨者托忒,不資豪毛,國書因之,落葉龍艘。 述《字類表》第十三。

民生啞啞,後立文字,聲在形先,我聰厥際。 述《聲類表》第十四。

天子命輿,地則必書,曰討曰巡,請詹起居。 述《臨蒞表》第十五。

粲粲中原,有削有吞,浩彼諸藩,豈無革沿? 述《沿革表》第十六。

林丹既夷,旁支具安,如鄂承不,雲礽磐磐。 述《氏族表》第十七。

收其大人,扈入居庸,固山梅勒,轄是功宗。 述《在旗氏族表》第十八。

愛猷之遜,隔三百年,天聰以前,係闕弗全。 述《世係表》第十九。

古稱封建,聖不得已,因乎自然,匪我錫祀。 述《封爵表》第二十。

碩矣天姬,為之哈屯,禮官擇言,匪古和婚。 述《厘降表》第二十一。

準有鄂拓,蒙古之旗,如我京城,參佐所治。 述《旗職表》第二十二。

推河二族,今則烏蘭,名曰寄牧,牛羊宴然。 述《寄爵表》第二十三。

濟濃岱青,其汗其王,漠南視之,以為朔方。 述《喀爾喀總表》第二十四。

帝姒天姬,再世降靈,匪戚伊勳,籩於廟庭。 述《賽因諾顏總表》第二十五。

民貴見幾,智者全生,四衛特拉,爾安爾榮。 述《新遷之杜爾伯特表》第二十六。

昔也五族,今也二存,督之縣之,臣有瑰文。 述《四衛拉特總表》第二十七。

唐努之山,為北屬國,臣請上言,置劄薩克。 述《烏梁海表》第二十八。

帝平羅刹,嘗用其人,海西漠北,厥居屢遷。 述《巴爾虎表》第二十九。

藐吐谷渾,五部無統,和碩少文,台吉之總。 述《青海蒙古表》第三十。

曩欽吉思,逐蘇勒坦,何如今朝?玉茲奉版。 附述哈薩克為一表。

抱羊乞錢,西東奉藩,偕哈薩克,拱我天山。 附述布魯特為一表。

(以上二表用前編修徐松所述)道光元年十一月朔,內閣中書龔自珍撰表。

(是書成者十之五六,擬俟其成而別行。道光壬午九月二十八日,吾家書樓災,此書槁本之半,及為此書而收聚之檔冊圖志,世所弗恒見者,盡毀。遂輟業弗為。以總表文及序文若干篇,附存文集中,非初心矣。自記。)

擬上今方言表

臣自珍言,臣在京師,造《今方言書》,徂江之南,逾歲而成。首滿洲,尊王也;臚十八行省,大一統也;終流求、高麗、蒙古、喀爾喀,示王者無外也。民之所異於禽獸也,則聲而已矣。人性智愚出於天,聲清濁侈弇鴻殺出於地。每省各述總論,述山川氣也。氣之轉無際,際乎氣者有際;寸合而尺徙,尺合而咫徙。故府、州、縣以漸而變,不敢紊也。董之以事,部之以物,俾可易考也,天道十年而小變,百年而大變。人亦小天,古今朝市城邑禮俗之變,以有形變者也,聲之變,以無形變者也。撣擇傳記,博及小說,凡古言之存者,疏於下方,知今之不自今始也。及今成書,以今為臬也。音有自南而北東西者,有自北而南而東西者,孫曾播遷,混混以成,苟有端緒,可以尋究,雖謝神瞽,不敢不聰也。旁采字母翻切之旨,欲撮舉一言,可以一行省音貫十八省音,可以納十八省音於一省也。臣又言曰:三皇之世,未有文字,但有人聲,五帝三王之世,以人聲為文字。故傳曰:「聲之精者為言,言之精者為文。」聲與言,文字之祖也。文字有形有義,聲為其魂,形與義為體魄。魄魂具,而文字始具矣。夫乃外史達之,太史登之,學僮諷之,皆後興者也。是故造作禮樂,經略宇宙,天地以是靈,日月以是明,江河以是清,百王以是興,百聖以是有名,審聲音之教也。

