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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叠山全集校注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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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程雪楼御史书

上丞相留忠斋书

与参政魏容斋书

与李养吾书

与建宁路毋府判荐朱山长书

与刘秀岩论诗书

为蔡文节公子孙免差科书

荐写神黄鉴堂书

与菊圃陈尚书书

与杨石溪书

与天师张简斋书

与道士桂武仲书

与李梅臞书

上程雪楼御史书

十月朔日,丁忧人谢枋得,稽颡再拜,奉书于雪楼御史中丞相公执事。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罪大恶极,获谴于天,天不剿厥命[(一)厥命:他的性命。]而夺其所恃以为命。先妣于今年【先妣于今年 「于」,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以」。】二月二十六日考终于正寝。某自今无意人间事矣。《礼》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某幼读此书,何知其苦,乃今身履之,而后痛楚不能禁。某三十一而入仕,五十一而休官,平生实历,不满八月。俸禄无一毫归家养亲,已不可言孝矣。惟黾勉送死,或可以少赎前过。亲丧在浅土,贫不能礼葬,苫块[(二)苫块:苫:用草编成的覆盖物或垫子;块:土块。苫块:古礼,居亲丧时,「寝苫枕块」,即以草垫子为席,以土块为枕。]余息,心死形存。小儿传到郡县公文,乃知皇帝欲求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之才。执事荐士凡三十,贱姓名亦玷其中。执事将隆旨督郡县以礼聘召,有愿应诏者,以资币厚遣,乘传[(三)乘传:乘坐驿站的传车(专用车辆)。]上京。弓旌招贤,轮帛迎士,此礼不见于天下久矣,岂非清明一盛事乎!有志经世者,孰不兴起。惜乎!求异才而及某,非其人,非其人!贻笑于天下,取讥于后世,非皇帝梦卜求贤之初意也。

扬善者顺天,荐贤者报国,执事为君谋亦忠矣!自燕京至上饶五千里,当执事荐士时,岂知有某母之丧,衰绖[(四)衰绖:古代丧服、在胸前当心处,有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名衰。绖是用散麻作带子,围在头上的叫首绖,缠在腰闲的叫腰绖。衰绖是丧服的主要部分,故称丧服为衰绖。]之服,不可入公门;草土[(五)草土:居丧。居父母之丧者苫枕块,故曰草土。]之御【草土之御 底本作「草士之御」。成本作「草土之御」;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草土之御」,据改。】,不可彻殿陛;姓名不祥者,不可辱古灵荐藁也。稽之古礼,子有父母之丧,君命三年不过其门,所以教天下之孝也。解官持服,在大元制典尤严。自伊尹传说之后,三千年间,山林匹夫,辞烟霞而依日月者,亦多矣。未闻有冒丧匿服【冒丧匿服 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冒哀匿服」。】,而膺币聘者。《传》曰:「求忠臣者,必于孝子之门。」为人臣不尽孝于家,而能尽忠于国者【而能尽忠于国者 「国者」以下十九字,嘉靖本、康熙本、丛刊本俱缺。】未之有也。为人君不教人以孝,而能得人之忠者,亦未之有也。某亲丧未克葬,持服未三年,若违礼背法,从郡县之令,顺执事之意,其为不孝,莫大焉!皇帝以道德仁义治天下,取士必忠孝,人有不葬其亲,而急于得君者,人心何在?天理何在?非圣君贤相所忍闻也。且夫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三代而下,真足当此选者,惟诸葛孔明一人。孔明居隆中,执事生古郢,皆荆楚奇才也。孔明未遇时,立心制行,必有大过人者。襄阳耆旧能言之。此执事所熟闻,亦执事所愿学。今天下果有人物彷佛孔明者乎?有斯人,应斯诏,固世道之福,亦儒道之幸。光岳之气,久裂者未全;六经之道,久微者未昌。置八纮[(六)八纮:极边远的地方。],罗六合[(七)六合:天地四方。]以求才,老者怯而不可用,壮者狂而不可信,少者未成才而不可得。如取吉人善士【如取吉人善士 「如取」,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姑取」。】,以和光同尘,当馈可无思,拊髀可无叹。野史记之曰:甚哉!上下之相蒙也,此岂皇帝所乐哉【此岂皇帝所乐哉 集成本「皇帝」作「大元」,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此岂执事所愿哉!

语曰:「人苦不自知【人苦不自知 「苦」,丛刊本作「岂」。】。」某自知不才久矣。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李左车[(八)李左车:秦汉之际谋士。初仕赵,韩信、张耳击赵,赵王陈余不用其计,为韩信所败。信破赵后,募得左车,以师事之,用其策,下齐燕诸城。]犹能言之,况颇识诗书、颇知义理者乎【况颇识诗书,颇知义理者乎 「颇识……颇知」,咸丰本作「稍识……颇知」,丛刊本、嘉靖本作「稍知……颇识」。】!某之至愚极闇,决不可辱召命,亦明矣。当执事荐士时,特不知某有母之丧耳。倘知之,必不以不祥姓名渎旒冕。执事岂不闻前朝之事乎?淳佑甲辰,丞相史嵩之父没,天子诏起复,嵩之虽不来,大学生叫阊阖而攻之。其词曰:天子当为国家扶纲常,为天地立人极,夺情非令典,起复非美名,朝臣惟徐忠公元杰上疏主正论,力劝君父宜令嵩之终三年丧,人心天理不可泯灭,此嵩之所以寿终,吾宋【吾宋 丛刊本、嘉靖本作「吉宋」,吉,亦可连上句读。】之所以幸存三十年也。咸淳甲戌而后,不复有礼法矣。贾似道起复为平章,文天祥起复为帅阃,徐方直起复为尚书,陈宜中[(九)陈宜中:南宋末年永嘉(今属浙江)人,字与权。在太学时,和黄镛等上书攻击丁大全,号称六君子。景定进士,出仕后依附贾似道,无所作为。元将伯颜迫临安时,他任右丞相,乞和无效,潜逃回乡,后与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在福建拥赵昰为帝,任左丞相。端宗景炎二年(一二七七)冬见形势危急,逃往占城(今越南南部),迁居暹国(今泰国)而死。]起复为宰相,刘黻[(一0)刘黻:宋乐清人,字声伯,读书雁荡山中。以太学生上书。言朝廷进退大臣,常以礼忤执政,曾与陈宜中共政。辑有《濂洛论语》十卷。以疾卒,谥忠肃。]起复为执政。饶信斗筲穿踰之徒,钻刺起复,不可胜数,三纲四维,一旦断绝,此生灵所以为肉为血,宋之所以暴亡,不可救也。岂非后车之明鉴乎!忠臣论事,必识大体;君子取人,先观大节。执事不可称匪其人,而孤皇帝求才之意;某不可进不以礼,而误执事知人之明。不待智者而知之矣。

