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凤此番怨毒既深,真所谓处心积虑,自然事事都考虑周密,处处都准备周详,此时早已净面整容,却并不施以脂粉,只是淡扫娥眉,略梳云鬓,但是已觉得容光照人。
宗敏举目一看,见娇凤头上随便挽了个髻儿,髻边什么也不插不戴,只是漆黑的头发衬着玉雪般的面庞,愈显得黑白分明,雅洁到无可形容,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妇女们,别具一种清秀绝俗之态。再看她身上穿一件半旧月白罗衫,下系玄黑长裙,飘然风致,清雅宜人,真如映水芙蓉,一尘不染,立刻禁不住目定神摇,愣愣柯柯的向娇凤叫了声“凤姊”。
娇凤听他竟不像平时呼嫂子,改了凤姊,心中那一股愤怒,可就大了,但面上丝毫不露,只略略带了些羞赧之色,口中嘤咛了一声,也听不出她还叫的句什么。
二人便对面坐了,旁边那妇人怕他们有体己话儿要说,自己候在这里,颇有不便,就悄悄地溜了出去。宗敏与娇凤在珠郎在日,本是常来常见的人,向不拘束,可是今天的宗敏不知怎的,竟会觉得有些局促起来。娇凤看了,心中说不出的恼恨,但不敢叫他看出,只好假作观看他物,略略侧身避过。
正在此时,宗敏却已忍不住,先开口说:“我听说凤姊有话要对我面谈,因此特地亲来向你请教,现在房中更无外人,你不妨说吧!”
娇凤此时,真是满腹酸辛都向肚里咽下,只有用了柔缓的口气说:“不错,我因听了那妇人屡屡劝我,说你对我十分关切,你的意思,我也尽知,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两人之间,绝不是凭了那个妇人能通达彼此的真意的,所以我请你来,想和你觌面一谈,就是为此。”
宗敏此来,本是怀了绝大的野心的,此刻又听娇凤委婉诉说,真如流莺巧啭一般,哪里还遏止得住心中蕴蓄许久的那腔邪念,不自觉倏地立起,走到娇凤身边,伸过一只手,意思要一握纤手,稍抒爱意。
娇凤见他突然有此举动,心中的愤怒陡升,恨不得立刻用刀将他劈成几段,但这是不可造次的,只得忍气遏怒,忙向后面一闪,躲过了他的轻薄,装出含羞带笑的低声说:“你这是算什么,别叫人看了笑话。”
宗敏虽不曾握着她的纤纤玉手,但目睹她嫣然娇笑中,更带几分羞赧,芙蓉面上立刻透出一丝红晕,早就见色心迷,和傻了一样,张着口,一句话也答不出来,略一停顿,似乎又清醒过来,忙退了一步说:“好,我退得远些,免得你害臊。”
娇凤也不理他,只向他问说:“想我如今是个未亡人,理应随了故夫而去,多蒙你念我可怜,才救了我的命,这自然使我感激你的大德的,但你留下我这个薄命人,究竟真意何在?我先还不知道,直至你派来那妇人对我说了你的意思,我才恍然你留下我的真意。我如不允,也不过是一死,况且你于我两次有救命之恩,我一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本也只有一个死,既蒙你看重我,不但救了我,更想收留我,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说不到替丈夫守节那些好听话,但是我与珠郎,名分上虽是个妾,却已生有一子,珠郎相待,也素不以妾媵视我,如今我纵不能为他守节不嫁,可是不能草草的就这样苟且从人。因为这个缘故,我觉得非请你来,与你面谈,不能解决,所以不顾羞耻,对你开诚布公地说了我心中的真意,你如真心爱我,就得听我一句。”
宗敏此时为色所迷,心中哪里还有主宰,听娇凤的口气,似乎感激自己两次救命之恩,对于嫁给自己,本无问题,不过不能草草,心想只要你肯嫁我,什么事都能商量,便带笑说:“凤姊,你说吧!什么事只要你一句话,就是要我的脑袋都行,只要你肯嫁我。”说完了两目灼灼,露出贼光,望着娇凤直笑。
娇凤不由面色一红,略一低头,旋又抬头向他微笑了笑,问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宗敏说:“如何不真?”
娇凤毅然点头说:“好!如此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我才能答应嫁你。”
宗敏侧着头问:“哪三件?”