上鎮守吐魯番領隊大臣寶公書

不譽顏色已八年,自珍至京師之前一月,始聞西命。吾師禁近大官,出萬里之磧,統甲一旅,同朝者惜公,門下士爭慰公,自珍謂內廷少吾師一人,天子未闕於侍從。漢大臣得罪者,或削職歸田裏,吾師猶冠三品冠,以大臣印行;且翰林多不更於政,部閣又不足以老公之才,吾師感激報效,翻在今日。故於庚午同年之公郵而西也,附區區所欲言者,以訊於隊下之吏。吐魯番故無領隊將也,自辟展移駐後,遂與四大城宛尾而五。自素賚襲爵後,南路無事,遂五十年矣。南路之民,與準部異,性情懦直,一異;麵貌平正似內地,兩異;其文字聲音易通曉,三異。故天心之待之,亦大與準夷異。我高宗皇帝豈樂於窮武以炫史乘哉?我國家坐食數千城,何貪於準夷哉?實以準夷迫逐回人,北徙而南,天湣回人之無辜,故開高宗皇帝,起之鄙邑,隸之天廷,出之幽穀,暴之白日。準夷又積狡為叛,其性惡,自祖先而然;氣感於天,而怒觸於帝。高宗,一天也,是故準噶爾故壤,若庫爾喀喇烏蘇,若塔爾巴噶台,若巴爾庫勒,若烏魯木齊,若伊犁東路西路,無一廬一帳,是阿魯台故種者。觀天之不慈不佑於準部,即知其不絕佑於回部。巨物不兩立,亦不兩仆;回部多古民,叢叢虱虱,漢世三十六城之孽裔,尚有存者。天存之,高宗存之也。高宗,一天也。自波羅泥都、霍集占助逆背德,高宗始用兵於回;烏什之叛,乃再用兵於回。然而兩和卓木之罪,視準夷之達瓦齊、阿睦爾薩納為殺;烏什之酋長罪,視兩和卓木為又殺。微大和卓木之殺阿敏道一事,地雖大,高宗不欲取,民雖富,高宗不欲臣。洎乎臣之取之,回國亡而種姓不亡,或一姓亡而群姓不亡,阿渾伯克得翎頂以從滿州世臣之後;甚至如烏什之滅,聖天子且未嚐如搜捕準夷例。故曰:高宗一天也。今之守回城者何如?曰:天天而已矣;天高宗而已矣。 鄰國者,國之鑒也。吾師亦知烏什往事乎?素誠者,旗下役也,叨竊重寄,為領隊大臣,占回之婦女無算,笞殺其男亦無算,奪男女之金銀衣服亦無算,烏什殺素誠以叛;烏什之叛,高宗且撻伐,且憐哀,聖諭以用素誠自引咎,禦製詩,時以激變為言,謂素誠死有餘罪。納世通卞塔海之誅也,非以失機也,以平日擾回也。明將軍、阿將軍之出也,非為素誠報仇也,以警群回也。至聖至明,未嚐稍有偏護及好殺之意。嗣後各城相顧,自疑自怖。數十年來,上賴朝廷德厚,下賴賢將軍、賢大臣等明示胸肝,告以天朝雖疆回地,斷無喜殺回人意,大臣皆奉公法。屯說戶演,賴以無事。今之守回城者何如?曰:令回人安益安,信益信而已矣。信,生信;不信,生不信。不以駝羊視回男,不以禽雀待回女。回人皆內地人也,皆世仆也,回人老於禍福最老久,祭天而祈,拜佛而誓,寫氎而記之,刻刀而銘之,以烏什為恐。吐魯番為南路建首地,一王巋然,有仆三千戶,皆以吐魯番為望。恐之言曰:莫更為烏什矣。望之言曰:安得如吐魯番矣?故吐魯番安,而四大城皆安;四大城安,而天山南路舉安;天山南路安,而非回之天山北路安;天山北路安,而安西南路北路舉安。伊犁將軍無內顧之憂,蘭州總督無外顧之憂,如此,則回部之紅銅常貢於法局,回部之大頭羊常充於天廚,吾師乃不愧為高宗皇帝之臣仆。夫高宗皇帝之臣仆,回長之所敬也,回民之所愛也。郭勒之神,撻巴之靈,亦必福吾師矣。 且吾師亦知準噶爾部之所由屠滅無遺種乎?珍又有說:始噶爾丹入居喀爾喀賽因諾顏部(超勇親王未稱賽因諾顏汗時),不過北陲一嗜肉之獸,不但東南不近劄薩克,東不近牧廠;而且以西論,並不有後來準部全地。亡何,漸念貪,漸念忿,入寇赤臣土謝兩汗,兩汗亦有邊境細夫,不勝而入控聖祖;我聖祖乃奮天威,三起而三逐之。每一次之入,必深於前次;聖祖之創懲之,亦嚴於前次;卒至噶爾丹棄地西走而死,謂可以集矣。不幸而其兄子能收舊人,又不幸而其族收其西境地,又不幸而輾轉強大,不北噬而西嗥也,逐回部,擾青海,直西藏,鄰俄羅斯。我朝一祖二宗,三世西顧,龍顏焦勞,幸而其國篡弑相繼,幸而三策淩來歸,幸而阿睦爾薩納來歸,謂可以集矣。詎知幸者皆不幸之伏,不幸者又幸之伏,幸不幸凡幾相迸激,而遂致我高宗皇帝之大怒。帝怒於上,將帥怒於下,自天而下,自地而上。大蹂大膊,千里一赤,睢盱之鬼,浴血之魂,萬億成群,泰岱不籙,天帝不直,何為而至是哉?彼回部者,亦有經卷,亦談因果,試召阿渾而問之,因何其細?果何其大?抑造因之時,能豫知果之至如是哉?是故今日守回之大臣,惟當敬謹率屬,以導回王回民,刻刻念念,知忠知孝,愛惜翎頂,愛惜衣食,唪誦經典。耕者毋出屯以墾,牧者毋越圈而刈,上毋虐下,下毋藐上,防亂於極微,積福於無形,則可謂仰體上天好生之德,乃亦毋負高宗用兵之意者哉!若夫議遷議設,撤屯編戶,盡地力以劑中國之民,自珍別有《西域置行省議》一卷,用厚白紙寫上塵覽。珍受恩最深,受恩最早,故敢越分而多言。惶悚!

上國史館總裁提調總纂書

內閣中書、本館校對官龔自珍上書各中堂各大人各先生閣下:本館現在續修《大清一統誌》,自乾隆三十九年書成後,伏遇今日重修,欣賀無量。續者纂其所未載,修者訂其所已成。自珍與校對之役,職校讎耳。書之詳略得失,非所聞,亦非所職。雖然,竊觀古今之列言者矣,有士言於大夫,後進言於先進之言,有僚屬言於長官之言。僚屬言於長官,則自珍職校讎而陳續修事宜,言之為僭、為召毀,士言於大夫也,後進言於先進也,則雖其言之舛,先進固猶辱誨之。自珍於西北兩塞外部落,世係風俗形勢,原流合分,曾少役心力,不敢自秘,願以供纂修協修之采納,而仍不敢臆決其是否,恃中堂以下之必辱誨之也。不得以官牘請,為書一通,如幹條,如後方:

一、欽定《西域圖誌》,及《皇朝文獻通考四裔考》,皆於西邊新疆外臚屬國一卷;西邊有布魯特、哈薩克、愛烏罕、納木幹、安集延、痕都斯坦諸類,舊誌約略開載。竊謂西有西屬國,北有北屬國,北屬國之情形,與西國尤不同。北屬往往錯處喀爾喀、伊犁之間,東北則錯蒙古、黑龍江之間。天朝亦往往用其兵力,如烏梁海,則聖祖平漠北用之,高宗平準噶爾用之;巴爾虎,則聖祖平羅刹用之。科布多七旗,則以貿市至,無虛月。皆見忠悃,非安集延等孤懸蔥嶺者可比。是故欽定《蒙古王公表傳》,則嚐取科布多之紥哈沁一旗,考其世係,書其功績,以壯盟府之藏。而烏梁海一國,三支分處,自討噶爾丹招降後,和羅爾邁遣使貢貂,至今年班不絕。在唐努山者,則有和羅爾邁,見檔冊;在阿勒坦淖爾者,則有特勒伯克、劄爾納克,皆見檔冊;於功不為鮮矣,於恩不為殺矣。舊《一統誌》於新舊藩服外,一字不及之,疑於無此屬部者然。今開館續修誌,似宜行文理藩院,徵檔冊,將三處烏梁海頭目宰桑各部落界送館,以便增補。

一、本館現存貯聖祖聖訓及《平定羅刹方略》一書。《方略》為文淵閣未著錄之書,內各有巴彥虎事跡數條,各官書於巴彥虎皆不及之,但稱巴彥虎現有借牧呼倫貝爾一事。按巴爾虎舊牧,當在尼布楚、雅克薩城之間,與內藩之烏珠穆秦地勢正相直,宜檄理藩院行文黑龍江將軍,將其頭目遷徙年月部落界,移送到館,本館以聖訓、《方略》核對之,即可纂補。

