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犹像起敲起戈弗雷太太起居室的房门。让三人吓一跳的是,来开门的居然是百万富翁本人,他挑衅地仰起他那张丑脸,一付不怎么和气生财的样子。
“怎么?”
“我们得和戈弗雷太太谈一下,”埃勒里说,“此事非常非常重要——”
“这里是我老婆的私人居所,”戈弗雷猝然打断,“我们从书房到后院那里都有人监视,现在连这里你们都不放过,我的耐性已完全用尽了,到现在为止,我所看到你们做的,只是问一堆废话外加跑前跑后,这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能等明天早上再谈吗?”
“不,不行。”墨莱探长毫不客气地驳回,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埃勒里想问什么,但他还是一掌排开这名百万富翁跨入房内。
斯特拉·戈弗雷从躺椅上缓缓起身,此刻,她身上一袭轻薄但宽松的睡衣,光脚穿着拖鞋。她眼睛闪着一丝异彩把睡衣裹紧,他们三人完全搞不清怎么回事——那是一种很柔和、很梦幻,且几乎是安详的表情。
穿着缎子长袍的戈弗雷走到她旁边,站在她稍前一点的位置摆出护卫的架势,三人交换了惊愕的一眼,似乎,和平终于降临在戈弗雷家中了——一种之前并不存在的和平与谅解。此刻,这个小个子富翁似乎比传闻中的更奇特而不可预期……眼看此情此景,三个人忍不住想起约瑟夫·慕恩刚刚在花园中修理他老婆的那张凶狠狂暴的脸来,慕恩可真是个最兽性、最不开化的人,带着某种最原始的心性——某种对自己所有物的任意宰割心态,当这所有物不依循他的意思时,他可为了宣泄自己无名的狂暴之气,不惜去伤害、去凌辱;而戈弗雷,尽管形体衰弱,却是个文明之人,这么些年来,他的老婆虽然对他而言等于不存在,甚至还背叛了他,然而,在他终究发现到他老婆背弃了婚姻明誓之时,他却也重新找回了她的存在,原谅了她,更再一次把自己奉献在她跟前!也很可能是劳拉·康斯特布尔的不幸事故把戈弗雷拉回他老婆身边的,这名肥胖妇人,即使在她默不作声之时,也是个悲剧人物,而她骇然的结局更像为这座宅第罩上一层枢衣一般;或也很可能是混杂着谋杀的危险和法律惩罚的威胁,让他们生出某种相濡以沫的情怀使然。总而言之,戈弗雷夫妻温柔地选择了相聚,而慕恩夫妻却暴烈地选择分离,这是再清醒不过的分别。
“康斯特布尔太太她,”斯特拉·戈弗雷开口,她眼中的阴霾深邃无比,“她——他们带走她了吗?”
“是的,”墨莱温文地回答,“她是自杀的,至少,你应该庆幸没发生另一桩谋杀案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真可怕,”戈弗雷太太一颤,“她是那么——那么孤单。”
“非常抱歉在这种时候来打扰,”埃勒里轻声说,“暴力会引发暴力,而且你们之所以打心眼里对我们这些人反感也合情合理。但没办法,戈弗雷太太,我们职责在身无法旁观,而且说真的,我们从你这儿得到愈充分的合作,你也就愈可能早点摆脱我们。”
“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她和缓地问。
“我们相信,现在是大家摊牌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你的缄默的确带给我们可想见的困扰,幸运的是,我们有机会通过其他的途径得知大部分的事实真相,请你相信我所说的,你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保持沉默下去了。”
黝黑的妇人伸手握住她丈夫的手。
“好吧,”她丈夫断然开口,“这够公平了,你们到底知道什么?”
