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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指月院奸夫会淫妇 杂库中眼代捕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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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泡雪奈四郎奸计未能得逞,反遭木工作的辱骂,盛怒之下携鸟枪追出大门击毙了木工作。这时申时已过,奈四郎所住的百余平米的宅邸,是在踯躅崎城外的口袋巷内,来往的行人稀少,无人得知,因此奈四郎的奴仆媪内和内,很快将木工作的尸体掩藏起来,并冲洗净了血迹。真是恶人手下有忠仆,这媪内和内心地也不亚于其主,好事不做,坏事做尽,是残忍的歹徒。这一天干得很麻利,直到后来还被主人夸奖,说他们干了件好事。

却说猿石村的四六城木工作的家人,直到那日夜阑更深,还不见主人回来,滨路等得十分焦急。她一宿没有合眼,心想究竟出了何事?直到天明还是没有音信。夏引也深感不安,派人到奈四郎处去问:“昨天到府上去的木工作,到您那里去了吗?”等了两个时辰,那人回来说:“到泡雪大人府上去问,回事的说,木工作在申时到此,不久便办完事,至今如未回府,也许在途中被狐狸魅住了,实令人担忧。说再到别处去寻吧。”夏引听了回报说:“如此我倒想起来,在途中有个买木材的,也许一同上山了。那么出来介,你赶快去伐木屋看看!”出来介领命掖起衣襟就往外走。在太阳西下的时候,也匆匆地回来说:“老爷没到伐木屋和山林中去,我在那里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众人听了皆十分惊讶,议论纷纷,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滨路噙着眼泪问母亲说:“这可如何是好?”夏引也毫无办法。这时信乃也听到了消息,惊问夏引,结果与奴婢们所说的一般无二。他面露惊异的神色说:“何不赶快告诉村民分头去找?再如此议论下去,将后悔莫及。赶快!赶快!”他这一催促,夏引才慌了神儿。往这往那派人去送信。村民们听到此事也很吃惊,或五个,或十个,陆续地都聚集前来,分作几队,手中拿着锣鼓,从黄昏便到四面八方去寻找木工作。四六城家中的小厮与伐木工为一队,猜测可能去的地方,前去寻找。

直至次日天明还不见小厮们回来,信乃为听取消息到村头去了。滨路心情不畅,披着衣裳还在躺着。女婢们接连两夜都没睡好,十分疲惫,所以怎么召唤也没一个起来的。夏引独自着急,嘴里嘟哝着,心想:“这时要留神,注意偷儿。”于是她打算将方才打开的后门锁上,便从厨房门出去,绕过盛东西的库房来到房后。这时有个蒙面歹徒站在后门附近,看见夏引忙将蒙脸的手巾拿掉。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奈四郎的奴仆媪内。媪内先往四下看看,然后从怀里掏出封书信,递给夏引小声说:“详情俱在信中。大人说有万分火急的秘事,须同你面谈。请你在今日未时,去石禾的指月院,在该处等着,不要错过时间。”夏引点头道:“这我自然会去。但是昨天把主人丢了,所以从昨夜就派小厮们出去寻找,至今还未回来,没人看家。不管怎么样,你告诉大人我一定去,现在也无暇找笔写回书。你来的时间正好,不期而遇地说了话。人们就要回来,被他们看见多有不便,快快回去吧。”媪内领命道:“那么就请您到那里去吧!”他又叮咛了一句,将手巾又蒙在脸上赶忙回去。夏引目送片刻,将后门关上,在库房的夹道把信封拆开,读完撕碎了,包块小石头,揉搓成一团扔到旁边的水沟里。待她回到屋内时,出来介等昨夜一个通宵到处白找了一遍,随着前去迎接的信乃摇摇摆摆地回来了。接着那几队村民也都回来,遗憾未能找到,吵嚷着向夏引回报说:“今天再重新派人去找吧。那时要求神佛保佑。请您相信神佛。”众人皆如此安慰,没到里边去,就在门前告别各自回家了。