娇凤说:“第一件,我与珠郎,已有几年的夫妻情分,如今他死了,是他命中注定,我也不怨别人,不过与他夫妻一场,如任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却不忍,必须要让我找到他的尸身,好好的用上等棺木,将他盛殓以后,择地安葬,这样我也总算对得住他,也就可以另嫁别人。”
宗敏问:“第二件事?”
娇凤又说:“第二件,在棺殓安葬期中,你必须准许我尊礼成服,穿三天孝,以尽我心。”
宗敏又问:“第三件事?”
娇凤又说:“第三件,便是你我婚期,不能草率,必须在与珠郎戴孝、办丧三天之后,重择吉日良辰,正式成婚。在尚未成婚以前,不许你到我房中来,免得将来贻人口实。”
宗敏一来是亟于求她答应嫁给自己,二来听她所讲各节,都在情理之中,三来知道为期甚暂,只要忍过三天,人就归我,而且事到如今,她虽会点武艺,但自问尚有制住她的把握,纵然过了三天,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再说她要求的事,也实在于自己的进行,毫无妨碍,落得大方,得一个爱她的好名儿,也好买得她的欢心,因此听完之后,立即慷慨地说:“你所说的,句句是人情,句句是道理,就是你不要求我,我也要叫你这样办的,如今你说了更好,我没一件事不依你就是。”
娇凤听了,暗骂声:“好个口是心非的恶贼,你既答应,好叫你识得你姑奶奶的厉害。”当时心中一宽,立即以笑脸相迎,赞说,“果然你的义气如云,珠郎死在九泉,也要感激你的情义。”说着立起身来,便有送客之意。
宗敏还想猴上一会子,嬉皮笑脸的向娇凤说:“你怎么这样狠心赶我走呀?”
娇凤闻言,一腔怨怒,重又勾起,但只得强忍心中悲愤,强笑着低声说:“别这样性急,教人看了说闲话,你既爱我,还不能体谅我吗?三天之后,你爱怎样就怎样,以后的日子,不全是你的吗?”
宗敏一听这几句话,真是连骨节都酥了半边,便不得不强忍着心头欲焰,垂头丧气地别了娇凤而去。
这一夜,娇凤翻来覆去的不曾合过眼,心中尽自打算着除这恶贼的主意,这样一宵过去,她已成竹在胸。第二天黎明,暗窥四外房屋,已不见有监守自己的人,暗自欣幸这色鬼果堕彀中,她当就找到珠郎部下的苗兵,说明了到飞鸟渡那民人家中,去探听主人移尸的地方。自己亲自骑了马,带了珠郎的心腹从人,将尸首找到,这一看到,不由娇凤痛得死去活来。原来已认不出面貌,只见浑身枪痕累累,血污模糊,惨不忍睹。再一找到那具盛尸的米柜,竟和马蜂窝一般,四面俱是枪矛扎通的窟窿。
她便带了二十名苗兵,悄悄赶到那个老人家内,一拷问他前后情形,才知道是由樊宗敏买通这一农家,因为这老人之子本在樊宗敏营中当名伙夫,所以由樊买通,将珠郎诓到此处。娇凤恨他同谋害人,吩咐苗兵将这老人杀死,放把火连房屋全都烧了,也算报得一节仇恨,然后将珠郎尸首盛殓起来,就择了飞鸟渡石梁前一块高地上葬了下去。
娇凤一面叩头,一面泪如雨下,默默祝道:“妾身娇凤,不能为君报仇雪恨,不敢偷生人世,天幸樊贼将假手于妾,誓必扑杀此獠,聊伸君九泉幽恨,泉头不远,妾将踪君而来,死而有知,再图良晤。”祝罢伏地不起,哀哀欲绝,经帐下头目名安定壖、朋坨二人劝止,才悲切切回到猛连,换上了孝服。
这时已夜深人静,娇凤唤进安定壖、朋坨二人,哀声说道:“土司一生英勇,不幸误交匪类,以致平地风波,祸延宗祧,不但土司被害,就连玉骢三岁孩子,也将蒙冤被戮。妾虽女子,敢不为土司报仇雪恨,为此与诸君妥筹熟计,等到三日后,樊贼到府来时,求诸君念土司在生之情,帮同将这恶贼除去!”