《传》曰:「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忠。」某不能为忠臣,犹愿为孝子。又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执事能亮某之心,使某幸而免不孝之名,是成我者之恩,与生我者等也。某家在弋阳,执事侨寓旴江[(一一)旴江:旴江即抚河。],相望二百余里,当徒跣以谢门墙。惟服色凄惨,不可以谒达官贵人,敢以书白于侍御者。语曰:「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执事岂不闻某为江南一愚直人乎!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可欺。某所以发露真情,而不暇文饰其辞者,亦恃执事必知己也。不肖某稽首再拜【不肖 某稽首再拜「不肖」,嘉靖本、丛刊本作「不备」,又「稽首」,各本均作「稽颡」。】。

【说明】一、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一二八六)丙戌六十一岁时作,即却聘书。   二、程雪楼御史,即程巨夫,名文海,以字行,建昌府南城县人。友人称雪楼先生,谥文宪,徽庵门人。

上丞相留忠斋【上丞相留忠斋 丛刊本、日刻本「留」,均作「刘」。按:留、刘古乃一姓,后宋竟陵王刘诞反,伏诛,孝武帝改其姓为留氏。】书

七月吉日,门生衰绖谢枋得,谨斋沐裁书百拜,托友人吴直夫,献于内相尚书大丞相国公忠斋先生钧座:惟天下之仁人,能知天下之仁人;惟天下之义士,能知天下之义士。贤者不相知,多矣。能灼见三俊[(一)三俊:指刚、柔、正直三德俱备之人。]之心者,必圣人也。某自壬戌以后,小夫竿牍,不至门墙者二十七年,孰不以为简。先生曰:「斯人也,非简我也,必爱我也。」今天下能知某之心者,孰有过于先生乎!事有当言而不言,则非所以待知己【则非所以待知己 「待」,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酬」。】,某不敢避诛斥而僭言之。

君子之所为,必非众人之所识。汤可就,桀亦可就,必道义如伊尹者能之,伯夷、柳下惠不能也;佛肸[(二)佛肸:春秋鲁国中牟大夫,以中牟畔,召孔子,孔子不往。《史记正义》云:「相州汤阴县西有牟山。」中牟当在其侧,此说较近。]召可往,公山弗扰[(三)公山弗扰:公山,复姓。《论语•阳货》云:「公山弗扰以费畔」疏:「弗扰即《左传》公山不狃也,字子泄。」]召可往,必圣神如孔子者能之,曾、颜、闵不能也。《传》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先生之所能,某自知某必不能矣。皇帝本无灭宋之心,郝奉使将命来南,欲使南北百万亿苍生,同享太平之乐,至仁也。只此一念,自足以对越上帝。贾似道[(四)贾似道:南宋末年台州天台(今属浙江)人,字师宪,少时游博无行,因姐为理宗宠妃,遂得进用。官至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右丞相,封太师。德佑元年(一二七五)元军沿江东下,他被迫出兵,在鲁港(今安徽芜湖西南)大败,被革职放逐,至福建漳州木棉庵,为监送人郑虎臣所杀。]执国命十六年,欺君罔上,误国残民,其恶不可一二数。拘行人,负岁币,满朝无一人敢言其非;兵连祸结,亡在旦夕,满朝无一人敢声其罪。善类亦可自反矣!天怒于上,人怨于下,国灭主辱,理固宜然,天实为之,人岂能救之哉!皇帝之礼三宫,亦可谓厚矣;皇帝保全亡国之臣,亦可谓有恩矣。江南无人才,未有如今日之可耻。春秋以下之人物,本不足道,今可求一人如瑕吕饴甥[(五)瑕吕饴甥:瑕吕:复姓。《左传》载:「晋有瑕吕饴甥。」]、程婴[(六)程婴:春秋晋人,与赵朔友。屠岸贾杀赵,灭其族。婴抱赵氏遗腹真孤匿山中居,并立为赵氏后,赵武将屠岸贾灭之。]、杵臼[(七)杵臼:全名公孙杵臼,春秋晋太原人。赵朔为屠岸贾所杀,朔妻遗腹产一儿,杵臼与朔友程婴谋存其孤,由杵臼负他人婴儿匿山中。贾遣将攻之,杵臼与他人婴儿均被杀,婴抱赵氏真孤获全,但后亦自杀,以报知遇。]、厮养卒亦不可得矣。先生少年为抡魁,晚年作宰相,功名富贵,亦可以酬素志矣。奔驰四千里,如大都拜见皇帝,岂为一身计哉!将以问三宫起居,使天下后世知君臣之义,不可废也。先生此心,某知之,天地鬼神知之,十五庙祖宗之灵亦知之,众人岂能尽知之乎?师友之相知,古今宁几人哉!事有可效忠于朝者【事有可效忠于朝者 康熙本「朝」上有「熙」,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朝」上均有「清」。】,某不可不言,先生亦不可不察。

近观【近观 丛刊本、日刻本均作「近睹」。】路县及道录司备,奉尚书省指挥江浙行省参政管公【江浙行省参政管公 「江浙」,嘉靖本、丛刊本、康熙本、日刻本均作「江淮」;「参政」,丛刊本、日刻本均作「参知」。】,将旨来南,根寻好人,根寻不亏皮面【不亏皮面 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均作「不觑面皮」。】正当底人。此令一下,人皆笑之,何也?江南无好人,无正当人久矣;谓江南有好人,有正当人者,皆欺皇帝也。何以言之?纣之亡也,以八百国之精兵,不敢抗二子之正论。武王太公凛凛无所容,急以继灭兴绝谢天下,殷之后遂与周并立。使三监淮夷不叛,则武庚必不死,殷命必不黜,殷之位号必不夺,微子亦未必以宋代殷,而降为上公也。多士多方,依依然不忘旧君者三十年。成王周公以忠厚之心,消其不平之气,曰商王士,曰有殷多士,曰殷逋播臣,未敢以我周臣民例视之。太平君相待亡国臣民,何如此其厚也,岂非殷之旧国故都,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唐人哀六国之灭者也【哀六国之灭者也集成本「也」作「日」误。】,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至今读者犹恻楚,六国臣子无一痛心刻骨,亦可谓无人矣。楚怀王不过一至愚极闇之主耳。播弃忠直,信任奸邪,送死咸阳,无足哀者,楚人乃怜之,如悲其亲戚。岂不曰楚本无罪,不过弱而不能自立耳。楚灭矣,义陵[(八)义陵:西汉哀帝刘欣墓。在今陕西咸阳市。]一邑,惓惓于旧君者,惟一心,扶老携幼,肥遯桃源,后六百年,儿孙尚不与外人相接。以秦皇帝之威灵,蒙恬[(九)蒙恬:秦名将,先世本齐国人,自祖父蒙骜起,世代为秦名将。秦统一六国后,率兵三十万人击退匈奴贵族,收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一带),并筑长城,守卫数年,匈奴不敢进攻。秦始皇死后,丞相李斯与赵高合谋,伪造遗诏,他被迫自杀。传说他曾经改良过毛笔。]、蒙毅[(一0)蒙毅:蒙恬弟,秦始皇时位至上卿,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诸将相莫与之抗。后为二世所杀。]之智勇,岂不能尽执楚人而拘之。天常民彝,不可泯灭,姑留此辈,以劝吾忠臣义士可也。岂非楚之旧国故都,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

