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龙在旁一听,不觉愕然道:“你们可访出劫镖的是赤面虎么?”谢二一愣道:“不是呀,劫镖的叫做豹子飞。”(叶批:作者故布疑阵,偏能引人入胜。)
俞剑平、胡孟刚齐声问道:“什么豹子飞!豹子飞又是干什么的?”谢二道:“豹子飞大概是江湖上一个无所不为的匪类,一向在宝应湖附近潜伏。”
事情是这样:蔡正、陈振邦两位镖师和趟子手金彪,率领几个镖局伙计,由涟水驿起程,往淮阴、淮安一带查访下去。淮阴地方向称盗薮,很有不少的设窑立柜的绿林豪客。蔡正、陈振邦择那有名的寨主,备具名帖,拜访了几家,都不曾得着镖银的下落。后来到了高邮,才在酒楼中,遇见两个雄壮大汉,神头鬼脸的说话。
后来这两人酒喝多了,话越说声音越大。内中一个黑胖汉子,拍桌子打板凳的说:“你这家伙太没有胆,你还想发外财?我告诉你,咱爷们是豁出一身剐,敢把皇爷打。就怕你小子没能耐,没胆量。若有胆量的话,这世上遍地都是白的银子,黄的金子,到处都能发财;不信你就跟我走。你想人家豹子飞,也没生上三头六臂,人家就凭那两手,胆子稍为壮点,朋友稍为多点,就把一二十万银子,手到拿来。搁着你这家伙,吓也吓死了!”对面那个高身量的壮汉就说:“你小子只管说,嚷个什么?人家豹子飞有胆,有本领,又不是你有本领呀!人家凭空得了一二十万银子,又不是你得的呀,你摸得着人家的钱边么?人家吃肉,你喝不着汤,替人家吹牛做什么?我虽不济,一枪一刀,自混自吃。咱们到底谁够英雄,谁是狗熊?”
黑汉红着脸大声道:“你不用拿话堵我,人家发财,怎么不与我相干?你瞧我摸不着他的钱边么?你瞧瞧这个!”气哼哼把凳子上的包袱打开,从中拿出两封银子来,指着说道:“这就是人家豹子飞送给我的。你这家伙也开开眼,瞧见过这么大的元宝么?”
两个大汉喝醉了酒,一句递一句的拌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蔡正、陈振邦互使眼色,留神细听。两个醉汉嚷闹了一阵,算还饭帐,踉踉跄跄走去。蔡正、陈振邦也忙付了饭帐,暗暗跟下去。直跟到鼓楼,这两个大汉方才分途,蔡、陈也忙分途缀去。那黑汉投奔北关一家安寓客栈。蔡正记好了地方,急急回店。少时陈振邦回转,问起来,那个高身量的汉子,就住在赌坊之内。
蔡、陈都觉得那个黑汉的话,最为可疑,忙把金彪找回,也迁到安寓客栈内,暗中窥察黑胖汉的形迹。蔡、陈已断定他决非良民;只是金彪认不清此人,是否就是劫镖的匪徒。蔡正设计套问,此人口风很严。陈振邦故意提出豹子飞的名字来。此人面色一变,立刻说:“不知道。”蔡、陈早从店家口中,打听出豹子飞是宝应县境内的一霸。正待想法勾探真情,黑汉忽然觉察出不对来,次日一早,突然离店而去。蔡正、陈振邦、金彪三人,慌不迭的追下去,仍派遣镖行伙计谢二驰奔盐城,给俞、胡两位镖头送信。
俞、胡听完谢二的报告,心中非常犹豫;竟不能判断这豹子飞和那赤面虎,究竟谁是劫镖之贼?在柳荫下,和朱大椿、周季龙,计议了一回,唯恐顾此失彼;只得由俞剑平和周季龙偕往老龙口,由胡孟刚和朱大椿偕往宝应湖。(叶批:两写踩探盗迹事,皆为过场文;一则急急风,一则慢长锤。宫注:叶君对京剧亦研究有素,演唱水平也可观,故其评论文章中早用京剧专用名词。)胡孟刚、朱大椿由谢二引领,经由水路,穿过大纵湖,直抵宝应湖。按照约定的地点,找到蔡、陈二人。一见面,蔡、陈露出很抱愧的神色来,道:“白白劳动老镖头远道赶来,我们前天已派人追下谢二去了,老镖头竟没遇见么?”胡孟刚道:“这怎么讲?”蔡、陈道:“说来太是笑话。我们因那黑胖汉子话露破绽,一直跟他到这里来,访知那个豹子飞,原是此地一个土豪。他也不叫豹子飞,他实在姓鲍,名叫鲍则徽。他倒的确是个耍胳臂的汉子,手下有一二百个党羽,专做些无法无天的勾当。只因新近他发了一二十万横财的话太对景了,我们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这宝应湖明访暗探。前天才探明鲍则徽近来管了一档子闲事,每年可有十来万的进项,只是与镖银丝毫无干。我们白费了一回事,反又劳动老镖头。这实是我弟兄颟顸无能之过。”
原来这宝应湖和大纵湖、高邮湖相衔,湖中出产甚丰。向有一伙人物,包揽车船运脚,不许他人插手。大利所在,每因争夺码头,引起纠葛;械斗缠讼之事年年不断。这其间有一个叫曹向荣的,和官府阴有勾结,又倚仗着雇来的一群打手,把码头硬夺过来。失掉码头的人叫做诸宏元,恨气不出,又重金聘来拳师,邀期械斗;不幸再次失败,身负重伤。后来访闻鲍则徽有胆有谋,又有党羽,便托出人来,请他助拳;情愿将码头上的好处,每年不下十一二万,平均分成两股,常年送给鲍则徽一股。
鲍则徽素来是吃赌局娼寮的,一闻有利可图,立刻纠党向对方曹向荣叫阵。一场群殴,鲍则徽大获全胜。对方自不甘心,用尽方法报仇;鲍则徽预有布置,先发制人,这码头公然被鲍则徽占有。他却散布党羽,总揽一切,那个诸宏元直如引虎拒狼,和曹向荣闹了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至于蔡、陈遇见的那个黑胖汉子,也就是鲍则徽的一条走狗,一向靠着鲍则徽,无恶不作。蔡正、陈振邦两人,费了很大气力,才探出真情,原来与镖银完全无关……
胡孟刚没等他俩说完,早将一团热望,浇了满盆冷水,呆呆坐在那里,一语不发。蔡、陈二人更觉惭愧之至。还是单臂朱大椿在旁劝慰道:“两位师傅也不必介意,这访镖的事全仗瞎碰,哪能十捞九准?胡二哥,打起精神来,咱们再摸。别看这边扑空了,还有老龙口那一路呢。胡二哥不是想到大纵湖,再访一趟么?咱们何妨就由这里翻回去?”