这时已近晌午,夏引只想着与奈四郎约会的时间,但一点也未露神色。她走近滨路的枕边说:“从昨晚就派人分头去找,但仍不知你父亲的去向。在踯躅崎的十字街,听说有个奇怪的算卦先生,现想去那里问问你父的安否。然后顺便去石禾,想到那里有名的八幡宫去祈祷。你要留神家里的东西。”滨路听了坐起来说:“父亲大人已失踪三日,至今还未听到喜讯,说不定已掉到河里没命了。但是连尸首都没发现,也许被神佛领走不见了。女孩子只能这样瞎惦着,一点也没用。”说着她呜咽地抽泣起来。夏引厉声申斥道:“别说那些不吉祥的话。整天哭哭啼啼的,没回来的人就能回来吗?好好看家吧!”她赶忙换上衣裳,告知信乃和出来介等托他们看家,急忙走出家门,去往石禾。

却说甲斐州的石禾村〔今作石和〕 位居八代郡。这个地方古时属山梨郡。有说自武田大膳大夫信光以来,就在石禾乡建造城堡,住在那里。在信光后的第十代主君刑部大辅信纲时,迁至踯躅崎。又有一说是在信纲之父信昌时,在踯躅崎建新城,从石禾移居于此。然而石禾城的旧迹今已不见,难以确定。而且迁移的时期,两说也不一致。姑从后说,在此书中认为信昌父子,当时住在踯躅城。另外叫作猿石的地方,今已改名,知道该处地理的人,自然一看便知。闲话休提,这时在石禾乡的尽头,有座称之为指月院的狭小禅刹。住持的老僧,最近圆寂,继任的住持是位道高德重的法师。每日鸣锡捧钵,到近乡去化缘,每人一文钱,多了不收。站在门前看到村民夫妇口角打骂,或在途中遇见恶少年无故杀生,定要加以制止,谕之以现世现报、轮回报应之理,从而使愚昧的夫妇和解,使生物得救。此等事迹很多,所以人皆感谢景仰,称之为活菩萨。然而该寺是前后两代的新庙,坟墓也无累世的施主,所以住持只得每日出去游历,从事化缘,白天很少在院中,这样来参拜的人也就不多,院内显得甚是寂寥。只有一个男仆和年仅十四五岁的小沙弥看庙和做饭打水。小沙弥有时也跟着住持出去,所以白天庙中就好似无人一样。然而住持素有俗缘,常留他乡之客。虽有人逗留很久,但他们也多昼出晚归,无人知有住客,所以戏称指月院为昼无住院。泡雪奈四郎预知指月院的情况,所以今日清晨给夏引送去密书,约定在那里相会。他计算着时间出了府门,只带媪内一个随从,往那厢而去。到了庙门前坐在卖花的茶馆内等着,只见前面来个女人,正是夏引。媪内赶快出去扬手相招。夏引走进来,只是满面堆笑地说;“您来得早啊!”便围坐在一张桌旁,喝了一杯茶。奈四郎对媪内说:“你把茶钱付了。”他说着先走出去。夏引将头巾往下系系,稍后也站了起来。媪内数了十四五文钱递给店主,赶忙系好钱包,跟在已经走出去的主人后边。

三人不久来到指月院,从角门走进去。庙里的男仆正用镐刨背阴处的冰雪。奈四郎对那个男仆说:“院主外出化缘,有客人来吗?”那男仆回头看看,拄着镐把说:“院主已经出去,日暮方归,今日无客,如有事可说给我。”奈四郎听了说:“不便由人转达,须与院主面谈。即使日暮归来,某也愿在此等候。这是某之妻子,无须费心,但请借间客殿即可。”那男仆听了微笑道:“那太无聊啦,要等那么长时间。如您所见,客殿还没修建好,尚未铺地板。领您到侧殿吧。请这边来。”他在前边走,推开在正殿旁边一间殿堂的纸门,让至上座。当下奈四郎和夏引等往四下看看,这里只铺有四张没有镶边的草席,也没有什么壁龛等雅致装饰。屋朝北,背后是面板壁,只有一个出口,虽是密谈的好去处,但不见阳光,十分寒冷。于是那男仆端来个素陶瓷火盆,里边盛了几个刚刚烧红的炭火球,又用粗糙的茶盘端来两碗温茶献上来。奈四郎从怀里取出些散碎银两,用手纸包好,赠给那男仆说:“这点小意思是给你的布施钱。只你一人看庙,无须怎样款待。有事唤你,赶快打扫积雪去吧!”男仆听了很高兴,用双手将银子接过去,举至前额上说:“想不到得了这么多布施钱,十分感谢。我就遵命下去扫雪了。如果火灭了就拍手唤小的来。院主还得有二三个时辰回来。就请您受等啦。”说着要走,奈四郎将他拦住说:“到外边去把随从拿来的包袱取过来。”那男仆赶忙到外边把媪内拿的包袱取来交给奈四郎,又转身出去。