女真[(一一)女真:古族名,一称女直。源于唐黑水靺鞨。五代时(十世纪初)分布于松花江、黑龙江下游,东至海。后有数千户迁今辽阳市南,称曷苏馆(熟女真)。北宋末(十二世纪初),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建立金政权。迁居中原的,渐与汉民族融合,留居东北的,发展较慢。明末(十七世纪初)女真主要部落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统一,成为满族的主要部分,未纳入满族共同体的,形成今赫哲、鄂温克、鄂伦春等族。]之破汴京也,劫二帝,据中原,土地人民,皆其有矣。黏罕[(一二)粘罕:粘罕即完颜宗翰,金大将,女真族,太祖阿骨打侄,本名粘没喝。早年参与拥立阿骨打及对辽战争。宋金战争爆发,任左副元帅。天会四年(一一二六)攻破太原,与斡离不会师攻陷东京(今河南开封)。天会五年至七年间任统帅攻宋,久掌兵权,兀朮等都在其麾下,后任国论勃极烈兼都元帅,执国政,熙宗即位后,病死。],多智人也,知地广人稠,未易心服,一读马伸[(一三)马伸:宋东平县人,字时中,绍圣进士,曾任郫县丞。]、秦桧议状,为之痛心变色【为之痛心变色 丛刊本、日刻本「痛心」均作「动心」。】,亟思一策处之耳。后南北战者六七年,女真之待二帝亦惨矣。宋之臣子,不敢置两宫于度外也。今年遣使祈请,明年又遣使祈请;今年遣使问安,明年又遣使问安。一使死于前,一使继于后。王伦[(一四)王伦:字正道,宋大名莘县(今属山东)人。建炎元年赴金,被扣五年后放返。后又赴金见挞懒,约定和议,终被兀朮扣留,死于北方。绍兴八年,秦桧主和时,枢密院编修官胡铨曾上疏请斩秦桧、王伦、孙近之头,以谢天下。]一市井无赖,狎邪小人耳!谓梓宫可还,太后可归,诸君子切齿怒骂,终则二事皆符其言。行人洪忠宣拘留燕山,开门受徒,室燃敬其忠信诚悫,一日问之曰:「天下何时可太平?」忠宣曰:「息兵养民则太平。」又曰:「何如则可以息兵养民?」忠宣读《孟子•齐宣王问诸侯救燕》一章以对。和声朗诵曰【和声朗诵曰 「朗诵」,嘉靖本、丛刊本、康熙本、日刻本均作「琅诵」。】:「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又读《孟子•乐天畏天》一章曰:「小国能畏天,大国能顺天。」室燃曰:「善哉!善哉!吾计决矣!」曾几何时,密授秦桧以江南称藩国纳岁币之说,而息兵养民矣。女真自丁未以后,安处中原,享国百有八年。而宋自戊午至甲午,偷安江南者九十七年,非秦桧之功,皆洪忠宣读孟子劝室燃之力也。岂非江左臣子,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

以某观之,江南无好人,无正当人久矣,求好人、正当人于今日尤难。某江南一愚儒耳,自景定甲子以虚言贾实祸,天下号为风汉,先生之所知也。昔岁程御史将旨招贤,亦在物色中,既披肝沥胆以谢之矣。朋友自大都[(一五)大都:地名,今北京,元称大都。《清一统志》:「宛平县西门德胜门外八里有土城,即元大都故城也。」]来,乃谓先生以贱姓名荐皇帝过听,遂烦旌招。某乃丙辰礼闱一老门生也,先生误以忠实二字褒之,入仕二十一年,居官不满八月,断不敢枉道随人,以辱大君子知人之明。今年六十三矣,学辟谷养气已二十载,所欠惟一死耳,岂复有他志。自先生过举之后,求得道高人者物色之,求好秀才者物色之,求艺术过人者【求艺术过人者 底本「人」上无「过」。集成本、咸丰本「人」上均有「过」,据改。】物色之,奔走逃遁,不胜其苦。中书行省魏参政之言,勒令福建有官不仕人呈文,凭根脚者,又从而困辱之,此非先生之赐而何,然先生岂有心于害某哉!大抵皇帝一番求贤,不过为南人贪酷吏开一番骗局,趁几锭银钞,欺君误国莫大焉!今则道录司备参政管公,将隆旨根寻好人,不亏面皮正当人,又物色及某矣,某断不可应聘者,其说有三:

一曰:老母年九十三而终,殡在浅土,贫不能备礼,则不可大葬。妻子爨婢,以某连累死于狱者四人,寄殡丛冢十一年矣,旅魂飘飘,岂不怀归!弟侄死国者五人,体魄不可不寻【体魄不可不寻 嘉靖本、丛刊本、康熙本、日刻本「寻」上「不」字衍。】,游魂亦不可不招也。凡此数事,日夜关心,某有何面目见先生乎!此不可应聘者一也。二曰:有天下英主,必能容天下之介臣,微介臣,不能彰英主之仁;微英主不能成介臣之义。某在德佑时,为监司,为帅臣,常握众兵【常握众兵 嘉靖本、丛刊本、日刻本「众」均作「重」。】当一面矣。蒯通[(一六)蒯通:即蒯彻,汉初范阳(今河北定兴南固城镇)人。陈胜起义后,派武臣进取赵地,得赵地三十余城。后又说韩信取齐地。惠帝时,为丞相曹参宾客。着有《隽永》八十一篇。《汉书•艺文志》纵横家有《蒯子》五篇,今皆佚。]对高祖曰:「彼时臣但知有齐王韩信,不知有陛下也。」滕公说高祖曰:「臣各为其主,季布为项羽将而尽力,乃其职耳,项氏臣可得而尽诛耶!」某自丙子以后,一解兵权,弃官远遁,即不曾降附。先生出入中书省,问之故府,宋朝文臣降附表,即无某姓名;宋朝帅臣监司寄居官员降附状,即无某姓名;诸道路、县所申归附人户,即无某姓名。如有一字降附,天地神祗必殛之,十五庙祖宗神灵必殛之。甲申岁,皇帝降诏,赦过宥罪,如有忠于所事者,八年罪犯,悉置不问。某亦在恩赦放罪一人之数,夷齐虽不仕周,食西山之薇,亦当知武王之恩;四皓虽不仕汉,茹商山之芝,亦当知高帝之恩。况蒸黎【蒸黎 丛刊本、日刻本均作「羹黎」。】含粝于皇帝之土地乎!皇帝之赦某屡矣,某受皇帝之恩亦厚矣,若效鲁仲连蹈东海而死,则不可。今既为皇帝之游民也。庄子曰:「呼我为马者,应之以为马;呼我为牛者,应之以为牛。」世之人有呼我为宋逋播臣者亦可;呼我为大元游惰民者亦可;呼我为宋顽民者亦可,呼我为皇帝逸民者亦可。为轮为弹,与化往来,虫臂鼠肝,随天付予。若贪恋官爵,昧于一行,纵皇帝仁恕,天涵地容,哀怜孤臣,不忍加戮,某有何面目见皇帝乎!此不可应聘者二也。

某受太母之恩亦厚矣,谏不行,言不听而不去,犹愿勉竭驽钝以报上也。太母轻信二三执政之谋,挈祖宗三百年土地人民,尽献之皇帝,无一字与封疆之臣议可否,君臣之义亦大削矣。三宫北迁,乃自大都寄帛书曰:「吾已代监司帅臣,具姓名归附,宗庙尚可保全,生灵尚可救护。」三尺童子知其必无是事矣,不过绐羣臣以罢兵耳。以宗社为可存,以生灵为可救,阳绐臣民以归附,此太母之为人君,自尽为君之仁也。知祖宗不可存【知祖宗不可存 丛刊本、日刻本「祖宗」均作「宗社」。】,生灵不可救,不从太母以归附,此某为人臣自尽为臣之义也。语曰:「君行令,臣行志」。又曰:「制命在君,制行在臣。」「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孔子尝告我矣,君臣以义合者也。合则就,不合则去。某前后累奉太母诏书,并不回奏,惟有缴申二王乞解兵权,尽纳出身以来文字。生前致仕,削籍为民,遁逃山林,如殷之逋播臣耳。闻太母上仙久矣,北向长号,恨不即死。然不能寄一功德疏,如任元受故事,今日有何面目捧麦饭洒太母之陵乎!此不可应聘者三也。

今皇帝欲根寻好人,不亏面皮正当底人,某决不敢当此选【决不敢当此选 「敢」,嘉靖本、丛刊本均作「可」。】。先生若以三十年老门生不倍负师门为念【老门生不倍负师门为念 「倍负」,嘉靖本、集成本作「悖负」;丛刊本、咸丰本、日刻本均作「背负」。按:「倍」与「背」通;与「悖」亦同义。】,特赐仁言,为某陈情,使江浙行省参政管公【使江浙行省参政管公 「使」,丛刊本、日刻本均作「于」。】愿移关诸道、路、县及道录司,不得纵容南人贪酷吏多开骗局,胁取银钞,重伤国体,大失人心。俾某与太平草木同沾圣朝之雨露,生称善士,死表于道曰:「宋处士谢某之墓」【谢某之墓丛刊本「墓」作「基」,疑误。】。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感恩报德,天实临之。司马子长有言:「人莫不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先民广其说曰:「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先生亦可以察某之心矣!干冒钧严,不胜恐惧战栗之至!

【说明】一、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一二八八)戊子六十三岁时作,即却聘书。   二、刘忠斋,一作留宗斋,原为枋得座师。

与参政魏容斋书

九月吉日,前宋逋播臣、皇帝游民谢某,谨斋沐顿首,致书于大参政公阁下: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逋臣,只欠一死。上天降才,其生也有日,其死也有时,某愿一死全节久矣,所恨时未至耳。皇帝慈仁如天,不妄杀一忠臣义士,虽曰文天祥被奸民诬告而枉死,后来冤状明白,奸民亦正典刑,其待亡国之逋臣,可谓厚矣。某虽至愚极闇【某虽至愚极闇 丛刊本、日刻本「闇」均作「蒙」。】,岂不知恩。所以宁为民不为官者,忠臣不事二君【忠臣不事二君 丛刊本、日刻本均以「不事」作「不仕」。】烈女不事二夫,此天地闲常道也。有伊尹之道,有伊尹之志,则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若伯夷柳下惠,则自知不能为伊尹,决不敢学伊尹矣。自丙戌程御史号雪楼将隆旨宣唤之后,今第五次,蒙皇帝以礼招徕。上有尧舜,下有巢由;上有成汤,下有随光;上有周武,下有夷齐。某所以效虞人之死而不往,愿学夷齐之死而不仕者,正欲使天下万世,知皇帝之量,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能使谢某不失臣节,视死如归也。

兹蒙大参相公居管【居管 丛刊本、日刻本均作「拘管」。】周先生道院,日夜劳动录事司吏卒十余人,及坊正屋主监守,岂不忧某之逃走耶!某是男儿,死即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何必逃走,大参相公忧虑亦太劳矣【亦太劳矣 集成本「矣」作「耳」。】!先民有言:「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兹某【兹某 丛刊本、日刻本倒文。】蒙大参相公缧绁而到大都,以缞绖见留忠斋诸公。且问诸公,容一谢某,听其为大元闲民,于大元治道何损;杀一谢某,成其为大宋死节,于大元治道何益?只恐前误大宋,后误大元,上帝监观,必有报应,诸公自无面目立于天地闲。某母丧未葬,据礼经不可除服,只当缞绖见公卿,凶服不可入公门【凶服不可入公门 「公门」,丛刊本、日刻本作「君门」。】。皇帝有命,当历写江南官吏贪酷,生灵愁苦之状,作万年书献陛下,一听进退。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某书中第一义也。