“到此为止马可和戈弗雷太太之间的事,”埃勒里满怀歉意地说,“所有一切。”
戈弗雷太太另一只手护着喉咙:“你们的怎么会——”
“我们偷听到你对先生的告白,对你们的殷殷款待是一种很痛苦的以怨报德,但我们实在别无选择。”
她眼睑垂下,脸色阴了下来,戈弗雷则冷冷地说:“我们不想在这里讨论此等状况下的伦理学,我只希望这不会被公诸于大众。”
“我们从未告诉任何记者,”墨莱说,“可以了吧,奎因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然,”埃勒里说,“这些话必须严格限定,只我们在场五人知道……戈弗雷太太。”
“怎样?”她抬起头来,也恢复了刚刚看人的眼神。
“嗯,这样好多了,”埃勒里一笑,“约翰·马可勒索你,是吧?”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妻,如果戈弗雷太太的反应是害怕,而戈弗雷先生是惊讶或愤怒,那埃勒里将非常失望,毕竟,在经历昨晚花园中那场自白之后,理论上,这个女人应该已卸下自己背负的沉沉重担才是;而从某种程度来说,埃勒里其实真的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因为事情挑明开来,简单多了。
她回答道:“是的。”
但马上戈弗雷先生粗暴地插了进来:“戈弗雷太太已全告诉我了,奎因,说出你的重点来吧。”
“戈弗雷太太,你一共付过他多少次钱?”
“五次,六次吧,我不记得了,第一次在城里,之后都在这里。”
“相当一笔钱吗?”
“是。”众人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说重点!”沃尔特·戈弗雷再次插嘴。
“但你的私人账户尚未提光,是吗?”
“我太太名下有相当可观一笔资金,你到底要不要直接说重点?”戈弗雷大吼。
“拜托你,戈弗雷先生,我跟你担保,我之所以问这些问题,绝对不是满足我个人的恶毒好奇心而已。现在,戈弗雷太太,你是否曾告诉过任何人——哦,当然,除了你先生之外——有关马可跟你之间的事,以及你曾经付钱给他这件事?”
她低声回答:“没有。”
“等等,奎因先生,”墨莱探长倾身向前,埃勒里闻言有些不安起来,“戈弗雷太太的事,我要你证实一下,星期六晚上你是否去过马可卧房?”
“哦,”她虚弱地说,“我——”
“这件事戈弗雷太太也告诉过我了,”戈弗雷打断她,“她是去向他求情的,那天稍早,他给她下了道最后通牒,要她在星期一付给他一大笔钱,因此,星期六晚上她才跑去求他别再这样压榨不休了。她很怕她再碰钱的话我一定会发现。”
“是,”黝黑妇人小声说,“我——我都快跪下来了,一直求他……他好狠,然后,我也问他有关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太太的事,他要我少管闲事,他居然在我家这样跟我讲话!”她脸色炙热起来,“他还叫我……”
“是是,”埃勒里很快地打断说,“这不是完全和我们已知的对号入座了吗,嗯,探长?现在,戈弗雷太太,你确定没其他任何人知道你付了一大堆钱给马可?”
“没有任何人,哦,我确定绝对没任何人——”
这时,罗莎忽然出现在戈弗雷太太起居室门口,她说:“抱歉,我不得不听你们讲话……奎因先生,事实并非如此。妈妈倒没说谎,只是她并不知道她多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每个人都一眼看穿,只除了爸爸,他一直瞎了似的。”
“哦,罗莎。”斯特拉·戈弗雷一声呻吟,女孩飞快奔向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沃尔特·戈弗雷则畏怯地喃喃着,往旁让开了点。
“这怎么回事?”墨莱嚷了起来,“我们这可真叫有眼无珠了!你是说,戈弗雷小姐,你完全知道你母亲和马可之间种种?”
罗莎低声安慰她母亲说:“好啦,妈妈。”然后,她平静地说,“是,没人告诉我,但我也是女人,而且我长了眼睛,此外,妈妈实在是个烂演员,打从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到这儿来之后,她每一分每一秒所承受的煎熬我全看在眼里,当然我知道,我们全部人都知道,我敢讲戴维也清清楚楚看出来,我甚至相信就连厄尔——没错,就连厄尔他——也知道,当然,还包括屋里所有佣人……哦,妈妈,你为什么不老实跟我讲?”