奈四郎目送了片刻说:“一切都很顺利。”说着他将纸门关上,和夏引把头凑在一处,悄声对她说了前日把木工作找去的情况。他说:“如前日对你所说,我劝说木工作将滨路献给信纲主君为妾,他执意不听,竟辱骂某一通想走。当他出门后我就用两颗子弹将其击毙,因为实在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才立即将其击毙,因此与你说的计策便无法进行。当然说信纲公子想讨美妾,本是打算让滨路赶快离开,先待在我家,然后再与宫内的女官长商量让她做个宫女。我说给木工作的都是一时的谎言,并非有密旨。即使将木工作妄言之事禀告国主,也难以了事。因为杀害了村长,自身的安危也就难保。所以莫如隐藏起尸体,就说杀死木工作是犬冢信乃所为,这样也就报了前次之仇。这样想好后,便吩咐媪内和内隐藏了他的尸体。”夏引听了紧皱双眉,长叹道:“他三日未归,我已意识到凶多吉少,可万没想到他已死去。虽说我不喜欢这个丈夫,但他并非对我无恩。听到他如此惨遭杀害,既感到害怕,心里又不是滋味。”奈四郎听了说:“你真是个软心肠的人。你我的情事,如早被木工作得知,他就会立即将其妻和奸夫杀死,如今早已成了坟下之土。因此你为何不认为他只是你名义上的丈夫,而实是仇敌?你真糊涂!”他这样加以鼓励后,夏引才笑道:“现在后悔又有何用?还是我傻。那么怎样将滨路和信乃赶出去,你我二人能长期共享欢乐呢?”听她这样问,奈四郎点头道:“只消如此办理。而今日益天寒,万物结冰,木工作之尸尚未腐烂。你家后门等处定有很多积雪,所以趁着黑夜,吩咐媪内等将尸体扛到你家后门附近,偷偷埋在雪中。你要记住且将后门之锁去掉。这样过上两三天,雪渐融化,必将露出木工作尸体的手或脚,那时你就如此这般地把信乃骗至库房内,将他关起来。然后往信乃的刀上涂猫狗血,再放入鞘中,一点儿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时计谋就成了十二分。既已将信乃关起来,你就速去眼代 (1) 甘利兵卫尧元府如此告状。兵卫会立即带兵去捉拿信乃。纵然信乃不服喊冤,刀有鲜血为证,他也有口难辩,一定会被关进监牢。我再向甘利的属下多施些贿赂,不待治信乃之罪,便在牢中将其杀死。再说滨路,就说她早有与信乃通奸之罪,然后将其卖给娼家,其身价足可补偿各处走动的花费。将信乃和滨路如此处置后,你就继承四六城的家业,收养村民的一个幼儿,由你掌管家务。我是木工作的老猎友,由我做监护人。我们来往密切了,那时木工作的家私和山林的收益,岂不全归你我所有?你看此计如何?”他这样自鸣得意、夸夸其谈地解释了一番,夏引感叹不已道:“您真是智慧无穷,世间罕见的才子。滨路本是拾来的孩子,纵然卖之为娼,又有何人阻挡?此计甚妙。”她不住地称赞。奈四郎得意地摸着胡子说:“虽听人说过滨路并非木工作的亲生女儿,但尚不知其详。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吗?”夏引听了点头道:“原来您还有所不知?滨路在二三岁时,被老雕捉去,夹在黑骊和中山的山间树杈上,呜呜啼哭,被那个死人看见救下来,抱到家里收养为女儿。她大概是个贵人家的小姐,夹在树杈时,身上穿着镶嵌着珠宝并有筱龙胆家徽的长袖夹外衣,下套一件绯红色的内衣。她那一身衣服现在还藏在壁橱的衣箱底下。拾来时还不会说话,不知唤何名。给取名饵漏,她不答应,不料听到奴婢们唤滨路,她笑脸相向。猜测此女的旧名也许叫滨路,便以此为名。这是在前几天夜间,信乃提到其亡妻也叫滨路时,那个死人讲出来后才知道的。咳,高兴了,顺口说了这些无用的话,耽误很多时间。再说您是怎样知道这个庙内的住持不在,没个人影,到这里来密谈呢?这也十分使人莫解。”奈四郎听了笑道:“这里的和尚每天不出去化缘,就难以为生。所以世人才取了个绰号,称之为昼无住院。早有耳闻,就且来看看,一看果然传说不错,比《平家物语》中俊宽和尚的鹿谷别墅还妙。事已办完,寒冷难忍,用点药膳吧!”他说着打开仆人拿来的包袱,露出一个涂漆的木头酒壶和一个小盒,里边盛有鸡蛋、烹鱼、烧鸟等菜肴,用茶碗互相地你斟我酌,开怀畅饮。这对狗男女,不顾佛门净地,酒祛风寒,春心动荡。密谈既毕,不知又干起什么勾当来。一时听不到说话,只有急促喘息的鼻息声。太阳西斜,已是申时,奈四郎说:“走吧!”夏引提着包起来的酒壶和小菜盒,走出来四下看看,那个男仆不知去向,人影皆无。奈四郎吐吐舌头说:“一切顺利。”一边悄悄催着夏引赶快走,一边摆手召唤媪内。太阳已快落山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媪内,急忙跑过来,递过两双草鞋,夏引伸手接过来赶忙穿上。奈四郎把包袱又交给媪内拿着,三人悠然自得地走出庙门。