某自九月十一日离嘉禾[(一)嘉禾:生长得特别茁庄的禾稻,此处指粮食。],即不食烟火,今则并勺水一果不入口矣。惟愿速死,与周夷齐、汉龚胜,同垂青史,可以愧天下万世为臣不忠者。兹蒙颁赐,仰见礼士之盛心。某闻之:『食人之粟者,当分人之忧;衣人之衣者,当任人之劳;乘人之车者,当载人之难。」某既以死自处,度此生不能报答恩遇矣。义不敢拜受,所有钧翰台馈事件,尽交还来使回纳。使帑外郎又传钧旨云,欲访问某何事,某初志亦愿效一得之愚,今则决不敢矣。鲁有公父文伯死,其母敬姜不哭。室老曰:「焉可【焉可 丛刊本「可」作「■」。】有子死而不哭者夫【不哭者夫 日刻本「夫」作「乎」。按:「夫」「乎」同为惊叹词,可通用。】?」其母曰:「孔子,圣人也,再逐于鲁,而此子不能从。今其死也,未闻有长者来,内人皆行哭失声,闺中自杀者三【自杀者三 丛刊本、日刻本「三」均作「二」。】。此子也,必于妇人厚,而于长者薄也,吾所以不哭。』君子曰:「此言出于母之口,不害其为贤母也;若出于妇人之口,则不免为妒妇矣。」言一也,所居之位异,则人心变矣!某义不出仕者也,今虽有忠谋奇计,则人必以为妒妇矣,恐徒为天下所笑,惟相度容之。干冒钧严,不胜悚惧!

【说明】至元二十五年(一二八八)戊子在崇真道院时作,年六十三岁。

与李养吾书

某惟祖宗于舍选擢抡魁,视进士。上三恩数尤渥【上三恩数尤渥 丛刊本、日刻本「三」均作「之」。】,赐袍笏大成殿下,即日受国子录,升崇化堂与两司成众学官序爵而坐,不待亲民而入朝,固以执政宰相望之矣。后虽渝初意,失旧法,西涧七年给礼【西涧七年给礼 丛刊本「给礼」作「给札」。】,亦未为迟。执事坐炉亭时,声名赫赫震京师,诸老先生恨识面之晚。出场屋,以程文示同舍,皆心降辞服【以程文示同舍,皆心降辞服 底本「辞服」作「醉服」。丛刊本、日刻本「同舍」作「同志」;「醉服」作「辞服」,据改。】,推让为第一。登名日,果巍然冠羣英。七年三优,如执左契。科目由人重,谁不以西涧芳躅[(一)西涧芳躅:西涧在星子县城西十八里,宋刘涣尝乘黄犊往来其地,因号西涧居士。芳躅,即指他的遗迹。]期之。恬退六年,仅得一学官,在外为曹司掾【在外为曹司掾 「曹」,丛刊本、日刻本作「漕」。】。人皆曰,不才宰相,必不能容天下第一流人物,当以养吾进退去就觇之。陆宣公有言,兴王之良佐,皆是季世之弃才。养吾不屈节受穷官于陈宜中、留梦炎、刘黻柄国之时,吾知天地祖宗之意,已有所属。宇宙大变,一世无全人,饶信持文之士,勇为乱臣贼子者尤众。少康逃匿有仍氏者四十年,宣王逃匿召公家者十有四年,夏周诸侯公卿大夫,背叛者不见于史策,是何三代忠臣之多也。养吾洁身全节于深山密林间,屹然如黄河之有砥柱。先儒谓世有非常之变,天必豫出非常之人以拟之,吾于是有望矣。

艺祖皇帝最重读书人,天地折缺之余,正望其整顿;人极倾颠之际,正望其扶持。在天之灵,想亦不能忘情也。子房不能存韩而归汉,孔明不能兴汉而保蜀,君子怜之。今日之事,视二子尤难,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取讪笑于腐儒俗吏鄙夫庸人固宜。程婴、杵臼、乐毅、申包胥,果何人哉?天地闲大事,决非天地闲常人所能办;使常人皆能办大事,天亦不必产英雄矣。圣神乃可为天下之主【圣神乃可为天下之主 丛刊本、日刻本均作「夷狄不可为诸夏之王」。】,古今未有绝道统【道统 丛刊本、日刻本作「正统」。】之时。使君臣上下,同一豺狼豕之心,而可立国,秦始皇、隋文帝,必不再世而亡矣。使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而终为戎狄所灭,使君无桀纣幽厉之恶,而一废不复兴,少康、宣王、东周、蜀汉之事,皆不可信矣。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壮老坚一节,始终持一心【始终持一心 丛刊本、日刻本「始终」倒文。】,吾独于养吾有望。某尝有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愿养吾亦自珍重【亦自珍重 丛刊本、日刻本作「益自珍重」。】!儒者常谈,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正在我辈人承当,不可使天下后世,谓程文之事,皆大言无当也。

【说明】李养吾,名谨思,字明道,号养吾,江西余干人。民国《弋阳县志•卷十六艺文》于此篇后按语:「却聘书见先生拒命之节,此书见先生交友之义,而为宋之意尤深。自立而更以勉人,于此书益着,故录。」

与建宁路毋府判荐朱山长书

知公度量,足以翕受一世之人物,敢以士献。朱文公之后,能世济其美者亦罕矣!四方善类,几年长太息。某寓闽十三年【某寓闽十三年 「寓闽」,丛刊本、日刻本均作「客闽」。】,所交朋友,能读四书者尽多,求其明辨力行,真践实履,果无愧文公四书之教者,惟泳道朱公沂一人。癸未年初识之逆旅中,状貌与文公无异。揖而问其姓字,则文公曾孙也。听其议论,觇其志趣,绝似西北人,无一点江南时文气习,遂为莫逆交,每岁或一相会。观其论古今人物高下,国家兴废,善类仕正久速之故,扫尽华叶,独存根株,使其老为太平民,正谓胡瑗嘉佑真讲官也。生不逢时,可为浩叹!

