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犬江亲兵卫辞别了祖母妙真,当来到城的正门时,落在后边的三个随从也赶到了。于是亲兵卫到守门的哨所,向那两个士兵致谢后,把寄存的马让马夫牵出来。他并未上马,而是往海边走了一百多米,回头看看随从们说:“汝等大概尚且不知,我今晨受主君的密令独赴他乡,因此带着随从反而多有不便,所以汝等三人返回稻村城向国主左右的人说明此事后,即回馆山。这匹马仍旧交给稻村看马厩的人,说马还在这里存放,这是日前从老侯爷那里拜领的名马。汝等在路上天黑了也不要投宿,要连夜赶到那里去。倘若有人问你们,就如实地说亲兵卫很快便离开妙真家,向所要去的地方去了。”他言语急促地吩咐后,大家听了说:“遵命。不过,即使有机密之事,一个人也恐有不便,还是跟个人去吧。”亲兵卫忙道:“汝等切莫多言,如果能带人我还不带么?快快去吧!”经过他这样催促,他们才领命牵着马奔稻村而去。亲兵卫目送了一会儿,这才放心,于是去附近海边的艄公家问:“今晚有去下总市河的船么?”艄公答道:“没有去那儿的船,但幸好是顺风,如多付船钱,现在就可开船。”亲兵卫听了,二话没说,照数付了船钱,准备搭乘那只船。登时两三个船夫,带着木饭桶、烧柴和水桶等往停船的码头走去。亲兵卫在后边跟着一同到了海边后,他们便做出船的准备。亲兵卫独自在岸边伫立,尽管春日天长,也已是黄昏时候了。
这时亲兵卫心里在想:“真是人的荣辱得失犹如一枕黄粱,比秋天的瞬息阴晴还变化莫测。日前我是带领数百名士兵的馆山城主,而今日则成了无一仆从跟随的万里孤客。这虽不足忧,但那宝珠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得到的宝物,多年来为我护身,即使是为了主君,也未免对它太无情了,被埋在土中再也难以见到了。这也许是个前兆,我的噩运将同那颗丧失光芒的珠子一样。”他这样想着,心里十分愤慨,一时难以排遣。这时,忽然从身后亮光一闪,就好似投来一颗石子中在颈上,立即从衣领坠落下去停在九俞附近。亲兵卫吃了一惊,将手伸到衣服内一摸,果然有个像木栾子大小的东西落在后背上。他惊讶地拿出来一看,不是别的,正是日前借给君侯的那颗被深埋在滨路公主卧室下土中的仁字宝珠。“这究竟是怎回事?”他既惊且喜,仔细寻思:“我日前毫不吝惜地依着君侯的愿望,将此珠留在那里,大概这颗宝珠想找我,就从隔着两层罐和三尺深的土中又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我的怀里,这真太神奇、太灵啦!是否因为公主病愈,冤魂已被制服,伏姬神女便又让它回到我的身边?实在是奇哉!妙哉!这件事稻村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即使是我的珠子,不禀报将军就收起来也实感不安,以后恐怕更会受到怀疑。然而如今再回稻村禀报,则太丢脸了。不管怎样,吉凶祸福都由神的意志去安排吧。”他一边这样寻思着,一边解开怀里的护身袋,将珠子装进去又挂在颈上。这时船夫高声喊道:“客人!船已经准备好了,趁着顺风赶快上船吧!”亲兵卫在黄昏里答应着,快步登上跳板来到船中。于是船夫们扬起船帆,撤了跳板,将这叶扁舟划向大海,如同岸边的水鸟一样走上飘忽不定的旅途,往下总的市河而去。