“那——但是——”斯特拉·戈弗雷喘着大气,“那你跟——”
“罗莎!”一旁的百万富翁也叫起来。
罗莎低声说:“我得做点事啊,在不引发他疑心的前提下,任何……这我甚至连戴维都不敢讲,其实我跟他无话不谈,但——但这件事我感觉我得一个人私下进行,哦,我知道我很神经,也完全做错了,我应该直接回头来找妈妈,找爸爸,让所有人都直接面对现实才是,偏偏我像个傻蛋一样试图——”
“一个勇气十足的傻蛋,不管怎么讲。”麦克林法官柔声说,眼神闪亮。
“好啦!”埃勒里说,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我敢打赌,对柯特这小伙子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继续吧,因为我们有的时间可能还比我们想的要迫切。戈弗雷太太,从马可被杀之后,是否有个不知名的神经人物跟你联系过——这个人宣称他握有原先在马可手上的关于你们关系的那些个礼物,意图勒索你,要你付钱?”
“没有!”她似乎一想到此事就吓坏了,紧紧抓着罗莎的手,好像个小孩一般。
“如果这样的威胁临头,你打算怎么应付?”
“我——”
“反击!”戈弗雷声如雷鸣,“反击回去。”他锐利的小眼睛利光暴射,“听着,奎因,你早胸有成竹了,我知道,我一直留意你,我也很欣赏你的行事作为,你这是要求我们配合你行事,是吗?”
“没错。”
“好,那一言为定。斯特拉,请镇静下来,我们得了解一件事,这些人的确知道得比我们多,而且我也确信他们不会鲁莽行事。”
“好极了,”埃勒里真诚地说,“那现在听着,某个人已取走了死者所握有的有关戈弗雷太太的物证,戈弗雷太太,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会找上你,随时,要求一大笔钱来换回这些物证。如果你能照我们所讲的做,极有可能我们会逮到这名勒索者,并且为解决这桩命案打通一个极重要的障碍。”
“非常好,奎因先生,我会尽力而为。”
“我们要的正是这样的斗志,这好多了,你知道,戈弗雷太太。现在,探长,是否该你贡献一番你这身经百战的脑子了——”
到第二天早餐十点为止,这通预期会打给戈弗雷太太的电话并未到来,三个大男人在屋里无所事事,除了愈发的焦躁和愈发的沉默。埃勒里尤其忧心,这勒索者没理由会疑心有个陷阱正等着他才是,这家伙是在昨天晚上十点三十分时打电话给慕恩的,而慕恩,很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受到监听,只简单臭骂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奉墨莱之命镇守于总机处负责监听的刑警——墨莱完全不理会埃勒里的谆谆告诫——没能追踪到电话来源,但埃勒里也完全确信,该刑警并未犯下什么错误让勒索者有机会疑心到电话已有人监听。
随着早报的送达,此桩案件的一部分讯息已传布开来,本郡的报纸和马滕斯市销行居首的小报皆以头条处理,予以相同的报道:有关塞西莉雅·宝儿·慕恩和死者马可间的不伦之事。因为这两报的老板是同一人,而且两报也同样刊登出物证——情书加照片。
“也该早料到此事才对,”埃勒里低声说,厌恶地将报纸一扔,“当然啦,虫子不会两次钻同一个洞,这回这些物证当然是改寄到报社去,我看我脑子八成锈坏了。”
“不必心存侥幸,”法官思索着说,“认为这个秘密也许能秘而不宣,无疑地,对方的想法是,把有关康斯特布尔太太的物证送到墨莱那边,现在又将慕恩部分的物证送到报纸媒体去,这不仅是有意惩罚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夫妻,同时也是有意警告戈弗雷太太。我认为,这通电话应该很快会来。”
“那就快啊,我都等得快疯了。可怜的墨莱,他会被这些报纸给搞死。鲁斯告诉我,现在所有记者全盯着他不放。”这两报在报道中还特别指出,现在“慢半拍”的警方可终于有机会知道谋杀马可的动机了。此外,康斯特布尔太太自杀身亡一事,也被绘声绘色地描述成另一则理论——女凶手无言的自白。然而官方完全保持缄默,很显然,探长对此命案有他个人更好的“答案”,在慕恩夫妇摇身变为大众注目的焦点之后,墨莱完全让他们两人和记者隔离开来——女的已几近崩溃的边缘,男的则谨慎、沉默且具危险性。