乙亥已前,侍从监司太守以遗逸荐者众矣,泳道皆不应聘。某问其故,则曰:「吾家如侍郎,在总领鉴畿漕秘选【在总领鉴畿漕秘选 胡思敬校:「在」疑作「任」;「秘选」丛刊本、日刻本作「秘撰」。】,沂非【沂非 丛刊本、日刻本作「浚非」。】不遇贤宰相。以文公之故,穹官膴仕,如取诸寄。终为一俗吏,既无补于世道,徒有忝于家声,此其所深愧也【此其所深愧也 「此其」,丛刊本、日刻本作「此某」。】。所以用力文字,与郡国荐名,必由科举奋身者,愿一洒从祖、从叔、从兄之耻,使文公之道,取信于万世也。天耶 命耶!今何言哉?」某闻而悲之,惟诵「努力加飡饭,无事长相见」两句以相勉。今在建安书院,与释菜,愿梅庵枉驾访之。延至门下,与之谈论,必有以契盛心者。若信其非江南时文气习,则愿以建安武夷书院山长,或提督官待之,亦扶持世道,兴起斯文第一义也。

【说明】一、至元二十五年(一二八八)戊子时年六十三岁作。书中有:「某寓闽十三年」句。   二、朱山长,即朱熹曾孙朱泳道,为福建建安武夷书院山长。

与刘秀岩论诗书

诗与道最大【诗与道最大 丛刊本「与」作「于」;道光本、咸丰本、集成本「与」均省。】,与宇宙气数相关。人之气成声,声之精为言。言已有音律,言而成文,尤其精者也。凡人一言皆有吉凶,况诗乎!诗又文之精者也。某辛未年为陈月泉序诗云:「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仁而已矣,中国而不仁,何以异夷狄!」理之变,气亦随之。近时文章似六朝,诗又在晚唐下,天地西北严凝【严凝 集成本倒文。】之气,其盛于东南乎!当时朋友皆笑之。言幸而中,此说有证,先人受教章泉先生赵公、涧泉先生韩公[(一)章泉先生赵公、涧泉先生韩公 赵章泉,字昌父;韩涧泉,即韩淲,字仲止,皆江西上饶人,为清江刘子羽之门弟子。当时名人魁儒,如叶适、汤汉皆推重之,枋得曾为二先生批注《唐诗选》,并为之序。],皆中原文献,说诗甚有道。凡人学诗,先将《毛诗》选精洁【精洁 嘉靖本、丛刊本作「精深」。】者五十篇为祖,次选杜工部诗五言选体【五言选体 丛刊本、道光本、咸丰本均作五言近体。】,七言古风,五言长篇,五言八句四句,七言八句四句,八门【八门 底本「八门」作「入门」。丛刊本、集成本均作「八门」,据改。】类编成一集,只须百首;次于《文选》中选李陵、苏武以下至建安晋宋五言古诗乐府,编类成一集;次选陶渊明、韦苏州、陈子昂、柳子厚四家诗,各类编成一集;次选黄山谷、陈后山两家诗,各编类成一集,此二家乃本朝诗祖;次选韩文公、苏东坡二家诗,共编成一集。如此拣选编类到二千篇【二千篇 嘉靖本、丛刊本均作「二千诗」。】,诗人大家,数尽在其中。又于洪迈编《晚唐五百家》王荆公家次通选唐诗内,拣七言四句唐律,编类成一集。则盛唐、晚唐七言四句之妙者,皆无遗矣。人能如此,用工时一吟咏,不出三年,诗道可以横行天下。天下之言诗者,无敢纵矣。某旧日选毛诗、陶诗、韦诗、后山诗,为劫火所焚,今欲编类,无借书之地。江仲龙有刘果斋火前杜诗颇存,某曾为校正,今为阮二道士所执矣。执事若有意,谩借李、杜、陶、韦、黄、陈文选诗,随得一种便发来,当为拣择,必有一得,可以备风骚坛下奔走之末。某今在书坊,借得庵宇甚清幽,秋冬无他往,尚可来听教。有怀如海,当与握手精谈也。

【说明】咸淳七年辛未(一二七一)时年四十六岁作。

为蔡文节公子孙免差科书

某等辄有愚虑之一得,仰裨教道之万分。切惟贤者不得见,得见其像者,可以崇之矣;古之人不得见,得见其似者,可以续之矣。范文正公守严州,求严子陵之后,而免租税奉祠祀者四家;黄子耕守台州,求谢上蔡[(一)谢上蔡:即谢良佐,字显道,宋上蔡人。先后师事二程,时称程门四先生之一。元丰进士,官京师,因徽宗召对忤旨,废为民。后世宗其学者,称上蔡学。着《上蔡语录》等。]之后,给以田宅者数人;余景瞻【余景瞻 康熙本、集成本作「余景詹」。】守南剑,求杨龟山[(二)杨龟山:即杨时,字中立,宋南剑州将乐人。师事程颢、程颐,称程门四大弟子之一。曾任工部侍郎等官,因晚年隐居龟山,故称龟山先生《宋史》有传。]之后,赐以室庐,养以廪稍者十余口。皆明时士大夫,盛德事也。故家遗俗之昌微,岂特于郡政有相关者,斯文之兴丧【岂特于郡政有相关者,斯文之兴丧 「者」,集成本、道光本、咸丰本均作「而」,起下句。】,世道之污隆,君子亦相觇之。伏见先贤西山先生蔡文节公,学贯天人,道高百世。师事朱文公最久,文公敬之,无以异于二程之尊康节也。庆元学禁五十九人,惟文节受祸最惨,子孙最多贤人。以为天道可信,厥子节斋、九峯二先生,守父训,明师道,以德行文学,为东南师表;厥孙觉轩,以立言垂不朽;久轩先生文肃公,精忠大节,尊主庇民,使文公之道,愈信于天下。士大夫能读文公书者多矣,未有一门三世,力扶道脉如蔡氏者。家传清白,恒产本不多,其曾孙希概、希仁【其曾孙希概、希仁 嘉靖本、日刻本作「其曾孙蔡某蔡某」下同。】,自至元十三年归附后,遭贪酷转运破其家,又夺其田,逃难江西,近方还里,田为横民冒佃者半,荒莱无人耕恳者半。路官拨入马站户,家有一物值钱,则鬻以养马,今则无可鬻者矣。皆为困穷民。乡人之善者,大夫之贤者见之,莫不流涕。范文正之免租,黄子耕之给田宅,余景瞻之赐室庐廪稍,不可望于今日矣【不可望于今日矣 嘉靖本、丛刊本、康熙本、日刻本「今日」均作「今人」。】。