这且按下不提,再说那日在稻村城内,义成主君想尽办法打发犬江亲兵卫去了他乡,于是唤后宫的某年老侍臣道:“滨路的病好了,冤鬼已被驱逐,从今日起犬江亲兵卫就不再值夜勤,同时因有要事,又吩咐亲兵卫到他乡去。如从水路走,今晚则即将开船。要将此事告知四位家老和有司以及老宫女们知道。”那位老臣领命下去传达了主君的旨意。堀内贞行、东辰相、杉仓、荒川等四位老臣和有司、近侍等听到此事,都无不感到惊讶,说:“那犬江亲兵卫因立大功而受嘉奖,做了馆山城主。如为寻找七犬士的下落,以便陪同他们前来,那就让照文十一郎前去最合适,他一直承担此任。将重用的亲兵卫轻易打发出去,这究竟是为何?”不少人都在这样地窃窃私语。
翌日祝贺滨路公主病愈下床。此时已确认上总殿台的两个八幡神社和诹访神社的三位神主,是前来忠告的,便准予回归上总。另外,日前从泷田城带来的五个罪人:安西出来介、麻吕复五郎、天津九三四郎、荒矶南弥六、椿村坠八等,尚关押在监牢里,复经审问都与所供述的不差,同时也与普善、苏苏利村的村民们的禀报相符,证实他们确是情愿归顺,有司将此事奏明主君。正值喜庆之际,义成便下令赦免了这几个罪人,并面谕他们这都是泷田老侯爷的仁慈。还有上甘理墨之介虽是天津九三四郎的故主,但因是残废人,并未参与素藤谋反的密议,同时普善村的村民都说他确是神余光弘的遗孤、本郡旧领主的后裔。义成特加垂怜,把以他的姓命名的长狭郡神余村赐给他作为采邑,可相当二百贯钱的俸禄,又让天津九三四郎做他的监护人,以维持生活,并免除所有的劳役。因下达了这一承认其领有权的旨意,所以九三四郎欢天喜地地叩谢国主之恩,便同墨之介去往神余村。他立即为墨之介造房屋、雇奴婢,终生做了墨之介的监护人,过着安逸的生活。这虽是出于泷田老侯爷和国主的仁慈,但同时也是九三四郎这些年的孤忠之善报。此事远近传颂,成为流传后世的美谈。关于墨之介和九三四郎之事,以下便不再提。此外在那恩赦之日,对出来介、复五郎、南弥六和坠八等也由有司宣布赦免,说:“汝等之事,即使在大赦之际,也是难以饶恕的大罪。由于老侯爷格外开恩,所以,国主才都饶了汝等之命。愿回上总的就赶快回去;愿留在此地的,赐以月俸留在城内效命,他日有功还可以提升。”四人听了都欢喜地叩头谢恩说:“领命。我们不愿去上总,此国是我等的故里,而且还可领取月俸糊口,所以愿尽犬马之劳,以期报国主再生之洪恩。”其中只有坠八说:“因在上总有老母,愿暂回椿村侍奉母亲。”他想请假回家,有司奏请国主,义成怜悯他说:“坠八之请求虽不及九三四郎,但也是孝子之心,给予路费放他回去。”降旨后,有司称赞这又是仁政,领命退下照办。出来介、复五郎和南弥六被留在该城,赐给坠八路费打发回了椿村。去的或留下来的都如同辙鲋还江,枯苗得雨,庆幸走运,从此永远成了良善之人。
且说坠八向南弥六、出来介和复五郎等告别后一路回家,其罪恶已受到了现世活地狱的惩罚,所以便不再与侠客们交往,回到上总的家中以后,在每日耕作之余就侍奉老母,后来便不知音信。另外义成在赦免那五个人的当天早晨派人去泷田,向老侯爷禀报了赦免九三四郎等人和已不让犬江亲兵卫值夜勤而派他去寻找那七位犬士,昨天已准他假去出外游历,以及滨路公主病愈下床的可庆之事等等。义实听了又喜又惊,他嘟哝着说:“为何突然让犬江亲兵卫独自去做那个差事?实在不可理喻。”于是他将照文找来,将此事说给他,问他这是为何?照文也很吃惊,想不出究竟是为何?义实想派他去稻村向义成问明这件事,但又觉得有些小题大作,便作罢了。