一、紥哈沁族類雖細,已蒙欽定表傳臚入,宜將祃木特一旗,現在牧科布多之何所,補入北屬國,如補烏梁海巴爾虎之例。

一、北之有科布多,猶西之有青海也。青海為部五,而科布多為部七。考現在檔案,其不與商民通市者二部,曰土爾扈特,曰和碩特;其與商民交易者五部,曰杜爾伯特,曰額魯特,曰明阿特,曰劄哈沁,曰烏梁海。此七者,惟劄哈沁得上見於表傳,六部無聞。表傳原為紀功績而作,無功者不書。《一統誌》,地書也,焉得而削之?考科布多地界,在喀爾喀之西北,伊犁東路之東南,宜行文參讚大臣,將劄哈沁及六旗土界旗分,一一移覆本館開載。又此處烏梁海之與唐努山、三烏梁海同異合分之故,遷徙之年月,可一並移覆,藉略見焉(按此在科布多與哈薩克接壤之處,距唐努山三支太遠,故疑非同類)。

一、北厄魯特者,本準噶爾、綽羅斯同族,阿逆未叛時,首先來歸,詔隸三音諾顏部。據理藩院檔冊稱:現在附盟於齊齊爾裏克地方,見旗二,爵二,貝子二人。一稱厄魯特旗,一稱厄魯特前旗者是,與《皇朝文獻通考》合。舊《會典》稱:一旗先駐達拉爾河,一旗先駐喀爾喀河,《文獻通考》襲是語。按《欽定王公傳》,稱阿喇布坦一族,先牧喀爾喀河,後牧推河,後乃徙牧烏蘭烏蘇。丹濟蘭一族,先牧喀爾喀河,後牧西舍穆棱,後又牧推河,後乃徙牧烏蘭烏蘇。年月皆在,始皆當稱推河厄魯特也,繼皆當稱烏蘭烏蘇厄魯特也,何有曾牧達拉爾河之文?舊典一歧矣。於烏蘭烏蘇外,別出推河厄魯特之號,似乎以阿喇布坦族為烏蘭烏蘇,以丹濟蘭為推河者然,兩歧矣。細繹《王公傳》,推河始立六旗,一旗是輝特,一旗是賀蘭山之分支,與此無涉,此共四旗;茂海一旗,叛亡亦弗數,阿喇布坦之兩旗,後並兩劄薩克為一,兄終弟及,兄無嗣,故其一旗則丹濟蘭子也。舊《會典》係乾隆二十六年所修,此並旗年月,亦難臆斷,大約與典不甚相先後。典乃稱烏蘭烏蘇為兩旗,而不連所謂推河者數,若曰從其朔,則朔當是五旗,何但二乎?三歧矣。舊典外,餘所藏戊戌內版《搢紳》書與典同。又《王公傳》、《王公表》皆稱丹濟蘭先封貝子,其子先封公,後封貝子,並無先封台吉語,舊典及戊戌內板《搢紳》,皆於烏蘭、烏蘇則注曰兩旗,貝子二人,於推河則注曰一旗,台吉一人,四歧矣。官書處處不合。再四考訂,惟有敬遵《欽定王公表傳》為的,餘書盤戾糾紾,而舊《一統誌》遂一字弗及之,無可考。

一、所貴乎重修者,謂將糾舊誤,補舊闕,亮非抄襲沿承而已。舊《一統誌》於兩牧地,既不道及矣,而於西套賀蘭山厄魯特之下,忽注雲一旗係阿喇布坦裔,一旗係丹濟拉裔。賀蘭山在青海之東,烏蘭、烏蘇在沙磧之北,相去將六千裏。一係綽羅斯族,一係和碩特族,今置和羅理名氏於不問,以北人之祖先,移贈於西,亦豈舛之細者矣?糾而正之,諸公豈有意乎?

一、舊《誌》於青海下,奮書云:青海為四衛拉特之一,於西套下又注云:四衛拉特中,北厄魯特居其一。考四衛拉特皆在天山北路準噶爾地,一綽羅斯,二杜爾伯特,三和碩特,四土爾扈特,後土爾扈特逃往俄羅斯,乃補入輝特,見於高宗皇帝禦製文,及種種官書,種種檔冊,無弗合。青海是地名,非部落名,非種族名,其地則和碩特族居之,後輝特有居者,後土爾扈特種有居者,後綽羅斯種有居者,後北方之喀爾喀種有居者,又番僧察罕諾們漢之屬僧,亦編旗而處之,將合此六者,而指為四之一乎?北厄魯特乃綽羅斯之一支,以北為四之一,將置其全部於何稱?今之修官書者閱至此,其謂之何?

一、西套厄魯特兩支,一和碩特,一土爾扈特,皆與青海近。戊戌內板《搢紳》,臚序青海之後,不誤。舊《會典》乃於兩支中,夾敘一烏蘭烏蘇,失之矣。舊《一統誌》僅開載賀蘭山之厄魯特,而不載額濟內河之土爾扈特,應補。

一、地名半以種族而得名,人皆知之。至地有以人徙者,無城郭之民類然,如明時兀良哈三衛,福餘衛是嫡酋所居,出口即是,泰甯衛出關即是,始則地因人得名,繼且挾地名而徙,今之烏梁海,遂為皇朝極北境矣。和碩特有借牧科布多者,嚐見科布多大臣章奏,遂稱其一區為和碩特矣。劄哈沁本西域汛卒之稱,自安放科布多後,北方遂增一部落稱呼矣。舊地名,新地名,類此者極多,考沿革者,宜略知此。

一、修書宜略知鉤稽法,如四衛拉特,三有姓,獨土爾扈特無姓。由後言之,雖謂土爾扈特即是姓可也,謂和碩特即姓和碩特,無不可也。由前言之,固皆以地名為姓,敢據《撤辰薩囊書》,稱其出恭博地方,定土爾扈特為恭博姓。

一、衛拉特是五族公共之稱,各種官書,獨於綽羅斯一族則單稱厄魯特,不知始於何例。然如西套賀蘭山及青海之厄魯特廿有一旗者,細考實非綽羅斯,乃和碩特也,與它處又不畫一。今宜定一例,連姓稱綽羅斯厄魯特,而西套青海皆改書和碩特。