切见文公门人,能扶植道脉,如刘文简公、黄文肃公之家,皆蒙宣慰使荐举,省府褒表应有田产,并免差科,其已站户而破产者,并与分简出站,与儒户一例优恤。独蔡文节公一门三世,尊信师道,有功名教,尤在诸贤之右。特以孙孤弱寒窭【特以孙孤弱寒窭 集成本、道光本、咸丰本「孙」上有「子」。】,不为当路达官贵人所知,不得与刘文简、黄文肃两家同沾清朝仁厚之泽,岂非明世一阙事乎!况希仁等已系试中儒人,必蒙优恤。某等切闻师诲,见义必为,庸敢合辞鸣号于大人君子之前,欲望台慈,备词申呈建宁路总管府,福建道行尚书省府,乞赐指挥札,下建宁路建阳县,将蔡文节公家子孙充为站户,而产去税存者,特与分简出站。照文公门人子孙,及儒户体例,除地税、商税外,并免一应差科,于以扶持名教,兴起人心。有关于三极之道甚大,岂特儒家有所劝奖,知所趋向而已哉!主张纲维,是在师道,干冒师尊,下情不胜俯伏俟命之至。

【说明】一、景炎三年(一二七八)戊寅时年五十三岁作。   二、蔡文节公,即蔡元定(一一三五——一一九八)宋福建建阳人。字季通。往师朱熹,熹以老友称。从学者甚众,尊为西山先生。卒谥文节。《宋史》有传。

荐写神黄鉴堂书

某闻诸吴履斋[(一)吴履斋:名潜,南宋大臣,词人,字毅夫,宣州宁国(今安徽)人,嘉定进士,官至左丞相。主张加强战守之备以抗御元兵,对南宋朝廷的苟且偷安深表忧虑。后谪贬死于循州。能诗词,其词激昂凄劲,颇有感怀时事之作。原有集,已散佚,明梅鼎祚辑有《履斋遗集》,另有词集《履斋诗余》等。],其父吴正肃公题门榜曰:「宽着胸襟行好事,大开庭户纳春风。」履斋强为善,有大庇天下寒士心,固无愧家学出正肃之门如徐意一者。好贤乐善,慈惠恢廓之风,犹有传也,恃此有祷。黄鉴堂丹青不减顾恺之[(二)顾恺之:东晋画家,字长康,小字虎头,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人。多才艺,工诗赋、书法,尤精绘画。]、阎立本[(三)阎立本:唐画家,雍州万年(今陕西西安)人。],达官贵人多收之。其人淳朴有古意,不善干谒,艺愈精而愈穷,十三年来中国之衣冠尽变,鉴堂鬻技不售,是亦宋人资章甫[(四)章甫:古代的一种帽子。《礼记•儒行》:「孔子长居宋,冠章甫之冠。」孙希旦集解:「章甫,殷玄冠之名,宋人冠之。」这里出自《庄子•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而适越也。寒饥之不恤【寒饥之不恤 「寒饥」,丛刊本、集成本作「寒饿」。】,时时抽先朝知名士诗卷【时时抽先朝知名士诗卷 丛刊本、集成本「抽」均作「袖」。】示仆,蕲一辞湔濯尾鬣,或可增价于唐肆。嗟乎!东门种瓜,南山射虎,涂人皆得以躏跞,岂能为鉴堂先容哉!士穷易为德,斗升水亦可活涸辙,惟仁贤念之!

【说明】至元二十五年(一二八八)戊子时年六十三岁作。

与菊圃陈尚书书【与菊圃陈尚书书 末尾一「书」字,丛刊本作「札」。】

汉人一月不见【汉人一月不见 「汉人」上、丛刊本、集成本多「某揆时春到牡丹,风明日健。伏惟某官道隆德厚,天相人怀,台候动止万福」二十九字。】黄叔度[(一)黄叔度:即黄宪,字叔度,东汉慎阳人。以学行见重于时,陈蕃谓:「时月之闲,不见黄生,则鄙吝复萌于心。」],鄙吝满怀。某间不至先生门下半年矣,天下谁能有一言半辞以雪玉我哉?某少日酷信书,谓患难夷狄,皆可行道,辟世者;小丈夫也。易居吾无才,谐世吾无术,薾然役役氛埃中,武夷访九曲,龙虎访仙严,秦人之家计犹在,今而后知避世者【今而后知避世者 丛刊本「避」作「辟」。按:「辟」即「避」省字。】,非小丈夫也。日读道家书,颇有益,不敢号于人曰:吾慕安期生、河上公、梅子真也。独怪荀、陈两家,父兄子弟皆名贤,上关天象,下系人望,乃能免祸于汉、魏之际,使生于今世,必以得道高人蒙絷维矣。不知当时何以能自全?愿先生教之!某幼诵元公[(二)元公:周敦颐谥号。敦颐,宋时湖南道县人,字茂叔。初为分宁主簿,继知南昌、彬州,知南康军,晚年退居庐山莲花峯下。着有《太极图说》等。]《爱莲说》,至晋人爱菊则疑,何也?吕不韦以菊花为季秋候【以菊花为季秋候 丛刊本「候」上有「之」。】,其说根于周训,又根于夏时。三代圣人,咸以此花为上品,知味者不止一正则也,晋人特好人之所好耳。及观文公书而信之。

狄梁公孤蹇独航,勋德无可疑,周内史三字,文公不可为贤者讳,晋处士于是不可及矣。「晋人非爱菊也,爱花之隐逸者也。」濂溪斯言,正为陶靖节发也。忠献老圃,靖节三径,易地皆然,先生可谓善自为谋矣。万世宗师,非此时乎!儿曹读《离骚》,突然问某曰:「菊英无零落露队矣【露队矣 丛刊本作「露坠矣」。按:「队」同「坠」。】,可饮乎?小子惑焉!」某得一说以解之【以解之 丛刊本、集成本「以」均作「而」。】曰:「木兰不常有,得兰露之堕者【兰露之堕者 集成本「堕」作「坠」。】,亦当饮之;秋菊不常有,得菊英之落者,亦当飡之。」爱之至,敬之至也,吾于是重有感焉!贤者不得见,得见其象者,亦可嘉之矣;古之人不得见,得见其似者,亦可续之矣;良臣不得见,得见其文行不失世守者,亦可尽力张之矣。某不才,先文简扶世卫道之志,不可泯也。先生之爱我也,不徒与其洁,直欲与其进,安知其意不在斯乎!此生得列乎众芳,何敢忘滋兰树蕙之大造。天行有消息,易道无终穷。康节不云乎!「苟有命世之才,民虽夷狄【民虽夷狄 丛刊本、集成本「夷狄」均作「荒愚」。】,三变而帝道可举。」何尝曰:「天下不可为」。海滨大老,闻有善养老则归之,观其所养者,必先观其自养,先生之自养者,厚矣!某何敢为斯文致烦祷。三山紫翠,远在烟霭有无闲【有无闲 嘉靖本、丛刊本均作「无有闲」。】,冠星佩霞,窗云合雾者,盛德之家也。天上祥厘,何所不备,士而尊道役于紫气老仙者,非一人,倘无可使,走也【倘无可使走也 丛刊本作「傥可使走也」。按:「倘」为「傥」之俗体。】!愿从庚桑楚[(三)庚桑楚:《庄子》篇名,一作亢桑,又作亢仓。庄周以为老聃弟子,实则为空无事实,亦子虚乌有之类耳。]之后,伏乞台照!