话分两头,却说蟆田素藤独自留守渺无人迹的山间草庐,等待妙椿归来。那个尼姑已走了约莫十三四天,现已是三月末。一天早晨妙椿突然回来,独自坐在走廊上,素藤见了又惊又喜,将她迎到屋里问:“所策划之事成了吗?”妙椿含笑道:“你不要着急,不问也会详细告诉你,让你高兴,所以才回来的。”素藤听了也笑着说:“这太好了。每天我只能听到鸟声和水声,无人做伴,独自守候在这无人的深山,总算没白等啊。”妙椿听了点头道:“那么就说给你听听。正如曾对你说过的那样,我去稻村施展法术,让妖孽在城内出现,终于将犬江亲兵卫赶走远去他乡。那法术是如此这般进行的。”于是她便将那假夏引的冤魂如何魇住滨路公主使她得病,同时佯装是役行者显圣,因此义成从馆山将犬江亲兵卫调回来,为滨路公主值了七天夜勤,以及将那颗宝珠埋在病床下的土中等等都对他说完后,接着她又说:“当公主病愈后的一天夜间我让义成起疑心,在他深更半夜一个人去到滨路公主的卧房时,我用法术让在她隔壁值勤的亲兵卫从半夜就打瞌睡,使义成看不见他。这都是因为那颗宝珠不在他怀里而被埋在土中,所以才容易办到。倘若同原先一样那颗珠子依然在亲兵卫身上,就万难奏效。你想这个手段妙吧!义成听到在公主的卧房中有男女耳语的声音,同时又拾到了滨路公主给亲兵卫的假情书,所以怒火难抑,想把那一男一女都亲手杀了。当时就结果了亲兵卫虽是件快事,但我想若连滨路都杀了,则唯恐对你不利。此事一旦发生则又难以制止。然而义成的性情,哪是那种性急的猛将。他立即又转念一想,没露声色,拾起情书揣在怀里便回卧室了。他想拆散他们的关系,使外人无从知晓,所以连看都没看便把情书烧了。那个情书和日前把堀内藏人贞行和杉仓武者助从大樟村骗回稻村的书信的手法是一样的,次日再一看则是白纸一张,可是已被烧掉,岂不又是一妙?另外,那次他在深夜去滨路卧房时,前庭接连内宅之间的门本来是该锁着的,可是很容易就打开了,这虽是我的法术,但义成只是惊讶而事后并未追究,这大概是因为也认定是亲兵卫之所为吧?这是在大前天夜间之事。次日清晨义成便把亲兵卫找去,让他去寻找尚未应召的那七位犬士的下落,然后与他们同来,所以准他假去外出游历,连泷田的祖母家都没让他逗留,便急忙将他驱逐出去了。所以亲兵卫在那天晚间就从水路去他乡了。那个小子既已不在,所以夺取馆山城就不能错过今晚。过了一年半载即使亲兵卫回来,那颗珠子还没带给他,他就如同海蜇离开了小虾米,已无济于事,岂不是绝妙吗?”她趾高气扬地夸夸其谈。素藤不胜喜悦,他侧耳倾听,趋膝向前,听得十分入迷,不觉长出口气说:“仙姑的神术实在是太妙了。请问夺取馆山城还有何妙计?”妙椿听了忙道:“能没有办法吗?日前被押送敌营后被驱逐的愿八、盆作、本膳、碗九和一般士兵自不待言,就连那天从后门逃跑的士兵们当时我都用法术将他们藏在这附近的深山里,等待时机以便再将他们集合起来。且吃酒祝贺,一同欢乐片刻。酒菜我已备好,有五六样在厨房内,快去拿来。”素藤听了十分惊讶,急忙起身打开厨房的碗橱一看,果然有红大头鱼、比目鱼,还有笋、款冬和鸡蛋等,都已经做好了,盛在五六个青磁盘子内。