胡孟刚叹了一口气,吩咐蔡正、陈振邦,仍旧分路到各处查访。胡孟刚即同朱大椿,由宝应湖转向大纵湖。凡是沙沟、湖垛、密林和湖中的小岛,都留意踩访过了,费尽心机,并没打听出一点头绪来。道路上尽管哄传劫镖的事,却没人能说出,何处有一二百人成伙的新来大盗出没;也没听说,曾有成伙匪人过境。胡孟刚细数一个月限期,早已耗过了十二三天了;说不出心中的焦灼,只是有力气没处施去。
胡孟刚还想往别处查访下去,单臂朱大椿道:“我们现在越访越远,连个影子也扑不着。依我想莫如赶回盐城,看看俞剑平大哥访的那个赤面虎究竟如何?还有我们发出的那些信,也许得着点线索。”胡孟刚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依言折回盐城。胡孟刚到了盐城,那边俞剑平也已垂头丧气,折回了盐城。
俞剑平由镖师周季龙引领着,扑到海滨老龙口附近。其时镖头楚占熊、沈明谊已经设法探明赤面虎范金魁的窝藏之所,是在老龙口北边,一座荒泽乱岗交错的地方,地势很荒僻。赤面虎在那里啸聚着一百多个亡命之徒,专做贩私盐的生意,有时也打家劫舍。楚占熊、沈明谊按照江湖道的规矩,具名帖礼物,带一个镖行伙计,前往投帖拜山。
这赤面虎范金魁新近做了一水买卖,忽见外面投进两个镖局的名帖,心中陡生疑忌。他与手下党羽商议道:“咱们好容易得了这笔大油水,如今竟有镖行登门拜山,说不定是失主转托出来说项的。但事前既与他们镖行无干,如今强来出头,我们是见他不见呢?他若说出江湖上的门面话,我们是让他不让呢?”副舵主小陈平秦文秀答道:“若说这和胜镖局跟振通镖局,在海州一带,倒也叫得很响,但素常跟咱们很少往来。他们如今双双拜山,必非无故。依小弟之见,大哥不必见他;待小弟先出去探探他们的口气,再相机应付。礼物倒不必收他的,大哥以为如何?”赤面虎道:“这样办很好,贤弟要对他们客气些。”小陈平答应了,吩咐手下喽罗,把来人请入。
楚占熊、沈明谊带着镖行伙计,进入匪窟第一道卡子,曲折来到一座破庙前。庙后的三间房收拾得很干净,是贼人放卡的常驻之所。小陈平衣冠楚楚,在那里相候。沈明谊细看这位舵主,黄瘦面皮,高身量,三十多岁年纪,两只眼很精神,说话是江北口音。两方见礼落座,互道寒暄,说了些个久仰久仰。小陈平秦文秀道:“小弟们伏处海滨,难得与江湖上知名英雄相会。两位镖头远道光顾,想必有事赐教。咱们都是道上的人,有话二位尽请明白见告。”
楚占熊暗想:“这位倒是个爽快汉子。”便道:“弟等久闻赤面虎范舵主的英名,深怀亲近之心。我弟兄便道过此,一者是专诚拜谒,将来好求个照应;二者还有点闲事,要在范舵主驾前讨教。还请你老兄费心转达,务求一见才好。”小陈平眼珠一转道:“我们范大哥新近有点私事出去了,恐怕没有十天半月的工夫,不能回来,既劳两位光顾,总是看得起我们弟兄;等他回来,我一定转达。所赐重礼,我们大哥不在,我也不敢代领。”说着站起身来,又复坐下,意思是催二人就走;可是仍吩咐手下喽罗献茶,又催快给两位镖头摆酒。
楚占熊不悦,暗向沈明谊递一眼色。沈明谊认不得这位小陈平当日劫镖时是否在场。沈明谊迟疑一会,双手抱拳道:“秦舵主不要多礼,我们弟兄远道拜山,渴望一见范舵主。秦舵主既说他不在,彼此初次相会,我们也不好强求。不过在下慕名远来,实有一点闲事,要奉恳范舵主,念在江湖道的义气上,多多的帮忙。绿林道和镖行虽是隔行,究竟是武林同道;还请秦舵主费心,能把范舵主邀来一谈才好。好在我们不过是打听一点闲事,贵寨能帮忙更好;不能帮忙,肯指示给一条明路,在下也就感激不尽了。”
小陈平秦文秀微微一笑道:“刚才说过了,我们范大哥实不在此处,我还能瞒两位么?就是范大哥在此处,有事也与小弟商量。我们这台戏,是范大哥和在下两人唱。两位如果不忙,就请用过饭再走。”说着,对喽罗们嚷道:“教你们摆酒,怎么这样慢慢腾腾的!等着客人走了,你们才忙么?”
楚占熊、沈明谊这才听出,这小陈平竟有些醋味。楚占熊便站起身来,向小陈平道:“秦舵主不必客气,也不必催他们,我们这就告辞。可是,我们大远的来了,若不把来意说出,倒像我们见外了。”小陈平拱手道:“二位有话,只管吩咐。”
楚占熊道:“秦舵主可曾听见十几天前,范公堤地方,有一批盐镖中途失事的话么?”小陈平道:“这倒不曾听见。”楚占熊道:“这一批盐镖共计二十万,由我们两家同业双保着,行至范公堤,被绿林道上百十个朋友,邀劫了去。因为案关公帑,牵连甚大,访闻这失去的镖银落在海滨附近。我想赤面虎范舵主和秦舵主,都是久在江湖上闯荡的外场朋友,或者晓得此镖的下落,所以远道来访,敬求指示一条明路。在下管保能让朋友面子上过得去,决不能让人家落个白忙。”
小陈平没等话说完,连连摇头道:“楚镖头,你老这可是访闻错误,问道于盲了!我们哥几个在这里混,也不过是鸡毛蒜皮,随便拾落点,聊以糊口罢了。像这二十万盐镖,莫说摸一摸,我们连看也不敢正眼看啊!”
小陈平话头很紧,楚占熊、沈明谊再三探问,小陈平矢口咬定不知。末后楚占熊实在急了,便说出:“访闻十几天前,贵寨曾经全伙出去,也许晓得劫镖人的下落。能费心说项更好,或指点出线索来,我们自己设法托人也行。”
小陈平听了这话,怫然不悦道:“两位这样查考我们,可未免太难了!咱们素不相识,我的话已经说尽。劫镖的事与我们无干,我们也不知道。就知道,我们也无须给别人泄底。二位问我们十几天前,出去做过案没有?不错,何止十几天前?我们一天不做生意,一天就挨饿么!”
楚占熊也怫然道:“秦舵主,这是我们来的冒昧了!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小陈平微微冷笑道:“恕不远送,咱们后会有期!”将手一摆,两个喽罗立刻出离庙外,径直向总寨奔去。这里楚占熊、沈明谊也嘻嘻的冷笑了几声,双双站起身来,两拳一抱道:“再见!”扭转身,大摇大摆,走出庙外。庙内外,已布满了四十多个喽罗,各执明晃晃的兵刃,分立在两旁。楚、沈泰然自若,空着两只手,从刀枪丛中穿过。那小陈平秦文秀也空着手,从后边送出来。
楚占熊、沈明谊已到庙外,镖行伙计牵过马来。小陈平放出客气的面色,打躬施礼道:“两位镖头劳步了,请慢慢地走。”楚、沈飞身上马,在马上抱拳道:“请回,请回!”将马一拍,往原路便走。镖行伙计上了马,在后紧随。小陈平吩咐手下喽罗:“在前开道!”立刻有四个喽罗,骑着马陪伴,直送出头道卡子,到一荒僻地方,喽罗忽然喊道:“两位镖头慢慢地走,恕我们不远送了!”带转马头,抄过一带荒林回去了。
楚占熊、沈明谊急向四面一望,荒岗丛泽,毫无人踪。楚占熊问沈明谊道:“沈大哥,你看此事如何?”沈明谊道:“劫镖的是他们不是,倒也难说;不过,这场是非一定要找上了。”楚占熊道:“哼,恐怕道上就有等咱们的。”
沈明谊点头不语,两人只顾拍马疾行。走不到六七里地,斜刺里有一抹丛竹,竹后隐隐有人影闪动。沈明谊道:“楚仁兄留神!”一语未了,突窜出七八个大汉来,各持刀矛短棒,把路口一横叫道:“站住!”