却说那个庙里的男仆,他哪里晓得这对男女的阴谋伎俩!这时已打扫完积雪,想给奈四郎等送茶。一个人到厨房去,往地炉内添柴升火,却不知他们已经离去。待将水烧开,到侧殿去取茶碗,一见奈四郎已经不在。吃惊地想:“这究竟是何故?”又跑到外面去唤奈四郎的仆从,也无人答应。便自言自语地说:“原来等院主等得不耐烦,他们主仆已经回去了。也没问家住哪里,姓甚名谁?真是粗心大意。”他毫未感到生疑。他是个正直的老人,并不知受了骗。但是另外还有个年约十四五岁名唤念戌的小沙弥,他虽每天跟随住持去化缘,但由于脚被冻裂,行动不便,所以未出去化缘。从昨天就呆在家里。那个侧殿板壁的背后,是从住持的居室去厕所的长走廊,而且向阳,终日有阳光,是个十分暖和之处。因此,念戌在奈四郎未来之前,就到那走廊去晒太阳。一边抓着衬衣的虱子,无意中将奈四郎和夏引密议的坏事,都听到了。这个小沙弥记忆很好,听到什么永久不忘。等院主回来他就如实禀告了。此岂非天意?呜呼!奸贼害人,只顾用其智而不虑其败。所以虽有欺鬼神之奸计亦必失败,实甚愚也。应思杨震四知之诫,惧而莫为。