墨莱回到屋子里来,脸上写满了忧虑和凶暴的战斗之色,三人一言不发地缩回总机所在的小房间里,现在除了等,无事可做。戈弗雷夫妇守在戈弗雷太太的起居室中。
坐在总机前的一名刑警头戴耳机,桌上有一本摊着的速记用小本子。从电话主机额外拉出三条线来,接通埃勒里三人头上的耳机。
十点四十五分,耳机传来电话铃声。才听到第一个字时,埃勒里便急切地点着头,是那个奇怪且沙哑的声音,没错,这个声音说找戈弗雷太太,刑警镇定地接了线,并拿起铅笔等着。埃勒里暗中祷告,祈求戈弗雷太太千万别砸锅。
他大可放下心中的吊桶了,她把个柔弱、不知如何是好的被害人角色演得近乎完美——而且还真像打心底深处倾泻而出的一般。
“戈弗雷太太吗?”声音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急切之感。
“是。”
“你一个人吗?”
“呃——你哪位?你有什么事?”
“你是吗?”
“是啊,是哪一——”
“你别管我是谁,我长话短说,你看了今天的马滕斯《每日新闻》吗?”
“看啦!是怎——”
“你看了有关塞西莉雅·慕恩和约翰·马可的报道吗?”
斯特拉·戈弗雷沉默下来,她重新开口时,声音一变为嘶哑且忧心:“看了,你问这干什么?”
这怪异的声音开始叙述一连串埃勒里等人已知的事实,每说一件便伴以斯特拉·戈弗雷的痛苦呻吟……然后呻吟尖利起来,持续下去,到几近歇斯底里的状况,诡异得令墨莱探长和麦克林法官两人狐疑地面面相觑,分不清是真是假。
“你希望我把这些东西送报社去吗?”
“不要,哦,不要。”
“或交给你丈夫?”
“不要,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不——”
“这才像话,现在你这样大家就好商量多了。我要两万五千美元,戈弗雷太太,你是个很富裕的人,这几个钱你自己口袋里都有,没人会察觉的。”
“但我已经付了——付这么多次了——”
“这肯定是最后一次,”怪异的声音急切地说,“我不会骗你的,不会像马可那样,我绝不出尔反尔,你给钱,在下一班邮件你就会收到这些信和照片,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耍你——”
“你只要肯还我,我什么都答应,”戈弗雷太太吸泣着,“从这些……哦,我一直跟活在地狱里一样。”
“的确如此,”该声音说着,这一刻提高了不少,信心勃勃,“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马可是只脏狗,他恶有恶报,只是我现在有点麻烦需要钱……你多快能拿出这两万五千块钱呢?”
“今天!”她叫着,“我没办法给你现金,但我这里有个私人保险箱……”
“哦,”声音又诡异起来,“这不行,戈弗雷太太,我要小额的现钞,我不要冒险——”
“但这跟现金没两样!”戈弗雷太太装得真像,“这都是可转让债券,而且匆忙中你要我到哪里弄这么一堆小额现金?那反而会让人起疑,我家里这几天满屋子警察,我甚至连出门一趟都没办法。”
“这的确是麻烦,没错,”声音低吟起来,“但如果你是想藉此坑我的话——”
“可是被警方察觉怎么办?你认为我脑子坏掉了,是吗?我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有人会——会知道这件事,而且你可以先不把这些东西寄回给我,等你顺利把这些债券换成现金之后再寄,哦,拜托你——给我个机会嘛!”
声音静了下来,很显然在做风险评估,半晌,这声音明显地沮丧起来:“好吧,我们就这么说定吧,我不要你亲自带东西过来,我也不想去你那儿拿——你那儿一大堆警察在,你能邮寄这些债券给我吗?你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寄出来吗?”