楚占熊大笑道:“诸位才来么!”立刻与沈明谊勒住了马,却是手中各无兵刃。但凡镖客拜山,不能身藏兵刃,绿林道也不能当场加害,若是登山藏刀,那就是有意寻隙;一进山寨,必不容他好好出来。
楚、沈徒手拜山,和小陈平言语失和,心知小陈平必在前途下卡,要阻难自己。两人目注众贼,正待离鞍;突从侧面一座荒坟后,又长出两个人影,把手扬了扬;倏有两道白光,直向马上打来。
这一下来得突兀,楚占熊、沈明谊只注意林边贼党,没想到侧面也有埋伏。刹那间暗器临头,沈明谊忙一偏身,将暗器抄在手内。楚占熊刚刚翻身,才欲下马;耳畔忽闻破空之声,急忙趁势施“镫里藏身”,也将暗器让过。沈明谊勃然大怒,将手中接来之镖一抡,“嗖”的还打回去。身躯就劲一翻,“唰”的跳下马来;手中既无兵刃,急将长衫一甩,缠在手中。楚占熊也已双脚点地,卸下长衫,耸身一跃,直向发镖的人冲去。
截路的八个强贼,一拥上前。沈明谊把那长衫缠在手臂上,施展少林派三十六路擒拿功,没入贼丛;如走马灯一般,用浮沉、吞吐、封闭、擒拿、挨帮、挤靠、闪展、腾挪,安心夺取贼人的兵刃。恰有一贼,挥短棒横腰扫来;沈明谊一伏身,“啪”的一个扫堂腿。贼人急闪,沈明谊早已扑到面前;劈胸一掌,“恶虎掏心”,击中敌人。贼人仰面而倒,手中木棒立被夺过。背后早又有二贼,一抡刀,一挥棍,直向沈明谊后路攻到;侧面敌人,也刀矛齐下。
沈明谊“唰”的一个箭步,窜开一旁;重翻身,将短棒一指,喝道:“着!”迎面持斧一贼急忙往右一蹿。恰有另一贼,把刀举得高高的要砍;出其不意,被这持斧同伙一撞,险些砍伤自己人。两个贼吓得齐往两边一跳。
这倒给沈明谊闪出工夫来;“唰”的一棒,使“盘打”功夫,照那持斧贼人打来。贼人闪避不及,“哎呀”一声,栽倒地上,急翻身要起;沈明谊又一棒,照敌人右臂捣下,将那柄斧子打落在地。沈明谊趁势一个箭步蹿到,伏身将斧夺过。
此时又有一贼,挺矛刺来。沈明谊往旁一闪,抡斧砍矛,“刮”的一声响,矛柄折断。沈明谊一顺棒,疾向贼人丹田戳去。贼人吃了一惊,忙一错步。沈明谊将棒一转,又是一个“盘打”,“啪”的一下,把贼人扫了个正着,直栽出三四步。
展眼之间,八个贼人,被沈明谊打伤三个,打退三个。那边楚占熊却遇见两个劲敌。
埋伏在坟后的,乃是赤面虎手下两个头目,一个使刀,一个使杆棒,使刀的会打暗器。两个人一个挥刀近取,一个舞棒,专走下三路,把楚占熊围住。
楚占熊武功矫健,捻双拳与这两贼揉战。那使刀的面黄力猛,手法很快;挥刃照楚占熊右肩头,斜插柳扫过去。楚占熊急向旁一闪,劈面还击一拳。那使杆棒的抡棒“玉带缠腰”,横打过来。楚占熊忙一耸身,蹿起一丈多高,贼人的杆棒走空。楚占熊绕步欺身,到敌人背后,“叶底偷桃”,右掌直击敌背。
使杆棒的贼见一招落空,顺手带转杆棒,抖一抖,翻身捋棒,“唰”的展开一招,照楚占熊头颈缠去。那使刀的贼又趁空抡刀,前赶一步,对楚占熊后心扎去。楚占熊身法骏快,让过一招,立刻还过一招,如生龙活虎般,腿扫拳击,丝毫不乱。来来往往,楚占熊迎敌两贼,全仗着眼神足、拳法利落。却是这两贼,各有得手兵刃在握,一招跟一招,夹击楚占熊。
战够多时,恰值那使杆棒的贼一棒打空,使楚占熊得了一个破绽,捻双拳,迎面晃了一晃,掣转身,用力“登”的一腿,踢向贼人的小腹。这贼也很了得,忙一拧身,闪过要害,左胯被踢着一下,身躯晃了一晃。楚占熊更不容缓,身子偏了偏,“唰”的又飞起左腿,“嘭”的一下,使杆棒的贼人一溜栽倒。
那使刀的贼又如飞蹿来,钢刀斜举,直扫敌肋。楚占熊早闻得金刃劈风之声,更不回头,下盘用力,突蹿出两丈;然后挺然直立,翻身还攻敌人。使刀的贼已一抹地赶到,两人又斗在一起。
那使杆棒的贼“鲤鱼打挺”,跃起身来,虽被踢中两腿,俱非重伤;立刻抖擞精神,怪喊一声:“好小子,竟敢踢我,你就别想走了。”右手持杆棒,左手一捋,重又冲杀过来。两个贼照旧把楚占熊围住。楚占熊勃然大怒,施展开身手,双拳如穿花舞蝶,身躯如凌空飞燕,与这两贼反复扑斗;用尽心机,想夺取敌人的兵刃,只是夺不着。这两贼很是泼皮,各挨了好几拳,满不介意,刀棒齐上,一心要伤楚占熊。
正在缠战不休,那沈明谊已夺得敌人两件兵刃,抛开了那群笨贼,一眼望见楚占熊胜负未决,忙蹿来助战。楚占熊叫道:“沈大哥,把那棍子给我,待我收拾这两个不要脸的贼,挨了打还不认输。”沈明谊应声抢入战圈。楚占熊纵身跃出圈外。沈明谊不待敌人追到,喊一声:“楚仁兄,接着!”将木棒横空抛去,楚占熊蹿身一跃,接在手内。那两贼已冲过来,未容近前,沈明谊早抡利斧,劈面挡住。
楚占熊接棒在手,如虎生翼;左手握棒腰,右手握棒梢,按行者棒,施展开去。沈明谊敌住那使杆棒的贼人。楚占熊寻斗那使单刀的贼人,一条棍棒抡得嗖嗖生风。只走了十几个照面,便显出功夫的深浅来。使刀的贼只有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楚占熊大喝一声:“着!”木棒一点,捣中敌人前胸。贼人眼冒金花,咽喉发甜,险些吐血,急拧身一蹿,道:“风紧,扯活!”那使杆棒的贼闻败发慌,抽身要退;被沈明谊利斧逼住,急切间退不出身。这贼一个失神,被沈明谊“唰”的一斧削去,手臂上冒出鲜血;吓得这贼蹿出一丈多远,打个呼哨,招集党羽,往荒岗败退下去。
楚占熊怒气不息,抡棒便追。沈明谊忙喝止道:“楚仁兄,楚仁兄!”一声未了,使刀的贼人翻身扬手一镖。楚占熊急侧身,抄手接住道:“呔,还你的!”把手一扬,他这只镖刚刚还打出去;那使刀贼人的第二只镖、第三只镖,又打出来。楚占熊猝出不意,急急闪身,险被第二只镖打中。第三只镖又被接住,心中一怒,就势一抡,却向那使杆棒的贼打去。使杆棒的贼刚刚凝身回顾;镖到面前,急闪身一接,没有接好,被镖锋将手划破了一道。使刀的贼戟指骂道:“朋友,等着吧!”说罢,带领同伙,一直败回去了。
楚占熊余怒未歇,还想追赶。沈明谊拦道:“楚仁兄,我们且顾不得跟他们怄气。咱们先回住处,商量正事要紧。”楚占熊点头,两人重新上马,急急赶回寓所。这寓所就是老龙口地方的一座寺院,名叫三官庙。老龙口是滨海荒区,没有客栈。
楚、沈回转寺院,讲说应付之策,并推测赤面虎范金魁、小陈平秦文秀,到底与镖银有无干涉。那寺院中的{:文:}和尚,却不知{:人:}从何处,看出形{:书:}色来;在门外{:屋:}咳嗽了一声,撩门帘走进。虚声虚气,寒暄了几句话,随即问:“两位施主,有何贵干,何时动身?”
