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吾当即对信乃、道节等人说:“去年四月某住在小千谷的旅店时,在二十村斗牛,曾有头凶牛。那日深夜一个相扑的小力士矶九郎被船虫和酒颠二杀了。今晚这头红毛牛劈了船虫和媪内,为主报了仇,似乎也为那个矶九郎雪了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得到应有的报应。”道节听了点头道:“有关这些事的闲谈虽然很多,但还有更紧要的密议。定好的快船,现在该来了。把牛拴在树下,赶快离开这里。”说话间有一艘快船,迎风破浪,划至海滨,吹了一声作为暗号的哨子,道节和信乃明白,便走到岸边,船头出来个小伙子,那人不是别人,乃是落鲇余之七有种,他对道节和信乃说:“按照您的吩咐,某跑回穗北,已告诉以前的同伙,迅速做好准备,为了告诉您,特乘快船赶到这里。其他分乘五六艘平底船随后赶来。道节听了高兴地说:“你们准备得很迅速。某与犬冢从黄昏便同在这里,等待来船。不料遇到小文吾、现八、庄助、大角等四犬士从甲斐的石禾前来。这就更有所借助了。同他们见见面,再商议以后的行动。”信乃也向有种主仆和船夫们致谢。
再说庄助、现八、小文吾和大角,把牛拴在树上后,一起走了过来。信乃和道节向这四位犬士告知有种的到来后,便一同上船往高畷划去。庄助和小文吾与现八、大角一同与有种见了面,告诉他:他们为了寻找丶大法师,从甲斐路过这里时,得到道节和信乃的帮助,杀了强盗船虫和媪内之事。有种侧耳听了后,祝贺他们旗开得胜。稍过片刻,道节悄声对小文吾和其他三犬士说:“某同犬冢躲在海滨的佛殿内,你们可能不知为了何故。话虽长,也得从头说起。不料某今天在汤岛天神的社前,邂逅犬阪毛野。他不似某以前听说的那样,剃了额头,化名为舞刀师物四郎,以卖除治瘊子、痦子的药和牙粉,招徕了很多人。因旁边人多不便报名,但猜想他定是犬阪。与他谈论相面和手相之事,试探了他的才学,其口才和学识都超过想象,实某等所不及。他已相出某有大志,也令人惊奇。但机会不好,未得详谈便暂且离开那里,装作回去的样子躲在附近的森林中,继续观察,因而听到了一件秘密。事情是这样的:百堀鲫三为了伸冤,从越后来到汤岛,向毛野问手相。从而得知次团太受淫妇、奸夫的诬陷,被关在片贝的狱中和木天蓼丸的短刀之事,以及呜呼善和土丈二的阴谋。正在这时蟹目夫人前来拜社,其宠爱的猕猴跑了,毛野将猴捉住,请以其功搭救次团太。当即得到恩准,鲫三随蟹目夫人的使者同回越后。于是河鲤守如偷偷试探毛野的武艺,然后便同毛野商量要他在明晨杀死缘连。那缘连这三年来侍奉定正,深受重用,这次他准备出使相模的北条家,其奸险的所作所为守如都对毛野说了。毛野听了非常高兴,不但告诉守如说那缘连是他多年来所寻找的杀父仇人,并说出了他的身世和真名实姓。约好了明天刺杀缘连之事,便急忙离开那里。”道节将其所见所闻都说给了他们。小文吾和庄助以及至今尚未见过毛野的现八、大角和有种,对毛野以孝感动苍天,不仅得知未曾见过面的仇人下落,并得到杀死仇人的良机,都深受感动。其中小文吾和庄助则感到,那次团太的横祸,竟得到毛野的搭救,甚是难得,因而非常高兴。道节当时又说:“列位都知道,扇谷定正是某故君之仇人,从前在白井城郊想刺杀他,反中敌人之计,直至今日未得报仇。然而自去岁九月旅居穗北,去五十子城打探很方便,因此曾一再与犬冢、落鲇等商议复仇之事,可是犬冢不同意,悄悄劝某不可轻举妄动。但我却不肯罢休,便几次偷偷去至城边,探听虚实,都未得便。不料今天窃听到守如的密议,于是心下暗想,明日犬阪复仇之事被五十子城听到后,定正必然派大军去击毛野。