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代共和国开发殖民地的习惯和它的好处——人口的增加使某些地区更有利于健康——佛罗伦萨的起源——佛罗伦萨的扩张——佛罗伦萨这个名称的由来——佛罗伦萨被托蒂拉破坏——佛罗伦萨人攻占菲埃索莱——佛罗伦萨第一次分裂及其原因——奔德尔蒙蒂家族——奔德尔蒙蒂被害——佛罗伦萨的圭尔夫派和吉贝林派——圭尔夫派各家族——吉贝林派各家族——两派妥协。
在古代共和国和君主国那些早已废弃的伟大而高明的制度中,有一种制度曾经促使城市和市镇陆续建立起来。引起一位伟大的君主或治理得很好的共和国最关心的、同时也是使某一地区受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为了共同的便利和防御把人们吸引到一起的新殖民区的创立了。
这种事情并不难办到,只要把人们送到新占领的或荒无人烟的地区去就行了。这样移民不但可以促使新城市的建立,保证新占领区的安全,而且还可以使一个行省内的居民分布合理。这样,居民由于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舒适生活,从而繁殖迅速;不但愿意应召进攻别国,而且在保卫本土方面也可靠得多。但由于一些君主和共和国的做法不明智,这种习惯早已废弛;随之而来的就是土地的衰败和破坏。因为,这种殖民制度原是使帝国安全、地区繁荣的唯一途径。王侯在新占地区建立的殖民地就如同要塞或岗哨,它可以使居民忠诚顺从,因而使国家得到安全。任何一个地区,如果没有殖民这一条规定,就不可能把这个地区完全占领,也不可能使居民保持适当的分布。因为各地有益健康的程度不同,有的地方必然人口过多,其他地方则无人居住。如果不设法把增殖太快的地方的人口抽调到人口过于稀少的地方,那么,后者将荒无一人,前者人口将拥挤不堪,从而使整个国家很快就遭破坏。而且,因为大自然不会解决这种失调现象,只有人们勤劳的努力才能解决。不利健康的地方一旦移入大量人口,就会变得有益健康。土地一经耕种就会肥沃丰产,烧火就会使空气清洁——这些救治方法是大自然无法提供的。
威尼斯城就可以证明这种说法正确。该地原来是一片不利健康的沼泽地带。后来只是因为集中了大量勤奋的移民,才变成一个有益健康的所在。比萨也是这样,由于那个地方的空气原来很不卫生,因而从未拥有足够的居民;直到后来萨拉森入破坏了热那亚并使它的河流无法通航,致使热那亚人大批移居比萨,才使比萨这个城市兴旺富强起来。相反地,如果不采取殖民办法而想保有新占地区,必然十分困难。一些地方没有人居住的仍然没有人住,而人口繁殖太快的地方又无法减少。因此,在全世界、特别是在意大利,和古代比较起来,有许多地方已经荒芜。究其原因,完全是由于帝王已无心于真正光辉的事业,疏忽大意;共和国也漫不经心,失去值得称赞的好制度。在古代,由于殖民制度的运用,经常有新城市出现,已有的城市则进一步扩大。佛罗伦萨的情形就是一个例子。它开始时是菲埃索莱城;后来由于不断殖民,才扩大为佛罗伦萨。
它极可能是像但丁和乔万尼·维兰尼所描述的那样,原来坐落在山顶上的菲埃索莱城,为了使它的市场能招徕更多客商,并为带货物来的人们提供更大的方便,就给他们划定一个地区加以安顿;不是在山上,而是在山脚和阿尔诺河之间的平地上。我设想,这一带第一批建筑物就是由这些市场促成的;这些市场还促使商人希望有宽敞的货栈存放他们的货物。经过若干年月之后,这些货栈就发展成永久性的牢固的建筑物。后来,罗马人征服迦太基人,从而使意大利免受外国入侵,这些建筑物必然随之大量增加;因为人们除非万不得已才会忍受不便。虽然对战争的担心使人们愿意占据易守难攻的地方;但只要担心的原因一旦消除,他们就乐于搬到进出方便的平地上去了。因此,在罗马共和国威名下取得的安全就促使在上述情况下定居下来的人们迅速繁殖,形成城镇。起初它的名字叫维拉·阿尔尼纳。后来发生马里乌斯和苏拉之间以及凯撒和庞培之间的内战,再往后又发生谋杀凯撒的人们和为凯撒之死报仇的人们之间的战争。在这期间,一批一批移民队被送到菲埃索莱——最初是苏拉送去的;后来,报了谋杀凯撒之仇的三位罗马官员 注 把全帝国瓜分后也曾把移民队送去——这些移民队部分地或是全部地定居在这个以后发展起来的城镇附近这片平原上。由于人口大量增加,住宅也随之遍布在这片地方,最后就形成城市;把它和意大利其他城市列入一类已很恰当。
关于佛罗伦蒂亚(florentia)这个字的来源,众说不一。有人说它来源于这个殖民地的首要人物之一佛罗里努斯(florinus);有的又说这个字原来不是佛罗伦蒂亚,而是佛卢恩蒂亚(fluentia),由佛卢恩泰(fluente)即阿尔诺河的流动而来。为了给这个说法找旁证,还引用了普林尼一段话说,“佛卢恩蒂亚人(the flnentini)住在阿尔诺河流附近。”不过,这话可能不对头,因为普林尼说的是佛罗伦蒂亚人居住的地点,而不是人们所知道的他们的族名。而且佛卢伦蒂亚人(fluentini)这个字似乎是个传讹了的字,因为几乎是和普林尼同时进行写作的弗隆提努斯和科尔内利乌斯·塔西佗是用佛罗伦蒂亚(florentia)和佛罗伦蒂亚人(florentini)这两个名字称呼他们的。这是因为在提比留时期,这个城市是和意大利其他城市受到同样治理的。此外,科尔内利乌斯还曾提到佛罗伦萨人派使节谒见皇帝,乞求不要让凯内河的水泛滥到他们那个地区的事。而且,一个城市同时有两个名称的事也是十分不近情理的。因此,我认为,不论名称的来源如何,它一直都是佛罗伦蒂亚;而且,不论城市的起因何在,它肯定是在罗马帝国时期出现的,在最初几代皇帝时期就已经受到作家的注意了。
罗马帝国遭受蛮族侵扰时,佛罗伦萨是被东哥特王托蒂拉摧毁的,经过二百五十年之后,查理大帝才予以重建。从那时起直到1215年,它就和意大利其余城市享有同样命运了。在这段时期,佛罗伦萨先是由查理大帝的后代统治,后来的统治者是贝伦加里乌斯家族,最后是德意志皇帝。这些情况在上一卷的概述中我们已经提到。在这些年代里,由于统治他们的那些人的影响,佛罗伦萨的人口并未能增加,也未创造出值得记述的事业。不过,在1010年,正当菲埃索莱人纪念庄严的圣罗慕洛节日的时候,他们占领并破坏了菲埃索莱。他们办的这件事也许事先已得到皇帝的认可,也许是在一位皇帝已死、继位的皇帝尚未就位的空隙当中,各地都有较多自由的时候干的。但当教皇势力增大、德意志皇帝的权威逐渐削弱时,意大利各地都实行自治,很少尊重帝王。因此在亨利三世时期,全意大利各地都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皇帝,一派拥护教会。但佛罗伦萨人一直到1215年仍然保持着统一,服从统治者,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安全。不过,正像侵犯人体的疾病在体内存在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而致命那样,佛罗伦萨参与意大利的帮派斗争虽晚,后来却成为受帮派之害最严重的地方。它第一次内部分裂的原因,但丁和许多其他作家都有记述,因而已是尽人皆知。不过,我还是想把它简单说上几句:
在佛罗伦萨最有势力的家族当中,有奔德尔蒙蒂和乌贝尔蒂这两家,其次就是阿米德伊和多纳蒂两家。多纳蒂家族中有一位有钱的寡妇,她有一位异常俊美的女儿。这位寡妇看中了奔德尔蒙蒂家族的首领、年轻的奔德尔蒙蒂,打算把女儿嫁给他。但她由于疏忽、或是认为这桩婚事随时都可办成,因而未曾向对方表示过这个意图;结果这位青年男子就和阿米德伊家族的一位小姐订了婚。这件事使多纳蒂家族这位寡妇极不好受。但她希望凭着她女儿的美貌,能在对方举行婚礼以前进行破坏。有一次她在楼上看见奔德尔蒙蒂正独自一人走近她家。她立即下楼,正当他在门口走过时,就对他说道:“听说你已选定一位妻子,我很高兴;不过我可早就把我的女儿给你留着呢。”一面说着,一面就把门打开,叫他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位青年男子看到这位小姐非凡的容貌,又考虑到她高贵的出身,而且她的嫁妆也决不会次于他原先选定的那位小姐的;心中立即燃起热烈愿望要占有她。因此,他既不考虑自己已经应许别人,也不考虑毁约将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更不考虑违约可能给自己带来的灾祸,当即对那位寡妇说,“既然您为我保留着您的女儿,如果我拒绝了她,那就太无情无义了。因为我现在还可以自由选择。”于是,一点时间都不耽搁就和她的女儿结了婚。
这件事情传开之后,阿米德伊和乌贝尔蒂这两个结了盟的家族非常愤怒,于是就把和他们这一方有关的其他许多家族召集一起商讨对策,认为如果对这种污辱表示宽容必将丧失体面,对这种无法无天的侮辱行为最适当的报复就是把奔德尔蒙蒂杀死。虽然有些人考虑这样做必将招致恶果,但莫斯卡·拉姆贝蒂却反驳说,用“木已成舟、悔之无益”之类陈词滥调滔滔议论是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的。于是,大家推举莫斯卡本人,斯蒂亚蒂·乌贝尔蒂,拉姆贝尔图乔·阿米德伊和奥德里戈·菲凡蒂等去执行杀害奔德尔蒙蒂的任务。在复活节早晨,他们这几个人就藏在阿米德伊家的一所房子里(位置在老桥和圣斯蒂芬教堂之间),当奔德尔蒙蒂骑着白马走过、心里正想着忘记一件伤害人的事就像拒绝联姻那样容易的时候,那些人就从桥脚下向他攻来,在战神马尔斯的雕像近旁把他杀死。这一谋杀案把全城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奔德尔蒙蒂家族,说他们有理;另一派拥护乌贝尔蒂家族。由于这些家族都有人力和武器等防卫手段,他们的冲突虽然持续了许多年,但谁都未能把对方消灭。
佛罗伦萨经常处于这种纷乱之中。直到弗里德利希二世统治时期,因为他是那不勒斯国王,就力图加强自己的力量,以对付教会;他为了使自己在托斯卡纳的势力更加稳固,就采取支持乌贝尔蒂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的政策。在他的支持下,他们把奔德尔蒙蒂家族放逐。于是,我们这个城市也和意大利其他城市早就已经形成两派那样,也分为圭尔夫和吉贝林两派。现在我把加入两派的家族名单记录在下边,因为这并不是多余的。站在圭尔夫派一边的有下列各家族:奔德尔蒙蒂、内尔利、罗西、弗雷斯科巴尔迪、莫齐、巴尔迪、普尔奇、盖拉尔迪尼、福拉博斯契、巴涅西、圭达洛蒂、萨凯蒂、马尼埃里、卢卡尔德西、恰拉蒙泰西、科姆皮奥贝西、卡瓦尔坎蒂、姜多纳蒂、姜菲利阿齐、斯卡利、瓜尔泰罗蒂、伊姆波尔图尼、博斯蒂基、托尔纳昆奇、韦基埃蒂、托辛吉、阿里古奇、阿利、西齐、阿迪马里、维斯多米尼、多纳蒂、帕齐、德拉贝拉、阿尔丁吉、泰达尔迪和切尔基。参加吉贝林派的有下列各家族:乌贝尔蒂、马内利、乌布里阿基、菲凡蒂、阿米德伊、因凡加蒂、马莱斯皮尼、斯科拉里、圭迪、加利、卡皮阿尔迪、拉姆贝尔蒂、索尔达尼埃里、奇普里阿尼、托斯基、阿米埃里、帕莱尔米尼、米利奧雷利、皮利、巴鲁奇、卡塔尼、阿戈兰蒂、布鲁内莱斯基、卡蓬萨基、埃利塞伊、阿巴蒂、蒂达尔迪尼、居奥基和加利加伊。双方除了上述这些贵族家庭之外,每派还有许多上层的人参加。以致全城因为这个分裂而堕落败坏了。圭尔夫派既被逐出城外,就避居阿尔诺河上游谷地,那里他们筑有一部分堡垒和要塞。他们就在那里加强防御工事以防敌方来袭。但在弗里德利希死后,那些最没有偏见、在居民中威望最高的人们经过考虑,认为与其继续分裂招致全城毁灭,还不如促成两派和好。于是他们就劝圭尔夫派忘记旧恶、回到城里;也劝吉贝林派抛开宿怨、热诚地欢迎他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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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凯撒死后的三执政:渥大维、安东尼和莱比达。——译者
第二章
佛罗伦萨政体的新形式——军事设施——佛罗伦萨的强大——吉贝林派的活动——吉贝林派被逐出城——圭尔夫派被那不勒斯国王的武力击溃——佛罗伦萨受那不勒斯国王统治——吉贝林派破坏佛罗伦萨的计划,遭到法里纳塔·德利·乌贝尔蒂的反对——佛罗伦萨圭尔夫派的冒险——教皇把他的旗帜交给圭尔夫派——吉贝林派的恐惧以及为保护自己的权力所作各种准备——行会的成立和它们的权威——圭多·诺韦洛伯爵被放逐——他去普拉托——圭尔夫派回到城里——吉贝林派离开佛罗伦萨——佛罗伦萨人改组政府以支持圭尔夫派——教皇力图使吉贝林派回到城里并把佛罗伦萨从教会中开除——教皇尼古拉三世力图削弱那不勒斯王查理的势力。
佛罗伦萨既已统一,人们认为这正是组织自治政府的好时机;而且,在新皇帝的势力壮大以前把自己的防务搞好也是可取的。于是他们就把全城分为六个区,每区选出两位公民共十二人,治理全城。这个十二人领导集团名叫“长老会”,每年选举一次。为了消除过去判案后一再出现的不和的根源,他们从别的城市请来两位审判官,一位称人民首长,一位称总监;他们的职责就是决断民间发生的各种民事刑事案件。而且,鉴于新建秩序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保卫就不能维持下去;于是他们又把城内划分为二十个旗、农村划分为七十六个旗,所有青年男子的姓名都登记在各旗的花名册上。命令规定:不论何时,只要人民首长或长老会发出号召,每个青年都必须武装起来,到各自所属的旗下集合。按照使用的武器类别,他们各有不同的旗帜,所有的弓手集合在一面旗帜下,剑手或持盾者集合在另一面旗帜下。每年圣灵降临节,举行盛大仪式,向新入伍的青年颁发旗帜,为整个部队任命新的指挥官。为了表示对军队的重视,他们还制造一辆很大的车,用两头公牛拉着,车上铺红布,竖着一面红白二色旗;打仗的时候,凡是已经精疲力竭的战士就可以躲到车上,等到精力恢复时再冲向敌人。当他们想叫部队集合时,就把这辆车赶到新市场,庄重地把它交给人民首长。为了把军事活动搞得很隆重,他们还准备了一口名叫“晨钟”的大钟,在部队出城以前的一个月期间,天天敲打,以便让敌人有时间准备他们的防务。当时人们中间存在着极其高尚的道德,他们的心地是这么宽宏大量。我们今天打仗时,出敌不意、攻其不备被认为是英明果敢;但在那个时代,这样的行为却被认为很不光彩,而且只会招致很不利的后果。部队行动时也带着这口大钟,用以规定站岗撤哨的时间以及打仗需要的其他活动。