一、青海四部,為旗二十有九,此外實尚有綽羅斯遺民一類,於乾隆二十九年前移徙,而無編旗明文,曆來隻數四大部而遺其一,舊誌因仍。宜一麵行文貴德循化辦事大臣查覆,一麵恭檢欽定《平定準噶爾方略續編》開載。

一、各處裏差經緯度數,舊典頗多舛,如阿霸垓、阿霸哈納爾,皆左翼有之,右翼無之,左右翼裏差,斷乎弗同。又如科爾沁六旗,隻詳一旗;鄂爾多斯七旗,隻詳一旗;宜行谘欽天監考補。

一、引書用舊說,宜加排比,各具體裁,官書中如《三通》,大抵沿舊文,少所發揮。如撰《七音略》,取之欽定《同文韻統》;撰《六書略》,取之欽定《西域同文誌》。夫《西域同文誌》,專為譯西而作,故於國書下,先注明西域書,乃次各種書,而所臚僅西域地名、人名、山川名,若以皇朝全代全輿論,西域亦一隅之一隅,自宜分類博徵,備詳訓詁,以《清文鑒》為主,以滿、漢官名、地名舉例,不得以西域山川舉例,是撰皇朝《六書略》,而獨以西域為主矣。《三通》為本館朝夕編摩取材之書,故特發其凡,以勸慎重。

一、舊誌驛站下云:自獨石口至蒿齊忒九百餘裏為一路,置驛九。考理藩院檔冊稱,實六百裏,置郵六。又誌於古北口、喜峰口外,載乾隆三十六年之新郵,而張家口外,亦有新郵,自穆哈哩喀遜為新站起處,哈拉尼敦為住處,凡十六站,何以失載?又喀爾喀汗自備之郵站,亦宜略誌一二,俾往來天使,知厥隘略。

一、回部風俗,亦佛教之支流,其人祖曰阿旦,其教祖曰默赫爾默特,其師曰阿渾,其同種曰穆哩斯瑪奈,其學問曰二令,戒邪淫,戒殺,戒妄語,戒酒,戒盜;其字頭,始愛裏普;其曆元,亦不拘至朔同日分杪無餘之法,而自成章蔀,不置閏,大約為西洋新法曆書之所祖,或雲頗近授時曆也。其教實與西洋耶蘇教大異。唐時流行中國之景教,《水經注》之祆祠,自是耶蘇教,非默赫爾默特教,皆佛典所稱九十六種旁門之一。要之比於準部之黃教食肉衣黃之製,不猶未遠佛意哉?自珍別有《內典旁師考》一篇,呈覽。竊按在西洋則為耶蘇教,在蒙古準部則為宗喀巴教,在回部則為默赫爾默特二令教。風俗一門,宜區以詳焉,以彰兼收並畜之賾且盛。

一、西域屬國,如布魯特之在南部,哈薩克之在北部,向於天朝恭謹,各官書隻記大概。今中書徐鬆在西域時,曾鉤稽兩部世係地界沿革成兩表,當代奇作,此可以沿用者。

一、西藏亦有屬國,猶喀爾喀之附見巴爾虎、烏梁海、科布多,回部之附見布魯特、安集延、痕都斯坦,準部附見哈薩克之例。曰廓爾喀實最大;其次曰作木朗,曰布魯克巴,曰哲孟雄,曰落敏湯,皆宜附見。廓爾喀本名巴勒布。國初,巴勒布三罕,曰葉楞罕,曰布顏罕,曰庫庫木罕,於雍正九年,各奏金葉文,遞哈達,譯出詞旨甚恭順,命以玻璃磁器賞之。後三罕合為一。故巴勒布益強大,戊申辛亥兩用兵,亦皇朝巨事實也。風俗形勢,宜備載。

以上都一十八條,皆舉其炳炳顯顯者,餘小事,頭緒尚多,未易鬯宣。懼循襲而不改,闕略而不補,顛舛而不問,苟簡而不具,棄置而不道,回護而不變,有重修之費,有重修之名,將使後之專門者,靡所鏡也。中華文獻,夥有通人,無甲第名位,弗敢妄議;惟此類語言文字,求之親到其地者,尚或瞢昧,答不中問,可知從事鉛槧之難。珍雖非絕詣,自是孤學,倘蒙垂擇,致為榮幸,而於己非有利焉。不勝悚惶待教之至!

擬厘正五事書

蒙左右谘訪,願得芻蕘之言,上裨太平之盛德,下增文臣之奏議。方今聖朝,豈有闕遺?淵淵夜思,其為今日易施行之言,又為雖不施行而言不駭眾之言,又為閣下用文學起家分所得言之言,又為自珍所得言於閤下而絕非自珍平日之狂言,才得五事,條而箸之:

一事,曆代皆有石經,本朝尚無石經。乾隆中,江南蔣衡獻所書十三經,賞給舉人,刻石國子監,其事甚細,此不得為本朝石經。本朝經師,駕漢氏而上之,豈可不諟正文字,為皇朝之定本,昭示來許,豈僅如唐開成、宋紹興之所為而已乎?夫定石經,必改流俗。改流俗,大指有四:一曰改偽經,東晉偽《尚書》,宜遂削之,其妄析之篇,宜遂複並之。一也。一曰改寫官,秦漢以來,書體屢變,曆代曆書之官,展轉訛奪,其的然可知為訛奪者,宜改之。二也。一曰改刻工,孟蜀以來,槧本繁興,有功於經固然,罪亦有之,展轉訛奪,流布浸廣,不如未有槧本時雌黃之易,其的然可知為訛奪者,宜改之。三也。一曰改妄改,唐、宋君臣,往往有妄改經籍者,如衛包受詔改《尚書》之類;宋、元淺學,尤多恣改,以不誤為誤,今宜改之如舊。四也。其似可改而不可改,大指亦有四:周末漢初,不著竹帛,經師異字,不能擇於一以定,此不可改也。漢世今文古文異家法,則異字不能擇於一以定,此又不可改也。經籍假借之字,由來已久,不能必依本字,此又不可改也。疑為寫官之誤,刻工之誤,而無佐證,思之誠是一適,改之恐召眾口,此又未可改也。何不上書乞開石經館?前四者旌校讎之功,後四者俟考文之聖。