如乘其虚以短兵攻破五十子城,奋力取得定正首级不是很容易吗?从前丰岛之残兵仍跟随落鲇君作穗北百姓的,共有九十多名,分三十名精兵去帮助犬阪,其余由某带着,埋伏在适当之处,一举可攻下城池。在这样寻思着赶奔穗北之际,在上野原附近,遇到犬冢兄与有种君同来,我将此事说给他们。为了进行准备,又派有种回了穗北。某同犬冢兄便来到司马滨,留在与落鲇君约好的佛殿附近。春寒乍暖,枯寂的浦边黄昏,朔风凛冽,连斗笠都没摘便躲在阎王殿内,在那里等待我方的船来。不料杀死贼妇船虫和恶仆媪内,并遇到了从石禾来的犬田、犬饲、犬村和犬川等四位盟友,真是有如锦上添花之幸。”他一五一十地说完后,大家十分振奋。小文吾、庄助、现八和大角都嗟叹不已,称赞其准备的神速,并向有种表示感谢。当下信乃对庄助等四位犬士道:“正如犬山所说,某起初不同意他的复仇之事,心想纵然犬山对其故君是尽忠,也该想到与大敌交锋,如有伤亡则是对里见将军之不义。然而犬山不听,事已至此,某怎能不尽义而惜命呢?本想帮助犬山杀死扇谷定正,为祖父三戍报嘉吉之仇,但是这样犬阪便无人相助。胤智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其仇家缘连,据说有三四个武士同行,并带着一百多名士兵,怎能不助他一臂之力呢?因此便考虑是先助毛野,还是先去攻五十子城?在此举棋难定之际,幸好从石禾来了你们四位。这样力量就够用了,实在可喜可贺!”小文吾听了含笑道:“这点请放心,犬阪在石滨有杀死仇人马加常武一家的本事,缘连人数虽多,也必将被击毙。”庄助听了拦住他的话说:“且莫那般说,犬田兄!那犬阪在石滨杀死那么多仇人,是在一家之内的夜战中,仇人主仆都醉倒了,退缩不前,才容易被歼灭。而明天的行动与那时不同,跟随缘连的既有勇士,又有百多名士兵,而且是在旷野荒郊交战,胤智即使能将缘连杀死,也难获全胜。尽管如此,他还是想一个人去。这虽好似暴虎冯河,但因为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才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你我如不援助毛野去斩杀他所迎击之敌,犬阪必陷于死地,而无生还之路。要考虑到这点才是。”小文吾认为他的议论有理,不觉往旁边看看。现八和大角感叹道:“犬川兄之宏论,是兵法之所贵,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道节听了表示赞同道:“只靠犬川和犬田,还不足以援助犬阪,犬饲和犬村也参加那一队吧!这次同缘连去相模的副使,有灶门锅介既济、越杉骆三一岑、鳄崎恶四郎猛虎,再加上大石宪重的家臣仁田山晋五和正使缘连共五人,皆是有武艺的。其中尤其是猛虎有三十人的膂力,武艺也非同寻常,心术奸诈,缘连把他当作心腹,这是河鲤权守佐守如告诉犬阪毛野时,我窃听到的。因此犬田、犬川、犬饲和犬村四位兄弟,带三十精兵,埋伏在适当之处,明天见犬阪袭击缘连时,把队伍摆成鱼鳞阵,前截后挡,如将鳄崎、灶门、越杉等杀死,那缘连便失去羽翼,定授首为犬阪所诛。诸位以为此议如何?”庄助听了沉吟片刻道:“犬山兄的部署虽十分得体,但胤智是深孚众望的盖世豪杰,为父报仇,如有许多人相助,则有违他的心愿。即使明天杀了缘连,他也会恨我们。依某之计,犬饲和犬村二位勇士,带领我方的精兵,隐蔽着观察胜败。某与犬田,击毙那几个副使,以使毛野行动自如。倘若这样敌人还不退,事情就比较棘手,那时犬饲和犬村再带兵前去相助。这样毛野便不会怀恨,既可圆满成功,又不会有危险。”信乃听了感叹说:“此计甚妙,知胤智者,唯有犬田与犬川耳。尤其是犬田兄在石滨就与毛野交往甚密,一切行动可与犬川兄共同商议。另外犬山攻打五十子城,要看明天的机宜,现在难以确定。有关作战部署就这样定了。”道节、小文吾、现八、大角和有种等都一致同意,于是便转入闲谈。