楚占熊、沈明谊久涉风尘,听懂来意,故意答道:“我们无事闲游,打算在此地盘桓几天,行期还没有定;所有借寓的香资,我们加倍奉上。”
和尚说道:“施主光顾,敝寺求之不得,倒不在乎香资上面。只是不瞒施主说,敝处地方太僻,常有江湖上的人物不时出没,两位不是本地人,恐怕被他们打眼,生出疑忌来,倒反不美。出门在外,谁也不愿招惹是非。两位若没有紧急的贵干,还是早点动身好些。小僧说这些话,好像赶逐二位;其实二位若知道本地的情形,也就不怪僧人多嘴了。我这是为施主好。两位都是明达世路的人,请你想一想。”
楚、沈笑道:“哦,贵处原来不很太平么?那也不要紧。我们都是空身人,既没有财物在身,不过穷命一条,怕什么?”寺僧听了这话,仿佛很着急;可又吞吞吐吐,不能过分明说,反复的只催两人趁早快走,“最好今天就动身。”
楚、沈心中明白,想必赤面虎、小陈平已经遣人来此窥探;寺僧唯恐受累,所以促行。两人说道:“当家的既然关照我们,我们明早准走,今天可来不及。”遂又绕转话头,探问赤面虎、小陈平的行藏。寺僧面露惊疑,惴惴的支吾了几句,催得两人答应速走,方才辞去;看样子很不放心。
楚占熊、沈明谊候寺僧走开,低声密谈了几句;出离庙门,到外面巡看一遍;立刻吩咐镖行伙计,趁天色尚早,将马匹火速带到二十里以外柴家集店房,就在那里等候。这是楚、沈与周季龙邀定的地点。
楚占熊、沈明谊仍留在庙内,将随手兵刃备好;留下一个武功较好的伙计,也潜藏兵刃相伴。楚、沈推测前后的情形,料定赤面虎、小陈平既然派人邀劫自己,没有成功;他必定派人来,跟踪窥探。当天下晚,果然便有两个壮汉,闯进庙来,到各处绕了一圈,方才走去。楚、沈暗打招呼道:“是了。”与那镖行伙计,三人轮流到外面巡视。
到二更将近,寺僧已熄灯就寝。这本是一座小庙,只寥寥两三个和尚。楚、沈三人也忙着止灯睡下。过了一会,楚占熊假装起夜,到禅院内外察看,人声已然沉寂,又攀墙向外窥察了一回。回转屋内,叫起伙计,与沈明谊结束定当,闩门开窗,轻轻纵出舍外,三个人立刻越墙而出。藏身地点,白昼已经择好,是庙外不远,一户人家房后,几棵大树上面。由树上直蹿到房顶,正好俯视庙内;三个人立刻藏起来,各背兵刃,悄悄窥望。
直过了三更,遥见东北面,林木掩映中,有火光闪烁,在小道上急走;如数点流萤,忽高忽低,乍明乍暗。将到村前,火光突灭,人马杂踏声里,已分数路包抄过来;沿村口出入要道,全布下卡子。另有一小队人影扑向庙前,相隔尚远,忽又停止。过了一会儿,这一小队人漫散开,将庙前庙后把住。另有数条黑影纵跃如飞,扑向寺院东墙;越墙而过,拨开门闩,延入十几个伙伴,个个贴墙擦壁,埋伏在寺内。然后有四五个人,手拿明晃晃利刃,抢到偏院楚、沈借寓之所,轻轻的挨近窗根。听了又听,里面并无动静;随即拿一块飞蝗石子,照窗投去,“啪哒”一声响,似已打中屋墙,屋中依然悄静无声。这几个人急忙转回来,找到把守前殿的人,低低说了几句话。
楚占熊、沈明谊藏在树上,留神窥看;黑影中仅辨人声,听不清说话。但见这几人又转到寺外。寺外有两个骑客,像是首领;略通数语,立刻有一人翻身下马,跟踪进庙。这人正是小陈平秦文秀,此时已换上全身夜行衣靠,背插单刀,扑到楚、沈借宿之处一看:“咦”了一声,忽伸身略推窗户,那窗随手悠悠的启开。
秦文秀回头问了一句,立刻把孔明灯的闭光板拉开,照向屋内;又向四面照了照,便即飞身窜入屋内。少时,重又窜出来,叫道:“他们早走了,你们怎么探的?”一个人嘟哝了几句,秦文秀勃然大怒,吩咐手下人,快快到庙内外各处搜索;又教几个人,蹿上大殿偏庑,向内外望。庙外守候的人也纷纷发动,一声暗号,几只孔明灯倏闪明光,往各处奔驰乱照。
火光中,楚占熊、沈明谊看出马上首领,是个赤面虬髯大汉,手抱双鞭,生得很是凶猛,料想此人必是赤面虎范金魁。但见他指挥部下,分路搜寻,人马喧腾,已和刚来时衔枚暗袭的情形不同;却早惊动了庙中僧人和邻近居民。贼人大声呼喝道:“诸位乡邻听真,我们乃是赤面虎范寨主的部下,前来三官庙看望朋友;与众无干,休得轻举妄动,也不许探头探脑,老老实实的睡觉是正经。”吆喝着,排搜起来。那小陈平秦文秀也跳上房,用孔明灯,向高处低处乱照。楚占熊、沈明谊见机很早,一见灯光,早已悄悄溜下树来,平卧在房上。
秦文秀掩杀不着楚、沈二人,很是恼怒,恐有后患,忙把庙中和尚叫起来,持刀喝问:“寓客哪里去了?”和尚战兢兢地说:“白天走了几个,今晚还有三个人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秦文秀更不多问,奔向庙外搜去,与赤面虎范金魁会在一处;赤面虎在村前村后,也没有搜着人影。两人略一商量,令手下喽罗,到各处喊叫:“镖行姓楚的、姓沈的朋友,快出来相见,躲起来的不是好汉!”楚占熊在房上平伏着,听得真真切切,便要蹿下来,与贼人搭话。沈明谊连忙握住他的手,悄令别动。二贼酋穷搜镖客不得,纷纷乱乱,扑出村外。忽有两个喽罗来报,恍见西北角上火光微闪,似有一两条人影。赤面虎范金魁立刻带领大众,向西北角追去。
小陈平秦文秀督率着一二十个人,仍把住村口,等候动静。相隔已远,楚占熊忍不住动问沈明谊:“怎么不跟他们搭话?坐视他们搜寻叫骂,太难堪了。”沈明谊老成持重,悄说:“不值跟他怄气,我们要紧的还是寻镖。”
直耗到四更将尽,赤面虎带领部下,乱乱哄哄的跑回来。空忙了一阵,徒劳无功;赤面虎与小陈平打呼哨收队,全伙径回巢穴去了。
待群贼走后,沈明谊方才一扯楚占熊和那镖行伙计,悄悄跳下房来,寻一隐僻之地;沈明谊说道:“楚仁兄,并不是我怕事;此时彼众我寡,败了不用说,胜了也找不回镖银。依小弟之见,他们能搜寻我们,我们不会搜查他去么?”楚占熊恍然道:“沈大哥真是老成卓见,我们何不跟踪探访下去?”沈明谊摇头道:“如今已近五更,赶到那里,快天亮了,莫如今晚我们走一遭。”楚占熊道:“好。”沈明谊又道:“不过我们去探山,还是为寻镖。如果镖银并非他们所劫,我想还是不露面为妙。”楚占熊称是。当下三个人不回三官庙,施展飞行术,径奔柴家集。到了邀定的客栈,适已天亮。三人换上长衣服,进店投止。吃过早饭,睡觉养神。
转瞬傍晚,沈明谊、楚占熊暗带夜行衣、随身兵刃,出离店房,不一时赶到老龙口附近。先找一隐僻处,脱下长衫,换好夜行衣;各打一包裹,盘上高树,系在枝叶密集处,然后飘身下来。楚占熊背插双刀,沈明谊因为夜行不便使枪,改用练子鞭,系在腰间;收拾利落,时已二更。时候还早,两个人取出水壶、干粮,略用了些。直耗到三更时分,楚占熊仰头看天,星光闪耀,道:“行了。”两人抖擞精神,一前一后,直扑贼巢。赤面虎的巢穴,在老龙河口北边一带荒岗,有沙滩环抱,乱竹丛莽,道路曲折。前面有一座水仙古刹,势已半颓,便是他们的第二道卡子。后边一座大坟园,古柏参天,杂草铺地,夹杂着断垣残碣;内有数排阳宅和看坟人住的房舍。前前后后也有数十间,不知是哪朝哪代贵官大族的祖茔,如今荒废不堪,变成了盗窟。
楚占熊、沈明谊从东侧乱草后绕过去,已来到昨日拜山和小陈平对谈之所,那座水仙庙旁。两人急急伏身贴地,听了一听,又看了一看;见近处并无人影,慢慢的蛇行鹿伏,溜了过去。时在夜半,破庙山门之后,仍有几个匪徒,手持利刀长矛,在那里把守。楚占熊、沈明谊不愿打草惊蛇,悄悄绕过。时值夜暗星黑,那几个守岗的贼并不恪遵纪律,散伏暗隅;反聚在一块,走来走去,正各夸说自家的风月故事,非姘即嫖,谈得很热闹。沈明谊、楚占熊偷听了一会,觉得全不相干,便撤身回来,绕到庙后。两人相度形势,正要设法进庙;忽闻庙内破阁上,有人喝问道:“干什么的,站住!”跟着庙门前也有人吆喝道:“捉住他,捉住他!”立刻听见刀矛顿地之声。
楚占熊、沈明谊各吃一惊;仰面寻看,破阁隔在墙内,并不能望见。两人急伏身贴墙,亮出兵刃;心中纳闷:“自己小心而又小心,怎么竟被他们窥见?况又隔着墙,我既看不见他,他怎会看见我?”过了一会,不见群贼出来搜寻,却听见庙内有人笑语道:“我可下班了。”沈、楚二人这才明白:他们原是使得一种照例的诈语,并不曾看见自己的形迹。
两个人放了心,抹过墙角,抄到庙后。轻轻一跃,楚占熊已蹿上墙头,左臂一挎,微露半面,往内偷窥。沈明谊持练子鞭,在旁巡风。破庙中,只三间房有灯光;正是守夜的贼人,在那里聚赌破睡。楚、沈二人翻过墙头,蹿上房脊,溜到后窗,舐窗再窥。三间老屋,东间有几个人穿着衣服睡觉;西间有四个人,围着方桌赌钱;旁边还有一个人手拿着木棒,挎着腰刀,站在地上看热闹。做贼的没有什么正经,有的口中哼着小调,有的摔牌骂骰。楚、沈听了一会,屋中赌兴正豪,并没有人谈起昨日之事。
又过了一会,听前殿似有人声。少时门响,众赌徒一齐回头。进来的是两人,各拿着灯笼,提着兵刃,那光景好像巡夜刚回来。赌钱的就有两人站起来,叫道:“许老台、黑胖刘,快来,我真受不住了,我都睁不开眼了,你们谁接我这一把!”