佛罗伦萨人在民政、军政等方面作了这些安排之后,取得自主。它在很短的时期内就取得想象不到的伟大力量和极高的威望。它不但变成整个托斯卡纳地区的首领,而且成了全意大利第一流大城市之一。如果它不是因为受到公民内部接连不断的分裂的折磨的话,它可能取得的成就将是异常伟大的。佛罗伦萨人在新政府治理下的十年间,曾迫使皮斯托亚、阿雷佐和锡耶纳等城和他们结盟。从锡耶纳回师途中,还占领沃尔泰拉,摧毁一些堡垒,把居民带回佛罗伦萨。所有这些事业都是在圭尔夫派的建议下进行的。他们比吉贝林派势力强大得多,这是因为人们仇视吉贝林派,这不只是因为在弗里德利希时代他们当权时盛气凌人,而且也是因为亲教会派比亲皇帝派更得人心;因为人们指望在教会帮助下保持自主,对皇帝则不然,人们总怕皇帝使他们失掉独立自主。
与此同时,吉贝林派虽被剥夺了权力,但他们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在伺机重掌政权。当他们看到弗里德利希的儿子曼弗雷德自立为那不勒斯王并削弱了教会的势力之后,就认为有利的时机已到,于是就和曼弗雷德秘密联系,企图重掌国政。但他们的活动未能瞒过“长老会”,该会得悉他们的阴谋之后立即传讯乌贝尔蒂家族。乌贝尔蒂家族拒不从命,反而在他们的住宅里修筑工事拿起武器自卫。佛罗伦萨人民闻讯激怒,也纷纷拿起武器,在圭尔夫派支持下,强迫他们离开城市。他们带着吉贝林派所有成员一起撤到锡耶纳;然后就请求那不勒斯王曼弗雷德援助。国王的军队在法里纳蒂·德利·乌贝尔蒂的得力指挥下,在阿尔比亚河上把圭尔夫派打败,进行了大屠杀,以致逃脱的人们以为佛罗伦萨已经失守,不敢回去。都逃到卢卡避难。
曼弗雷德委派出名的军事家焦尔达诺伯爵指挥他的部队。他在打胜仗之后就带着吉贝林派到达佛罗伦萨,把城市完全置于国王的统治之下,废除各级地方官吏以及保有自主形式的一切机构。这样很不慎重的做法伤害了佛罗伦萨人民,激起他们切齿痛恨;他们对吉贝林派的敌视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后导致这一派的毁灭。焦尔达诺伯爵因为国内有要事不得不回那不勒斯,把卡森蒂诺君主圭多·诺韦洛伯爵留在佛罗伦萨作国王代理人。他召集吉贝林派在埃姆波利开会。除了一人提出异议外,他们在会上一致决定:为了保持他们这一派在托斯卡纳地区的势力并迫使圭尔夫派撤销对教会一方的支持,唯一的办法只有把佛罗伦萨毁掉。对如此宏伟的佛罗伦萨城作出如此残酷的判决,会上竟无任何公民反对;只有法里纳塔·德利·乌贝尔蒂不赞成这项决议,公开站出来为佛罗伦萨辩护。他说,他本人历尽艰险,目的并无其他,只是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而且至今仍然渴望实现他所热切追求的这个目标。命运既然已经把这个幸福送上门来,他决不拒绝接受;即使是因为享受这个幸福而使他成为和他的想法不同的人们的仇敌,就像他过去成为圭尔夫派的仇敌那样,他也毫不惋惜。他还说,任何人都不必担心这个城市的存在会促成国家的灭亡;因为,他相信他们把圭尔夫派赶走的那种勇气,就足以用来保卫这座城市。法里纳塔是一个决心极大、无所畏惧的人,而且在军事上又功绩卓著;他既是吉贝林派的首领,又极得曼弗雷德的赏识,因而得以运用自己的权威制止人们的议论,并引导他们寻找其他途径保持吉贝林派的势力。
卢卡人由于在阿尔比亚战役之后曾为圭尔夫派提供避难之地,深恐因此触怒伯爵,就不允许他们继续在卢卡呆下去了。圭尔夫派只好离开卢卡到波洛尼亚。帕尔马城的圭尔夫派又把他们从那里请到帕尔马去攻打那里的吉贝林派。他们把那里的吉贝林派打败之后,帕尔马人就把原属吉贝林派的财产送给他们。这样,他们的名声大振、财富大增;又获悉教皇克莱门特已邀请昂儒的查理夺取曼弗雷德的王国,于是他们就派使节晋谒教皇表示愿意效忠。教皇陛下不但把他们当朋友接待,而且还把饰有教皇徽记的旗帜赐给他们。后来圭尔夫派打仗时总是举着这面旗,至今仍在佛罗伦萨使用。查理从曼弗雷德手中夺取王国并把他本人杀死。在这次成功中有佛罗伦萨圭尔夫派的贡献。他们这一派的势力因此大增,吉贝林派则相对削弱。因此,在诺韦洛伯爵手下治理佛罗伦萨的那些人就打算作出一些让步,以便使过去曾遭受他们种种迫害的人们和他们和好,认为这样做可能较为得策。不过,如果这些补救的办法能够及早实行,一定会很有好处;但现在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人家就不再认为这是什么恩惠了。结果对赐予者不但毫无好处,反而加速自己的灭亡。他们想给过去的受害者一些好处以争取他们,于是就恢复他们过去被剥夺的某些名位;从地位较高的平民中选出三十六名代表,另外还从波洛尼亚请来两名骑士或绅士,委托这些人改组佛罗伦萨政府。这些代表集合在一起开会时,立即决定把全体居民按技艺或行业分类,每种行业委派一名官员负责在他所管辖的那些人当中执行公正裁判;发给每种行会一面旗帜;城邦号召时,每个成员就要拿起武器集合在旗帜下面。开始时,技艺行会总数是十二个,七个大行会,五个小行会。后来次要技艺行业增加到十四个,所以技艺行会总数到达二十一个,至今仍是这样。这三十六位改革家为了增进公共福利还在其他方面进行了一些改革。
圭多伯爵提议,为了维持武装部队,要在公民中抽税。但在讨论中发现这事十分难办,他也不敢强制执行。他感到现在他的统治权已经丧失,于是就把吉贝林派的头目们召集起来开会,决定把过去很不慎重地让给平民的权力再夺回来。那三十六个人也聚集开会,当时他们认为自己已有足够力量,就鼓动群众大闹起来。群众一闹反而把他们自己吓坏,一个个溜回自己家中。突然间,各行会把旗帜展开,大批手持武器的人朝他们涌来。这些人了解到圭多伯爵和他手下的人正在圣约翰教堂,他们就到圣三位一体教堂集合,推选乔万尼·索尔达尼埃里当他们的首领。伯爵那方面了解到平民集合地点之后,就带着手下的人朝那个地方冲去。平民并不回避战斗,他们就在现在的托尔纳昆奇家族住宅所在地迎击敌人,把伯爵赶跑,打死他手下许多人。这个结局使伯爵大为震惊。他既害怕敌人夜间来袭,又担心自己的同党因失败会把他杀害。他心中充满这些恐惧思想。因此,任何挽救危局的办法他都不想再试,一心只顾摆脱战斗、逃之夭夭。其他首领的劝告他都不听,带着手下全部人马向普拉托奔去。但当他到达一个安全地点时,恐惧情绪也消失了;他认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就想改正。于是第二天天刚亮就率领部下回到佛罗伦萨。他曾因怯懦而逃出的这个地方,这时又要强行夺回。但他的计划并未成功。因为平民好不容易才把他赶跑,这回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拒于城外。于是他只好含悲忍辱退到卡森蒂诺;吉贝林派撤到他们的别墅里。
佛罗伦萨平民胜利之后,听了热心共和的利益的人们的劝告,决定使全城重新团结统一,号召所有仍在城外的公民,不论圭尔夫派、吉贝林派,都回到城里。圭尔夫派被放逐六年之后现在才回来;近年来吉贝林派所做恶事也获得宽恕,他们也回到自己的家乡。但不论平民还是圭尔夫派都对他们切齿痛恨,因为后者忘不了被他们放逐的痛苦,前者对吉贝林派掌权时的暴政也记忆犹新。结果是,双方的内心还远未平复。
正当佛罗伦萨处于这种局面时,有消息传开,说曼弗雷德的侄子科尔拉迪诺为了征服那不勒斯,从德国带着一支军队开来。这件事使吉贝林派产生重新掌权的希望,圭尔夫派则考虑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向查理请求:如果科尔拉迪诺从佛罗伦萨路过,就请他出兵保护。查理的部队向佛罗伦萨开来,使得圭尔夫派趾高气扬;吉贝林派则因此很惊慌,在部队到达两天以前,他们并未被驱逐,自己就逃出城去。
吉贝林派逃走后,佛罗伦萨人改组城邦政府,选出十二人掌握最高权力,任期两个月,不像以前那样称为“长老会”而改称“贤人政府”;还成立一个由八十名公民组成的议事机构,名叫“征信院”;另外,还在全城六个区选出三十名公民,和征信院以及十二贤人一起,组成政务大会;又从贵族和平民中选出一百二十名公民组成另外一个议事会,凡是已经由其他会议审议过的事情都要提交这个议事会再议以便作出最后决定;这个议事会还负责任命共和国各级官员。这个政府组成后,指派亲近圭尔夫派的人担任城邦重要职务,并采取一些其他措施以加强圭尔夫派势力,借以防范吉贝林派,保卫自己。他们把吉贝林派的财产分成三份:一份归城邦公用,一份拨给首长,一份发给圭尔夫派,以补偿他们所受伤害。教皇也为了在托斯卡纳地区保持圭尔夫派的利益,任命查理为该地区的皇帝代表。正当佛罗伦萨人在新政府领导下,以法律保持内部稳定、以武力保持对外的势力之际,教皇去世了。经过两年争论才推举出格雷戈里十世为教皇,当时他在叙利亚,他曾在那里长期居住。这位教皇从未亲眼见过党派斗争,因而在估量对待这些党派问题上,和他的前任不同。当他前往法国路经佛罗伦萨时,认为一个好的神职人员的职责就应当是使这个城邦团结统一。当时也取得一些成功:佛罗伦萨人同意把吉贝林派的官员接入城里一起研究他们这一派回到城里的条件。他们达成一项协议。但在城外的那些吉贝林派因为非常害怕,不敢回城。教皇责备佛罗伦萨应负全部责任,在激怒之下开除了佛罗伦萨的教籍。佛罗伦萨一直倔强抵制着,直到教皇逝世。后来英诺森五世继任教皇,才恢复佛罗伦萨的教籍并为他们祈祷赐福。
后来奥尔西诺家族的尼古拉三世当了教皇。应当指出,历任教皇对任何在意大利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的人一向都嫉妒;即使这种势力原来是由教会扶植起来的,教皇也不能容忍。由于他们经常设法破坏强大的势力,结果动乱和变迁连绵不绝。他们对实力强大的人物的恐惧促使他们扶持原先比较弱小的势力;一旦这个弱者变强,教皇就又开始惧怕他;由于惧怕他,就又想方设法毁灭他。教皇这种想法和做法促使他把那不勒斯王国从曼弗雷德手中夺出交给查理。但查理一旦强大,教皇立即决定毁灭他。在这种动机驱使下,尼古拉三世打算利用皇帝的势力把托斯卡纳的统治权从查理手中夺出来,以执行帝国命令的名义,把他自己的代表拉蒂诺派到那里掌握大权。
第三章
佛罗伦萨的变化——吉贝林派被召回——佛罗伦萨政体的新形式——成立执政团——战胜阿雷廷人——选出正义旗手——第一位正义旗手乌巴尔多·鲁弗利——贾诺·德拉·贝拉——他倡议进行的新改革——贾诺·德拉·贝拉自愿流放——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冲突——动乱平息——政府改组——公共建筑——城邦繁荣。
佛罗伦萨这时的景况很不幸。圭尔夫派各大家族已极骄横,对官员的权力他们全不放在眼里。因此天天都有凶杀或其他暴行发生;在这一位或那一位贵族庇护下,行凶犯罪者得以逍遥法外。平民领袖们为了制止这种无法无天的横暴行径,决定把被放逐的人们召回城里,以便使教皇代表有机会促成全城统一。吉贝林派回来之后,由过去的十二位长官增加到十四位,两派各出七位,都由教皇指定,任期一年。佛罗伦萨人在这个政府下生活了两年。直到马丁教皇即位,又把全部权力交回原先被尼古拉剥夺了权力的查理。因此,托斯卡纳的党派活动再次活跃起来。佛罗伦萨人拿起武器反对代表皇帝的统治者;而且为了剥夺吉贝林派的权力和限制贵族,他们又成立新形式的政府。这事发生于1282年。各行会因为有合法委任的官长和上边发下来的旗帜,势力早已很大,这时就以他们自己的权威发布命令:取消十四公民执政的制度,推举三位称为“长官”的人掌握共和政权,任期两个月,人选来自贵族或平民皆可。第一届任满后,人数增至六位,以便使全城六个区每区能出一位。这个数目一直保持到1342年,那时全城改划为四区,长官增至八人,在过渡期间有时曾增至十二人。
这个政府促成贵族的毁灭,这事下文即将谈到。这是因为平民提出各种理由,不许贵族参加政府,随即无所顾忌地践踏他们。最初贵族由于内部分裂,未作任何抵抗;他们一个个只顾夺取别人在城邦的势力,结果大家都丢掉势力。人们还为这个政府修建宫殿,准备让执政者长期在里边居住,一切必要的官员也都委派妥当。按过去习惯,各种会议和官吏集会都是在教堂里。这些执政者起初只被称为“长官”,后来为了突出他们的优越地位,又采用“执政”或“首长”这个称号。在一段时期,佛罗伦萨保持内部平静。在这期间,因为阿雷廷人驱逐圭尔夫派,他们曾出兵攻打阿雷廷人,在坎帕尔迪诺一仗大获全胜。佛罗伦萨日益富裕,人口大增。他们认为最好是扩建城墙,后来一直扩展到像现在这么大的范围,过去它的直径只有从老桥到圣洛伦佐教堂那么长。
对外战争和内部和平使圭尔夫和吉贝林两派之争几乎完全消失。偶尔出现的党派情绪似乎只存在于较高阶级和平民之间,这在各个城市都是很自然的一种普遍现象。因为平民希望按法律规定办事,而上层阶级则不同,它本身就是平民的统治者;这两种人完全和睦相处是不可能的。当吉贝林派造成的恐怖使大家都循规蹈矩时,这种不和没有表现出来;一旦吉贝林派被压服,这个矛盾立即暴发:每天总有若干平民受到损害,而法律又无力加以纠正;因为每个贵族都有亲戚朋友保护,以对付“长官”或首长的力量。为了纠正这种祸害,各行会的首领下令:每届执政团就职时,必须从平民中推举一位正义旗手,并拨出一千名武装人员归他调遣。这一千人分为二十个连队,每队五十人;还规定:不论何时,只要执政官们或首长发出号令,正义旗手就要带着他的旗帜和兵员去强制执行法律。第一位被选出担任这一要职的是乌巴尔多·鲁弗利。这个人把大旗展开,消灭了加莱蒂家族,因为这个家族的一个成员在法国杀害了佛罗伦萨一位平民。贵族内部剧烈地互相倾轧敌对使得各行会轻而易举地就制订了这项法律。贵族刚刚看到针对他们自己的这项条例制订出来,立刻就体会到推行这一法律的厉害精神。开始时他们极感恐怖。但不久之后,他们往日一贯的骄横就又抬头。因为他们自己人当中总有一个或更多的人参加执政团,这就使他们有各种机会阻挠正义旗手,使他不能执行他的职责。此外,原告还必须为自己所受伤害找到证人,但谁都不敢充当反对贵族的证人。因此,不久之后,佛罗伦萨又像以前一样陷入混乱之中,施加在平民头上的暴政和过去同样严重。因为对案件的判决不是受阻就是拖延,判决也不能执行。