那安定壖原是穆索金环手中的旧人,今年已经七十余岁,朋坨随珠郎多年,平时倚为心腹,所以二人皆甚忠心。此番珠郎骤遭吴、樊陷害,安、朋等因力薄,不能有所作为,又因吴、樊乃以奉命诛讨叛逆为名,苗人毕竟忠勇有余,智识不足,便无法与他们反抗,但内心却无一刻忘了报仇,此刻听娇凤这样一说,二人心中大为感动,忙跪下叩头说:“某等受土司两代厚恩,虽糜血捐躯,亦所甘心,只是苗蛮智浅力弱,无法摆布二贼,愿誓死听从二主母的指挥,共约帐下健儿,杀此恶贼,以慰土司在天之灵。”
娇凤一面落泪,一面点头,闻言便说:“既如此,君等今日退去,与帐下健儿,约定时日,三天之后,贼人准备的吉日良辰,我们正好借此除之,好在贼人到此,决不提防,你们尽数披甲带剑,分为五股,两股伏在屏后与左右厢两处,一股伏在仪门,一股伏在二门,一股伏在头门,专等樊贼到了厅上,我以掷杯为号,屏后与两厢之人,将他围住,格杀勿论。如樊贼逃出大厅,仪门上的弟兄应起而力击;如樊贼逃出仪门,二门上的弟兄,再起而力击;万一樊贼再逃出二门,头门上的弟兄,再起而力击。如果天不佑贼,我想他武功虽然了得,终不能逃出这层层罗网。此事全仗诸君忠义,妾虽死亦甘心瞑目矣。”说罢,翻身跪拜于地,哀哭不已。
安、朋二人慌忙扶起娇凤,叩首流血说:“小人等敢不肝脑涂地,以报故主之恩,夫人之义。”
樊宗敏好容易等了三天,挨到第四天一大早,还等不到天亮,就已起身穿着整齐,事先约请了许多亲朋,到时观礼,一面游击衙内的护勇十六名,备了一匹马,马头上扎着大红彩球,马尾上也挂上大红绸条,金鞍玉辔,双踢胸,外带十三太保的钟铃,自己全身吉服,骑着马,一头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指点。当地苗人,谁不景仰穆索珠郎,一旦被吴、樊害死,还要占他的眷属,旁人也自不服气,背后议论的人就多了,可是樊宗敏却是若无其事,真有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慨。
一时马到穆索家门,众护勇纷纷上前,向门上吆喝开门迎接。偌大一座穆索府,今天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人都不见,只有一个老苗仆跌跌冲冲地出来开大门。宗敏进门一看,见府内静悄,并未悬灯结彩,心中虽觉不悦,碍着娇凤,不好意思说什么,心想也难怪她一个妇人,丈夫才死没几天,便要嫁人,自然也想不周到,也只索罢了。又想那门内门外,前日来时,虽说已经抄了家,可还是有许多珠郎的旧日苗部,进进出出,怎的今天反倒一人不见?
宗敏下了马,由护勇接过缰去,便向那老苗仆问道:“今天为何静悄悄的不见一人?”
谁知老苗仆向宗敏唉了一声说:“游击大老爷有所不知,这一班土司旧部,听说二夫人今日嫁给你老,大家一赌气,都跑了个干净,因此今天竟一个人都不在了。”
宗敏听了,好不懊丧,面子上尤觉难堪,但是无可奈何,只暗骂了一句:“好奸刁的臭苗子,待老爷慢慢的一个一个来收拾你们。”边想边往里走,倒是远远望见里边正厅当中,摆着香案,再一抬头,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珠郎死后,本来设灵挂白,自然娇凤与宗敏约好了戴孝三天,这才设灵挂白,像个丧事人家。但在宗敏之意,今天乃自己与娇凤的吉日良辰,纵不悬灯结彩,原来的灵堂白幔总已拆去,谁知到此一看,从两廊一直到正厅,什么白灯笼、白帐幔,白绣花桌沿、椅垫等类,依然未拆,他一看,心想这倒不错,今天哪里叫我来成婚,简直是吊孝来了。他心中不悦,不免有些怒形于色,可是从外到内,虽是一片雪白,却看不见一个人,自己想向他们发几句话,简直都没有人听,这一来宗敏倒有些窘了。论理此种情形之下,宗敏素称奸狡,早应该看出一点形迹来,但是他为色欲所蔽,专往这一面看,却没有往那一面想,简直死到临头,还一些也不曾觉得。