他惊得目瞪口呆,非常高兴,急忙烫酒,把菜肴端到屋内,桌子上摆得满满的,与妙椿一起推杯换盏,酒过数巡后,又谈起了稻村之事,醉了就搂抱在一起寻欢作乐。此时日已西斜,申时已过,素藤追问妙椿夺回馆山城之妙策。妙椿立即将枕头推到一边,站起来向外边仰望片刻说:“如今时机已到,可将藏在各处的我方士兵找回来了,赶快动手吧。”她说着来到走廊,用引水管的水净手漱口,面朝外站立,闭目念完咒语后,回来落座。素藤不明究竟,但又不便动问,只是心里在想:“这是做什么?”他与妙椿一同看着外面。稍过片刻,听到从远处树间和岩石后有许多人走来,足音跫然。素藤一看是原来的队伍,砺时愿八、平田张盆作、奥利本膳、浅木碗九郎等走在前边,一队有三四百人,聚集在草庐的院内,都瘦得皮包骨,连把刀都没带。素藤看到这些人忙来到走廊上与他们搭话,先对愿八等人询问别后的苦况,愿八、盆作、本膳、碗九郎这四个老贼异口同声地说:“日前我等分别被装上船往武藏或相模驱逐时,八百尼仙姑将我等和士兵以及奴仆都带回这一带的深山里。用的是幻术,也不知是坐船、驾云或是飞行,就如同做梦一般,一点儿也不清楚。虽然意想不到地回到这一带来,但是在深山没有吃的。想劫路夺取行人的盘缠,可是手无寸铁,不能为所欲为。只是在草深处有山蛤蟆,每天就捉那个赖以充饥。八百尼仙姑曾用法术告诉我等说,您也被带回这里来了,住在这座草庐内,但不让我等与您见面。所以即使住得很近,也未能前来拜见。大家忍受着艰辛在等待仙姑的帮助。今晨仙姑从稻村城回来,路过在下们躲藏的山后,用法术告知在下等说:‘犬江亲兵卫已被驱逐,因此今晚要夺回馆山城,汝等在申时过后都要到我的草庐院内来。’听到这个通知,在下等欢天喜地地立即告知潜藏在四处的我方士兵,在太阳西斜时,听到仙姑在呼唤,便都来到这里,能再见到您真是今生之大幸。”一个说完另一个说,他们一五一十地说完后,素藤听着很高兴,他说:“看来汝等都得到了仙姑的帮助,一个也没漏掉。今晚欲雪会稽之耻,可是我同汝等既无太刀又无铠甲,如何对付那一城之大敌呢?”他这样一问,妙椿慢慢从屋内走出来对素藤说:“我自有法术弄到武器。上次在馆山城内被犬江亲兵卫夺去的我方的铠甲和刀枪,今尚在那城里的兵器库内。今晚我略施法术,把它们都弄回来以备夜袭之用。我多年秘藏了一件法宝,名叫瓮袭珠。以此珠呼风,顷刻间便可狂风大作,吹得树倒房塌无不奏效。因此可以此宝呼风,将馆山的兵器库吹倒,取回那些武器。现已黄昏,先让你们看看它的灵验。”她说着从怀里取出藏在锦囊内的瓮袭珠,对着东南方将宝珠贴在前额上,念了片刻咒语,只见暴风骤起,飞沙走石,树木呼呼作响。贼兵们怕被风吹倒了,吓得赶忙躲在岩下,你拉我,我抱你,趴在一起,连头都不敢抬。这时天色已黑,在将近深夜的亥时左右,只听得一阵怪风吹来,院内哗啦哗啦地有东西从天上落下来,其数目不知有几百。大家心里明白,都躲着没有一个被砸伤的。待东西都落下来后,一看果然是日前被亲兵卫夺去的铠甲和武器,众贼徒无不感叹妙椿的奇术。他们先把素藤的武器找到拿过去放在走廊上,然后各自找到自己的武器,披上铠甲,挎起太刀,有的挟着枪或尖刀,说:“又是个像样的武士啦!”大家都乐得眉开眼笑。当晚战前的一顿饭,都是事先捕捉的许多山蛤蟆,早已烧熟了带在腰间,这时把它拿出来,有的坐在树根下,有的铺点草坐下,饱餐了一顿。他们是蟆田的队伍,吃与主人家姓相似的蛤蟆,真可以说是自食其果,这也是名诠自性呀!