二事,故和碩禮親王(諱昭珝)嚐教自珍曰:史例隨代變遷,因時而創。國朝滿洲人名易同難辟,其以國語為名者,如那丹珠、穆克登布、瑚圖禮、劄拉芬、色卜星額、福珠靈阿之類,相襲以萬計;其以漢語為名者,則取諸福德吉祥之字,不過數十字而止,其相襲以十萬計。賢不肖智愚貴賤顯晦,後世疑不能明,此讀國史一難也。宜創一例,使各附其始祖之傳,合為一篇,則《漢書楚元王傳》例也,而可以代《魏書官氏誌》,可以代《唐書宰相世係表》,兼古史之眾長,亦因亦創。為此語時,禮部尚書侯恭阿拉計至,王云:即如此公,鈕祜祿氏也,宜在《額宜都傳》下矣。自珍怖服。王於天聰、崇德以降,瑣事丕事,皆說其年月不誤;每一事輒言其原流正變分合,作數十重問答不倦。自珍所交賢不賢,識掌故者,自程大理同文而外,莫如王也。王沒矣,無以報王。執事在史館,謹述緒言,代王質之執事。

三事,前辱問國朝名臣奏議。國朝奏議,私家敢當抄,不敢當選,其體裁大略,則固知之,嚐役抄故也。大抵國朝奏議,自雍正以後,始和平謹質,得臣子之體矣。自乾隆三十年以後,始圓美得臣子之例矣。追而上之,頗猶粗悍,或紛披扶疏,沿明臣習。甚矣!風氣之變之必以漸也。自珍所抄康熙以前一冊,不足儲百一,雍正至乾隆三十年一冊,不足儲五十分之一,近今六十年,尚未動手。若役心力搜羅,益非私家所能任,何不上書,乞開館選定?

四事,聖聖相承,皆有故事。此次恩詔條款,皆依嘉慶元年條款,推恩如故事。惟嘉慶元年,有賢良後裔一款,大略云:凡入祀賢良祠大臣後裔,倘本支無在仕版者,著各督撫據家譜谘禮部,禮部奏請賞給舉人一名。此條情文斐,寔聖朝之美譚。此次詔書遺漏此事,故家中落,賜書之不保,似所宜言。 五事,今世科場之文,萬喙相因,詞可獵而取,貌可擬而肖,坊間刻本,如山如海。四書文祿士,五百年矣;士祿於四書文,數萬輩矣;既窮既極,閣下何不及今天子大有為之初,上書乞改功令,以收真才。餘不儩。道光二年閏三月朔自珍再拜。

與人論青海事書

委檢各件,敬檢上。青海本番地也。番子是吐穀渾之裔,唐以前實強,後少弱,亦不失為大國。一見逐於正德間之蒙古阿爾禿斯,再見逐於國初衛拉特、固實汗,三見逐於三傳之羅卜藏丹津。羅卜藏丹津者,叛世宗朝,以覆固實祀,故今之青海和碩特,則並非固實嫡種矣。今和碩特二十有一旗,是不從羅卜藏丹津叛者,其餘喀爾喀一旗,輝特三旗,土爾扈特四旗,皆以雍正末、乾隆初陸續徙往,以地未實,故與和碩特分居番子故地。天道好還,強弱迭代。今番子之事,必聲言報先世之仇,名近正,力近強,必非各旗所能禦。湟中諸旗,距番遠尚可自活,河北之帳必危,自然之勢也。聖者貴因天運之自然,矧番子未嚐獲罪天朝,古未有外夷自相爭掠,而中朝代為之用兵者。且蒙古亦何可令之強?強即弗恭順。傳曰:「狧康及米。」羅卜藏丹津之前事,可為之續耶?番人蒙古皆信佛,大喇嘛察罕諾門汗一旗,最富盛,貧番子往往賴其牛羊以活。喇嘛位號,在西藏達賴之下,並在漠北哲卜尊丹巴之下,僅與後藏班禪比。若朝廷許進其位號,許造廟宇,必肯出力,以佛法兩勸而兩罷之,不調一兵,不費一粟,以外夷和外夷,智之魁也。今兵力物力,皆非開邊釁之會,克則殺機動,不克則何以收事之局?於事前思之,惟大喇嘛雖富而弗傳子,雖有功而無後患。無事則無患,有事則可用,此列聖尊崇黃教微指也。走雖明習,何敢妄論邊事?承谘采再四,故條出大概,以附直而勿有之義。其地形道裏各件,程府丞昔歲開斜方而得之者,想明核,走處僅一分,覽畢當見還也。不儩。壬午十一月八日。

致鄧傳密劄

守之仁弟足下:望吾弟之車塵,至於不可複見而後反。歸來恍若有亡。轉一念曰:吾平生好奇,然未一出塞。足下乃從名將至長城,書劍磊落,又足羨也。古來詩人文人之為記室參軍者多,然幾人有此英遇耶?重以公子之賢而好客,遙想兩君高譚駛辯,傾出心腸,足令塞禽驚舞矣!兄枯寂本慣,足下及默深去後,更可緘舌裹腳,杜絕諸緣。待明年春杪,兩君並轡歸時,兄爾時當出定,一話塞上風景耳。見在終日坐佛香繚繞中,翻經寫字,以遣殘年,亦無不樂也。足下處一切人,無論何時何地,總須曉得它好處,使其心委曲以受異,量之善,雖其非善也,而胸中自有安放它處,則足下之福矣!負其門風之高,與其天姿之不俗,空腹高睨,唇吻觸處皆訾謷,兄前所雲能清不能濁,能室而不能市者,危之道也。心所謂危,不得不以告也。《漢官儀》僅抄十分之二,必不幹沒。默深所允寄還物,乞促之,促之。兄。

守之仁弟足下:天寒歲暮,足下旅居,何以為懷,未卜年內有試事否?兄冒三十三日之冰雪,踉蹌而歸,家嚴、慈幸皆無大恙,家慈受驚不小,兒子等幾乎不救。痛定思痛,言之心骨猶栗。而奇災之後,萬事俱非,或者柳子厚所云:黔其廬,赭其垣以示人,是亦祝融回祿之相我耶。此事頗有別情,患難起於家庭,殊不忍言。然外間固有微聞之者,未卜足下曾聞之否也?兄暫得依戀膝下,以度殘年,而試期又迫,正月初旬,即須買棹北上,相見甚迫。兄此行尚有一輩泛交俗論,笑我辛苦於無益之地者,有謂我名場不思上進,反屬不孝者,兄皆聽之。要之,吾輩行事,動輒為若笑,豈為所惑而動哉!珍叩頭。再者,家藏五萬卷,盡矣!而行篋之攜以自隨者,尚不減千餘卷,名之曰劫外藏書,編列五架,其為我朝夕拂拭之,勿令蟲鼠為祟。寶此叢殘,殊為不達,苦惱之餘,彌複慚愧。吾弟應憐而笑之也。珍再說如此。時鼓四下,寒月到窗。