正当他左顾右盼之时,忽见里面正厅上似乎有人声,他侧耳一听,正是娇凤与人谈话之声。他忙不迭穿过一座敞厅,再走过一座垂花门,其时他已经到了正厅的院中,可是外面一重重的院门却全已关上,将宗敏十六名护勇隔断在外。这所院落的正厅后边,正是六扇大屏门,院落两边,正是左右厢房,原来他早已走到最后一进屋内。
他到了院内,抬头一看,不觉又是一惊,原来见娇凤全身缟素,挺立中厅,面色凛若冰霜,罩着一层肃杀之气,竟不似前日那副情景,宗敏毕竟是个刁滑之徒,一看这副情景,忽然猛的心中醒悟过来,暗说一句:“不好。”也不再向娇凤答腔,立即回头就向外走。
此时娇凤站立珠郎灵前,正自执杯暗暗祝告,忽见仇人宗敏已到院中,尚未见娇凤有所举动,见他忽的掉头向外便走,娇凤知他已经看破,心中一惊,暗想如被兔脱,报仇二字,岂不成空?说时迟,那时快,立即一声猛喝:“恶贼留步!”随说随将手中玉杯向宗敏头上掷去。
只见宗敏一闪身,“咣啷啷”一声,那玉杯落在院中地上,立刻四面轰雷也似一声吆喝,但见先从左右两厢跃出四十名苗兵,后自屏后闯出二十名苗兵,娇凤也举剑赶来。此时宗敏已经跑出院去,已到前敞厅以内,还未站稳,一回头,早已从屋中跃出许多苗兵,手执明晃晃刀枪矛戟,一齐拥到自己身后,只恨自己忒也大意,总以为今天是吉日良辰,用不着刀剑,竟连防身宝剑都不曾带得一口,但他终是个武官,见一个苗兵一枪向自己刺到,立即翻身一避,伸手一捞,将枪杆握住,正要去争他的枪。
殊不知,珠郎手下的苗兵、苗卒俱都精选、精练过的,此刻动手的人,正是朋坨,力大勇猛,一见枪杆被宗敏握住,他便怒吼一声,猛的将枪向怀里往回一抽。宗敏握不住枪杆,转身想往空隙处夺围,娇凤已迎面截住。这时娇凤怨愤填胸,举手中剑,直奔宗敏腰间刺来。宗敏一翻身,两脚使劲,向后翻纵出去,闪开了娇凤这一剑,但朋坨的苗枪向他下盘刺到。宗敏虽非弱者,但手无寸铁,又被这许多苗兵团团围住,朋坨苗枪刺到,他脚还未站稳,万难闪避,刷的一枪,刺中左腿,身躯晃动之际,娇凤一个“白蛇吐信”,一剑直刺到宗敏胸口,哧的一声,已进去四五寸。宗敏五官一挤,一声惨叫,往后便倒,旁边的苗兵你一刀,我一剑,立刻将宗敏全身砍了个七零八落,宗敏此时,已是奄奄一息,却还不曾咽气。娇凤当就吩咐苗兵,叫门外的弟兄先将宗敏带来的护勇全数活捉了,不许杀害,又令人将半死的宗敏抬到珠郎灵前,作为太牢祭奠。因院宅关系,后面虽如此喧嚷,头门上十六名护勇竟一些也不知道。
当樊宗敏受伤倒地之后,众苗兵一齐将他横拖倒拽地拉到珠郎灵前,娇凤挺立灵右,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喝问宗敏说:“你这丧良无耻的恶贼,土司待你俨如兄弟一般,你竟丧尽天良,下此毒手,害了他全家,还以为未足,竟想污辱到我的头上!可笑你这恶贼,也有今天,这也是土司在天之灵。如今没有别的,当了众位弟兄们,你且将你与吴礼二贼如何定计,如何动手害死土司,一一招供,也好叫大家知道你今天的收场,是你应得之报,快说!”
此时宗敏本已昏沉待死,如今见娇凤让他说出如何害死珠郎,饶你多奸的恶人,自己当众说出阴谋,总还觉得有些羞愧,所以迟迟不语。
众苗人一见,立时发怒,纷纷喝道:“你这东西要是不肯直招,别怪我们临时还要叫你吃苦!”
宗敏还是不语,一个苗兵立即用刀在宗敏的腿上哧的扎上一刀,宗敏立时大叫起来,连喊:“我说!我说!”