那个叫黑胖刘的说:“咳咳,你们也太美了,二舵主早已吩咐过,教你们晚上多辛苦一点,这两天很紧,你们反倒耍起钱了。回头二姨娘查到这里,又该给你们眼色看了。”赌钱的人说道:“滚他娘的蛋吧!谁不知道那个兔蛋,专会溜二舵主!他就查着我,又能把我怎么样?有一天,我总把他的蛋黄子给踢出来。”(叶批:活脱粗痞声口。宫注:“兔蛋”指男妓,“二姨娘”指查哨男盗小头目的绰号,非女性。)
许老台说道:“瞎四你就吹吧,二姨娘今晚准来,我看你怎么踢他!”又一人打着呵欠说:“说真的,咱们也该出去巡巡了,咱们头儿这水买卖做得很脆,咱们真得小心。万一让人家踩访到了,准有一场恶斗。倒是夜晚破点辛苦,多惊醒一点才好。”那个拿木棒的就说:“咱们说走就走。谁跟我上老窑走一趟?”说着接过灯笼来,将东间睡觉的人,叫醒了两个,一同出去了。
沈明谊一扯楚占熊,两人急忙蹿出庙外,伏在路隅草丛;眼看这巡夜三贼,各持兵刃,打着灯笼,往北巡去。楚、沈立刻缀在后边,相隔十来丈,不即不离的盯着。这三贼围着坟园旷野,绕了一圈,通过几道卡子,便折回老窑,从坟园正门进去。楚占熊、沈明谊蹑足徐缀,远远听见:这巡夜三贼,每到一道卡子,便与值夜守岗的贼,通几句暗号。暗号虽然听不真切,可是匪人守岗的地点,全被二人窥见,这一来便易于择路前进了。越走近老窑,二人越加小心。趁着月暗无光,林木掩映,楚占熊、沈明谊径绕向北面,从坟山后背探进去,先蹿上高树,向坟园内窥探。
赤面虎部下共有一百几十人,倒有一半分派出去,布卡巡风。在老窑内的不到一百人,有的住在阳宅内,有的住着草棚。围绕坟园,筑着高墙;也有颓倒的,赤面虎在此潜伏已久,都把它用砖石砌好。又在四角筑下望台,地下通着里许隧道,以便遇险脱逃。冲要地点,也安下翻板陷坑。但因僻处海隅,做案又不在近处,官府还不曾剿办过他们。
楚、沈拜山失和,小陈平半路邀劫未成,昨夜追击,又已扑空。赤面虎本已生了戒心;曾三令五申,教放哨把风的党羽,多加小心。无奈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做贼的几个有深谋远虑的?群贼的巢穴,从来没被官兵搜剿,尽管小陈平加紧巡查,群贼还是大大意意,满不在乎。那坟山角楼,管望的人一共十二个,分在四处,倒有七个睡着了。又加楚占熊、沈明谊举动轻捷,进止小心;竟被他两人乘虚而入,从坟山后面,袭进匪窑。
二人看坟山前面那片阳宅,有五间房,格局高大,猜想形势,必是贼酋住处。楚、沈潜察明白,暗中定好了进退之路;这才纵下树来;先藏在累累的古墓后,再折向东首,曲折闪避,扑到阳宅侧面。楚占熊轻轻纵上房顶,向四面一望,然后打一暗号。沈明谊便奔后窗根,隐在墙角窗畔的东侧,手沾唾液,点破窗纸,往内窥看。屋内陈设竟不像匪窟,一张八仙桌上放着杯盘,椅背上搭着衣服腰带;只在墙上挂着一把腰刀,茶几上放着一对鞭。一盏灯半明不亮,对面一床,床帐低垂,脚踏上放着男女两双鞋,好似帐内睡着一对夫妇。对后窗挂着穿衣镜,镜旁便是格扇。
沈明谊转身向西挪了挪,意欲窥看堂屋和西间,忽觉脚下一软,急撤身旁闪。料想下面或是翻板,便不敢过去。两人一步一试,溜到邻屋。这边屋中摆着两铺大床,睡着二三十个人。地上有两个人,持刀靠桌坐着,脸现倦容,沉默无言;看那神情,不过是值夜的喽罗。沈明谊暗想,这里倒比头道卡子松懈。沈明谊抽身转到邻间矮屋后面;这里没有后窗。他正待设法窥察,忽听“嘶”的一声;沈明谊急忙闪身,扭头上看;楚占熊在房顶向东一指。沈明谊顺手看去:倏见一条黑影,箭似的从坟山斜驰过来,身法轻快,踏地无声。楚、沈相顾愕然,忙退回原路;再找黑影,只一晃,便不见了。
楚占熊、沈明谊到各处搜寻,已无踪迹。二人迟疑了一阵,重到坟园前面,揣测着形势,打算探入一步。纵上房头,从后山坡潜渡过去。刚走过半圈,忽见西边屋内灯光全灭,隐隐闻得铃声。望楼上,突听一声怪号,转瞬复又寂然。前面西房中,首先窜出两人来;向西面一寻,大声发话道:“喂,道上的朋友,请下来吧!”楚、沈急待伏身,已经无及。望楼上突有一角,发出“皇皇”的声音;原来警铃已动,顿时全窑各处各屋的灯光全灭,人声转寂,院落愈显昏黑。
楚占熊急问沈明谊道:“我们还是闯出去,还是下去跟他们答话?”沈明谊道:“闯闯看。”两人急亮兵刃,楚占熊摆双刀当先,沈明谊抡链子鞭断后;目注院中动静和各屋门户,刚要从房顶蹿下墙头。各屋中依然不见人出。在那坟旁丛草中和墙角暗隅中,反倒历历落落纵出二三十个人,立刻散开,把住路口。楚占熊、沈明谊已陷入围中。
楚占熊按照预定路线,舞双刀闯过去,沈明谊在后紧随。二人从西面斜绕北面,不走平地,在房上纵跃如飞。那西房中先出来的二贼,一个持刀,一个持双戟,挺身蹿上房头,从迎面邀截过来。楚占熊刀交左手,探囊取出飞蝗石子,叫道:“着!”唰地打过去,来人闪身让过,略为顿了一顿。楚占熊、沈明谊已一抹地横折转身,从房顶跃下平地,从平地蹿上矮屋。二人正要越矮屋,抢向长墙;不意墙外早有人把守。
范金魁率领二十多个部下,从地道绕出坟山之后,将全窑护住。小陈平秦文秀率着三舵主莫海、四舵主金继亮、五舵主彭森林,督领十几个武功较好的头目,从东房后闪出来,四面蹿上墙头。院中另有几个喽罗,举孔明灯,向各处照射。灯光照处,小陈平秦文秀已看见沈、楚二人,立刻厉声大喝道:“大胆的镖行,本寨主饶你逃生,不肯穷追,你反来找死!我们早防备下了,你们还想走么!快滚下来,露两手!”且说且向楚、沈合围过来,却用刀尖一指院落道:“好汉子,这里来。”
楚占熊一声狂笑,对沈明谊道:“我们领教领教再走。”一摆双刀,“嗖”的蹿下平地,厉声叱道:“小陈平,久仰你的大名。半路邀劫,自然是你的高招;对不起,被我们闯过去了。半夜围庙,也被我们见机躲开。你的智囊不过如此,我们领略过了。江湖上的汉子,讲究光明磊落,许你们打劫,就不容我们窥探么?姓秦的,你也不够朋友。快请赤面虎范舵主来答话;久仰他是个外场朋友,我们倒要会会。姓秦的,你来看,我们弟兄来了半天了,我们并没给你纵火。究竟谁是朋友,江湖上自有公论。去吧,朋友,哪位是范舵主?”