再说夏引走出指月院,途中与奈四郎主仆分别,回到家中已是日暮。对滨路等说:“今去踯躅崎问卜,占问你父亲之事,卖卜者说现虽生死未卜,但两三日内定有音信,因此稍感放心,便去参拜石禾的八幡宫。此外还在途中参拜神社、佛寺祈祷,所以回来晚了。走了那么远的路,真累坏啦。”滨路听了对几日来的忧愁,稍感慰藉。忙唤女婢为母亲打洗脚水,准备晚饭,殷勤地照顾。当时夏引独自在心里琢磨:“奈四郎大人所说的计策虽好,我只身无一人帮助,也诸多不便。出来介近来似乎对滨路有意,何不将他拉过来,让他帮助我?”童仆们今晚又都去寻找木工作,只有出来介因感风寒,独自在家。时机正好,便趁此无人之际,悄悄对出来介说:“我今日远去踯躅崎,向卖卜者问老爷的安否,显的是剑难之卦 (2) ,说可能是由近日住在家中的客人所为。因此一定是信乃干的。他等不得娶滨路为妻,便想夺取家业,实在令人可怕,而又着实莫测。然而尚无确切证据不能告人。这件事只对你一个人说,待找到证据时帮助我报仇,不能让他跑了。如干得漂亮立了大功,便将滨路许你为妻,继承四六城的家业。可不能疏忽大意呀!”出来介听了十分高兴,毫无异议地许诺说:“小的知道了。诚如您所猜测的,一定是信乃所为。他想急于继承这门家业。从今日起小的就盯着他。要找到证据。太太放心好啦。”他这样极力进行安慰。

夜深了,已是夜阑人静、草木皆睡的丑时三刻。奈四郎的奴仆媪内和内,扛着那具尸体来到四六城家,一推后门,夏引在亥中就将门锁打开,所以没一点儿声音门就开了。于是这两个恶仆,见仓库后边积雪甚多,且有埋萝卜掘的一个坑。说道:“这里正好。”便将木工作的尸体扔到坑里,上面盖了点土,再用雪埋上。然后偷偷出了后门照旧关上,回了踯躅崎。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道。可巧从那日拂晓刮起很大的南风,后门附近的冰雪三分之二都融化了。天亮后,出来介被乌鸦的叫声吵醒,想出来解手。到后门附近一看,在仓库后埋萝卜的坑边,从融雪中露出条死人的大腿,他大吃一惊,忙喊:“出事啦!出事啦!”不知出了什么事,信乃和女婢们都慌忙跑出来。夏引和滨路也慌张地来到后门一看,从萝卜坑中露出的确实是死人的大腿。滨路更加害怕和惊讶,便让出来介把雪刨开。信乃也动手帮着,刨开一看竟是主人木工作的尸体,大家非常惊慌和悲痛,合家乱作一团。滨路趴到父亲的尸体上放声大哭。女婢们无法劝解,也都泪眼模糊了。夏引擦擦眼泪说:“实在太可怜啦!大人被谁杀害埋在这里了。除非是神仙,谁能知道他已死在这里,反到远处去找。你们想想这个仇人究竟是谁呢?”她一边装哭一边说。出来介叹了口气说:“小的想老爷的仇人不会是远处的。不是左右四邻,说不定就是家里人。太太,您不要那么哭。不将这个仇人找出来,为老爷报仇,绝不罢休。且请等待。”说着他紧握拳头,回头瞪着信乃。信乃对他的神色并没在意,歪头叉着手仍在嗟叹不已,凄然回顾左右说:“出来介的推测虽似乎有理,但为何仇人将尸体埋在这里呢?我想说不定有人趁着夜间,从别处抬来扔在这里。这且不说,主人之父是侍奉我外祖父的忠义老臣,为主剖腹而成了后世之美谈。其子也深知礼义,从善憎恶,不会有何罪孽。难道是前世的报应,而使之如此丧生么?那大概是主人从年幼时就嗜好杀生,其果报终于来到,而今遗此长恨。古时唐之孙真人,是有起死回生之仁术的名医,著有《千金方》,以水蛭、虻虫、鼠妇等类的许多活物加入药剂之中。由于杀生之报,阳寿九十而终,未能成仙。天道好生恶杀,实是天照大神之心。如不说木工作翁之丧生,是其杀生之报,将何以劝善?实深可惜!实深可惜!”他如此反复地叹息。出来介不等其说完,便开口道:“我虽不知物之因果,但哪有这般的蠢人,将人杀了又将尸体从远处送来,埋在其家的后门?常言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说不定仇人就逍遥在我们的身边。”夏引听了阻拦说:“出来介!不得胡言乱语。且将尸体收拾起来,快去将此事禀告眼代大人!”出来介听了站起来说:“这个小的明白,但是派出去的小厮还没回来,小的一个人弄不了,谁来帮把手。”信乃上前说:“让我来帮你。我抬腿这边。”二人抬着去居室,滨路哭得死去活来,由两个女婢搀扶着跟在尸体后面,进入屋内,又难过得哭了起来。人手不足,也没人顾得了她。