足下聞之,當為我鼻涕一尺也。此皆由兄不孝,不能在家承歡服養,幫家嚴、慈料理家務。終鮮兄弟,家無主器者,以致殃及先人手澤。客遊無味,至兄而極,見在必欲南歸,以慰親心,其故有四:家嚴晚年失書籍,何以消遣,蓋性無旁嗜,以書為生,以書為命,從此仿佯無倚,亟須慰藉其目前,一也。家慈本以積病之軀,夜半受驚,恐月來魂魄未定,二也。家嚴況有降一級留任處分,又奉旨賠修牙署,而當日一切要緊文案,亟須查辦,此善後事宜,竟乏邦辦之熟手,三也。家嚴未免心結鬱塊,咎及家人。家人未能無□□,□之無濟,亟須兄歸,調護一切,免再生乖戾,四也。至於妻子受驚,欲往慰恤,此不在話下矣!而說者阻兄曰:幸補一缺,又須開缺。明年到京,定例不準隨到隨補,必扣足一年方補,例以杜賣缺之弊也。如此則功名耽誤一年,一說也。會試在即,未免荒功,二說也。到家無補於事,三說也。此三說者,皆泛泛之交,悠悠之談也。兄補缺本屬幸幸,譬如明年冬間方補,比之同衙門諸君,已為便宜,豈有恐功名耽誤一年,而不歸省視父母之理?雖□吃虧,亦必行,一解也。若言文章學問,則不可一日荒疏,感言歉,則淺甚矣!兄則掉頭徑去,視此朋友,若固有之,視其待我之厚,若固當然者,此語吾弟深解之也。彈壓家人,勿令內言之出閫,而日以一菘一粟餉從者,必欲言之,此三言而已。仲春相見,留此奉問興居不罄。愚兄龔自珍三叩頭,初十燈下。徐君浩堂亦有來借屋之說,如果亦佳事也。守之仁弟先生侍右,不盡欲陳。龔自珍叩頭。

與魏源書

默公足下:一切見與守之劄自悉。為我咄咄否耶?前信頗有戲語激怒默公之言,今則無暇複遊戲矣!患難之交,心學未到。默公有道之士,佇聞棒喝,不盡所欲言。自珍。

與江居士箋

別離以來,各自苦辛,榜其居曰「積思之門」,顏其寢曰「寡歡之府」,銘其憑曰「多憤之木」。所可喜者,中夜皎然,於本來此心,知無損已爾。自珍之學,自見足下而堅進,人小貧窮,周以財帛,亦感檀施,況足下教我求無上法寶乎?小人疾痛,醫以方藥,亦感恩力,況足下教我求無上醫王乎?人小迷跌,引以道路,亦感指示,況足下教我求萬劫息壤乎?別離已深,違足下督策,掉舉轉多昏沈不鮮。至於手教,慮信根退,想戲弄之言。自珍久不見有信根,信是何根?根何云信?本來如是而已,何況有退失耶?重到京師又三年,還山之誌,非不溫縈寤寐間,然不願汩沒此中,政未易有山便去,去而複出,則為天下笑矣。顧弢語言,簡文字,省中年之心力,外境迭至,如風吹水,萬態皆有,皆成牴彰,水何容拒之哉!萬一竟可還,還且不出,是亦時節因緣至爾。至於與人共為道,夙所願也。浸負至今,雖遇聰明貴人,祗宜用一切世法而隨順之。陳餓夫之晨呻於九賓鼎食之席則叱矣,訴寡女之夜哭於房中琴好之家則誶矣,況陳且訴者之本有難言也乎?《行願品》久收到。《圓覺疏》聞蘇州刻成,前約所云不忘也,當自致貝居士。伏惟吉祥,不宣。癸未六月二日自珍和南。

致江香劄

製後學龔自珍謹奉書香先生座右,自珍奉先慈諱南歸,於九月初旬抵家大人官署,知先生辱賜挽盾之詞楹帖三十言,感且不朽。明年暮春,撫先柩道出吳門,當泥首申謝也。倚盧中奉到手書,述及金石拓本一分,自珍昔年奉教於先外王父段先生,曰:金石不可不講求古器款識,為談經談小學之助,石刻為史家紀傳之外編,可裨正史也。是以自幼搜羅,誌在補蘭泉王侍郎之闕。穀備種數,所購求者亦不下一千種,孤本頗多(編《金石通考》一書未成,有《略例》一卷)。不料去年九月,回祿為虐,盡尾焉。今年又遭先慈之痛,一切廢業,弗複譚思。得手書,如見獵而心喜,觸其故嗜。然重複舊觀,則必不易易,亦無複當年精力,蓋先生所收,未必恰好償珍之所失。遇一種新物,反纏綿一種舊物,心中作惡三數日。是以所云全分,不願全得之也(維吾盧所失,亦終不能忘也,卻不願再廣耗其精力)。然竊有求者,自珍未被災以前誌所備數種而已,不求精與其秘,拓本率不佳。今重整精神,不能如往者之誇多鬥富,而一見佳拓孤本,心為之怦怦動。可否仰求先生將尋常所有之各種剔出,將孤本,或雖不孤而拓本絕舊、文字較諸家著錄者為完具之種數,又或王侍郎《萃編》未收入之種數,酌開示百十種,將其目錄細開一單子來,則自珍坐享其成,弗耗心力,而壁壘重新,感諗弗諼矣。又自珍竊恨江左六朝文字皆佳妙,諸人文集中(如江、邱、任、沈之屬),碑文皆夥,何以傳者寥寥?並造像題名亦寥寥?不及北魏、北齊、北周十分之一。平生所見者,蕭梁止花村數通,齊、陳兩朝皆無之,晉則(鄴中之)西晉有之,而江左之東晉無之。即凡諸家著錄亦多相同,惟範氏天一閣因有上清真人許君館壇一通,最為海內奇秘,為平生未一見。如尊處竟有此種,肯歸於珍手,則一可以代千,謹當竭其區區,為長者壽,(斷)不敢忘所自。如無之,則終願走鄞中索雙勾一通上石也。又凡諸家談碑不談帖,帖學難精,源流太繁,祖本支本太雜故也(往趙晉翁、翁譚溪亦不精),近世此學殆絕。晉人法帖絕希,即(初唐人)虞、褚小楷佳刻叢帖亦希(況單行本乎),尊處有佳者,亦示一兩件,則亦一足當百也。專此布泐。附問香仁丈先生近安不一。自珍叩頭。歲不盡三日。外所欲得者一紙。