小陈平听了这番话,大怒变色,将刀一挥,要知会众寇,上前围攻。那房上站着的沈明谊,又冷然大叫道:“秦舵主请了,我弟兄路过宝山,全为寻镖,并非寻隙。秦舵主要看看我弟兄的技业,乃是赏脸。我弟兄身入虎穴,全凭一刀一枪,捉对厮杀。秦舵主若派哪位好朋友来指教,尽管让出场子来,我弟兄挨个奉陪。你若想群殴,也只管说明。”
小陈平当众不好接这群殴的话,暗想:“车轮战也累杀你!”遂喝道:“姓沈的朋友,不要害怕群殴。喂,哪位贤弟先出去领教?”
四舵主金继亮挺钩镰枪,先窜过来;楚占熊早已立好门户。金继亮枪尖一点,直取咽喉。楚占熊侧身一闪,让过枪锋,左手刀向外一磕,右手刀势如攒花,直向敌手扎去。双刀、单枪立刻杀在一处。四面喽罗高举火把,各持兵刃,远远看住。三舵主莫海手抱丧门剑,带两个头目,分站在墙头,盯住沈明谊。
小陈平秦文秀吩咐部下,作速持火把,到处搜查余党。沈明谊提链子鞭,凝神观风。只见楚占熊刀光纵横,四舵主金继亮挺着钩镰枪,屡次冲击,满想得手,竟被拒开。楚占熊刀锋急速,封闭紧严,只杀了十几个照面,金继亮险被削去手指。一招势败,手法慌乱;楚占熊双刀一展,倏又扑来。金继亮应接不暇,枪法大乱,直逼得倒退。
秦文秀吃了一惊,忙挥刀上前;五舵主彭森林抡铁棍,一声怪喝,“嗖”的一个箭步,窜到楚镖头身后,搂头盖顶,“唰”的一棍砸来。楚占熊右手刀一递,堪堪刺着金继亮的后心;忽闻后面风声,更不回头,托地一蹿,跳开一丈多远。彭森林力大棍猛,身子往前一扑,“当”的一声,把甬路的残砖打碎好几块;又怪吼一声,抹转身寻找敌人。
楚占熊双刀直剪,已绕到彭森林背后。彭森林一转身,恰好遇着,就势横棍一扫。楚占熊急收招撤刀,左手刀却被棍梢扫着一点,一声响,将刀荡开。楚占熊暗道:“好大膂力!”抽转刀锋,虚向外一递。彭森林亮棍喝道:“着!”
楚占熊早已撤回招来,右手刀斜扎敌肋,左手刀甩砍下盘。彭森林收棍不迭,急拧身窜开,单臂抡棍,忽地横扫过来。楚占熊扑近身前,右手刀一晃,抬腿踢向小腹。彭森林急扭身,这一腿横踢着左胯,不禁“哎哟”了一声,晃了晃,幸未跌倒。楚占熊真真假假,错刀一掠,疾如飘风,竟扫中敌肩,鲜血立溅。彭森林皮糙肉厚,一迭声怪叫:“好东西,真敢扎我!”负痛抡棍,仍趋前死战。
灯影里,小陈平早已瞥见,急挥刀上前接应。沈明谊大叫:“秦舵主休得恃众,我来奉陪!”从房头上“唰”的蹿下来,挥链子鞭,横身当面。那站在墙头、伺视动静的三舵主莫海,也忙一挥丧门剑,“嗖”的蹿到平地,从斜刺里邀截沈明谊;一条鞭,一把剑立刻战在一处。
小陈平秦文秀抢到核心,叫:“彭贤弟速退,我来会他。”五舵主彭森林,咬牙切齿,挥棍鏖战,创口的血涔涔滴流,本已疼痛不堪;怒骂了一声,抽身退出,奔入窑内。楚占熊挥双刀,健步追赶,小陈平急挺单刀邀住;两人各仗着纯熟的招数,来来往往,走了七八个照面,不分胜败。
三舵主莫海武功特强,一口丧门剑使得风雨不透。沈明谊捻链子鞭,封拦锁挂,点打缠拿,翻翻滚滚,奋勇相持。战够多时,沈明谊用惯了枪,使软鞭不甚得力,武功减色,竟不能把莫海战败。
那一边小陈平秦文秀招熟气弱,遇见劲敌;二三十回合后,被楚占熊双刀逼得只有招架之功。五舵主彭森林已裹好创伤,丢下铁棍,换了一把朴刀,重复出来,怒喝:“镖行的小子,休想囫囵回去。”抢步上前助战。
楚占熊勃然大怒,趁敌援未到,猛向前一冲,用了手“缠手刺扎”,刀光一闪,喝一声:“着!”小陈平急避不及,应声倒地。四面把守的喽罗,一齐惊喊道:“不好了,二舵主挂彩了!”一个小喽罗调转头,驰奔地道,送信去了。
四舵主金继亮在旁观战,吃了一惊,纵身猛窜,大叫:“镖行小子,休得张狂!”手一抬,先打出一支袖箭。楚占熊方要下辣手,闻声伏身一蹿,将袖箭让过。楚占熊急挺身,双刀一摆,冷笑道:“休要暗箭伤人。不怕刀的朋友,尽管上来!”彭森林早如一溜烟,挺朴刀再劈过来。楚占熊侧身让开,挥刀还招,两人重杀在一起。
小陈平秦文秀仰卧在血泊中;四舵主金继亮和一个头目,已飞身上前,金继亮急急背起,救入窑内。验看伤痕,幸而伤口虽大,未中要害,手下人忙来敷药裹伤。小陈平道:“四贤弟不必管我,快请大哥来,拿这两个点子。你们千万派人防住要害,恐怕他们来的不止两人,外面定有余党接应。”说罢一阵剧痛,不能言语。少时苏缓过来,又道:“一切翻板、地道、飞蝗、羽箭,快快预备好了,务必把这两个杀材活捉住。”又命手下人,把他背到地窑里面去。
地窑共有两股隧道,和几间地室。全窑历年打来的财货,和架来的肉票,常常潜藏在内。楚、沈二人窥窗时,误踏走线,地窑铃声大震,所以全窑立刻闻响而动。
那五间高的大房子,看外表像是贼首住所,其实不是。秦文秀和范金魁素常都住在东侧矮屋内。这两日戒备加严,范金魁、秦文秀都迁在地窑内歇睡。范金魁的妻子粉夜叉马三娘和小陈平的妻子孙氏,也都住在地室。楚、沈二镖客所见房内的床帐,和脚踏板上的男女鞋子,正是为诱敌窥探而设。楚、沈幸未入室,否则必陷入翻板。
粉夜叉马三娘,本是一个卖解女子,生来力大貌美。她和赤面虎范金魁结成夫妻之后,因她武功比丈夫强,且又性如烈火,范金魁委实有点惧内;所以粉夜叉又有一个新的外号,叫做伏虎菩萨。
那小陈平的妻子孙氏,却是良家之女,今年才二十一岁,本是被绑的肉票。后来被小陈平看中,女家虽然备款来赎,他竟留住不放,被他奸宿半年。那女子起初也是寻死觅活,痛不欲生;小陈平却爱恋甚深,百般哄慰。一年之后,竟结孽胎,产生一女。小陈平事事献媚。这女子陷身虎口,既已失身,只好自嗟命运,竟从了小陈平。
小陈平浴血负伤,被背到地窑,孙氏和粉夜叉忙过来慰问。小陈平换出笑脸道:“你们不要慌,伤势不重。外面不过是镖行两个探山的,已被我们围上了。”
粉夜叉道:“你大哥呢?”小陈平道:“这时候大概跟他们交上手了吧!”粉夜叉道:“咳,老二你不行,他也不行啊,待我上去吧。”立刻换上铁尖鞋,全身结束,倒提飞抓,催着金继亮,与她偕往。