在这种不幸的情况下,平民不知如何是好。出身于高贵家庭的一位热爱自由的名叫贾诺·德拉·贝拉的,鼓励各行会的领导人修改城邦的体制。在他的建议下,规定正义旗手和长官应住在一起,并统率四千武装部队;他们还剥夺贵族参加执政团的权力;对同谋者和主犯判同样的罪,并规定公众的告发就可以当作证据。这些法律定名为公正条例。平民靠这些法令取得很大势力,而贾诺·德拉·贝拉却因此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他破坏大人物的权力,因而遭到他们切齿痛恨;平民当中较为富裕的人也认为他权力太大因而嫉妒他。这一点在遇到第一个事例时就充分表现出来。
有一次,在一场骚乱中有一个属于平民阶级的人被杀害。这件事是几个贵族一起干的,其中有一个叫科尔索·多纳蒂。因为在他们这伙人当中,他冲在最前,于是就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被人民首长逮捕。但不久之后又宣布无罪。这可能是他真的无罪,也可能是首长不敢判他的刑。这样宣判无罪激起群众极大不满。他们都拿起武器冲到贾诺·德拉·贝拉的住处,要求他强制执行他亲手制订的法律。贾诺是希望科尔索受到惩罚的。许多人认为他应当坚持叫平民放下武器,但他并不同意这么办,而是劝他们到执政团去控诉,要求执政团考虑解决。平民认为自己受了首长的污辱,也被贾诺·德拉·贝拉遗弃,因而怒火万丈。他们不去执政团,而是进入首长的宫殿,占据并抢劫了宫殿。
这一暴行激起全城的公愤。那些打算毁灭贾诺的人们就把罪过完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由于新的一届执政团中有一位执政是他的仇人,向首长控告他,说他就是这次暴乱的主谋。在这一案件正在进行审理中,平民又拿起武器主动到他的住处保护他,以防执政团和他的敌人对他进行伤害。不过,贾诺并不想考验这爆发出来的民众爱戴之情;也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委诸官吏保护,因为他害怕官吏阴险狠毒,又怕平民动摇不稳。于是,为了消除他的敌人伤害他的借口,也为了使他的朋友们不致触犯法律,他决定一走了事,把国人从对他的担惊害怕中解脱出来。于是,他就离开他曾亲自出力并冒着生命危险从豪强的奴役下解救出来的城市,成为一位自愿被放逐的人。
贾诺·德拉·贝拉离开佛罗伦萨之后,贵族就又产生希望,认为可以恢复他们的统治权了。他们认为:他们过去的不幸是内部分裂造成。于是就从他们当中派两位代表到执政团,请求把那些针对他们制订的过于苛刻的法律修改得缓和一些,因为他们认为执政团偏袒他们。但他们的要求刚一传开,立即激起平民的愤怒,因为平民深恐各位执政屈从贵族。就这样,贵族的愿望和平民的猜忌已无法调和,于是只有诉诸武力。贵族集中在三个地点:圣约翰教堂附近,新市场和莫齐广场;分别由下列三位领袖率领:福雷塞·阿迪马里、万尼·德·莫齐和杰里·斯皮尼。成千上万的平民高举自己的旗帜,聚集在执政团宫殿前边(当时宫殿就在圣普罗科洛教堂附近)。因为他们怀疑执政团不忠,就另派六名公民参加进去和他们一起掌管政务。
双方正在准备格斗,有几个人(其中贵族和平民都有)在几位受人尊敬的教士陪同下,混杂在双方的人群中进行游说,意欲促成和解。他们提醒贵族说:贵族之所以不但丧失权力而且又有法律制订出来对付他们,是因为他们过去横行霸道、盛气凌人、作恶多端;过去他们由于心胸狭隘、倾轧不和而丧失的一切,现在企图用武力强行夺回,这很可能把国家毁灭,而且也会增加他们自己的处境的困难;应当记住:平民那方面,不论就人数、财富方面,还是就同仇敌忾方面说,都比贵族强得多;他们自以为是贵族,就应当凌驾于他人之上,但打起来,这一点却毫无用处,徒有虚名;完全不足以在这么多敌人面前保住自己。另一方面,他们也提醒平民:总想给人以最后一击,这不是智虑明达的做法;把人逼入绝境也是不明智的,因为一个人到了绝望的地步是会不顾一切的;还不应忘记:在战争中贵族也曾一再为国争光;因此,这样死逼他们是既不明智又不公正的;虽然贵族可以忍受失去最高统治权力的痛苦,但在现行的法律下,任何人都可以把他们从家乡赶走,这一点他们是无法忍受的。因此,最好还是把这些法律修改一下;而且,为了促使这样的好事能够实现,最好还是放下武器;不要倚仗自己人多,用战争试试自己的运气;因为以少胜多的事也是常见的。平民当中意见不统一,有的希望立即通过武力解决问题,因为他们确信迟早总要诉诸武力,与其拖延到敌人更壮大,还不如趁现在下手为强;假如把法律缓和一下就能使贵族满足的话,那他们倒是愿意照办,但贵族是如此高傲,非强力不足以使他们就范。另外一部分较爱好和平、脾气较好的人却认为把法律稍稍修改一下总比诉诸武力为好。这部分人的意见后来占了上风。于是就规定一条:除非有充足的证据,否则对贵族的一切控诉都不受理。
武器虽说已经放下,但双方仍旧疑虑重重,各自都以堡垒和精壮的战士加强自己的防御。平民改组政府,减少官员的数目。他们采取这个步骤,是因为他们发现从以曼奇尼、马加洛蒂、阿尔托维蒂、佩鲁齐和切尔雷塔尼等人为首的家族中委任的执政偏袒贵族。改组后的执政团的政体更加健全稳定。办完这件大事后,他们就为宫殿奠基。为了扩充广场,把原属乌贝尔蒂家族的几处住宅迁移了。也是在同一时期,他们开始修建公共监狱。这些建筑物几年的工夫就都落成。这是我们佛罗伦萨城前所未有的最繁荣昌盛的时代。全城的豪富和名人不可胜数。能够拿起武器打仗的人,在城内就有三万之多,在农村约有七万。整个托斯卡纳地区,或为臣属或为盟友,一概听命于佛罗伦萨。虽说在贵族和平民之间仍有某些嫌隙猜忌,但未曾招致任何恶果,全体市民一起过着和平统一的生活。这个和平统一的局面如果不是因为内争而再次遭到破坏的话,佛罗伦萨就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了。它既不必害怕帝国,又不必顾虑那些由于政治原因而离开家乡的公民。佛罗伦萨以自己的力量就足以对付意大利所有城邦。不幸的是,外力未能造成的灾难,却由内争招来了。
第四章
切尔基家族和多纳蒂家族——皮斯托亚城比安卡和内拉两派的缘起——他们来到佛罗伦萨——多纳蒂家族和切尔基家族公开敌对——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冲突——切尔基家族充当比安卡派的首领——多纳蒂家族站在内拉派一边——教皇代表开除佛罗伦萨出教从而使混乱扩大——切尔基和多纳蒂家族间的新冲突——在但丁·阿利吉埃里的建议下,多纳蒂家族和内拉派其余的人们都被放逐——教皇派瓦卢阿的查理到佛罗伦萨——佛罗伦萨人怀疑他——科尔索·多纳蒂和内拉派其他的人们都回到佛罗伦萨——韦里·切尔基逃走——教皇代表再到佛罗伦萨——佛罗伦萨又被开除出教——新动乱——比安卡派被放逐——但丁被放逐——科尔索·多纳蒂鼓动新骚乱——教皇代表设法使被流放者返回但未能成功——佛罗伦萨大火。
切尔基和多纳蒂这两大家族在财富、尊贵、追随者之多、势力之大等等方面,也许可算是全佛罗伦萨两个最卓著的家族了。由于这两个家族在城里在乡间都是近邻,因而在他们之间曾出现过一些小的不愉快事件,但一直还未曾引起公开争吵;如果不是由于一些新的因素促使双方的恶感增加的话,也许永远不至于引起什么严重问题。在皮斯托亚城首要的家族中有一个坎切利埃里家族。有一天,同属这一家族的古利埃尔莫的儿子洛雷和贝尔塔卡的儿子杰里在一起玩耍,两人吵起架来,洛雷把杰里打伤,伤势轻微。古利埃尔莫知道以后很生气,打算用赔礼道歉的办法来消除进一步结怨的因由,于是就命令他儿子到他打伤的青年的父亲那里赔礼道歉。洛雷应命而去。但他这合乎道德的行为并未使贝尔塔卡那狠毒的心肠软下来;他反而叫人把洛雷抓起来,大逞凶暴:下令仆役把洛雷的一只手放在剁肉用的木墩上,用刀剁了下来。这暴行实在令人发指。剁完之后,他对洛雷说:“回去见你的父亲,告诉他:刀伤用铁才能治好,用话是治不好的。”
这一行为的野蛮残忍激起古利埃尔莫万丈怒火,他下令家人拿起武器去报仇。贝尔塔卡也进行了自卫的准备。不只是坎切利埃里这一个家族因此分裂,皮斯托亚全城都一分为二了。坎切利埃里家族是从一个名叫坎切利埃雷的人传下来的,他有两个老婆,一个叫比安卡(白色),凡是她的后代都成为一派,自称比安卡派;另一支为了更清楚地和前者区分,就定名为内拉(黑色)派。后来在这两派之间就展开许多长期的接连不断的斗争,招致许多人的死亡和大量财产的破坏。由于他们自己不能达成团结,但对这祸患又已腻烦,于是就急于要么结束争斗、要么把别人也拉进来,把事情闹大。为此,他们就来到佛罗伦萨。内拉派因为和佛罗伦萨的多纳蒂家族很熟,就得到这个家族的首领科尔索的支持。这样一来,比安卡派也要投靠一个有势力的家族首领以防多纳蒂家族的攻击,于是就向韦里·德·切尔基求援,这个人不论就哪方面说都不次于科尔索。
从皮斯托亚带来的争吵以及其中的宗派对立,扩大了切尔基和多纳蒂这两大家族之间的宿怨。事情已闹得相当表面化,诸长老和所有好心的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它会爆发,从而引起全城分裂。于是他们就乞求教皇运用自己的权威干预这些闹事的党派,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这是他们自己办不到的。教皇把韦里召去,命令他和多纳蒂家族讲和。韦里听了,假装大吃一惊,说道,他跟他们无仇无怨,既然提讲和那一定是有战争,但他本人既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战争,哪需要什么讲和不讲和呢?韦里从罗马回来,什么事都没办。两派群情激昂,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任何偶发的小事都可形成导火线。果然,事情不久就发生了。
那是在5月间的假日里。在这期间,按佛罗伦萨的风俗举行节日庆典,全城公众欢庆。多纳蒂家的一些青年和他们的朋友们一起骑着马、站在三位一体教堂附近观看一群女子跳舞。切尔基家有些青年也到这里来了;和多纳蒂家族的青年一样,他们也带着许多贵族子弟。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前边的那些人是多纳蒂家的,挤着通过他们的马,也推撞了他们几下。多纳蒂家的青年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于是拔剑出鞘;切尔基家的小伙子们也不甘落后,两家格斗起来,一直到许多人都受伤,然后才散开。这次骚乱是大祸的肇端。全城平民和贵族都一分为二,两派自称比安卡和内拉。比安卡派为首的是切尔基家族,参加他们这边的有阿迪马里和阿巴蒂两个家族以及托辛吉、巴尔迪、罗西、弗雷斯科巴尔迪、内尔利和马内利等家族的一部分,还有莫齐、斯卡利、盖拉尔迪尼、卡瓦尔坎蒂、马莱斯皮尼、博斯蒂基、姜多纳蒂、韦基埃蒂和阿里古奇各家族全部。许多平民家族也参加进来。当时在佛罗伦萨的所有的吉贝林派也都站在这一派一边。因此,他们成为全城绝大多数,政府机构几乎都在他们手中。
以科尔索为首的多纳蒂家族则站在内拉派一边。上列那些家族中凡是不参加比安卡派的那些人就都加入这一派。除这些人之外,还有帕齐、比斯多米尼、马尼埃里、托尔纳昆奇、斯皮尼、奔德尔蒙蒂、姜菲利阿齐以及布鲁内莱斯基等家族的全体成员。这灾祸还不只限于城里,整个农村地区也都随着分裂。因此,六个区的首长以及任何与圭尔夫派或共和国公益事业有关的人都异常担心这次新的分裂可能招致城邦的毀灭,又使吉贝林派复活。因此,他们再次派人晋谒教皇博尼法斯,向他呼吁:要是他不希望看到一向作为教会后盾的佛罗伦萨城毁灭或落入吉贝林派之手,就应当想办法解救。于是教皇就委派一位葡萄牙枢机主教马泰奥·德·阿夸斯帕尔塔作为他的代表到佛罗伦萨。他发现比安卡派最强大,肆无忌惮,不大听他的话,于是就开除全城的教籍,愤然离去;结果城邦情况比他来到之前更加混乱。
人心异常激动。有一天在一次丧礼上多纳蒂和切尔基这两大家族都有许多人参加。他们先动口,然后就动手打起来。不过,除了当时引起一阵骚动之外,这次倒没出什么事。但双方各自回家之后,切尔基家族就决定攻打多纳蒂家族。由于科尔索很勇敢,进攻者在许多人受伤之后被打退。事后全城的人都拿起武器。在贵族的狂怒之下,没人把执政团和一切法律放在眼里。最贤明的公民极其忧虑。多纳蒂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因实力最小而最心惊胆战。为了保证安全,他们把科尔索、各区首长以及内拉派其他领袖召集一起开会,决定恳请教皇派一位有王族血统的人来改造佛罗伦萨。他们企图用这个办法战胜比安卡派。他们的会议和决定被长官知悉,反对派把他们的活动说成是反对共和制的自由的阴谋。双方这时都已武装起来。执政团当时有一位成员是诗人但丁,出于他的建议,执政团经过审慎考虑,鼓起勇气,把平民鼓动起来维持秩序,乡下也来了许多人参加。他们终于强迫双方的领袖下令放下武器,并把科尔索和许多内拉派成员放逐了。为了表明执政团的动机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们也放逐了许多比安卡派的人;但不久之后,这些人又假借一些说得过去的理由回来了。
科尔索和他的朋友们认为教皇支持他们这一党,就到罗马向教皇申诉,事先还曾呈上一份陈情书。当时法兰西国王的弟弟瓦卢阿的查理正在教皇宫中,他是应那不勒斯王之邀到意大利来准备攻打西西里的。在这些被放逐的佛罗伦萨人百般请求下,教皇答应派查理先去佛罗伦萨,等将来适当时节再去西西里。于是查理就来到佛罗伦萨。虽然当时执政的比安卡派疑虑重重,但查理是圭尔夫派的领袖,又是教皇派来的,他们也不敢反抗;而且为了向他讨好,就把大权交给他,请他按照自己认为适当的办法处理城邦事务。
查理掌握大权之后,就把他的朋友和追随者武装起来。他这一步骤引起人们极大怀疑,认为他企图剥夺他们的自由。于是人人都拿起武器守在自己家里,以便一旦查理采取行动,他们好处于有准备的状态。切尔基家族和比安卡派其他领袖主持共和国政务时表现得异常骄横,激起公愤。这就招致科尔索和其他被放逐的内拉党人回到佛罗伦萨。他们很清楚,查理和各区首长是支持他们的。正当市民因为害怕查理而拿起武器的时候,科尔索却带着所有被放逐的人,还有许多别的人,毫不受阻拦地进入佛罗伦萨城。虽然人们曾劝告韦里·德·切尔基进行阻击,但他拒绝了,还说他希望佛罗伦萨平民会惩罚科尔索,因为他是为反对平民才进城的。但事实却正好相反,科尔索不但未受平民惩处反而受到他们的欢迎。结果韦里本人反而不得不逃跑。