且说道节对有种的二名随从小声面授机宜道:“汝等潜去五十子城附近,见缘连等从城内出来,便赶快回到约定地点,禀报犬川和犬田。其他之事可如此这般进行。”两名随从领命,让船靠在岸边,由高畷登陆急忙奔赴五十子城。过了片刻,有种取出准备好的饭盒,让六位犬士用晚饭。在船过司马浦时,现八和大角与庄助和小文吾轮流着向信乃和道节述说在石禾之事:“指月院后任住持的进院,听说是在本月下旬,某等在此期间去蓑生山,由于住持进院的时间发生变化,仅隔一天后任住持就进院了。所以丶大法师未等到我们回去,想先去穗北,便离开了石禾。某等虽然不知,但不知为何心里着急,途中没有耽搁而回到那庙中,听到大师已经走了,便立即离开石禾去追赶大师,而夜以继日地赶到这里。大师现在穗北吗?”信乃和道节听到他们这样问,有些惊讶,紧皱眉头道:“这个不大清楚,直到今天丶大法师还没露面,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庄助、现八等四位犬士听了,沉吟片刻道:“那么说大师是着急提前去结城了。可能是因为这般缘故。”于是他们便将听说大师想为里见将军在结城古战场结庐,举办一百天大念佛的法会,藉此以为大炊将军〔指季基〕 和大冢三戍、井直秀,以及其他当年阵亡的将士祈祷冥福之事说给他们。信乃和道节,甚至连有种等听了都深受感动。大家都盼着能在四月斋祭的日子里在法会上见面。
这时在有种的催促下,其手下的九十多名士兵分乘五六艘大平底船,从千住河来到这里。道节向他们致谢后,把船停在高畷岸边,进行部署。船上准备了许多腹甲、护腿、护肩和弓箭、刀枪,所以六位犬士都各选所需装备好。这时已是深夜的丑时三刻。道节当即对有种说:“请你留在船上,等我们事成回来好接应。”有种听了急忙说:“虽早已说好,我不能拒绝,但同是一起来的,怎能将我一个人留在船上观战呢?也让我一起去吧!”他这样地急切恳求。道节阻止道:“无须去那么多人。你有父亲和妻子,不准许你为他人而死。那定正是大敌,我们无论胜负,如果回来时没船,就会有很大困难。因此前去杀敌和留在船上都同样有功。难道你没有想到吗?”见他如此劝说,有种也就只好从命。这时道节、信乃、庄助、小文吾、现八和大角已带领士兵悄悄登岸,聚集在高畷的密林中等待。在此期间将队伍部署好,挑选五六名精明的士兵作探子,前去打探缘连和五十子城的动静,及时回报。
话分两头,且说麻生的鬼四郎的邻里们,听说鬼四郎一个人去追赶偷牛贼,往司马滨去了。为了帮助他,手里拿着棍棒火把,来到海滨的阎罗殿附近,见殿前的杉树上捆着被牛顶死的一男一女,鬼四郎的牛鬼在树下拴着。众人吓得吵嚷着说:“这究竟是怎回事儿?”大家都过去仔细一看,死的一对男女的背上写着数行字,因此不问便知这一对男女名叫媪内和船虫,是强盗夫妻,其多年的积恶和今晚杀死了释放犯善恶平与鬼四郎,都写得清清楚楚。使他们感到十分惊奇。于是众人先找到鬼四郎和善恶平的尸体一看,都是被枪击中要害立即身亡的。大家议论道:“牛角上沾着血,这强盗夫妇一定是被牛顶死的。那么是什么人将其捉住,这样做的呢?”众人谁也说不出来。于是他们禀报附近的村长,与当地的百姓一起,次日清晨到五十子城内去禀报。可是那日城外发生事端,顾不得处理这件事。至第三天由有司审议,将船虫和媪内在海边枭首示众。远近的众人听说无不骇叹道:“将强盗夫妇捆上,在其背上写下他们的积恶,可能是那殿里的阎王显灵。”因此前来参拜者益众。尔后因经过数次战乱,殿宇颓坏,所以便将地藏菩萨和阎王的木像迁至某寺,这里已不复存在。另外因为鬼四郎的红毛牛顶死了强盗夫妇,立了大功,所以鬼四郎之妻与子对这头牛更加钟爱。在死者一周年时将它送给香华院,以为死者祈祷冥福。自此那牛便不干耕作、拉车等累活儿,在寺内豢养了几年后,死在庙里。这些后话于此简略志之。