家嚴自吳門歸,示及雅意勤拳,並讀賜劄,知先生匪但宏才碩學,傾倒一時,實乃性情真篤之古君子也。敬佩敬佩。前傳聞之訛,己可置勿論。賤子一劄,既未塵覽,亦不足複道。前塚蒙贈嬰桃轉瓦文一種,卻從彼處交來者。茲又得見贈安陽各種,魯王石人題字、劉韜碣、竹邑侯張君碑計七種。又郃陽黃初殘字一種,共九種。拜登之下,如獲百朋,感且躍也。不揣冒昧,欲遂與大雅訂為金石之交,願將所藏全目抄示一通,具有重複者,便注一複字於下方;亦以積年敝帚之享,繕一清單呈覽,其複者亦注一字,各以所有,易其所無,兩家各增種數,未審許我否?希裁示為幸。孫夫人碑,家嚴已題看款於冊尾,奉繳。奉研銘二紙,塵清玩,雖不古而頗珍貴香豔,倘得一詩以記之,尤感。但係天潢貴派,語勿涉褻為佳。附戔戔之敬一函,為侍者佐椎拓之費,乞莞存。聞吳中舊家有舊物出市,想能物色之也。專此奉聞。香先生起居不賜。世侍生龔自珍叩。臘月十四衝。 又曾奉托覓方青蕃萌蘭池宮當兩瓦文,未識尊藏有複者否耶?又聞玉照壹徐家,頗收舊拓,曾往觀之否?趙晉翁云。

上大學士書

中書龔自珍言:自珍少讀曆代史書及國朝掌故,自古及今,法無不改,勢無不積,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所恃者,人材必不絕於世而已。夫有人必有胸肝,有胸肝則必有耳目,有耳目則必有上下百年之見聞,有見聞則必有考訂同異之事,有考訂同異之事,則或胸以為是,胸以為非,有是非,則必有感慨激奮,感慨激奮而居上位,有其力,則所是者依,所非者去,感慨激奮而居下位,無其力,則探吾之是非,而昌昌大言之。如此,法改胡所弊?勢積胡所重?風氣移易胡所懲?事例變遷胡所懼?中書仕內閣,糜七品之俸,於今五年,所見所聞,胸弗謂是;同列八九十輩安之,而中書一人,胸弗謂是;大廷廣眾,苟且安之,夢覺獨居,胸弗謂是;入東華門,坐直房,昏然安之;步出東華門,神明湛然,胸弗謂是;同列八九十輩,疑中書有痼疾,弗辨也,然胸弗謂是。如銜魚乙以為茹,如藉蝟栗以為坐,細者五十餘條,大者六事,茲條上六事,願中堂淬厲聰明,煥發神采,賜畢觀覽。

一、中堂宜到閣看本也。大學士之充內廷者,例不看本。伏考雍正十年以後,內廷之項有五:一、禦前大臣,二、軍機大臣,三、南書房,四、上書房,五、內務府總管是也。五項何以稱內廷?內閣為外廷故也。內閣何以反為外廷?雍正後,從內閣分出軍機處故也。大臣帶五項者,除出南書房、上書房總師傅不日入直,不常川園居;日入直,常川園居者,三項而已。此帶三項之大學士,不到閣看本之緣由也。幸大學士不盡帶三項,內閣日有大學士一員到,漢侍讀上堂,將部本通本,各簽呈定迎送如儀,中書有關白則上堂,無關白則否,此國初以來百八十年不改,而且雍正壬子以後,九十年來莫之有改者也。惟中堂到閣,侍讀以下賢否,熟悉胸中,輔臣掌故,亦熟悉胸中,內閣為百僚之長,中書實辦事之官,此衙門一日未裁,此規矩一日不廢。道光元年,大學士六人,滿洲伯中堂,托中堂,協辦長中堂,漢則曹中堂,戴中堂,協辦孫中堂,是年到閣看本者三人,托、戴、伯是也。戴予告,孫大拜,協辦為蔣中堂;伯休致,長大拜,協辦為英中堂;則道光二年之事。曹、蔣皆軍機大臣,長伊犁將軍,孫兩江總督,英內務府總管,其日日看本者,隻托中堂而已。托中堂在嘉慶朝任禦前大臣、軍機大臣,常川園居,聖眷隆重,至是乃日日看本,原屬偏勞,一日召見,乘便口奏:內閣隻臣一員,日日看本,部旗事繁,必須分身等語。於是乞旨派漢學士三人,輪流看本。噫!學士職過硃,看本非所掌也,此乃第一大關鍵。然而一時權宜之法,豈以為例?他日無論某中堂開缺,局勢即全變;局勢全變,舊章不難立複。設竟從此改例,須大學士奏明,將漢學士添此職掌,纂入《會典》,並將大學士永遠作為虛銜之處,纂入《會典》,萬無不奉明文,淡然相忘之理。所以托中堂此奏權宜,自無妨礙,而後來永遠如此,並托中堂所不及料者也。孫革職,蔣大拜,協辦為汪中堂;汪,上書房總師傅也。按嘉慶九年,上諭曰:南書房、上書房行走大臣,俱著輪流入署辦事。其上書房總師傅,不過旬日一入直,尤不得藉口內廷,常川園居。聖訓煌煌(在《會典》第七十四卷),汪中堂不知也,侍讀不知也。汪到任日,滿侍讀探請意指,汪然曰:我外廷乎?乃止。是日絕無援甲子年上諭以明折之者。不但此也,前此嘉慶七年六月上諭曰:「內閣重地,大學士均應常川看本;其在軍機處行走者,每年春夏在圓明園居多,散直後,勢難赴閣。至在城之日直機務稍簡,朕令其赴衙門辦事,即應閣部兼到;若不在內廷之大學士,票擬綸音是其專責,豈可閑曠?保寧到京後,雖有領侍衛內大臣,朕不令其在園居住。嗣後軍機處之大學士,直朕進城後,諭令到衙門時,著先赴內閣,再赴部院;其不在內廷之大學士,著常川到閣,以重綸扉,以符體製。」此諭更明白矣!亦無援引以折之者。大官不談掌故,小臣不立風節,典法陵夷,紀綱頹壞,非一日之積,可勝痛哉!假使汪肯看本,則托、汪隔日一到,與托原奏所稱隻一員到閣之語情事異;與所稱日日到閣之語情事又異。夫複何辭?惜哉!此第二大關鍵也。汪病逝,協辦為今盧中堂;英降熱河都統,協辦為今富中堂;兩中堂不但不在三項內廷,並不在五項之列,尤宜到閣,以重本職,而侍讀懲前事,不複探請。兩中堂原未諳閣故,不知大學士之本職,因何而設,咎自不在兩公,遂兩相忘;此第三大關鍵。合署人員,舉朝科道,亦皆淡然相忘;比之汪中堂到任之年,情事又一變;而漢學士之看本,局遂不變。時人戲語陳學士嵩慶、張學士鱗曰:兩君可稱「協辦」協辦大學士。兩君笑應之。三十年後,後輩絕不解今日嘲戲語矣。盧中堂全銜為: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國史館總裁、兼管順天府事務,富中堂全銜為: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理藩院尚書、正白旗滿洲都統、閱兵大臣。今吏部、順天府知有盧中堂,內閣不知有盧中堂也。理藩院、正白旗知有富中堂,內閣不知有富中堂也。黜陟之事,托中堂獨主之,內閣不知中堂凡有六缺也。而本朝大學士一官,遂與保傅虛銜,有銜無官者等。自尚書至巡檢典史,皆不以兼攝事廢本缺事,獨大學士有兼事無本事矣。自尚書至未入流,皆坐本衙門堂上辦事,內閣為衙門首,堂上闃然無堂官矣。而太宗文皇帝以來,設立大學士之權之職之意,至托中堂而一變,汪中堂而再變,盧、富兩中堂而三變。托創之,汪中之,盧、富成之。依中書愚見,今宜急請托中堂、盧中堂、富中堂輪流到閣看本(今曹係軍機大臣,長係禦前大臣,蔣係兩江總督),如不看本,宜急奏明改定《會典》,不得相忘。此當世第一要事。