闲话休提,且说素藤身穿黑皮条缀的铠甲,系着护肩、护腿,挎着长二尺八寸的金饰太刀,把朝下、鞘朝上,另插着一把鞘上刻着花纹的匕首,右手拿着令旗,慢慢从屋内走出来,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先问人马到齐了没有。妙椿当时穿了件素白的窄袖夹袄,腰系黑天鹅绒的带子,在前边打着结,披着黑缎子的袈裟,故意未穿法衣,头上深系着浅黄色凸纹纱的头巾,手里提着口戒刀,来到走廊后,对愿八和盆作等人说:“我从今晨就对这引水管的水作了法,赶快告诉士兵们都用这种水洗洗眼睛,即使是黑夜看东西也很清楚。今天是四月初一,没有月亮行动很不方便;但我们的士兵夜间也能看见东西,胜于猫儿捕鼠,可以随便杀敌。我也陪同蟆田大人前去馆山,悄悄施展法术,已做好准备,轿子在后门放着,吩咐士兵抬着我去。”愿八和盆作领命,立即告知士兵,都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用引水管的水洗了眼睛。这时风已停息,到了深夜的子时二刻。素藤仰望星斗后,说:“时间已到,士兵们赶快出发!”他下达了命令,从凳子上站起来。其间士兵们已从后门将轿子抬了过来,停在走廊下让妙椿坐上去,抬着跟在素藤的身后。素藤将三四百名贼兵分做前队和后队,由愿八、盆作、本膳、碗九郎和本膳的独子名叫奥利狼之介出高,是个十八岁的后生,在前后左右护拥着。虽然天黑不见五指,又都是山路,却走得很快,这也许是因用那种水洗了眼睛的效验,没有一个掉队的。他们比想象的来得快,当走到馆山城的后门时,听到谯楼的更鼓声,已是丑时初刻。
再表馆山城内,这日接到稻村将军〔指义成〕 的诏令说:“犬江亲兵卫已不再值夜勤,为迎接其他七位犬士,前天已派他火速启程。因此由逸时、良干、景能等共同把守此城,不得疏忽大意。”三位将士领命都感到很惊讶,但心想:“即使亲兵卫不在,也不难守住此城。他们并没有着意防范,只是写了回文,传达给士兵们,让他们注意守城不可松懈。这天夜间忽然起了暴风,城下有的房屋被刮倒,城内有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风势之猛异乎寻常。因是夜间,城下的居民以及普善和苏苏利的村民,各自关门闭户不敢出来。而在馆山城内,田税逸时、登桐良干和苫屋景能等已告诫士兵加强防范,士兵们一个也没有睡觉的。风愈刮愈烈,他们听说东城郭内的两座兵器库被刮倒,但因是黑夜,现在也没有办法,心想等到天亮再说,因为都是些无用的兵器,所以也无人惊慌。直到过了子时后狂风逐渐停息,士兵们这才都放心地睡了。
且说蟆田素藤带领三四百名贼兵,来到城下的后门,妙椿从轿子里下来,对素藤小声说:“这座城从前有条暗道,但现已无人知晓,从那里进城虽很方便,可是多年来已用千钧的巨石将出入口堵死,如今无法通行。因此只有在城壕上架桥了,赶快动手。”她说着从怀里掏出条麻绳,向城那边一抖,那绳索飘飘然地挂在距离她八九丈远的城墙上,然后那条绳索竟忽然巧妙地化做长桥。众人都无不惊叹这一手段,连能工巧匠的鲁班都望尘莫及。可是大家都呆呆地看着,无一人敢渡。素藤不住地催促说:“桥已架好,快快前进!”听他下令,有五六个胆大性急的贼兵各自挟着手中枪走了过去。大家见没什么危险,便也跟过去。待士兵们过完后,妙椿让素藤走在前边也一同越过护城河进了城。贼兵熟悉地理,潜入第二道城郭后熄灭了长明灯,喊着杀声闯入各个哨所,挥刀便杀。正睡着的城兵被惊醒,也顾不得披铠带甲,各自赤膊持枪或携弓箭与敌人短兵相接,一齐奋力防守,但因是夜间,行动不便,不知敌人有多少。