闲话休提,天亮后已是正月二十一日清晨,在五十子城内,龙山免太夫缘连〔原名笼山逸东太〕 作为去相模北条家的密使,天未明便出发。缘连这天身披浅绿的缀绳铠甲,系着光亮的护肩和护腿,上身穿着黑绸子棉袄,又罩了两件缝得很密的防箭衣,然后又套了件黄罗纱的无袖战袍,下边穿着锦缎的和服裙裤,腰挎着用黄金装饰的双刀,乘坐在肥大的桃花马的云珠鞍上,左右跟着四名护卫。另有三十多名士兵和奴仆手里拿着枪、柳条箱子、长把伞、甲胄箱、手杖、雨衣,有条不紊地在前后跟着。再看那几个副使灶门既济、越杉一岑、鳄崎猛虎和仁田山晋五,都打扮得一般威武,各自跟了不少随从,有的牵着小荷驼,或扛着长箱子,远远跟在后边,队伍长达一百多米。缘连等人已走过品革,此时旭日东升。他们正在铃森岸边逶迤徐行。突然从前面密林的树后出来一个壮士,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犬阪毛野胤智。胤智这天的打扮是:白外衣下披着护身的锁子甲,系着用几层皮革做的护肩,系着白缠头布,头发在身后披散着。他腰间插着二尺八寸的白色太刀和匕首,手里提着火枪,拦住去路,用震天动地的声音喊道:“喂!龙山免太夫,且站住!汝原姓笼山,名叫逸东太缘连,昔日宽正六年冬十一月,在杉门里附近,粟饭原首胤度被汝杀死,今有其遗腹之次子犬阪毛野胤智在此。某与汝有不共戴天之仇,且受某这一弹。”他报罢名姓,拿起火枪,“砰”地开了一枪,不偏不倚,正击碎了马的肋骨,马就像倒了一扇屏风,立即滚倒,主人也一同滚鞍落马倒在地上。毛野一看得手,丢下火枪拔出太刀,飞也似地跑了过来。缘连的四个护卫怕伤了主人,赶忙拔刀将他挡住,进行抵御,刀光闪闪映着朝阳,耀眼夺目,英勇的毛野毫不畏惧,他如入无人之境,抵挡他的迎刃而倒,霎时砍掉了两个敌人的首级,其余未逃生的也受了重伤倒地身亡。这时缘连刚刚站立起来,四下看看,拿起持枪从者逃跑丢下的短枪,挟在腋下,择路向田野那边跑出一百多米,毛野发现急忙喊道:“缘连!岂能让汝跑掉?卑鄙的家伙,给我滚回来!”立即追了过去。
这一回还很长,因每卷的篇幅所限,难以将缘连的末日和犬山道节的复仇情景写完,以下之事,待改编换卷,于第九辑的开篇再看分晓。
作者附注:犬村大角之名为礼仪,见之于第六辑。然而于第七辑中又写作礼度。古人因读音相同,有将“则清”写作“宪清”、“仪清”,“时致”写作“时宗”,“成氏”写作“重氏”之例,故不足深咎,实暗记之误也。因此于本辑改正,又写作礼仪。第七辑上下两帙,刊行之书商违背先例,不让作者校订。所装订发行之书,误写者甚多,不唯第七辑如此。书商为急于发行,每辑均夜以继日进行校订,故不免有遗漏之误写与脱落者。冀慧眼之君子正之。
其次,庄助、道节、小文吾、大角、毛野等七犬士之列传均已叙完。唯对犬江亲兵卫,尚未叙其义勇之事。因于第四辑他出世之时,乃四岁之儿童,故于第九辑叙写犬江之处不少。另外七烈女〔滨路、沼蔺、妙真、音音、曳手、单节、雏衣等七烈女与伏姬共称为八犬女〕 皆为薄命者之缘由,与八犬士身上之痣为何形似牡丹花,将于第九辑揭晓。全书已将近团圆。请看官且待结局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