一、軍機處為內閣之分支,內閣非軍機處之附庸也。雍正辛亥前,大學士即軍機大臣也。中書即章京也。壬子後,軍機為諭之政府,內閣為旨之政府,軍機為奏之政府,內閣為題之政府,似乎輕重攸分。然寰中上諭,有不曰內閣承發奉行者乎?寰中奏牘,有不曰內閣抄出者乎?六科領事,赴軍機處乎,赴內閣乎?昔雍正朝以軍務宜密,故用專摺奏,後非軍事亦摺奏,後常事亦摺奏,後細事亦摺奏。今日奏多於題,諭多於旨,亦有奏訖在案,補具一題者,絕非雍正朝故事。故事何足拘泥?但天下事,有牽一發而全身為之動者,不得不引申觸類及之也。國朝仍明製,設六科,其廨在午門外,主領旨,主封駁,惟其為上諭也,諫臣或以為不可行,而封駁之,諫臣之所以重。今內閣擬旨所答,皆題本也,所循字句,皆常式也,旨極長,無過三十字,誠無可封駁者。自閣臣為閑曹冗員,而並科臣亦成閑曹冗員,果依現在情形,何不以六科移駐隆宗門外,專領軍機處上諭,而主其封駁乎?又惟內閣為至近至貴之臣也。外吏不敢自通於主上,故仍明製,由通政司達內閣,謂之通本,果依現在情形,通政司亦閑曹冗員,可以裁;如不裁,何不移駐隆宗門外,為奏事處之咽喉乎?此二說,原屬迂腐不可行,然援據立法之初意,而求其<角思>理,核其名實,必遭天下後世辨口,如此重重駁詰而後已,亦何以禦之哉?又六部尚書皆直日,而大學士獨不直日;侍郎直日,而內閣學士不直日。立法之初,豈不以絲綸之寄,百僚之總,不直日者,無日不直也乎?內閣與軍機既分,大學士反恃部院旗務以為重,而直日召見。嘉慶中,禦史蔡炯奏大學士勿令兼他務,其論實近正也,其事則幸而不行。萬一行,則大學士既不直日,又不到閣看本,終歲不召見,又不趨公,與冗食需次小臣何以異?天下後世姍笑,何以禦之哉?故曰:必也正名。名之不正,牽一發而全身為之動者,此也。雍正壬子,始為軍機大臣者,張文和公,鄂文端公,文和攜中書四人,文端攜中書兩人,詣乾清門幫同存記及繕寫事,為軍機章京之始,何嚐有以六部司員充章京者乎?文和兼領吏部戶部,何嚐召吏戶兩衙門司官幫存記繕寫乎?厥後中書升主事,即出軍機處,何也?六部各有應辦公事,占六部之缺,辦軍機處之事,非名實也。其升部曹而奏留內廷者,未考何人始,至於由部員而保充軍機處者,又未考何人始。大都於文襄、傅文忠兩公,實創之主之,其後遂有部員送充之例,內閣占一半,六部占一半,閣部對送,閣所占已不優矣,但閣與部,未嚐分而為七。嘉慶二十一年,睿皇帝顧謂董中堂曰:此次保送,內閣獨多。董中堂衰耄,未遑據大本大原以對,反叩頭認過,於是特諭內閣與六部衙門,均平人數,而閣與部遂為七。今中書在軍機者最希,最失本真,職此故也。伏思本原之中,又有本原,從本原更張,必非一介儒生口舌所敢議。依中書愚見,姑且依雍正中故事,六部專辦六部之事,內閣辦絲綸出內之事,停止六部送軍機處,其由軍機中書升任部員後,不得奏留該處,立飭回部當差。如此,庶變而不離其宗,漸複本原,漸符名實。

一、侍讀之權,不宜太重也。自中堂不到閣,而侍讀之權日益重。凡中書一切進取差使,侍讀不呈大官單,袖中出寸紙,書姓名一兩行,口進數詞,中堂漫頷之,即得之矣。遇有協辦侍讀出缺,則侍讀之門如市,故侍讀以上官自處,中書以下屬自處,明悖《會典》。試思六部卿寺衙門,皆用大官單白事,何內閣獨廢單不用?由各衙門堂上皆有堂官,官有幾案,可閱官單。今侍讀之見中堂也,大率宮門風露之中,立譚之頃,使非袖中出寸紙,實不簡便,此其所苦也。論者曰:侍讀於中書近,中堂於中書遠,藉加延訪。此論不然!大官單既備載中書之履曆、年齒、食俸深淺、功過次數,及何項行走名目矣,何獨憑袖中寸紙之為延訪,而閱官單之反非延訪歟?中堂領百僚,為皇上耳目,其於四海之內,滿、漢文武,大小賢否,罔弗知也,何至本衙門二三筆劄小生,尚有弗知,而待臨歧延訪歟?豈中堂之聰明,申於天下,而獨詘於侍讀歟?依中書愚見,一切中書差使,宜由侍讀手奉全單,默然鵠立,中堂坐堂上,朱筆點出,明降堂諭,不許仍沿袖中出紙,以肅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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