娇凤便喝道:“众位且住,听他说来。”
宗敏于是一边喘着气,一边将甘氏与甘坝为了抢夺珠冠,如何定计委托吴礼,要害死娇凤。吴礼这才起意谋财,先向李军门告密,说珠郎谋反,军门不信,吴礼无法,来与自己商议,自己因看中娇凤姿色,正恨无法可想,便与吴礼约定,事成之后,他取穆索之财,我收穆索之妾,这才一面由我买通飞鸟渡一家山民,一面与吴礼联名约请珠郎到打罗小饮,䜩罢归途,用计遣回珠郎随从,故意将预先埋伏的元江同知衙内护勇百余名,指点给珠郎看,假说是朝廷派军门密来逮捕,又再三劝珠郎暂且躲入那山民家一只米柜内,然后再招呼了吴礼,带了这百余名护勇,到了山家,欺珠郎已为米柜所困,就大家用长矛一阵乱扎,竟将珠郎扎死在米柜中,这是因知他身怀绝技,不施此计,如何弄得他死?等他一死之后,吴礼立到猛连,抄他家中财物,全数入了私囊,自己为的是娇凤,所以什么也没有要,只要娇凤嫁给自己,便心满意足,也是一时大意,竟中了娇凤之计,如今想来,还是害了自己,倒便宜了吴礼。要说此事起因,祸根还是甘氏,不必埋怨外人云云。
此时不但众人听了惊骇,便是娇凤听了釁起于甘氏的妒意,与珠冠的招祸,不胜感叹悲痛之至,便命众苗兵速将贼子处死,剜心活祭土司。
一声令下,朋坨第一个将一柄尖刀握在手中,唰的声撕开宗敏衣襟,正要动手,宗敏早与杀猪似的高叫起来。娇凤深恐惊动外面,转生枝节,忙命人将宗敏的口鼻用棉布扎住,使他叫唤不出。
朋坨二次正要动刀,娇凤忽的柳眉竖立,高叫:“且慢!”从朋坨手中取过利刃,先向众苗兵说:“今日得获此贼,剖腹祭灵,正是土司暗中护佑,我想土司死得太惨,不能便宜了此贼,待我剜出贼心,就请在场的众弟兄,一人赏他一刀一枪,稍泄土司身死米柜的惨痛。”
众苗闻言,轰应了一声,一个个拔刀持枪,儘等动手。好在宗敏此时早已吓得魂灵出窍,人事不知,娇凤说罢,重又握了那柄利刃,仰天悲嚎,痛泪如雨,眼望着珠郎的灵位,叫了声:“珠郎!妾身不祥,实为祸水,今幸仇人到手,妾亲剖其胸,亲剜其心,以告君灵。”
此时早有四个苗兵分执宗敏左右手,敞开他的胸膛,送到娇凤面前。娇凤猛一咬牙,纤纤玉手举起利刃,对准宗敏前胸,下死力的向里一扎,只听“噗哧”一声,一柄利刃整个儿插入膛内,就在宗敏狂喊一声之际,咬牙切齿的,把插入宗敏胸膛内之利刃,向他下面的肚腹一直剜去,这一下哺的一声,胸腹间一股热血,又弗的一声直喷出口。娇凤虽会武艺,却不曾杀过人,哪懂得杀人的主儿,应当侧身避开血溅,因此这一阵鲜血,整整喷了娇凤一头一脸,好在娇凤此时心中早定了主意,便将宗敏尸身一脚踢开,早有人将宗敏的一颗血心,从腔内生生拉了出来。
娇凤满面被血,也不洗涤,一回手,将宗敏的心接过,双手捧到灵前,向桌上正中一供,然后一言不发跪倒灵前,连叩九个头,站起身,回过脸向大众高声说:“众位弟兄,今日你们为土司报了仇恨,怎的还不下手,一人赏他一刀。”
这话娇凤原先已经交派过,只因见了娇凤亲自摘心祭灵的神态惨切,连这些平日杀人不眨眼的苗人都看得毛发悚然,十分敬畏感慨,便将此分尸之举给忘了,此刻经娇凤一提,众人又轰应一声,立刻动手,你一刀我一枪,片刻之间,宗敏的尸首,早成为满地肉片,将一个大院子流成了一院子红水。
娇凤望了望灵位,又看了看宗敏尸身,猛的仰天大叫:“珠郎!珠郎!妾刘娇凤身为祸水,害了你穆索全家,无颜立于人世,也随你去了。”说到“去了”二字,手中剑刃猛向香颈前咽喉上使劲一横,哧的一声,只见一线鲜血,飞溅出丈余远去,娇凤身体也就在这时颓然倒地。等到众苗看得清楚,赶前救护,哪里还来得及?早已香消玉殒,横尸灵帏,总算达到了她复仇之志,成全了她尽节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