这时节,喽罗们已将赤面虎请到。此时,沈明谊尚跟三舵主莫海,狠命相扑。楚占熊连败二敌,正与彭森林恶斗;把个负伤力战的彭森林逼得如风车似的乱转。赤面虎范金魁从坟山外围奔来,吩咐部下紧守门户,他舞动双鞭,抢到战场。几个健步的喽罗提着刀矛,打着火把,如一条火龙似的,相随扑来。
赤面虎暴喊一声:“大胆的镖行,竟敢来搅局,还敢刀伤我们两家舵主,我教你尸首也出不去这老龙口!五弟且退,待我来宰他!”双鞭一指,部下人分散开,高举火把,分立四面。赤面虎托地一跃,让过了彭森林,抢奔楚占熊。
楚占熊收招侧目,见这赤面虎须眉如戟,果然雄壮;双刀一抱,两拳微抬道:“来的是范舵主么?在下楚占熊……”话没交代完,赤面虎和小陈平患难至交,一闻他负伤,早耐忍不住,大叱道:“少说闲话,你敢身入虎穴,捋虎须,必有惊人的本领!……呔,接招!”双鞭劈面打来。
楚占熊急错身让开,用刀一指道:“姓范的朋友,我岂惧你?我们来意却不能不说明白……”范金魁不听那一套,又一鞭打来。楚占熊双眉一挑,怒气上撞,双刀一展,立刻欺身还招;双鞭、双刀斗在一处。
那一边,沈明谊苦斗莫海,渐占上风。莫海武功甚好,气力也嫌不足;数十回合,渐觉招数缓慢。沈明谊精神壮旺,起初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待后来展开手脚,这一条链子鞭竟把莫海圈住;莫海要想撤退,竟有些闪避不开。
赤面虎范金魁且斗且照顾四面,被他一眼瞥见莫海危急,急叫:“彭贤弟,快接应莫贤弟去!”彭森林抖擞精神,抢奔沈明谊;彭、莫二人双战沈明谊。沈镖师并不挠怯,将身一退,抡起链子鞭,指东打西。彭、莫二人一个力乏,一个负伤,双战不下沈明谊。
赤面虎范金魁把一对钢鞭,使得呼呼风响,进攻退守,左收右展,和楚占熊的双刀,正好相敌。火把光中,但听得一片叮当乱响,直走了二十多个照面,不分胜负。赤面虎已起杀心,越战越勇。楚占熊年甫四旬,正在健壮,恰也敌得过;双刀错举,一心要胜了这个盗魁。
沈明谊却胸有城府,不愿恋战,也不愿示怯。两个镖头,三个剧贼,正在分两起盘旋大斗。忽然间从暗影中闪出一道微光,粉夜叉、伏虎菩萨马三娘,倒提飞抓,如燕子抄水,连连飞窜,赶到战场。四舵主金继亮挺手中钩镰枪,在后紧紧相随。
粉夜叉才一露面,便看见莫、彭二盗和镖客沈明谊,苦斗正烈。那一边,赤面虎和镖客楚占熊,双鞭对双刀,打得尤其凶险。粉夜叉回头对金继亮说:“金老四,你快过去,把彭老五替下来,你看他哪还行!”说毕,一抖飞抓,抢到楚占熊这边,睁凤眼上下打量。见楚占熊身材健挺,白面微髭,穿一身夜行衣靠,衬得面如满月,细腰扎背;一对钢刀明晃晃上下飞舞。
粉夜叉看罢,娇叱一声道:“呔,你是哪里来的托线,敢到这里撒野卖乖?”将身一窜,如一条银线般,从斜刺里抄入斗场。她招呼赤面虎范金魁道:“舵主歇歇吧,我来拿他。”(叶批:“托线”指保镖人。)
赤面虎虚晃一招,窜出圈外,把双鞭一抱,在旁观战。楚占熊也把招一收,斜身抱刀,注目观看来敌。火光中,见这粉夜叉马三娘,居然生得美俏,只是眉尖微挑,二目凝寒,似笼着一层杀气;身材细长,穿一身银白色短装,腰系红巾,脚穿铁尖鞋,仿佛极利落轻脱。楚占熊看罢,暗吸一口凉气。江湖上女子既敢上场动武,必有惊人技艺;再不,就有出奇暗器,倒不可不多加小心。摆好架式,静观敌人来派。
这粉夜叉马三娘不慌不忙,一抖飞抓,左手虚指一指,喝一声:“看招!”偏身侧步,略将架式一拉,那虎爪飞抓如车轮似的一转,“唰”的奔楚占熊上盘打来。
楚占熊急一闪身,将左手刀一顺,右手刀立即递出。粉夜叉双足一点,“嗖”的窜到楚占熊背后;趁势收抓,又照楚占熊颈项抓来。楚占熊略略闪避,将左手刀横斩下去,右手刀直取粉夜叉前胸。粉夜叉顺手收抓,未容刀到,双足一点,“嗖”地窜出去;右腕一带,又将抓收回。容得楚占熊挥刀赶到,她娇喊一声:“着!”手腕一捞,似取下盘;突一翻腕,倒向楚占熊面部抓去。
楚占熊目注飞抓,抓不发出,决不闪避;抓到面前,方才横刀挑去。楚占熊这刀一挑,那刀径向敌人要害扎来;一对刀,此攻彼守,决不并在一处。粉夜叉一条虎抓,连发十数招,见楚占熊很是识货,决不上当。粉夜叉伏虎三娘不由粉面含嗔,对着赤面虎叫道:“快拿我的长兵刃来。”
赤面虎见他妻飞抓不能取胜,正要下场助战;又恐他妻护短好胜,不愿人帮忙。赤面虎心中犹豫,忽听妻子教他取长兵刃,忙应了一声,便要亲自去取。手下喽罗早飞也似的跑回去,拿来了两根白蜡杆子。赤面虎立刻挂好双鞭,自取一根白蜡杆,双手颤抖起来,那白蜡杆的前梢颤起数尺的圆圈,试了试,很坚稳;又换过那一杆来,复一颤抖,也无毛病。这才大声叫道:“我说喂,换兵刃吧,白蜡杆子来了。”
粉夜叉应声一闪,跃出圈外。赤面虎拧白蜡杆子,过去截住楚占熊。粉夜叉将手一扬道:“扔过来。”手下喽罗立刻把那条白蜡杆子一抛,粉夜叉窜身一抄,抄到手内;也接来一抖,抖起数尺大的花来。她对赤面虎叫道:“闪开,瞧我的!”赤面虎立刻将白蜡杆子一收一送,杆尖直戳楚占熊前胸。楚占熊侧身让过,不容赤面虎收招,倏抡双刀,一磕杆子,急进步欺身,右手刀直划赤面虎面门。赤面虎立刻托地一窜,退出一丈以外;将杆子一抖,护住前面,又与楚占熊打了起来。
粉夜叉见赤面虎竟退不出来,不由大怒。她抹转杆梢,颤起来呼呼风响,叱咤一声,直对楚占熊划来。楚占熊双刀一摆,闪身躲过;左手刀防近,右手刀攻远,方得让招还招。粉夜叉更不容缓,白蜡杆子矫如腾蛇,围着楚占熊,扫打缠扎,泛起一轮白影。
楚占熊奋勇抵挡,无奈这白蜡杆子,梢长力猛,杆颤煽风,弹力绝大。粉夜叉出身绳妓,颇精杆法,滑、拿、崩、拔、压、劈、砸、盖、挑、扎,运用起来,灵活异常。楚占熊用刀直劈,自然劈不着;用刀横削,弄不巧会被杆子弹开,甚至撒手;并且杆长取远,楚占熊若欲进削敌人,自身早在杆子缠打之下了。楚占熊深知此杆的破法,迎面进取实在不易,侧面斜击也不可能;急转身形,施展轻功,“嗖”的一窜,“燕子飞云纵”,从斜刺里抄到粉夜叉背后。粉夜叉久经大敌,顾前更须顾后;未容楚占熊窜到,早将长杆一拧,略转半身,顺势颤动杆梢,叱道:“朋友,你往哪里走?你想绕到我后头去么,你倒乖巧!”白蜡杆泛起一个大圈来,把楚占熊截住。楚占熊抽身让步,倏地伏身连跃,更从左侧绕奔粉夜叉后背;相隔两丈多远,急挥刀纵步,斜削粉夜叉左肋。