而贼兵的眼睛明亮,虽是黑夜却犹如白昼。再加上妙椿施展幻术,看着好似有千军万马,城内满满的,几无立锥之地。所以城兵难以防御,在惊慌失措中被杀死不少。当下愿八和盆作走在前边高声喊道:“守城的兵丁们听着!我主蟆田老爷为雪会稽之耻,今晚率领数千雄兵前来收复此城。守城的头领田税逸时和登桐良干等现在何处?尔等如果惜命,就赶快束手投降。”其势如潮涌,即使是古之义秀和亲衡等勇将也难以抵挡。再说该城的头领田税户贺九郎逸时、登桐山八郎良干和苫屋八郎景能,听说有敌人偷袭城池,便急忙身穿铠甲,提着刀枪跑出来勉励士兵奋勇杀敌,转瞬间刺杀了几个敌人,但是敌兵众多,找不到素藤在哪里,他们虽都负了伤,却想在这里决一死战。登桐山八郎良干迎战本膳和碗九郎,他的太刀锐不可当,二贼往后败退,把登桐让给别人抵挡,想要逃跑。良干哪里肯放过,急忙往前去追,忽然脚下被尸体绊了一跤。贼兵一看得手,几个人立即上来将他生擒。这时逸时和景能在一处迎战敌人,一步也不退让,士兵大部分被杀死,良干被擒,他们并不胆怯,但逸时忽然想到不能这样无谓地拼死,便向前阻挡景能一同退下来,说道:“八郎,即使目前战死,也赎不了我等将城池丢失之罪。索性保住性命,侍他日狙击贼将素藤将其杀死,也不愧为忠臣勇士,未知你意下如何?”景能听了点头道:“足下言之有理。不能忍受一时之耻而轻生,亦非大丈夫之作为。那就赶快一同逃走吧!”二人一边这样地窃窃私语,一边脱掉铠甲,混在逃跑的士兵中,从后门出去便不知去向。在这一夜的战斗中,五六百名城兵,幸免一死者不过二百名。其他均被贼兵杀死,血将盾牌都漂走了,积尸累累。
如此夏夜将尽,素藤先让士兵把好四门,查验首级,守城的主要将领田税逸时和苫屋景能不知何时均已逃跑,不见他们的首级。唯有桐山八郎良干被愿八和盆作的兵丁生擒,被五花大绑地由士兵押着站在庭院中。当下蟆田素藤坐在凳子上,左右站着本膳和碗九郎等奸党,素藤得意洋洋地看着良干说:“尔是登桐山八郎吧?好好地听我说。此城原是我兴义师而取得的,并非义成之城。何况我这些年对里见既忠心耿耿而又有功。而义成竟不讲义气,随便侮辱我,随即又动了干戈。上次义成围城时,被那个犬江亲兵卫用幻术将我迷惑,虽一时被俘,但天不灭曹,自有神助。因此义成未能杀了我而是与士兵们一同被驱逐。如今我又回到了我的城池。仅三十多天工夫,就召集了数千名士兵,雪了会稽之耻,对这种韬略尔会感到吃惊吧?尔如肯从今归顺我,如有功则会得到重用。难道尔不惜命吗?”未待他说完,良干圆瞪双眼厉声说道:“素藤,尔休得夸口。尔本是有前科的山贼,前些年尔施展奸计,窃取了小鞠谷的领地。近日尔的罪恶尽已暴露,无人不知。何况又背叛国主之恩,捉拿公子,尔虽有蛇蝎之心,滥施虎狼之威,但已被那神童犬江将尔等一网打尽,全都俘获。因国主采纳了犬江亲兵卫的谏言,以其如来般的仁慈之心,饶恕尔等一死,可是尔之虎狼之心不改,却恩将仇报,即使尔又一时夺取了此城,待国主的大军一到,也就犹如朝阳下的瓦上霜,尔等一个也跑不了,就等着受死吧!”勇士出于激愤破口大骂。素藤勃然大怒道:“这小子甚是无礼,先将他的舌头割去,快来人哪!”他怒气不休。妙椿听了急忙从屏风后走出来,劝素藤道:“良干无礼地大夸海口虽十分可恨,但也不要乘怒杀了他。姑且将他收监下狱,待其回心转意后还可留用。过些日子他还不肯归顺,再斩他也不迟,何必如此性急气度小呢。”素藤听了怒气渐消说道:“他确是条硬汉子,万卒易得一将难获。士兵们将良干带下去收监关押,决不可疏忽令其跑掉。”他匆忙下令,贼兵应声将良干带下去,可他还是大骂不休,骂得嗓音都嘶哑了。本膳、碗九郎等奸党都听得实难入耳,互相看着嘟哝着说:“真太可恨啦!”