科尔索强行进入平蒂城门之后,就叫他的党羽在他自己家附近的圣皮埃尔托·马吉奥雷教堂集合。他在那里召集许许多多朋友和盼望改革的人们,然后就把所有监狱里的囚犯,不管过去是犯了国法还是侵犯了私人的,一概释放。他强迫当时在职的执政团成员悄悄撤回各自家中,然后从内拉党人当中选出新的执政团。又用五天时间抢劫比安卡派各首领家宅。切尔基家族以及该派其他首领发现查理反对他们,而且多数平民与他们为敌,就从城里撤到他们的要塞里。起初他们虽未听取教皇劝告,现在却被迫去向他乞求帮助了。他们向教皇抱怨说查理不但未能使全城团结统一,反而把分裂搞得更加严重。教皇派他的代表马泰奥·德·阿夸斯帕尔塔再次到佛罗伦萨调解切尔基和多纳蒂两大家族的纠纷,还用联姻等办法加强两家的和平。当时内拉派正在执政,教皇代表希望能有比安卡派的人参加到政府各部门中,但主持政府的内拉派不答应。于是教皇代表再次撤走,和上回撤走时一样,很不满意,很生气。由于佛罗伦萨不听话,又开除它的教籍。
两党都留在佛罗伦萨,双方都不满意。内拉派是因为现在敌派已近在身边,怕丢掉政权;比安卡派则因为自己一无名位二无实权。在这些很自然的互相仇视的基础上,又加上新的创伤。有一天尼科洛·德·切尔基正带着他的许多朋友向他的庄园走去,刚走到阿夫里科那座桥上就遭到科尔索·多纳蒂的儿子西蒙内的袭击。双方厮打得很激烈;结果是两败俱伤,都很悲惨:尼科洛当场送了命,西蒙内受重伤,第二天晚上也死了。
这一事件再次惊动全城。虽说内拉派应负主要责任,但他们有在掌权的保护。判决书还未公布,就又发现比安卡派和皮埃罗·费兰泰(陪同查理的贵族之一)合搞的一桩阴谋:他们想借助于皮埃罗,重新掌握政权。这件事是从切尔基家族给他写的一些信件里发现的。虽然有人说这些信并不真实,是多纳蒂家族所伪造并假装是他们发现的,目的是消除一点他们那一派因尼科洛之死而背的恶名。尽管如此,切尔基家族全体成员以及他们比安卡派的追随者还是一概被放逐了,其中还包括诗人但丁;他们的财产充公、房屋被拆毁。他们到处寻找栖身之地,很多吉贝林派的人加入他们一伙,在新营生中追求新运气。查理在达到他这次来佛罗伦萨的目的之后就回到教皇那里,以便实现他攻打西西里的计划。他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智慧和所碰到的运气一点都不比他在佛罗伦萨时好些,在损失了大批随从之后,很不光彩地撤回法国。
查理走后,佛罗伦萨保持平静。只有科尔索一人坐卧不安。他总感觉自己在城邦里还未得到和自己的地位相称的那种权力。因为政府在平民手中,他看到共和国的许多职位都掌握在比他低下的人们手里。在这种野心推动下,他表面上装作出于一个可敬的意图,暗中却千方百计要达到个人的卑鄙目的。他指控许多经手公款的人有损公肥私行为并建议把这些人抓起来审判定罪。许多和他有同样看法的人同意他这个建议,另有许多不明底细的人也随声附和,认为科尔索这样做只是出于纯洁的爱国心。另一方面,被控的公民因为有群众支持,设法为自己辩护。后来分歧发展到极其尖锐的程度,文的办法不成之后只好动武。一边是科尔索和佛罗伦萨大主教洛蒂埃里带着大批贵族和一部分平民;另一边是执政团和大多数平民。全城许多地方都发生小规模战斗。执政团看到自己危险很大,就派人去卢卡请求援助。没过多久,卢卡全体平民就都涌进佛罗伦萨城里。在他们的帮助下,骚乱暂时平定下去,平民保住自己的政府和自由,也未想用任何其他办法惩办鼓动骚乱的人。
教皇听到佛罗伦萨发生骚乱之后,派他的代表尼科洛·达·普拉托前来解决。这位代表的品质、学问和生活作风等方面都享有盛誉,不久就得到平民很大信任,因而授权给他组织一个他认为适当的政府。由于他是吉贝林派出身,就决定把被放逐的人召回。但为了首先取得下层社会的好感,他就恢复旧时的人民行会,从而提高平民的权力,削弱贵族的权力。教皇代表认为群众已站在他一边,就开始想方设法召回被放逐的人,试了许多办法都不成功,反而招致政府对他极端怀疑,不得不离去。他怀着极大愤慨回到教皇那里,宣布褫夺佛罗伦萨教权,使它再次陷入混乱和苦难之中。使这个城市受到扰乱的不只是一种分裂,而是各种各样的分裂:首先是平民和贵族之间的敌对,其次是圭尔夫派和吉贝林派之间的仇恨,最后还有比安卡派和内拉派之间的结怨。因此,人人武装;教皇代表的离去使许多人不满,他们还希望被放逐的人回来。最先挑起骚乱的是美第奇和圭尼吉这两个家族。后者曾在教皇代表面前表示支持反叛者,因而全城到处都出现小的战斗。
武斗灾难之外,又发生一场大火灾。大火首先在圣米开尔教堂花园附近阿巴蒂家族的住宅里烧起来,然后蔓延到卡波因萨基家族的房子,把这些房子烧毁后又烧毁马奇、阿米埃里、托斯基、奇普里阿尼、拉姆贝尔蒂、卡瓦尔坎蒂等家族的住宅,随后又把整个新市场烧毁;火势再从那里扩展到圣玛丽亚城门,把它烧塌,然后转过老桥,又烧毁盖拉尔迪尼、普尔奇、阿米德伊和卢卡尔德西各家族的房舍,此外还烧毁许许多多其他家族的房屋,总计一千七百栋。许多人认为大火是在骚乱高潮中偶然发生的。但另有些人断定是圣皮埃特罗·斯卡拉焦教堂长老内里·阿巴蒂故意放的。因为这个人个性放荡,爱恶作剧。他看到人们忙于争斗,就乘机干坏事;因为当时所有市民都因忙于战斗,腾不出手来救火。他为了保证这一恶行得逞,最先在他自己的弟兄的房子里把火点燃,因为在这个地方动手最方便。这件事发生在1304年。这一年佛罗伦萨遭受内战和大火双重灾害。在这许多骚乱中,只有科尔索·多纳蒂一个人从未拿起武器。他认为,当敌对双方斗得厌倦了、愿意和解的时候,他会很容易地成为双方之间的仲裁。但最后双方都放下武器,却并不是出于对团结统一的渴望,而是对这种灾祸实在厌烦已极。唯一的结果是:被放逐的人们并未被召回,支持他们的那一派仍占劣势。
第五章
被放逐的人们企图重返佛罗伦萨,未获允许——平民行会恢复——科尔索·多纳蒂不安分的行径——科尔索·多纳蒂失势——科尔索·多纳蒂被控并被判罪——科尔索住宅里的混战——科尔索去世——他的为人——亨利皇帝企图压服佛罗伦萨未果——被放逐的人们回到佛罗伦萨——佛罗伦萨公民请那不勒斯国王统治佛罗伦萨五年——和乌古乔内·德拉·法朱奥拉打仗——佛罗伦萨军队被击溃——佛罗伦萨人不再服从罗伯特国王统治并驱逐诺韦洛伯爵——兰多·德·阿戈比奥——他的暴政——他的离去。
教皇代表回罗马后,听到佛罗伦萨又发生新动乱,就向教皇建议说:如果他希望佛罗伦萨统一,就有必要把他们那十二名职位最高的官员召到跟前;这样把造成分裂的主要人物搬开,他就可以很容易地制止那里的分裂。教皇采纳他的建议,包括科尔索·多纳蒂在内的地位最高的佛罗伦萨公民应召前来。这些人离开佛罗伦萨后,教皇代表就告诉被放逐的人们说:既然这个城市已失去那些领导人,这正是他们返回城内的大好时机。于是他们就集合一起回到佛罗伦萨,从城墙尚未建成的那一段进入城内,走到圣乔万尼广场。在这里值得指出的是:当他们不久前赤手空拳乞求返回家乡时,曾有一批人为争取他们回城而进行战斗;但现在,当看见他们手持武器要打进来,原先欢迎他们进城的那些人,由于把公共利益放在远远超过私人友谊之上,就联合其余公民强迫这批人回到他们以前被放逐的地方去了。这批人回城未成也是因为他们把一部分兵力留在拉斯特拉,而且未等到托洛塞托·乌贝尔蒂到来就出发了,乌贝尔蒂本应由皮斯托亚城带领三百骑兵前来支援。这是因为他们认为要想取胜,人多不如神速;而且,在某些类似的军事行动中,拖延时间常常贻误时机。可是,太急于冒进却使我们力量达不到,使我们在尚未作好必要的准备时就开始行动。
被放逐者撤退之后,佛罗伦萨又陷于旧日的分裂状态。平民为了剥夺卡瓦尔坎蒂家族的大权,就把坐落在格雷韦河谷、自古以来就属于这个家族的那个名叫斯廷凯的要塞占领。被从要塞里抓走的人也是首批被投入新建的监狱的人。因此,这些新监狱就以要塞的名称命名,叫斯廷凯,至今仍这样沿用。共和国领导人重新建立平民行会,把各种工匠行会最初使用过的那些旗帜发给他们。这些行会的首领名为行会执旗官和执政团的同僚。并规定:出现任何骚乱时,他们应以武力协助执政团,和平时期则参议政务。在旧有的两位教区长之外,另设一名行政官或司法长官,和执旗官们一起负责镇压贵族的蛮横行径。
这时教皇逝世。科尔索和其他显要公民从罗马回到佛罗伦萨。如果不是由于科尔索那不安分的思想又引起纠纷,一切本来都是可以很好的。他一贯的行径就是和城邦最有势力的人唱对台戏。只要他看到平民有办某件事的倾向,他就尽最大努力施加影响促其实现,借以笼络人心。因此,在一切争端中他总是一个带头的;一切新诡计也都是以他为首;不论谁想得到什么特殊的东西,总要求助于他。他这些举动引起许多显贵人物的仇视。以致他自己所属内拉派彻底分裂了。这是因为科尔索为了达到个人目的,曾利用私人武力和权柄,甚至利用城邦的敌人的力量。由于他个人势力很大,人人都怕他。不过,为了使他失掉平民对他的支持,有这样一条消息流传着:说他企图当城邦君主。用这种方法很容易使他丧失民心。他的行为给人印象确实也很像是有这样的阴谋,因为他的生活享受远远超过一般公民的水平。后来他办的一件事更加助长人们对他的这个看法:他娶了托斯卡纳最有势力的人物之一、吉贝林派和比安卡派的首领乌古乔内·德拉·法朱奥拉的一个女儿为妻。
他结婚的消息传开后,他的敌人就壮起胆子,拿起武器反对他;由于同样原因,平民也不保护他了,他们大部分都加入他的敌人那一边。他们的领导人有罗索·德拉·托萨、帕齐诺·德伊·帕齐、杰里·斯皮尼和贝尔托·布鲁内莱斯基,这些人带着他们的追随者和大多数平民,在执政团宫殿前边集合。在执政团命令下,在人民首长皮埃罗·布郎卡面前宣读了科尔索的罪状:阴谋在乌古乔内的支持下篡夺政权。然后就传讯他。由于他抗命不来,就宣布他为叛逆。从指控到宣判不到两小时;宣判后,执政团官员就带着各平民行会、举着各式旗帜,出发搜捕。科尔索本人虽然看到自己已被很多追随者抛弃、又已被宣判为叛逆,而且还看到执政团权力大、敌人众多,但他仍然毫不畏惧,在自己的家宅里修筑工事,打算在里边坚守,一直坚持到他早已派人邀请的乌古乔内前来解救。他的住宅和通往住宅的街道都已设置障碍物,由他的党羽据守。他们极其英勇地进行抵抗,虽然敌方人数众多,但仍攻不破他们的防线;这一仗打得激烈无比,到处都是死尸和负伤的人。
平民看到不能从阵地上把他们赶跑,就占领附近的房屋,通过隐蔽的甬道进入阵地。科尔索发现自己已被敌人包围,再也不能指望得到乌古乔内的支援,已无任何胜利的希望,只顾保住自身的安全,就带着盖拉尔多·博尔多尼和其他几个最勇敢最可靠的朋友,从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竟然从十字架城门逃了出去。不过,大队人马从背后追来,盖拉尔多在阿夫里科桥上被博卡乔·奇维奇乌利砍死;在执政团下面服役的一批卡塔兰骑兵在罗韦扎诺追上科尔索,把他俘虏。但在即将回到佛罗伦萨时,科尔索为了避免被他那些得了胜的敌人看见并把他撕成粉碎,故意从马上掉下来,负责押解他的一个人见他落地随即砍断他的脖子。他的尸体后来被圣萨尔维的一些修道士发现,把他埋了,未举行适合他的身份的葬礼。这就是科尔索的下场。他的国家和他的内拉派既曾得到他的很多好处,也曾大受他的祸害。如果他的头脑比较冷静一些,他本来还是可以给人们留下一些比较愉快的回忆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应名列在我们城市曾经出现过的杰出人物之中。确实,他那不安分的行径使他的国家和党忘了他们曾受过他的恩惠。同样的原因也使他落得这样可悲的下场,而且给他的国家和他的朋友们带来许多麻烦。乌古乔内在前来支援他这位亲戚的途中,在雷莫利听说科尔索已被人民打败,知道已不可能对他进行任何帮助,也为了自己免遭不必要的灾祸,就又回去了。
科尔索于1308年死了之后,佛罗伦萨骚乱平息,人们过着安定的生活,直到据传亨利皇帝正在进入意大利,还带着所有佛罗伦萨流放者、答应把他们送回老家的时候,才又乱了起来。政府首脑得悉后考虑,为了减少敌人的数目,最好是主动把所有流放者请回,只有原先依法特别判定不许回来的人例外。在那些不许回来的人当中有吉贝林派大部和比安卡派一部,其中包括但丁·阿利吉埃里、韦里·德·切尔基和贾诺·德拉·贝拉的儿子们。此外,他们还派人到那不勒斯向国王罗伯特求援,但因为得不到他作为友邦给予的援助,于是就把城邦献给他,五年为期,以便请他像保护自己的臣民那样保护佛罗伦萨人。皇帝从比萨进入意大利,顺着沼泽边沿前进,到达罗马,于1312年在罗马加冕。然后就决定要征服佛罗伦萨,他经过佩鲁贾和阿雷佐两城逼近佛罗伦萨。在距城大约一英里的圣萨尔维修道院驻扎部队,但他在那里呆了五十天,也无所作为。征服不了佛罗伦萨,他失望地回到比萨,在那里和西西里王弗里德利希达成协议,一起讨伐那不勒斯,于是亨利就率领部下人马前往。但当他已经到达奔孔文托、胜利在望、并使那不勒斯王罗伯特惶恐不安时,他却去世了。
不久之后,乌古乔内·德拉·法朱奥拉在吉贝林派的帮助下已成为比萨和卢卡两地君主;在这两个城市的支持下,他对附近一带地方造成严重威胁。佛罗伦萨人为了解救自己,要求国王罗伯特答应让他弟弟皮埃罗到佛罗伦萨统帅他们的武装部队。另一方面,乌古乔内也在继续壮大自己的势力,他用武力或欺诈等手段占领了阿尔诺河谷和尼埃沃雷河谷中的许多堡垒,而且已经包围蒙泰·卡蒂尼。这时佛罗伦萨人感到有必要前往解救,免得眼看着让他在整个地区进行烧杀破坏。他们调集了一支大军之后,就进入尼埃沃雷河谷地。在那里和乌古乔内遭遇。在一场激烈战斗之后,被乌古乔内打败。国王的弟弟皮埃罗和两千战士被杀。但亲王的尸体一直未能找到。乌古乔内虽打了胜仗,但也并不好受,他的一个儿子以及部下许多将领都阵亡了。
佛罗伦萨人在这次失败之后,在他们的领土上修建防御工事,国王罗伯特又派安德里阿伯爵去指挥他们的武装部队。这个人通常被人们称为诺韦洛伯爵。可能是因为他的行为举止的关系,也可能是由于佛罗伦萨人天生对任何生活环境都感到腻烦,尽管正在和乌古乔内打仗,他们却再次分裂为亲国王和反国王的两派。马加洛蒂家族的西蒙·德拉·托萨以及某些在政府中比别人权势更大的平民出身的其他官员,是反对国王的那一派的领袖。这些人派特使到法国、后来又到德意志,恳求派将领和军队到佛罗伦萨来赶跑已被国王任命为总督的这位诺韦洛伯爵;但未能得到任何援军。可是他们并不放弃这个计划,仍然打算继续寻找一位受欢迎的领导人。当他们在法国和德国都未找到之后,终于在阿戈比奥发现他们要物色的对象。把诺韦洛伯爵赶跑之后,就把兰多·德·阿戈比奥请到城里当长官,赋予他治理公民的无限权力。这个人既残忍又贪婪。他带着武装部队在境内游闯,只要赋予他大权的那些人稍一怂恿,他就处死许多人。他的蛮横确实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竟然用不纯的金属铸造城市的金币,这种事居然无人敢于反对。佛罗伦萨人内部的分裂不和竟然使他获得这样大的权力。佛罗伦萨城邦无疑是伟大的,但它又是多么不幸!过去历次分裂的教训、对敌人的恐惧、甚至国王的权威,都不足以使佛罗伦萨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团结一致。因此,佛罗伦萨人发现自己处在极其可怜的境况中:外受乌古乔内的不断袭扰,内遭兰多·德·阿戈比奥的劫掠。