当下夏引与信乃、出来介凑到一起商议道:“我今去踯躅崎眼代大人那里,申诉丈夫的丧生。以前的眼代最近去世了,有个叫甘利兵卫尧元的做了新眼代。虽还未曾见过面,但到那里去会找到他的府邸的。申诉后,甘利大人一定立即来验尸,茶碗、果盘等不准备好不行。待客的家具用品在库房的矮楼上。就请犬冢君和出来介把它拿下来吧!”对她的托付信乃毫无异议。他说:“此事甚易。那就带我去吧。”说罢站起来。出来介在前边走,带着信乃将库房门打开,急忙登上矮楼。这时夏引急促地高声喊道:“出来介快来,还另有吩咐。你独自快来!”出来介听到呼唤又急忙下了楼梯。夏引在门旁等着,见他一出来,便立即把门关上锁好,然后如此这般地向出来介耳语后,独去侧室翻信乃的刀。村雨刀信乃一时也没离过身边,这时还在腰间带着,但是桐一文字的短刀和行囊在一起,放在侧室的壁龛上。夏引于是便偷偷拿着刀出了后门,捉一只正在吃食的鸡,一刀将鸡杀死,把鲜血涂在刀上。怕别人看见,忙把血刀纳入鞘内,又赶忙将死鸡扔到水沟里,用刀鞘的前端将鸡藏在泥里后,又去侧室将那把刀照旧放在壁龛上,这才算松了口气。这时信乃还在库房的矮楼上,等着出来介。见他一时不来,便想下楼出来,可是门推不开。一看已经上了锁,他大吃一惊,心想:“这是怎回事?”便大喊:“喂,太太!出来介!把门开开!”出来介在外边听到,冷笑说:“你这个蠢货,还说什么?我们老爷本想收汝做女婿,汝却不听,满口瞎话,暗想早日夺取老爷的家业。因而悄悄杀了我家老爷。其尸首已经露出来,正好去禀告国主,为我家老爷报仇。在此期间怕汝逃走,按照太太的计策,将汝关在库房中,天网恢恢,汝跑不掉啦。”听到他这样辱骂,信乃既惊且怒道:“你这个不讲理的小厮,诬害无辜。你根据什么断定主人丧生是由吾所为?真莫名其妙!”他怒气冲冲地加以责问。从侧室走来的夏引听了冷笑道:“既知他是个胆大包天的歹徒,何必同他争辩。出来介!不要理他。没有证据岂能说他是仇人?我对他有所怀疑,偷偷拔出他的短刀一看,果然刀上沾满了鲜血。这是极好的证据。我现在就去眼代大人府,请派人来捉他。现在把钥匙交给你。即使那些小厮回来,也不能交给任何人。"她言语急促地说着,从腰里掏出库房钥匙递给他。然后掖起衣襟,向踯躅崎奔去。信乃听到夏引这般说,心里想:“原来她们已经策划好,为了陷害我,不知何时在我的短刀上涂了血,才这样说的。我的命运不佳,受这个无知女人和小人之欺,已被关在此库内。纵然同她们争辩,犹如俗语所说,隔河争吵,也无济于事。不管怎样,等武田家派兵来捉拿时,再与之争辩,诉说我的冤枉。”这样想好后,便不与之争辩,又登上矮楼,等待武田家眼代的到来。大约有一个时辰还气愤填胸,难消心头之恨。