再说素藤,为了报复日前夷灊军民对他的冷酷无情,派砺时愿八、平田张盆作带领许多士兵去普善和苏苏利村,除将被驱逐的奸党的妻眷接回之外,不管城内或城外的妇女,只要年轻美貌,就全都带来,作为奖赏分给贼徒,或召入后堂供妙椿使唤。不仅如此,还向豪民大量催索军用之粮款,并将三二百名十六至五十岁的村民拉到城内强制当兵,使其队伍扩充到六七百人。另外武田信隆和千代丸丰俊的余党潜伏在邻郡的,听说素藤复起,他们共有六百多人,由野幕沙雁太和仙驼麻嘉六做头领率部来馆山归顺素藤。所以素藤的势力又壮大,擅自称做城主。于是妙椿为军师,称做天助仙姑,除参与军政之外,她掌管后堂如同夫人一般,夜间便悄悄地与素藤同床共枕,也不怕手下人耻笑。对愿八、盆作、本膳、碗九郎等增加俸禄,加大兵权,比以前更加重用。这四个奸党劝素藤多向夷灊的豪民勒索粮款,倘有抗拒者便立即去毁房屋、夺钱财,胡作非为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豪民们无不害怕,不少都携带家眷逃往他乡。因此邻郡轰动,风声传得很快,去稻村报告的人马络绎不绝。将门叛乱东路风紧,纯友起兵西海涛狂的情景,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人心惶惶,无不自危。
单表上总殿台八幡诹访的三个神主梶野叶门等,前日允许他们回上总,昨天回到了殿台的住所。可是当天夜里馆山就发生了事变。因为离得很近,次日清晨他们就都听到了素藤再次叛乱的消息,感到十分震惊。“素藤又占据了馆山城,其势汹汹,我们前次很快禀告了国主,他必然怀恨在心而加害我们,莫如赶快跑回稻村,将此事禀报国主,同时留在那里,以免被贼徒杀害。”他们共同商议好后,凌晨便动身,尽量加快步伐,所以这次他们又是第一个来稻村禀报的,因而得到嘉奖。他们如愿以偿被留在城内。其后各处飞马来报;另外从馆山逃出来的二百多名士兵,也陆续跑到稻村来。据他们的禀报:昨夜蟆田素藤攻陷了城池,守城的头领登桐山八郎良干被擒;田税逸时和苫屋景能是已逃跑,还是战死,存亡不详;贼徒有数千人,城内都几无立锥之地,不知他们是怎样进的城。来到第二道城门喊杀之前,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所以城兵连做梦都没想到,因此惊慌失措,丢了城池。另外,那天夜间突然起狂风吹毁了兵器库,众口同声说得很详细。君臣上下都十分吃惊,议论纷纷。且说义成从昨夜突患脚疾,经医生诊断说是脚气病,正在服药,不能出堂议事,令先给上总的各位城主发一道旨令,上书:“据闻素藤再次兴兵叛乱,汝等应一如既往,坚守城池勿轻举妄动。我即将发兵讨伐逆贼,将其诛灭。在出征期间,倘需军粮,那时则另知照,速送我营,此示。”当即向各方派人,在那一天就将旨令传出。义成又将杉仓氏元、堀内贞行、东辰相、荒川清澄等四位老臣召至便殿,说:“今素藤再次叛变,贼势虽然很大,但不像上次有人质的顾虑。我想立即出兵攻破该城,斩杀素藤和其他奸党,怎奈如今害病不便骑马。然而如待我病愈,则贼徒日益增长势力,涂炭百姓。汝等看如何是好?”他这样地垂询着。这回虽然还没完,但页数有限,后话且待下卷第一百十二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