国王的朋友和那些反对兰多及其追随者的人都是贵族家庭成员或平民中的最上层,而且都是圭尔夫派。但因仇人当政,他们有话说不出口,不然就要冒极大危险。但他们还是下定决心要从这种可耻的暴政之下解救自己,于是就偷偷给国王罗伯特写信,要求派圭多·达·巴蒂福莱伯爵为国王驻佛罗伦萨代表。国王应允。在敌对的那一派方面,执政团虽然反对国王,但由于伯爵人品高尚,他们也不敢抗拒。不过,他的权威也不太大,因为执政团和各平民行会的执旗官都支持兰多和他那一派。
正在发生这些纷争之际,波希米亚王阿尔伯特的女儿为了寻找她的丈夫查理(国王罗伯特的儿子),路过佛罗伦萨,国王的朋友们极其隆重地接待她,并向她诉说城邦遭受的不幸、兰多和他的党羽如何暴虐等情。于是,在公主的影响和国王的朋友们的努力下,市民又团结起来。在公主离开以前,兰多已被剥夺一切权力,带着一身血债和劫夺的财富被送回阿戈比奥去了。在改组政府时,城邦的主权继续由国王保持三年。因为当时兰多派的七名执政仍然在位,于是又从国王的朋友中委派六名,共十三名执政;有些地方政府也由十三名成员组成。但不久之后,这个数字仍按旧制减为七名。
第六章
和卡斯特鲁乔打仗——卡斯特鲁乔进军普拉托,未攻城即退走——被放逐者不准回城,力图强行入城,被击退——选举城邦主要官员办法的改变——建立投票制——在卡尔多纳的拉蒙多指挥下的佛罗伦萨军队在阿尔托帕斯乔被卡斯特鲁乔击溃——拉蒙多的诡计——佛罗伦萨人把城邦主权交给卡拉布里亚公爵查理,他任命雅典公爵为他的代表——卡拉布里亚公爵来到佛罗伦萨——皇帝巴伐利亚人路易来到意大利——他造成的骚动——卡斯特鲁乔和卡拉布里亚公爵查理去世——政体改革。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乌古乔内失掉对卢卡和比萨的统治权。卢卡的一位公民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当了这两个城市的君主。他年轻、大胆而凶猛,而且事业一帆风顺;因而在很短的时期内,就成了全托斯卡纳地区吉贝林派的首领。由于这个原因,佛罗伦萨人有好几年把内部不和搁置一边,起初是为了削弱卡斯特鲁乔日益增长的势力,后来是为了共同防御这个敌人,才把双方的力量联合起来。执政团为了使公民们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更有分量更有效力,就指定他们当中的十二位参议政务,称他们为“博诺米尼”即“贤人”;并规定:城邦任何大事,如未经他们提出意见或同意,一概不能付诸实施。国王罗伯特的统治权的期限已到,市民就自己执掌政府,重新任命常设的教区长和地方官,由于畏惧卡斯特鲁乔而保持着统一的局面。卡斯特鲁乔多次攻打卢尼贾诺诸君王之后,开始攻打普拉托。佛罗伦萨人决定前往解救。于是就把店铺封门、家宅上锁,浩浩荡荡进军普拉托,计有步兵两万、骑兵一千五百。为了减少亲卡斯特鲁乔的人并扩大自己的队伍,执政团还公开宣布:任何圭尔夫派反叛者只要参加解救普拉托的战斗,将来都可以返回家乡。这样,佛罗伦萨的队伍就又增加了四千人。这支大军很快就开到普拉托。卡斯特鲁乔大吃一惊,未敢交锋就向卢卡撤去。这样一来,佛罗伦萨军营中的贵族和平民之间倒发生了争执。平民主张追歼敌人;贵族主张撤回本土,他们说为了解救普拉托已经使佛罗伦萨的安全冒了很大危险,做到这样就已经够了;当初形势所迫,有冒险的必要,所以他们并不后悔;但现在这个必要已不存在,再去冒险显然不妥;因为所获必小,所失必大。双方争持不下,问题上报执政团,而执政团内部意见分歧同样很大。这个问题在全城传开之后,市民就集合起来,纷纷议论,斥责并威胁贵族。贵族唯恐自身不保,终于让步。但出兵的决策作出时已经太晚,而且许多人也不情愿,结果给了敌人时间,使他们安然撤回卢卡。
这个不幸的情况激起平民对贵族极大愤慨。结果执政团拒绝执行对被放逐者许下的诺言。被放逐的人们早已料到这一点,他们决定抢先一步,在其他部队回到佛罗伦萨以前,就已到达佛罗伦萨各城门,硬要进城。但他们的计谋并未实现,因为他们这个企图早已被发觉,那些留在城里的人把他们打退了。用强力行不通之后,他们又改用乞求的办法,派八位使者找执政团,提醒他们曾有言在先,还说他们自己也已经经受了危险,希望得到原先答应给他们的报酬。贵族原先就曾一口保证要实现执政团向他们作出的诺言,这时感到有义务为他们请命。不过,因为在反击卡斯特鲁乔时只取得部分胜利,群众对他们很愤慨。因此,虽然贵族竭尽全力支持被放逐者的要求,被放逐者仍没有获准进城。执政团办的这件事不但使佛罗伦萨信誉扫地,而且还使城邦遭受损失。因为许多贵族被这种做法激怒,竭力用武力夺取他们用恳求未曾得到的东西,于是就和被放逐者商妥,叫他们武装入城,他们自己在城里也武装起来里应外合。但在约好的日期到来以前,事情就已败露。结果在城外的那些被放逐者发现城里已武装起来准备对付他们,而城里那些同谋者也早已完全受到压制,无一人敢于拿起武器。因此,武装入城一事只好放弃;他们这一方毫无所获。被放逐的人们撤走之后,城邦就决定惩罚那些协助他们进城的人。不过,虽然大家都知道犯有过失者都是谁,但并无一人敢揭发检举,更无人敢控告。执政团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就决定叫每个人写出他认为有罪的人们的姓名,并把所写名单秘密交给人民首长。用这种方法,阿梅里戈·多纳蒂、泰贾约、弗雷斯科巴尔迪和洛泰林戈·盖拉尔迪尼等人被提起公诉。但因为法官对他们的好感或许胜过对他们的错误应给的惩处,结果每个人在交了些罚款之后就都免罪了。
反叛者攻打城门在佛罗伦萨内部引起的骚乱,说明每个平民行会只有一个领导人是不够的。于是就决定今后每个行会应有三至四名领导人,除一名执旗官之外,再加两三位执三角旗者。这样,当全行会只有一部分人出动时,剩下的一部分人就可以由他们当中的一位领导。此外,就像一般共和政府在一次动乱之后往往废除一些旧法律并重订另一些法律那样,佛罗伦萨这时也是这样。按旧例,执政团的任命只管一个任期。但当时在位的几位执政和同僚认为自己掌握的权力很大,就自作主张,圈定哪些人将在今后的四十个月中执政,并把他们的姓名写好,装在一个口袋或钱袋里,每两个月从口袋里抽名签一次,抽到谁谁就当执政。但在规定的四十个月尚未满期时,许多公民就愤愤不平,说他们的名字为什么不和别人一样也放在口袋里。于是就建立一种新的抽签选举办法。从此开始,就形成惯例:把所有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将任官职的人的姓名全部封进去,不论在城内城外任职、一律包括在内。从前并不是这样,那时是由即将解职的官员举行会议推选将要接替他们任职的人。这种抽签选举的办法后来叫作选举投票。人们当时认为用这个办法可以避免城邦出许多乱子,防止过去每三年或多至五年从候选人当中推举官员时发生骚乱。他们既找不到其他更高明的办法,就采用了这种方式,却未能看出在这样微小的变通下边隐藏着的缺点。
1325年,卡斯特鲁乔占领皮斯托亚之后,势力已十分强大。佛罗伦萨人惧怕他的实力强大,决定当他在新占地区尚未稳住脚跟时,就向他发动进攻,把那个地区从他的统治之下夺回。他们在自己的公民和友好地区中招募了多至两万的步兵和三千骑兵,把这支大部队带到阿尔托帕斯乔城外扎营,意欲拿下这座城市,防止它去救助皮斯托亚。这第一步棋成功之后,就向卢卡进军,他们一路破坏,弄得一片荒凉。但由于他们的指挥官拉蒙多·迪·卡尔多纳既不谨慎、又不正直,因而部队进展有限。这位拉蒙多别有用心,他看到佛罗伦萨人过去曾一再表现出对自己的自由独立毫不在意,有时把主权交给一位国王,有时又送给一位教皇代表,甚至让给比这些人还低级的人物;于是他就考虑,如果他把他们带到某种困境之中,很可能他们就会把他拥立为君主。他甚至还常常在口头上提起运件事,要求佛罗伦萨人像给他统率军队的权力那样,给他统治整个城邦的权力,并力图表示,如果不给他统治城邦的大权,他就不能像一个将领所应当作的那样服从纪律。因为佛罗伦萨人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拖延时间、按兵不动,使卡斯特鲁乔有机会得到维斯康蒂和伦巴第其他暴君答应给他的支援,以致使他变得十分强大。拉蒙多这样故意让胜利的机会从手中溜掉之后,现在发现连自己也已无法逃脱。因为卡斯特鲁乔已率军队朝阿尔托帕斯乔向他逼来。大战随即爆发,大批公民被杀被俘。拉蒙多也在被杀之列。他的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使他得到命运给他的应得的报应;佛罗伦萨人也完全应当使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战役之后,佛罗伦萨人遭受卡斯特鲁乔的劫掠、虏俘、破坏和焚烧财产等等暴行的损害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在好几个月里,卡斯特鲁乔带着他那些劫掠成性的军队,横冲直撞,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在这样一场浩劫之后,佛罗伦萨人只要能保有自己的城市似乎就已心满意足了。
但是,佛罗伦萨人并未彻底垮台。他们又筹集大量金钱,雇佣武装部队,并派人到友好城邦去求援。但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仍不足以制止这样强大的敌人。于是他们不得不向国王罗伯特的儿子、卡拉布里亚公爵查理乞求,如果他愿意前来保卫佛罗伦萨,就把城邦主权献给他。因为这些王公已习惯于统治佛罗伦萨,他们把它的服从统治看得比结成友好关系更重要。可是查理正在西西里打仗,无暇接管佛罗伦萨主权,就派沃尔特前来代表他接管。沃尔特出生于法国,现为雅典公爵。他以总督身份接管佛罗伦萨并按自己的意志委派各种官吏。他办事态度相当正确(这和他的真实性格完全相反),从而受到普遍尊敬。
西西里的战事平定之后,查理就率领一千骑兵来到佛罗伦萨。他于1326年7月进城。他的到来制止了卡斯特鲁乔在佛罗伦萨领土上继续抢劫。不过,城外受到的这种影响在城内却丧失了。城里的人虽未受到敌人的祸害,却在自己朋友手里吃了苦。因为如果得不到卡拉布里亚公爵同意,执政团什么事情都不能办。这位公爵在一年之内就从佛罗伦萨人民身上搜刮四十万佛洛林 注 ,尽管原先和他达成的协议是不得超过二十万。他本人或他父亲这样长期加在佛罗伦萨人民头上的负担实在是太沉重了。
除了这些烦恼之外,又发生新的猜忌,出现新的敌人。查理到达托斯卡纳后,使伦巴第的吉贝林派惶恐异常,以致加利佐·维斯康蒂和伦巴第其他一些暴君用金钱收买和许愿勾引等手段把巴伐利亚的路易招到意大利来。路易新近才在违反教皇意愿的情况下被推举为皇帝。他经过伦巴第进入托斯卡纳,并在卡斯特鲁乔支持下占有了比萨。由于接受大量金钱,态度变得和解,改道去罗马了。这样就引起卡拉布里亚公爵对那不勒斯安全的担心。于是他就离开佛罗伦萨,指定菲利波·德·萨吉内托代表他本人为佛罗伦萨总督。
皇帝离开比萨后,卡斯特鲁乔自己统治比萨。但佛罗伦萨和皮斯托亚签订一项条约,不许比萨服从他的统治。于是卡斯特鲁乔包围皮斯托亚,竭尽全力坚持不懈进行围困。虽然佛罗伦萨人先攻打他的军队,又攻打他的本土,千方百计想解除皮斯托亚之围,武力和计谋样样用尽,却仍然不能把卡斯特鲁乔赶走。他十分坚决,一定要惩办皮斯托亚、降服佛罗伦萨。最后皮斯托亚人被迫接受他当他们的君主。不过,这件事虽然给他增光不小,但对他的好处却不大,因为他刚回到卢卡就去世了。事情不论是祸是福,往往并不单行。在那不勒斯,一身兼卡拉布里亚公爵和佛罗伦萨君主二职的查理也死了。这样,在很短时间内,出乎佛罗伦萨人最美妙的期望之外,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从一个统治者和一个威胁者手下得救。重获自由之后,他们就开始进行城邦改革:废除所有旧的议事会,成立两个新的:一个由从平民中选出的三百名公民组成,另一个由从贵族和平民中选出的二百五十名组成。
前者称为“人民会议”,后者称“公社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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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币名,1252年佛罗伦萨开始铸造、流通。——译者
第七章
皇帝在罗马——佛罗伦萨人拒绝收买卢卡,事后又后悔——佛罗伦萨人的事业——巴尔迪家族和弗雷斯科巴尔迪家族的阴谋——阴谋暴露并被制止——马费奥·达·马拉迪平息骚乱——卢卡被佛罗伦萨收买,又被比萨人夺占——雅典公爵在佛罗伦萨——贵族决定拥立他为城邦君主。
皇帝到罗马后,擅立一位教皇,还干了许多反对教会的事。他还想干其他许多事情,但因未能干成,终于不光彩地撤出罗马来到比萨。驻扎在比萨的八百名德意志骑兵,也许是由于领不到薪饷或其他不满,哗变后占据切鲁利奥山上的蒙泰基阿罗,设防自卫。当皇帝离开比萨到伦巴第后,他们就占领卢卡,把皇帝留驻该城的弗兰切斯科·卡斯特拉卡尼赶跑。为了从刚占领的卢卡城取利,他们想把它卖给佛罗伦萨,要价八万佛洛林。但在西莫内·德拉·托萨的劝告下,佛罗伦萨人拒绝收买。他们如果一直坚持这个决定,对他们会有很大好处;但他们不久又改变主意,以致深受其害。当时他们只花很少的钱就可以和平占有卢卡,他们没有要;后来又想要了,但即使出大得多的价也买不成了。达件事引起佛罗伦萨内部许许多多极其有害的变化。他们既然已经拒绝收买卢卡,一位名叫盖拉尔迪诺·斯皮诺利的热那亚人出价三万佛洛林就把它收买了。某种东西是他力所能及时,人们往往不急于去取;一旦力不能及时,反而急于要拿到。佛罗伦萨人一知道盖拉尔迪诺把卢卡买下来,而且是用那么少的价钱买到的,他们就极其想要占有它。自己抱怨自己,还抱怨原先劝他们拒绝收买的人。当初拒绝用金钱收买的卢卡,现在却想用武力去强占,于是就派兵侵入卢卡境内到处掠夺、蹂躏。