【说明】至元二十年(一二八三)癸未时年五十八岁在龙虎山作。

与杨石溪书【石溪,乃号也 丛刊本「乃」字省。】

枋得云卧空山,犹有雪夜思袁安[(一)袁安:后汉汝阳人,字邵公。微时客洛阳,遇大雪,洛阳令按行至安门,门闭无行迹。令人除雪入户,见安僵卧,曰:「大雪人皆卧,不宜于人。」令以为贤,举为孝廉,累拜楚郡太守,累官至司徒。本集卷五七古《赠画梅吴雪坞》有「天下无人知袁安」句,可参阅。]者,高谊今所无也。执事共学宁几时,问遗数至,仆亦可以愧矣,施者犹未厌,君子固过于厚乎!宋朝盛时,文章家非一人,欧苏起遐方僻壤,以古道自任,发为词华,经天纬地,天下学士,皆知所宗,隐然挈宋治于两汉之上。七十年来,文体卑陋极矣!天运循还,必有作者,是不难,亦为之而已矣。枋得有【枋得有 丛刊本、日刻本均作「枋得颇有」。】兴起斯文之意,倡而无和,言而莫听,近来始得张伯大与习之兄弟,能卓然自立,不从俗浮沉,岂特时文当为天下雄。今之同志,即后之同传,枋得深有望焉!惜乎!相聚之日浅,所愿切磋讲究者十未二三,私怀如有欠,执事乃以为德,何也【何也 丛刊本、康熙本、日刻本均作「何邪」。】!

【说明】一、咸淳七年(一二七一)辛未时年四十六岁作。   二、杨石溪即杨以成,字习之,号石溪处士,白石人。处士从谢文节游,甚见重于文节。(据原书及旧志)

与天师张简斋书

某介帖慈仁,辄有忱恳。闽右武夷一流士。大人尊道传法者固多,能推广教主美意者宁几人?以某所见察之:奉行正一教法的,有契人行道,济物活人之功者,惟建安周君震一君儒者也。厥祖告院先生乃一世名流,赵愚庵、信庵、吴履斋、徐意一、余樵隐,咸罗致门下为重客,达士以下【达士以下 丛刊本作「建士黄魁以下」。】习春秋者皆师之。其尊父质轩先生【其尊父质轩先生 丛刊本、康熙本「父」均作「文」。】,累膺旌币,逃名山林,年六十四之精神丰度,如三十少年。杜门谢客,翛然出尘,望而知为【望而知为 丛刊本「为」上有「其」。】有道君子,家在城府,不妄友一人。某游建上【某游建上 丛刊本、康熙本作「其游建上」。】,一见如故交,辱馆粲于迎仙道院者两旬,因识其子孙八九人,孝慈友悌,一家之三代也。持敬乃其冢子,晨夕事玉虚元帝如严君,婚友疾病艰厄有祈焉,如响斯答。武夷观厄于河西僧,上下无敢出一手援,持敬嘿祷【嘿祷丛刊本作「默祷」。嘿通默。】之帝。一夕僧感梦震惊,狱遂散。某遇夜朝斗,忽见四人跨高马而来,一人黑衣被发,端坐于庭前,乃元帝也。道士黄君亦熟视礼拜,此持敬至诚所感召也。持敬慕简斋如天人,隆师尊道,一念真切,行五百里,而瓣香参礼。倘蒙异盼【倘蒙异盼 丛刊本「盼」作「眄」。】而厚遇之,如某受赐,亦足以劝天下学道者。意长音短【意长音短 丛刊本作「意长纸短」。】,盖重怀慕【盖重怀慕 丛刊本、道光本、咸丰本、光绪本均作「益重怀慕」。】,仰祈台照【仰祈台照 底本为「仰祈台昭」。 丛刊本、道光本、咸丰本、光绪本均作「仰祈台照」,据改。】!

与道士桂武仲书

某于建宁城中,识周质轩先生有道之士,近古之逸民【近古之逸民 丛刊本「民」下多「也」。】。其人忠厚笃敬,言不妄发,人不妄交,行不妄动,犹有赵信庵、王修斋之风。家在城府,与时贵寓公士友无一人往来。某不知何修何饰,独蒙异顾,馆粲两旬,听其议论,挹其精神,翛然出尘埃之外,真可谓可与神游八极之表者。其令似周兄持敬,少慕道教,修真行法,以济活人为心,一毫无所利,舍宅为道院,奉事元帝如严君。元帝助之,如父诏子,感应神异,不可一二数,建邵得道者,此其第一流也。持敬平生以不登祖师正一元坛,不识简斋天师真人为大欠。行六百里,持瓣香参礼,可谓尽心焉耳矣!今某既拜书简斋【今某既拜书简斋 丛刊本「今」省。】,不封蜡而经台览,持敬与某交,通如兄弟,尊契兄【尊契兄 丛刊本「尊」前有「望」。】留之门墙,介之谒简斋,倘有所祈,全赖吹嘘,将大与之力。黄兄方外,亦古君子,某甚敬之,并累造化,惟仁贤留意焉。

与李梅臞书

枋得再拜,致书于宗海列友李君足下。属者平山来会,备知彩侍康善所著《九经粹言》,深有补于斯文,惜未一亲,以开蒙蔽。迩者,程侍御荐枋得辈,甚盛心也。闻宗海耸拔高谊,不为之屈,是见兄平日所守,非夷等所能及也,深敬,深敬!然宗海仅承一命,未受其禄,去就犹且尔,况区区敢不知去就轻重乎!屡受朝命,托在肺腑,万无一补于上,他无复想,惟欠一死耳!天地神明,实鉴于兹,已作书与侍御,谢绝此事,兄曾知之否?苍松翠竹,原共守之,以卒岁寒,何时相过握手以慰渴怀,草状不宣。

【说明】李梅臞,名宗海,旴江泰伯先生裔孙。(据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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