“我确信可以,哦,我知道一定可以,你要我寄到哪——”
“别写下来,你不会要谁看到你记下的纸条吧,把地址记在脑子里。”声音顿了下来,好半天,戈弗雷家一片死寂,犹如坟场。“马滕斯市,中央邮局,一般邮寄,转交j·p·马登斯收,你复述一遍。”——戈弗雷太太抖着嗓子念了一遍——“很好,把你的债券寄到这儿,用普通的褐色信封,限时专送,你马上办,要是你立刻寄出来,那今晚邮件就能到马滕斯市中央邮局了。”
“是的,是的!”
“记住,如果你敢搞鬼的话,这些信和照片就会送到马滕斯《每日新闻》的编辑手中,到时,你纵使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阻止这些东西上报纸头条。”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
“我猜你也不敢,如果你好好跟我配合,几天之内你就可要回这些东西,我一把债券兑现就寄给你。”
喀嚓一声,电话到此为止,楼上,戈弗雷太太如获大赦地扑入她先生怀里,戈弗雷先生的神色异样地温柔,至于楼下总机室的四人,则取下耳机面面相觑。
“好啦,”墨莱沉静地说,“奎因先生,看来一切顺利。”
埃勒里很长一段时间没开口,他皱着眉,用手上的夹鼻眼镜擦着嘴唇,半晌他才低声说:“我想,我们该找特勒来参与此事。”
“特勒!”
“哦,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事情发展一如我所预料,那很好;就算事情有变,这也会避免造成伤害,你无须告诉他事情的严重之处,特勒是那种少见的候鸟一只,能靠仅有的一丝丝讯息就找到方向。”
墨莱抚着下巴:“好吧,这宴会是由你召开的,我想你也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直截了当下了令,然后上楼去,监督当前最要紧的债券邮寄工作。
“我只忧心一件事,”当天下午他们坐上黑色警车后座,全速赶往马滕斯途中,墨莱坦诚地说。他看到正坐在驾驶室前座上的特勒那戴着礼帽的脑袋后又立刻压低嗓子说,“这位手握照片、自白书、信件乃至于他妈的管他什么玩意儿勒索戈弗雷太太的家伙,我们怎么知道他不会把那些鬼东西藏在哪个鬼地方去?逮住他也许没问题,我怕的是这些物证会从我们手中溜走。”
“道义良心问题,是吗?”埃勒里抽着烟,“我不认为,探长,今天稍早你只摩拳擦掌地希望就此逮到杀马可的凶手,一种很合理的推断是——如果马可的死因真是这些个物证——现在手中握着物证的此人便是杀人凶手。可别告诉我你忽然顾忌起我们这位女主人来了。”
“呃,”墨莱没好气地说,“这样她会被搞得一团糟,追根究底来说,她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我只是不希望造成她任何不必要的烦恼罢了。”
“错失这些物证的危险性倒不高,”法官摇着头说,“对这家伙而言,这些东西太宝贵了,不太可能不带在身边;此外,他也必然知道,就算这是个陷阱——这点我极其怀疑,从他在电话中的反应判断——反正他再也没机会再从别处弄到钱。他现在一定非常沮丧,在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太太身上两皆落空,不,不,这次对他而言是最后一击了,只要你逮住他,探长,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同时找到这些物证。”
他们避人耳目地出了西班牙角,墨莱探长坚持且断然下令,所有执勤警员一律不参与这个任务,只一辆不起眼但马力十足的车子跟在他们后头,里头人员一律便服,另外一辆同样不起眼也同样马力十足的车子则隐在西班牙角外的主公路处,以防任何紧急状况所需。马滕斯方面,他们也立刻联系了当地警方,即刻派人监视该市整座中央邮局大楼,连邮局职员中都杂入了伪装的警方人员。至于担任诱饵的邮件,里头装了一堆假债券,为了不引起勒索者任何可能疑心,特意先转到附近的瓦伊城,就像其他正常的邮件传送渠道一般,再间接送至马滕斯来,墨莱探长不愿冒任何一丝丝风险。
两辆车的警员在距马滕斯中央邮局好几个街口处便下了车,第二辆车上的便衣直接走往这幢大理石建筑,在短短十分钟内便完成了一圈包围着邮局的隐秘性防线。墨莱探长则领着他那车人偷偷由后门进入邮局内。特勒,眨着他好奇的小眼睛,站在一个一般邮件所用的大型房间一角,接受这一丝也错不得的任务。
“只要你一看到有任何你熟识的人,”埃勒里交待,“马上给那名职员信号,接下来的他会处理,或交由我们来负责,那名职员会清查他使用的姓名。”
“是,先生。”特勒小声问,“您的意思是,家里有人涉入这个案子了,是吗?”