这时皇帝已离开意大利。擅立的教皇被比萨人俘获押送到法国。自从1328年卡斯特鲁乔死后,佛罗伦萨人保持着内部和平直到1340年。在这段时期他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当时,波希米亚国王约翰的到来引起伦巴第境内到处战火弥漫;由于卢卡问题,托斯卡纳境内也是烽烟四起。在这个时期,佛罗伦萨建成许多新建筑物,美化了市容;并在当时最出众的画家乔托指点下,修建了圣雷帕拉塔高塔。此外,阿尔诺河曾在1333年猛涨,超过常年水位十二英尺,冲毁一些桥梁和许多建筑,所有这些他们都花费许多人力物力精心修复。
到1340年,佛罗伦萨又出现引起分歧的新根源。大人物用两种办法保持或扩大他们的势力:一种是限制官员补充提名以便经常使他们自己或他们的朋友中签;另一种是使教区长的选举总是有利于他们自己那一派。他们认为这第二种方法极为重要,因而感到按一般规定每区设两名教区长还不够,有时他们就选出第三名。这次他们颁布了一项特殊的任命:给阿戈比奥的亚科波·加布里埃利以卫队长的头衔,赋予他统治公民的无限权力。在执政者的认可下,这个人接连不断蛮横逞凶。受到他伤害的人们当中有皮埃罗·德·巴尔迪和巴尔多·弗雷斯科巴尔迪。他们都是贵族,当然都很傲慢。像亚科波这样的外来人竟然在几个当权人物的支持下,这样无缘无故欺负他们而不受到惩罚,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因此,他们便经常在一起密谋要干掉他和他的后台。有许多贵族家庭加入他们这一伙;有些被当权者的暴政激怒的平民也参加进去。他们的计划是这样:每人带几个持有武器的人到自己家里,在万圣节过后那一天的早晨,当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庙里为各家去世的人祈祷时,他们就都拿起武器杀掉卫队长和所有掌权的首脑们,然后就推选新执政团、订立新法规、改组政府。
但是,正如对一件危险事业考虑得越多,进行这一事业的劲头儿就越小那样,往往也发生这类的事,凡是进行一项危险事业,在作出决定和付诸实施之间如果还有一段时间的话,那么这个密谋总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泄露出去。安德雷阿·德·巴尔迪是参与密谋的成员之一,他对这件事反复考虑后,害怕惩罚的心理压倒报仇雪恨的愿望。于是就向他的姐夫亚科波·阿尔贝尔蒂泄露了秘密。亚科波又报告诸长官,后者又通知了政府。由于危险迫近、万圣节即将来临,许多公民聚集到宫殿里开会,认为再拖延就会使危险增加,他们坚决主张执政团应当敲起警钟,召集平民手持武器集合。塔尔多·瓦洛里这时是正义旗手,弗兰切斯科·萨尔维阿蒂是执政团成员之一,他们因为是巴尔迪家族的亲戚,不愿意敲警钟召集平民。他们提出理由说,不能因为任何一点点小事就兴师动众,把群众武装集合起来;因为把大权交给毫无约束的群众从来都是无益而有害的;把他们鼓动起来搞暴力行动容易,到时再想制止可就难了;因此,与其在只得到简单的消息之后就想用鼓动群众的办法去纠正,从而拿城邦的安全去冒险,不如采取慎重的办法,由民政当局去调查事实真相进而惩罚有过失的人为得策。但这一套议论根本没人愿意听。执政团遭到蛮横无理的攻击和粗野的漫骂,终于被迫敲起警钟。平民一听钟响,立即武装起来集合到一起。另一方面,巴尔迪和弗雷斯科巴尔迪两个家族发觉事情败露,马上也武装起来以便取得光荣的胜利,不然就英勇就义。他们希望能够在河对岸自己的住宅所在地区守住城市的这一部分;还在那座桥上设防,希望能得到贵族和自己在乡间的朋友们支援。他们这个计划被平民挫败;平民和他们同时也占领了城市的这个地区,因为这一带地区的平民已武装起来支持执政团。这几家贵族看到处境不利,就放弃桥梁,转移到巴尔迪家住宅所在的那条街上,因为这地方工事坚固,比其他地方都利于防守。他们就在这个地方进行顽强抵抗。
阿戈比奥的亚科波知道全部阴谋都是针对他本人的;他因为怕死,就吓坏了,在执政团宫殿附近由自己的军队护卫着不敢出来。但其余的长官,由于本人没有多少可受责备的,因而显得勇气很大,特别是那位名叫马费奥·达·马拉迪的总监;他毫无畏惧地出现在战士当中,在鲁巴孔泰河那座桥上,从巴尔迪家族的刀剑丛中通过,作手势要向他们讲话。由于人们都知道他品德高尚举止庄重,大家对他都很尊敬;他一示意,战斗立即停止;人们都耐心听他要讲的话。他以十分严肃的态度、但并非挖苦人或招人恼火的口吻,指责他们不该搞阴谋;向他们指出,如果他们继续和愤怒的平民作对,一定会蒙受危险;并且还对他们讲清道理,使他们相信,他们的委屈不平一定可以得到申诉和善意考虑。还许诺说,他自己将替他们尽最大努力。然后他又回到执政团那里,恳求诸位执政避免使公民流血;还对他们说,不听取意见就审判那些人是不妥当的;终于劝得执政团同意让巴尔迪和弗雷斯科巴尔迪两个家族和他们的朋友们离城,不受阻拦地退到他们的城堡里去。他们撤走之后,平民也都放下武器。执政团只对巴尔迪和弗雷斯科巴尔迪两家那些拿起武器的人们提起公诉。为了缩小他们的势力,征购了巴尔迪家族的曼戈纳和韦尔尼阿两个城堡。并制定一条法律,规定任何公民都不得在佛罗伦萨二十英里以内据有城堡或要塞。
几个月之后,斯蒂阿塔·弗雷斯科巴尔迪被斩首,他家的许多人被放逐。统治者觉得降服巴尔迪和弗雷斯科巴尔迪这两个家族还不满足;就和常见的情形那样,手里的权越大,就越要滥用;并变得越蛮横。前此他们只设有一名卫队长折磨城里的人;现在又在乡间设置一位。两人都有无限权力,目的是使那些受他们怀疑的人,不论在城里城外都无处站脚。当权的人们唆使这些卫队长对所有贵族都很厉害。贵族被迫得铤而走险;为了报仇雪恨,打算把自己和城邦通通出卖。时机终于到来。他们紧紧抓住加以利用。
托斯卡纳和伦巴第的纠纷使卢卡城落入维罗纳君主马斯蒂诺·德拉·斯卡拉的统治之下。虽然根据约定他应当把卢卡交给佛罗伦萨,但他拒不执行。他认为他既是帕尔马君主,就应当有能力保住那座城市,至于失约与否那就一概不管了。因此,佛罗伦萨和威尼斯联合起来。在威尼斯支援下,佛罗伦萨几乎把马斯提诺打垮。但他们并未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只不过因为把他征服稍感宽慰而已。因为威尼斯人也和某些同比自己力量弱小者结盟的城邦一样,它在取得特雷维吉和维琴察两地之后,就和马斯蒂诺讲和,把佛罗伦萨撇在一边毫不理睬。不久之后,统治米兰的维斯康蒂家族从马斯蒂诺手中夺取了帕尔马,马斯蒂诺感到无法保有卢卡,就决定出卖。竞相抢购的是佛罗伦萨和比萨。在交涉的过程中,比萨发现佛罗伦萨比他们自己富裕,即将购得卢卡,于是就动起武来,在维斯康蒂家族的支援下向卢卡进军。但佛罗伦萨并未因此停止购买,而是在和马斯蒂诺讲好条件之后,先支付一部分价款,并对欠下的那一部分提供担保,然后就派纳多·鲁切拉伊、乔万尼·迪·贝尔纳尔迪诺·德·美第奇以及罗索·迪·里奇阿尔多·德·里奇等人去接管。他们强行进入卢卡,于是马斯蒂诺手下的人就把该城交给他们。尽管如此,比萨人仍然继续围城。佛罗伦萨人则尽最大努力解救。但经过长时期的战争、耗费大量金钱和丢尽了脸之后,终于被迫撤走。于是比萨人就成了卢卡的主宰。
这座城市的陷落,就像常见的类似的情况那样,使佛罗伦萨平民对政府成员异常愤慨。在所有公共场所和街头巷尾,人们公开斥责他们,把整个不幸都归罪于他们的贪得无厌和举措失当。战争开始时,曾指定二十名公民负责领导;他们任命马拉泰斯塔·达·里米尼指挥部队。在他表现了既缺少热情又不够慎重之后,他们就请求那不勒斯国王罗伯特支援。罗伯特派雅典公爵沃尔特前往。就像天命注定要他把灾祸带来似的,刚巧在攻打卢卡的战争完全失败时,他来到佛罗伦萨。在这种情况下,那二十个人看到平民的激愤,就想用推举一位新领袖的办法,用新希望来鼓舞他们,从而转移,或至少是减轻一些平民攻击他们的因由。因为局势令人担心,或许雅典公爵会有更大的权威保护他们,于是他们先把他选为助手,然后就任命他为全军统帅。由于前已提到的某些原因而心怀不满的贵族当中,有许多人早在沃尔特代表卡拉布里亚公爵统治佛罗伦萨时就认识他,因而认为这时正是压制他们的仇敌的大好时机,即便这样做可能使整个城邦毁灭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把权力交给一位君主,才能战胜过去压迫过他们的那些人,此外就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办法。因为这位君主了解他们这一派的好处和另一派的狂妄,他将会压制后者而报答前者。另外,他们还存在这样一个希望:他的君主权位既然是在他们的帮助之下取得的,他很可能会对他们有所报答。于是他们就找到几个机会偷偷和他聚会,请求他务必把指挥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将尽力给以最大的支持。除了他们的敦促和恳求,有些平民家庭也向他表示支持。这些家庭包括佩鲁齐、阿奇阿尤利、安泰莱西和布奥纳科尔西。这些人因为都欠了一身债,自己又无法偿还,于是就希望别人能替他们清偿。当国家受制于他人之时,他们便可以从债主的奴役下得到解脱。这些人向沃尔特所作的这些表示激起这位野心勃勃的公爵更大的统治欲望。他为了使自己得到一视同仁和坚持公道的美名,从而取得平民的好感,就对指挥卢卡战争的人们提起公诉,处分许多人以罚款,其他的人加以放逐,并把乔万尼·德·美第奇、纳多·鲁切拉伊和古利埃尔莫·阿尔托维蒂处死。
第八章
雅典公爵要求被推举为佛罗伦萨君主——执政团关于这个问题向他讲的话——平民拥立公爵为佛罗伦萨终生君主——公爵的暴虐行径——全城憎恶他——反公爵的阴谋——公爵发现阴谋,十分恐惧——全城起来反对他——他被围困宫中——公民为改组政府采取的措施——公爵被迫从城内撤走——古利埃尔莫·达·斯切西和他儿子的惨死——雅典公爵离去——他的为人。
这些人被处决使公民当中的中层阶级极端恐怖,却使贵族和平民都很满意。对平民来说,这是因为他们天生幸灾乐祸;对贵族来说,这样就为他们报了平民过去对他们种种欺凌之仇。公爵在街上走过时,受到人们高声欢呼,他那些大胆的作为受到赞扬。两派联合起来公开向他请求,要他把官员当中的坏人坏事揭发出来,进行惩处。
二十个人的职能开始逐渐被削弱,同时公爵的权力变得很大。恐怖气氛十分严重。因此,人们都想向公爵表示友好;为此,个个都在自己的家门画上他的纹章。他所缺少的只不过是专制君主的名称而已。他认为现在自己的地位已很稳固,不论想搞什么,都可以十拿九稳,于是就向执政团表示:为了整个城邦的利益,他认为有必要把城邦统治权无条件地交给他;还说既然其他公民都很愿意这样办,他也希望执政团能够同意。执政团许多成员虽说早已预见到国家的灾难,但对这一要求还是感到惶然无措。虽然他们明知自己处境危险,但为了不致失职,仍然坚决拒绝了他的要求。公爵为了装作极其虔信宗教、仁慈博爱的样子,曾选定圣克罗切教堂的女修道院作为他的住所。为了实现他的罪恶阴谋,他宣布邀请全体平民第二天早晨在女修道院的广场里和他见面。这道命令使执政团比对他上次的讲话更加感到吃惊。于是就和他们认为最爱国、最爱自由的公民商量对策。但因为他们知道公爵手中权力极大,大家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有用恳求的方式劝他或是放弃他的计谋,或是使他的政府不致那么使人无法容忍。于是他们就选定几个人去拜谒公爵。其中之一向他说了下面的一段话:
“阁下,我们现在前来晋谒,首先是由于您曾向我们提出的那项要求,其次是因为您曾下令叫平民集合。我们看得很清楚,您打算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实现我们至今仍未同意您的那项计划。不过,我们并不想用强力反对您;我们只是想告诉您,您这样做会使您自己背上多么沉重的负担,您走上的是一条多么危险的道路。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使您记取:我们的忠告和其他一些人的谗言有何不同;他们考虑的并不是怎么对您有利,而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那些不合理的愿望。您是在力图使一个一直在自由中生活的城邦沦为奴隶。过去,我们曾有几次把城邦权力让给那不勒斯国王,但那是友邦的关系而不是奴役。您是否曾考虑过,对这样一个城邦来说,自由的名称意味着多么伟大的事情吗?人们听到自由这两个字会多么高兴吗?自由的力量是什么也压制不了的,岁月也无法把它消泯;一位君王的功勋无论有多大,也不可能补偿自由的损失。阁下,请您考虑一下:您要花多大的力量才能迫使这样一个城邦驯顺呢?任何外援都不能帮助您达到这个目的。您也不能信赖本城邦的那些人,因为即使眼下他们是您的朋友,而且还劝您走上您现在追求的道路;但他们在您的帮助下一旦战胜他们自己的敌人,马上就会掉转头来想法子把您毁掉,然后把政权抓到他们自己手中。您所信赖的那些平民,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倒戈相向。因此,用不了多长的时间,您就会看到全城群起而反对您,使您和他们同归于尽;而且这种局势您是无法挽救的。因为,任何王侯,当他们只有少数敌人时,还可以用处决或流放的办法处理那些反对派从而使自己的政权十分稳固。但当到处都是仇恨时,那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巩固政权了。因为,您不可能知道祸患将从哪个方向开始。一个担心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的人是不可能相信任何人的。而且,如果您打算交一两个可靠的朋友,那也只会增加您自己处境的危险;因为您的成功必将促使其余的人增加对您的仇恨,从而使他们更加坚决地要报仇。