却说八代一郡的新眼代甘利兵卫尧元,身披腹甲,上下都是外出的装束,腰挎涂着锡粉的双刀,带了四五名得力的部下和两个兵丁,抬着担架在前后跟着,来到四六城的家中,喊声:“你们都出来!”小厮出来介跑出去跪下叩头说:“小人是曾受木工作之恩的奴仆,名叫出来介。”尧元听了点头道:“出来介!汝听着。适才听到木工作的遗孀夏引的申诉,本官前来检验木工作的尸体,并逮捕犯人犬冢信乃戍孝和据说与之通奸的滨路。夏引因故暂且留在我府,先将此情告诉尔等。还不前边领路!”出来介听了惶恐地答应:“遵命。”便在前边带路,让到木工作的尸体旁边。尧元看了看,皱眉道:“伤口虽有可疑,但此事以后再说。出来介,快把血刀呈上来。”出来介听了忙把放在侧室的桐一文字短刀拿来呈上。尧元接过去拔出来仔细观看,冷笑一声,厉目高声喝道:“喂,出来介!汝看见了吗?据说杀死木工作是四五日前之事,但刀上沾的鲜血,一点还没干呢?这两件都甚是可疑。但这也以后再说。先将这把短刀留下。”说着纳入鞘内递给部下。然后又回顾左右道:“如此看来还难以断定信乃是犯人。然而有夏引等的申诉,当然不能不捕。赶快带往仓库。”说着他离座去至库房门前。从铜网门间看着矮楼高声道:“武藏的过路人犬冢信乃,今有这家主人的遗孀夏引等指控你杀害了木工作,因此本郡眼代甘利兵卫尧元到此,赶快出来见面。”信乃听到这样高声呼唤,毫不慌张,安静地从楼上下来说:“某并未犯罪。说某杀死这家主人,是他们对我的诬陷,实在冤枉,请大人明察。”他这样回答着,从铜网眼儿看看甘利尧元,猛然一惊。尧元看看他的神色,觉得没错,便急躁地说:“出来介,快快把库房的锁打开。”出来介应声取出钥匙开了门。尧元的部下拿着捕棍,在门口围着。当时信乃从库房中走出来,对尧元道:“方才已经陈述,某怎会杀死木工作?但想要问清此事,某情愿被带到任何地方去。某有许多话要讲。这样难道还用上绑么?”尧元听了点头道:“按理说当然要上绑,但是否有罪,事实还没弄清楚,可暂免缧绁。快把腰刀交过来。这是对武士的关照。”信乃听了不胜感谢。他把村雨宝刀递过去,由一个部下接过。然后尧元又将出来介唤至身前说:“木工作的女儿滨路,与信乃之事有关,须进行审查,所以也得将她带走。听说她多病,又是个少女,因此带来个担架,这也是国主的慈悲。另外滨路小时被木工作拾来的时候,穿有镶嵌珠宝的衣服,也向滨路要来。此外将信乃的行囊都交给某之部下。”出来介领命,去壁橱从衣箱中翻出在夏季晾衣服时他所见到的那件衣裳。又去侧室取来信乃的行囊,都交给了大人的部下,然后来到躺卧着的滨路身边,告知来人捉拿信乃的事情后,将她扶到尧元面前。尧元十分怜悯,让她上了准备好的担架。然而滨路对恩高义重的养父的丧生,和把无辜之人说成是罪人而被囚禁,心里十分悲痛。她如同海上起了狂涛时在风雨中难以飞翔的小鸟,在担架上哭号悲泣的声音,是令人心碎的。当下甘利尧元仰望窗外的日影,说:“时间不早了。”于是赶快唤出来介说:“出来介!你听着。木工作之伤并非金疮,而是鸟枪之伤。不仅如此,犬冢信乃短刀上的血也并非四五天前沾染上的。要将这些情况告知这家主人的亲属,及村中父老和奴婢们。回府吧!”说罢起身,部下们围着信乃,让抬滨路的担架夫在前边抬着。主仆数人飞也似地离去。

* * *

(1) 眼代是镰仓时代的官职,相当于代理守备、代理庄头之职。

(2) 剑难之卦,是占卜是否有被刀剑伤害之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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