“非常可能,可千万别搞砸,特勒,奉自己生命尊严之名千万别搞砸,墨莱探长今天下午可是把什么都押在这里了,你找个不为人注意、但可以清楚看到每个进来人脸孔的地方,我们这一番天罗地网是否奏效全看你了。”
“您可以放心交给我。”特勒庄严地说完便举步走到他选中的位置上去,墨莱、法官和埃勒里三人则一起隐到门边的隔墙后头,分据三张椅子上,由墙上平日设而不用的小孔监视这一边的情况。此时,已有数名便衣进驻大厅了,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持续填写一堆没意义的领款单之类的,然后,其中某一名会走出去,但旋即会有另一名便衣进来接手。墨莱以挑剔的眼光看着他这些手下的演出,但找不出哪里有漏洞,是的,天罗地网已然布置完成,看起来殊无异状,剩下的便只有等待猎物上门了。
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随着墙上大钟的每一声丁当之声愈发紧张起来。正常的邮政业务持续进行,人来人往,买邮票,领款,邮件包裹由柜台窗户递出等等,邮政储蓄的窗口一直没间断过人,动不动就排长龙,偶尔眼看要消化光了,马上又是长龙一条。
墨莱的方头雪茄早熄了,在他嘴上动着宛如浅滩上的木桩,他没有讲话。
然而,苦苦等待的那一刻来临时却差一点从他们高度的戒备状况下溜过。这人伪装得近乎完美,要不是该名伪装职员和特勒机警——到事后让墨莱探长打心底感谢——那这一番事前布置将完全是浪费时间,而这名伪装良好的猎物也将从容逸去。
时间是邮局下班前十分钟,当时整个邮局挤满了匆忙办事准备回家的人。一名黝黑脸孔的小个子男人从外头闪了进来,直往一般邮政的窗口走去。此人蓄了黑须,颧骨之上、左眼之下有颗黑痣。他排在人群之后,老鼠般一直伺机往前挤,若说他有什么较易引人注目之处,那无非是他的脚步,他走起路来臀部轻微摆着,看起来很怪异,除此而外,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特征,很轻易地便融入人群之中。
排在他前头的人办完事之后,便轮到他到窗口上了。
他伸出一只黝黑的手,以嘶哑的嗓子说话,仿佛感冒了一般:“有j·p·马登斯的邮件吗?”
墙后窥视的埃勒里三人,看见该职员搔着右耳,脸转往一侧,就在此时,特勒的脑袋忽然从旁冒出来,他小声地说:“没错,化过妆了,先生!但一定是这个没错。”
该职员的信号和特勒的低语,令三人嚯地起身,触了电一般,墨莱领先冲往门口,无声地开了门,高举右臂,通过邮局的大玻璃窗子向外头打讯号。在此同时,那名职员已拿了个褐色包装的小而扁平的包裹回来,住址是手写的,上头的邮票业已盖
笑起来。
“女的?”法官再次惊呼。
“想胡弄我们,门儿都没有,”探长胜利地说着,扬起右手,“东西就放在她口袋里,老天垂怜,我们完成任务了。”
“妆化得好,”埃勒里低声说,“但她走路臀部摆动的样子却让她无所遁形,这位是戈弗雷太太的前任女佣是吧,特勒?”
“先生,我是从那颗痣认出来的,”特勒小声说,“啧啧,有些人多么容易陷身罪恶之中啊!是的,先生,是匹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