“时间的推移既不能消灭也决不会减少人们对自由的渴望,这是绝对肯定的。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形:有些人并未亲身享受过自由的美妙,只是从他们的父辈嘴里听说过,因而对自由产生热爱。这些人一旦重获自由,就会以百折不挠的决心去保卫它,任何艰险在所不计。即使他们的父辈已不记得自由为何物,而那些公共建筑、政府大厅以及自由机构的种种徽记却仍然历历在目,这些都可以使他们想起自由。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不让人们知道的,不可能不引起各阶层公民们的向往的。
“试想,您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和自由同样美妙呢?您能做出什么事情能使人们不想再获得今日的境况呢?不能。即使您能把托斯卡纳全境都置于佛罗伦萨统治之下,即使您每天都能战胜佛罗伦萨的敌人、凯旋而归,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光荣并不是我们的,只是您一个人的。我们所得到的并不是公民伙伴,只不过是我们的奴役待遇的分担者,他们只能使我们在耻辱的深渊里沉沦得更深一些。即使您的行为从任何方面讲都是正直的,您的举止也可亲可敬,您的判断是公正的,但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也不足以使您得到人们的爱戴。假如您的看法不是这样,那只不过是欺骗您自己。因为,对于一个习惯于享受自由的人来说,即使是最轻的锁链也会感到沉重,在他那自由的灵魂上强加的任何束缚都压迫着他。而且,一个激烈的民族和一位贤明的君主结合到一起的事例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用不了多久双方必然要平起平坐;否则,他们之间的分歧必将导致一方的毁灭。因此,您可以看明白:或者是您必须用强力控制这个城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将发现守卫部队、要塞堡垒以及外援,都经常感到不足;不然的话,您就应当满足于我们已经交给您的这样的权力。我们劝您还是采用后者。必须向您提醒一句:如果受统治的人们不同意的话,任何统治都不可能持久。我们并不希望在您被野心蒙住眼睛的情况下,把您引向绝境:欲罢不能,欲进无路,非垮不可,以致双方大受其害。”
这番话丝毫未能使这位公爵冷酷而顽固的心变软。他回答说,他的意图并不是要窃取城邦的自由,而是要恢复它的自由;因为只有分裂的城邦才受奴役,而统一的城邦才可能享有自由。佛罗伦萨由于党派之争和狂妄的野心而丧失了自由,所以他现在应当把自由归还给它,而不可能是把它夺走。而且,促使他把这个责任担当起来,并不是出于什么个人野心,而是许许多多公民这样向他恳求的。所以,他们这些执政者也应当像那些已经对这件事心满意足的其他的人们那样,对这件事感到满意就好了。至于他本人可能遭遇的危险,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一个人如果由于怕遭不幸而拒绝办好事,那他就不能算一个好人。如果从事任何光荣的事业,只是由于成功与否不能十拿九稳就逃避不干,那只有懦夫才这样。而且他知道他将怎样进行工作,从而不久将使他们看到:是他们自己太过虑,并没有什么危险。
执政团感到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同意第二天上午叫平民在他们经常开会的地方集合,在群众同意下,执政团可以把城邦主权交给公爵,一年为期,条件和过去把城邦托付给卡拉布里亚公爵的一样。1342年9月8日,公爵在乔万尼·德拉·托萨和所有的共谋者的陪同下,还带着许多其他公民,来到宫殿广场,在和执政团成员一起走上讲坛(佛罗伦萨人管通向宫殿的那些台阶叫讲坛)之后,就当众宣读了他和执政团之间达成的协议。当读到把政权交给他,一年为期的那一段时,平民就高喊“终生!”执政团成员之一弗兰切斯科·鲁斯蒂凯利听到群众呼喊后,就站起来讲话,竭尽全力使喧嚣平静下来好让群众能听见他发言。但那些乌合之众用他们的吼叫声使任何人都听不见他的话。于是在平民的同意下,公爵被推举为君主,任期不是仅仅一年,而是终生。然后群众就抬着他走过广场,一面走一面呼喊他的名字。
过去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当执政团成员不在宫殿时,奉命守卫的人要留在宫内,宫门上锁。那时担任这个官职的是里尼埃里·迪·焦托,他接受了公爵的朋友给他的贿赂,没等任何人强迫就立即把公爵接引进去。执政团成员惊惶万状、感到受屈辱,就退到各自家里。宫殿被公爵的追随者洗劫,平民行会的旗帜被扯成碎片,公爵的纹章高悬宫上。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对那些由于无知或出于恶意而表示赞同的人们来说,自然是称心如意;但正直的人们看到之后却悲痛得难以形容。
公爵取得城邦主权之后,为了剥夺过去曾为保卫城邦自由而斗争的那些人的一切权力,就下令执政团成员不得在宫内集会,指定一处私宅供他们使用;还从各平民行会执旗官手中夺走他们的旗帜;废除为限制贵族而制订的规章;释放所有在押罪犯;召回被放逐的巴尔迪和弗雷斯科巴尔迪两个家族的成员;禁止任何人随身携带武器。为了更有效地提防城里人,他尽可能和城市外围的人们交朋友。为此,他对阿雷提诺家族以及其他臣民大施恩惠;他和比萨人讲和,尽管他攫取大权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比萨打仗;停止付利息给那些在对卢卡作战中曾借钱给共和政府的商人;增收旧税,另创新捐;夺走执政团一切权力。他的教区长是巴利奥内·达·佩鲁贾和古利埃尔莫·达·斯切西;这两个人再加上切雷蒂埃里·比斯多米尼,就是和他一起商议政务的要人。他把沉重的赋税强加在公民身上。他处理双方争执时往往不公。他过去假装办事严明、仁慈博爱,现在变得残酷、蛮横。因此,许多最伟大的公民和最高尚的平民或被罚款、或被处死、或由于一些捏造的新罪名而受到残酷的迫害。在完善这一恶劣制度的过程中,他还在城里城外全国各地总共设立了六个教区长,以殴打、掠夺居民为能事。他虽曾得到贵族的好处,但他怀疑他们,把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打发到他们城外的庄园上去;因为他确信无疑:贵族们思想丰富,不论出于任何动机,也不会让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地屈服于他的权威之下。他还开始对社会最低层的人施以小恩小惠,企图借助于这些人的支持和外国的武力,就可以维持他的暴政。五月节大摆宴席的日子到了。他叫庶民和社会最底层的人们组成许多行会,给他们起了极响亮的名称,发给他们旗帜和金钱;其中一部分在城里游行,狂欢作乐,另一部分则驻扎在城里各处,像接待贵宾那样接待他们。公爵已掌大权的消息传到国外之后,许多法国籍的人来到他这里。他给这些人高官厚禄,仿佛他们都是最可信赖的人。因此,不久之后,佛罗伦萨不但已屈从法国统治,而且人们还穿上法国式的服装、仿效法国人的言谈举止。男男女女,不管是否适宜、是否可耻,都大事效尤。不过,使全城人民憎恶至极的,就是他和他的追随者对妇女的暴行,不管什么身份等级,都可能被强奸。
眼看国家威严丧尽、纲纪废弛、法律消灭,一切合理的制度全被抛弃,人民义愤填膺。一向不习惯于王家堂皇排场的人们,看见这个人有一大帮武装扈从前呼后拥,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实在无法忍受。现在虽已更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所受屈辱,但还不得不奉承这个内心最憎恨的人。除了憎恨,还要加上不断增税不时杀人流血所造成的恐怖。他就是这样使城邦民穷财尽。
公爵并不是不知道人们心中存在着这些强烈的愤恨:他也并不是不害怕将会产生的后果。但他仍然装作认为自己是受到万民拥戴的。当马泰奥·迪·莫罗佐不是出于献媚讨好,就是为了逃避危险,向他告密,说美第奇家族和其他一些家族已在一起搞阴谋反对他的时候,他听了不但对此事不加调查,反而把这位告密者以酷刑处死。他这种做法制止了那些打算让他知道他的危险处境的人,反而使那些打算消灭他的人格外增添勇气。贝尔托内·奇尼曾大胆提出关于人民的捐税负担太重的问题,结果他的舌头被割下,割得如此残酷,以致送了他的命。这件骇人听闻的暴行使人民更加愤怒,更加憎恨公爵。因为对那些习惯于仗义执言、见义勇为的人们来说,要封上他们的嘴、捆住他们的手脚,是无法忍受的。
压迫已到如此严重程度,不只佛罗伦萨人忍受不了,他们虽然未能保住自己的自由独立,但也不能忍受奴役,就是世界上最驯顺的人民也会奋起反抗,为恢复自由而战斗。因而各阶层许许多多公民群众下定决心要以宁死不屈的精神把自己从这种可恨的暴政之下解救出来。有三个不同的阴谋集团已经组成:一个是贵族的,一个是平民的,还有一个是工匠阶层的。除了促使他们反叛的那些共同的原因之外,各有各的不满的因由:贵族发现自己被剥夺参加政府的一切机会;平民丧失了原有的势力;工匠们发现自己通常取得的劳动报酬少了。
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这时是佛罗伦萨大主教。他过去在讲话中曾竭力支持公爵,使公爵在上层平民中得到不少追随者。但当他发现公爵已成城邦主宰、看到他所作所为十分暴虐时,就认识到他已把他的同胞带上歧路。为了纠正自己所做的坏事,他看不出有任何其他办法,只有设法从根上来治它。于是他就成了头一个最强大的阴谋集团的首领。加入他那个集团的有巴尔迪、罗西、弗雷斯科巴尔迪、斯卡利·阿尔托维蒂、马加洛蒂、斯特罗齐和曼奇尼等家族。第二个阴谋集团的领导成员有曼诺和科尔索·多纳蒂,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帕齐,卡维奇乌利、切尔基和阿尔比齐等家族。第三个集团为首的是安托尼奥·阿迪马里,跟他一起的还有美第奇、博尔迪尼、鲁切拉伊和阿尔多布兰迪尼等家族。这最后一个集团的计划是在阿尔比齐家里把公爵杀死,原来料想他会在圣约翰节那天到他家去看跑马;但后来公爵没去,所以他们的计划未能实现。后来他们又决定当公爵骑着马在城里走过时把他刺死,但发现这种事很难办到,因为公爵外出时总是随身带着大批武装人员,而且往返从来都不走一条路,因而拿不准究竟在哪条路上才能碰上他。他们还曾计划在会议上行刺,即便在刺死他之后,他们会遭到他的党羽的毒手也在所不顾。
当共谋者正在研究这些计划的时候,安托尼奥·阿迪马里为了取得几位锡耶纳朋友的帮助,就把密谋透露给他们,还对他们说出几位同伙的姓名,并向他们保证说全城马上就要起义了。其中有一个人把这件事告诉弗兰切斯科·布鲁内莱斯基;并非有意破坏这个计划,而是为了争取他也参加。弗兰切斯科或是出于个人惧怕,或是由于和其中某人有私仇,就把全部情况向公爵揭发了。因此,帕戈洛·德尔·马泽卡和西蒙·达·蒙泰拉波利二人被捕;他们向公爵交代了共谋者的人数和各人的身份。这情况使公爵大吃一惊。有人劝他与其把他们逮捕扣押,还不如请他们来见面;因为,如果他们逃跑,就可以把其余的人也都放逐;这样既可保存自己又不致丢脸。于是公爵就派人去请安托尼奥·阿迪马里。安托尼奥把事情向他的同伙讲清之后,立即来到公爵那里,随即被拘留起来。弗兰切斯科·布鲁内莱斯基和乌古乔内·奔德尔蒙蒂劝公爵尽可能多逮捕一些共谋者并把他们处决。但公爵认为他自己的力量敌不过他这伙敌人,因而未采取这个步骤;而是用另一种办法。这个办法如果成功,不但可以使他自己免受敌人的危害,而且还可以壮大自己的势力。公爵习惯于在某些时候召集公民,和他们一起商议大事。于是这一回他先派人到城外去召集武装力量,然后开了一张写着三百位公民姓名的单子交给他的传令官,以商量国家大事为托辞,命令他召集他们前来,打算把他们召集起来之后,或是关押或是处决。
安托尼奥·阿迪马里被拘押和公爵派人出城召集军队的事是无法保密的。这惊动了公民们。特别是那些参与阴谋的人就更加紧张。因此,那些胆子最大的人拒绝出席公爵召开的会议。因为每个人都看到那张名单,于是就互相串连,决定立即起事,宁愿手持武器像个大丈夫那样战死,也决不能像牛犊子那样被人牵去屠宰。在很短的时间内,首要的阴谋者就都互相通了气,决定在第二天,即1343年7月26日,在旧市场起事,然后武装起来,号召人民为自由而战。
到了第二天早晨,按照商量好的计划,9点钟时,听到自由信号,拿起武器集合。各个集团在自己的指定地区,高举旗帜、身带人民徽章(这些都是阴谋者事先秘密提供的)。所有家族的首领,包括贵族的和平民的,都集合在一起,宣誓并肩战斗互相支持,达到杀死公爵的目的。只有奔德尔蒙蒂和卡瓦尔坎蒂两个家族的一些人和平民中的四家未到场,这些人在推举公爵当君主时曾起到特别突出的作用。最下层平民当中的屠户和其他一些行业的人则手持武器在广场集合,站在公爵一边。
公爵立即在宫殿设防,并下令住在城内各处的他自己那些党羽骑马到宫中和宫廷中的人们会合。但他们当中许多人在半路上就受到袭击并被砍杀了。不过最后还是有三百名骑马的党羽集合起来。公爵这时犹疑不定,不知是出去迎敌还是在宫中防守为好。在另一方面,受公爵迫害最重的美第奇、卡维奇乌利、鲁切拉伊以及其他一些家族,唯恐公爵一出击,许多拿起武器反对公爵的人可能就会倒戈、成为他的党羽;于是,为了不给他攻打起义者并扩大他的队伍的机会,就先发制人、带领群众向宫殿发动进攻。这一来,那些宣布拥护公爵的平民家族,看到自己已受到猛烈攻击,就变了心站在起义的公民这一边。只有乌古乔内·奔德尔蒙蒂一个人退入宫内;姜诺佐·卡瓦尔坎蒂带着一些随从退到新市场,站在一张木凳上,请求那些手持武器向广场冲去的人们站到公爵一边。为了吓唬他们,他夸口说,公爵手下的人多得很;还威胁说,谁要是顽固坚持反对君主,就一律格杀勿论。但他发现并无一人跟他去,或来惩罚他这个傲慢狂妄的人。他看到自己徒劳无功,就撤回自己家里去了。