粉夜叉不慌不忙,凤眼盯住了对手,掌中杆前后把一拧,不待敌刃攻到,已微微一侧身,转过杆梢,对准楚占熊双刀横扇过来。楚占熊急收招旁窜,左手刀尖稍微落后,被颤起的杆梢扫着一点,“刮”的一声响,白蜡杆梢被削去半尺多;楚占熊的刀却也险被绷飞,震得虎口发热。
楚占熊吃了一惊,更不怠慢,双刀一叉,冲开杆影,抢步猛攻敌人怀内;满想抢进两步之内,粉夜叉长杆不能守近,自己便可得手。那粉夜叉却更乖觉,刀杆相碰,料到敌手不是吃惊败逃,便是趁机冒险进攻。她便抽身一个败势,右手撒把,“嗖”的一个箭步,蹿出一丈多远;抹转身,左手挺劲,右手托杆身,复一颤;喝一声:“呔,看招!”但见杆影乱闪,杆尖直向楚占熊右侧耳门划来。
楚占熊赶紧叉刀伏身,两膀用力向外一磕。粉夜叉忽将杆子抽回,盘空一绕,反向左侧拍去。楚占熊急推刀向左招架。粉夜叉又一抽一送,抡起斗大杆花来,金鸡乱点,向楚占熊上下左右,紧一招、快一招攻来。
楚占熊连架数招,趁夹缝里,攻进一刀,连忙腾身一窜;又往旁一闪,绕出两三丈,倏抄向粉夜叉背后。粉夜叉调转杆梢,只一拧身,便迎面截住。楚占熊退回来,绕出两三丈,猛又抄到粉夜叉背后。粉夜叉又一转身,横杆截住了。
一连数次,粉夜叉紧防右侧,决计不令敌人贴身;以逸待劳,以长攻短。只数十个回合,楚占熊便觉相形见绌;却是气势虎虎,仍不肯认输。
粉夜叉手中白蜡杆子,不住的拍颤点打,纵送冲击,两只俏眼,照顾到四面。她见赤面虎拖着白蜡杆子,站在圈外,随着自己转,意在照护自己。每逢险招,赤面虎立刻托起长杆来,在旁瞪眼,使劲,着急,恨不能过来替换她。
这原是夫妻关情之处。粉夜叉一向自负,满心想亲手打倒这个镖客,好堵住彭森林的嘴。素常彭森林总说:“还是范大哥功夫强,大嫂到底差得多。不过范大哥心疼嫂夫人,甘心示弱罢了。”只有小陈平为人机警,处处推重粉夜叉,夸她武功矫健:“我们哥几个,谁都不成。”粉夜叉听了,非常高兴;赤面虎听了,也高兴非常。彭森林这个傻小子,不能体贴人情,他偏说:“我不信。”所以粉夜叉才一露面,便教金继亮替下彭森林;暗中较劲,要教彭森林看看自己的本领。偏偏彭森林退下来,却站在那边,看着金继亮、莫海双战沈明谊,并不到这边来。
粉夜叉一面打,一面对赤面虎说:“我说喂!你别看热闹了,快去把老三、老四替下来吧。教彭老五来给我把场,我这里满不要紧。老四、老三也别闲着,教他哥俩到各处照照。”
赤面虎范金魁谨接阃命,恋恋不舍的,挺白蜡杆子,抢到沈明谊那边;威风凛凛,厉声大叫:“三弟、四弟闪开,待我来拿他!彭五弟,快过去照应你嫂子。”彭森林应了一声,抢到粉夜叉旁边一站,抱定朴刀,严防楚占熊逃窜。
粉夜叉叫道:“老五,看着点!”挥动长杆,打得格外起劲。彭森林偏不夸赞,手扪伤处,口中说:“大嫂子,累不累,两个月的重身子,留神扯了腰!”粉夜叉唾道:“混帐!”
那一边,镖客沈明谊连战数敌,暗辨星色,潜有退志。赤面虎一个生力军突然攻到,手疾力猛,沈明谊更不愿恋战。他一面迎敌,一面移动,凑近楚占熊道:“楚仁兄,可是时候了。”楚占熊战不下粉夜叉,正想变计,立刻应声道:“走!”倏将招式一收,大叫:“道上朋友,在下领教过了,不过如此。失陪了,有缘再来相见。”撤身转步要走。
粉夜叉凤目一张,剑眉一挑道:“你还想走么?你就在这里歇歇吧。”白蜡杆横空一转,倏地窜身,截住去路。赤面虎将杆尖一指,周呼道:“弟兄们留神!”莫海、金继亮、彭森林纷纷发动,退出战场,转向外圈抄去,只剩下赤面虎、粉夜叉夫妇,率众圈住二镖客。赤面虎双足一顿,横遮在后。粉夜叉长杆一点,迎截在前。两只白蜡杆如双龙戏水,嗖嗖地掠空飞舞。二十多个贼兵各亮兵刃,从四面合抄过来;楚、沈二人去路已断。
楚占熊大怒,叫一声:“沈大哥,咱们闯!”两人且战且走,抢奔坟园。坟山丛莽之前,早有彭森林,督贼兵,持挠钩长矛,迎面截住。楚占熊意欲夺路冲杀过去。沈明谊道:“使不得。”原来后面赤面虎、粉夜叉已经赶到,若再夺路,必被夹攻。沈明谊张眼一望,东面黑沉沉,人踪较少,西面却有不少人,沈明谊急引同伴,抢奔东面;这些喽罗立刻截向东面。楚、沈忽折向南面窜去,却从南面一抹地绕奔西方。两人脚下用力,蹿上西排矮屋;要由矮屋蹿过墙头,便可退出坟园;抢到荒林,便可脱身回去。
二镖客跃上屋顶,才向外一望,不由失色。突从房山后,立起四五个埋伏贼兵,暴喊一声,齐将手一扬,数道寒光,直奔二人。楚、沈二人闪身向旁一窜,让过了暗器。脚还没站稳,忽又从下面打来数镖。楚占熊忙向旁边一跃,镖锋贴身而过。楚占熊身躯一晃,拿桩立定;粉夜叉早已一拄长杆,嗖地跟上矮屋。她长杆一抡,叫道:“下去吧!”楚占熊招架不及,一翻身,复又蹿下平地。
粉夜叉长杆一拄,紧跟下去。沈明谊吃了一惊,急待跃下驰救;墙头上奔来数人,把他围住,竟在房顶上打起来。楚占熊飞身下房,双足一顿,点地跃起。他才跃起,粉夜叉已竟跟踪近身,长杆一拍道:“倒下!”楚占熊“唰唰唰”,连蹿出四五丈以外;粉夜叉也“唰唰唰”,连追出四五丈以外。白蜡杆子的舞影,不离楚占熊的身形。赤面虎范金魁也舞动长杆,抢上前来。夫妻两个双战一楚。楚占熊双拳不战四手,短刀不敌长杆;苦斗数合,好容易得个破绽,向粉夜叉猛砍一刀,急一翻身,窜出圈外,二番抢奔墙头。
不意就在此时,忽从黑影中闪出一人来。楚占熊略一迟疑,粉夜叉已如一阵狂风,抢先赶到;长杆一抖,楚占熊急闪不迭,滑倒在地。粉夜叉大喜道:“逮着了!”急用长杆一按。楚占熊“燕青十八翻”,已翻出数步,托地挺身跃起。
粉夜叉大怒,又复一杆扫去。忽然斜刺里飞来那道黑影,疾如电光石火,轻如飞絮微尘,一眨眼已到面前。
粉夜叉急抹转白蜡杆,拧把横截;只听“腾”的一声,白蜡杆凌空飞出两丈多高。粉夜叉失声一叫,两手虎口一阵发热,身躯晃了晃,险些栽倒,直倒退出两三步去。(叶批:险中奇笔快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