与此同时,人民和公爵的武装部队之间在广场上的战斗异常激烈。虽然公爵的部队可以利用地形进行防守,但他们还是被打败。有一些人投降起义者,另一些人从马上跳下,逃进院墙里去。战斗正在进行时,科尔索和阿梅里戈·多纳蒂带着一部分群众打开各座监狱,把总监和公务会议室的档案文件烧毀,抢劫各教区长的家宅,把他们能够找到的曾在公爵手下做官的人全部杀死。公爵发现广场已被他的敌人占领,全城的人都在反对他,而且已经不能指望任何外援,于是他又想法子用宽大行为来重新获得人民的支持,下令把拘押起来的那些人带到他面前,说些和蔼仁慈的话,把他们都放了。还封安托尼奥·阿迪马里为骑士,虽然这样做完全违反他自己心愿。他叫人把他自己的纹章从宫殿上取下,重新悬挂人民的纹章。但这些事情办得不是时候,是出于不得已,因而并未给他带来多大好处。尽管他做了这一切,却仍然披围困宫中。他这时才明白因为贪心太大反而把一切都丢光,而且过不了几天,还十分可能要饿死或倒在敌人刀剑之下。公民在圣雷帕拉塔教堂开会组织新政府,推举十四位公民,一半出自贵族,一半出自平民,和大主教一起全权处理改组佛罗伦萨城邦政府的大事。他们还选出六个人负责总监的事务,直到将来选出的总监就职时为止。这种职位过去一直是由附近某城邦的一位臣民担任。
外地有许多人来到佛罗伦萨保卫人民。其中有一群由锡耶纳来的人,带着六位使节,这六个人都是他们城邦最受尊敬的人物。这些人竭尽全力要使佛罗伦萨人民和公爵讲和。但人民要求除非先把古利埃尔莫·达·斯切西和他的儿子、还有切雷蒂埃里·比斯多米尼交出来,否则什么调停的话都不听。公爵不愿意照办。但和他一起被围困的人们要挟他,他才不得不照办。在获得自由之后,人们的愤怒必然比只是在保卫自由的时候还大;他们的报复也凶得多。古利埃尔莫和他儿子被押送到他们成千上万的仇人中间。他儿子还不到十八岁。尽管他年轻、俊美而无辜,还是逃不出群众复仇的怒火。父子双双立即被砍杀。那些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未能碰伤他们一下的人,在他们死后就接着砍;把他们的尸体撕成一块一块;这还不满足,又用刀剑把他们的骨肉剁成碎片,用手撕,甚至用牙咬。为了使所有的感官都分尝报仇的滋味,首先用耳朵听了他们的呻吟,再用眼睛看了他们的刀伤,还用手摸了他们那已破碎的尸体;甚至还想叫他们的肠胃也得到满足。既然体外的感官已饱尝其味,体内的器官也应分享一份。这股疯狂的怒火,尽管对他们父子二人伤害极大,但对切雷蒂埃里来说,却是大有好处的。因为群众在残忍处理那父子时已搞得很疲倦了,把他完全忘了。于是他,既然无人来索要,就留在宫中,夜间由他的朋友们转移到别处去了。
群众的怒火被这两父子的鲜血平息下来。于是达成协议:公爵和他手下的人可以带着他所有的东西安全离开佛罗伦萨;他必须放弃对佛罗伦萨任何种类的权利要求;当他到达卡森蒂诺时就要认可放弃君位。 8月6日那天他出发了,有许多公民陪送他。到达卡森蒂诺之后,他就在协议书上签字认可,虽然很不情愿。如果不是西蒙伯爵威胁要把他送回佛罗伦萨的话,他还是不会守约的。这位公爵,就像他的所作所为所证明的那样,是一个残忍而贪婪的家伙。很难和他对话,他一开口就盛气凌人。他只渴望人人为他效劳,但并不培养人们良好的感情;他不用仁爱激励别人,只知用恐怖进行恫吓。他的长相也和他的为人同样可鄙:个子很矮、肤色黝黑、胡子又细又长。他就是这样,哪方面都叫人厌恶。十个月前,他听了别人的坏主意,当了君主;十个月后,又被自己的胡作非为丢失了。
第九章
佛罗伦萨所属许多城市和地区叛离——佛罗伦萨对此采取审慎对策——佛罗伦萨城分为四个部分——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争吵——主教力图从中调解但未能成功——平民改组政府——安德雷阿·斯特罗齐的骚乱——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严重不和——双方诉诸武力,贵族被压服——薄伽丘记述佛罗伦萨的瘟疫。
佛罗伦萨城邦发生的这些大事变,使得所有它的属地都摆脱它的统治。阿雷佐、卡斯蒂利奧内、皮斯托亚、沃尔泰拉、科莱和圣杰米尼阿诺都叛离了。于是佛罗伦萨发现它自己在同一瞬间既甩掉了一位暴君也失掉了全部属地;在它自己重获自由的时候,也教会各附属地区如何获得自由独立。公爵被逐、领地丧失之后,十四位公民和主教就一起考虑,对他们原来的属民最好是不用战争把他们逼成敌人,而是用和平的方法友好相待,而且还应当表示愿意让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成为自由的人。于是他们就派使节到阿雷佐的人民那里,宣布放弃对该城的一切统治并和他们订立条约。目的是:既然已经不能保住他们当属民,还可以把他们当作朋友加以利用。他们还用尽可能温和的态度和别的地区达成协议,同意各地应当保持自己的独立;既然独立了,为了保卫自己的独立自由,它们之间当然就可以互相帮助。这个贤明的政策取得极好的效果。没过几年,阿雷佐就又回到佛罗伦萨的统治之下,其余各地也在几个月后,又都服从佛罗伦萨的领导了。情形往往是这样:固执地追求某种东西反而不如看上去满不在乎能够更快地达到目的。
对外问题解决之后,他们现在就转过来考虑城邦内部事务。贵族和平民之间经过一阵争吵之后,作了这样安排:执政团中贵族占三分之一席位,其余各机构中占一半。我们以前说过,佛罗伦萨全城分为六区,每区产生一名执政,共计六名。只是在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曾选出过十二位或十三位。但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后不久,很快就又减到六位。在这方面,这时人们似乎作些改变较好。一方面是因为原来的六个区划分得不够适当,一方面也是因为希望给贵族按比例分名额,因而以扩大人数为妥。于是就把全城分为四区,每区推举三位执政。他们还撤销了正义旗手这个职位,也撤销各平民行会执旗官;另设八名参事代替十二贤人,贵族平民各出四名。既然新政府以这种形式组成,要是贵族们满足于文明社会所需要的这种有节制的生活,全城本来应当平安无事了。然而他们造成了相反的后果:那些不再担任职务的人们不愿意像普通公民那样处事,那些当权的则要当官做老爷,因此,他们每天都有傲慢狂妄的新表现。这些事情使平民很感痛心;他们非常后悔,打倒一个暴君之后,又出了一千个暴君。一方很骄横、另一方很愤怒,都发展到极其严重的程度。后来平民领袖把贵族那些错误的行径向主教申诉;对平民说来,贵族已变成很不合适的同事;他们恳求主教尽力说服贵族,要他们满足于在其他行政机构里任职,至于执政团的职位,则应完全留给平民。
主教天生是个善良的人。但他优柔寡断,很容易受别人影响。因此,当初他在同事们请求下,曾支持雅典公爵;后来又在别的公民劝告下,搞阴谋反对他。在改组政府时,他曾支持贵族;现在听了平民提出的理由之后,则又倾向平民。他以为别人也会像他自己那样三心二意,于是就想作出一个和睦的安排。他带着这样的想法把现仍在位的十四个人召集在一起,用他所能想象得出来的最好的词句,劝他们为了保持城邦的和平,把执政团职位交给平民。他还说,如果他们拒绝照办,几乎可以肯定,结果就是毁灭。
他这些话激起贵族极端强烈的愤怒。里多尔福·德·巴尔迪不加考虑,破口大骂他背信弃义,提醒他曾和公爵交好,这正好证明他目前的行为的两面派本质;还说他在把公爵赶走这一事中是扮演了叛徒的角色。巴尔迪最后对他说,他们冒着自己生命危险得来的荣誉,一定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予以保卫。然后他们就向主教告辞,怒火万丈地把事情经过通知他们在政府中的同事和所有贵族家族。同时,平民也互相交换意见。既然贵族正在为保卫他们的执政者而作准备,平民也下定决心绝不能坐等对方完成各种安排,于是他们就拿起武器直奔宫殿,一面奔跑一面高呼贵族必须放弃他们在执政团中的职务。
这样的喧嚣骚乱确实惊人。贵族执政发现自己已被拋弃,因为他们的朋友看到平民已拿起武器,就不敢起来保卫他们了,一个个都躲在自己家里。平民执政竭力平息群众的激昂情绪,说他们的同事都是善良而温和的人。但群众不听。为了避免出大事,就把贵族同事送回各自的家,好不容易才做到。贵族离开宫殿之后,他们那四个参事职位即被剥夺,转授予十二位平民。在留下的八位执政之外又增设一位正义旗手和十六位平民行会执旗官。政务会议这样改组后,整个政府就完全掌握在平民手中。
和这些事情同时发生的是城邦遭遇严重饥荒。这时最高层和最低层阶级都不满。后者是因为缺少粮食,前者因为丧失了他们在政府中的权力。这种局面诱使安德雷阿·斯特罗齐妄想当上城邦君主。他卖粮时,把价格订得比别人低些,因而大批平民拥到他家里。他看到这个情形就越发大胆。于是有一天早晨他骑上马,后边跟着许多人,一路号召平民拿起武器,在很短时间内就招来大约四千人。他带着这些人奔向执政团,要求把宫殿的大门都打开。但诸执政靠了厉声斥责和宫内军队的力量,把他们赶出广场。接着又发出严厉的公告,使他们惊惶万状、一一散掉,各自回家去了。这时安德雷阿发现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才逃掉,未落到官员手里。
安德雷阿办的这件事虽说极其鲁莽,而且落得这类未遂的野心行径常有的下场,但它却使贵族思想中产生了一线希望:他们看到庶民最下层也是和平民不和的,这一点似乎可以用来战胜平民。为了利用眼下的局面,他们决定拿起武器,用正当的力量夺回被不公正地剥夺了的权力。他们极其自信,以为这件事必然成功。于是就公开进行武装,公开在住宅周围建防御工事,甚至派人到伦巴第邀请他们的朋友来支援。平民和执政团也在作防御准备,并请佩鲁贾和锡耶纳两城支援。于是佛罗伦萨全城就充满双方的武装追随者。贵族在阿尔诺河这一边把自己的队伍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据守圣约翰教堂附近卡维奇乌利的住宅;一部分据守圣彼得大教堂附近帕齐和多纳蒂两家族的住宅;第三部分占据新市场中卡瓦尔坎蒂家族的房屋。在河对岸的人们在桥上和他们居住的街道上修筑工事:内尔利家族防守卡拉亚河上的桥梁;弗雷斯科巴尔迪和马内利两个家族防守圣三位一体教堂;罗西和巴尔迪两个家族防守鲁巴孔泰河上的那座桥和老桥。平民那一方则在正义大旗和各行会的旗帜下集合。
双方这样摆开阵势之后,平民方面认为拖延交锋的时间是不明智的,于是美第奇和龙迪内利两家族就发动进攻,他们攻击卡维奇乌利家族住宅。就在这家的住宅面对圣约翰教堂广场的地方,双方打得十分激烈。从塔上往下扔石头和其他投掷物,从下边射箭,双方都有受伤,一直打了三个小时。但由于平民的兵力不断在增加,卡维奇乌利家族发现自己被敌人的优势压倒,又指望不到支援,于是就向平民投降。平民也保存他们的家宅和财产;解除他们的武装之后,命令他们分散到自己的亲友家中,仍不得拿起武器。平民首战告捷后,很容易地就又压服帕齐和多纳蒂两家族,这两个家族的人数比他们已经征服的那些还少。于是在阿尔诺河运一边就只剩下卡瓦尔坎蒂一个家族。这家所选阵地很强固,而且他们的追随者也比较强悍。尽管如此,当他们看到所有的旗帜都指向他们,而且其他的人只在三旗兵力的进攻下就都被打败,所以他们未作多少抵抗也就投降了。这时全城已有三个区落到平民手中,只剩一个区还被贵族占着。但这个区有全城最牢固的阵地,不论就其地势或守军来说都极强固,有阿尔诺河环卫着。因此,要想攻入必先强占各座桥梁。首先遭受攻击的是老桥,守军顽强抵抗。因为桥头堡上已设防,街上也设置障碍物,而且是由最坚决的人守卫着。因此,平民队伍在受到很大杀伤之后被打退。他们看到攻打这个地点白费气力,就努力强攻鲁巴孔泰桥,但仍不能取得较大成功。因此,他们就留下四旗兵力对付这两座桥,带着其余的人马去攻打卡拉亚桥。在这个地方,虽然内尔利家族也顽强抵抗,但还是顶不住平民的猛扑,因为这座桥上没有桥头堡,不像别的桥那样易守难攻,而且还受到住在附近这一带的卡波尼家族和许多其他平民家族的攻击。在四面受攻的情况下,他们就放弃街障,向平民投降,平民随即战胜罗西和弗雷斯科巴尔迪这两个家族。这是因为阿尔诺河彼岸所有的人都已经站在胜利者一边。
这时,一切抵抗都已停止;只剩下巴尔迪一个家族还未放下武器。尽管他们的朋友们都已失败,平民集中全力攻打他们,而胜利的机会已微乎其微,但他们仍然临危不惧,下定决心拼死战斗,宁愿亲眼看着自己的家宅被抢被烧,也不愿在敌人威逼之下屈膝投降。他们顽强防守抵抗。对方多次企图从老桥和鲁巴孔泰桥打垮他们,但都未成功,总是被打败击退。从前有一条街从罗马大道开始、穿过皮蒂家族的一些住宅中间、一直通到圣乔治山上的围墙。平民派六旗兵力经过这条街,从背后攻打他们的住宅。背后这一击,打垮巴尔迪家族的斗志,决定了胜利属于平民。因为当时在街上防守路障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家宅正遭抢劫,就离开主要的战斗,跑回去保卫家宅,从而招致老桥失守。巴尔迪家族四散奔逃,被夸拉泰西、潘扎内西和莫齐等家族接到住宅里。平民,特别是其中下层的人们,贪图财物,劫掠了他们的家宅之后又进行破坏,把他们那些堡楼和豪华的宅第拆倒后放火焚烧,其狂暴凶猛的程度,甚至那些提起佛罗伦萨这个名称就痛恨的那些最凶狠的敌人也会耻于参加这样肆无忌惮的大破坏。
贵族既然这样被打倒,平民随即改组政府。因为他们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决定从上层中选两名执政,下面两个等级各选三名。正义旗手则由三个等级中轮流选派。此外,重订了所有限制贵族的各种规章条例;为了进一步削弱贵族势力,把其中许多人贬入平民等级。贵族的溃败如此彻底,使得他们十分灰心丧气,以致从那时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拿起武器为恢复往日的权力而斗争了;不久之后都变成极其谦卑沮丧的可怜虫。佛罗伦萨从而也丧失昔日豪放的盛名和卓著的武功。
这些大事变过去之后,佛罗伦萨直到1353年都保持平静。在这段时期中发生一次令人难忘的瘟疫。乔万尼·薄伽丘对这件事曾有极其感人的描述。在这次灾难中,佛罗伦萨有九万六千人丧生。1348年,同维斯康蒂家族开始第一次战争,这是由大主教引起的,他当时是米兰君主。这次战争结束之后,佛罗伦萨城内又发生争执。虽然贵族已被摧毁,但命运还是能够制造新的分裂和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