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文明西渐之潮流 东西诸市人口进步比较表 芝加高大学 体操场 图书馆美国无国立大学

六月二日，由圣路易至芝加高。

芝加高者，美国第二大都会也。属伊里女士省，人口一百六十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五人，华人三千余。维新会新成，成后一月而余至。

余在芝加高所最感动者，则文明西渐之潮流是也。文明之起原在小亚细亚，由巴比伦、叙利亚达于海滨之腓尼西亚，遂超地中海，开希腊、开罗马，此上世纪之事也。乃骎骎弥漫欧罗巴全陆，及于穷北。而数百年间，常向西方进行。浸假而权力中心点专集于大西洋沿岸，此中世纪之事也。近世以来，复超海而达于大西洋彼岸之新大陆，所谓美国东部、加拿大东部一带殖民地，星罗棋布，有跨灶母国之观。凡此者，皆尽人所能道矣。此文明之传播，由海而陆，由陆而海，由海而海，由陆而陆，而其线向恒在西，证诸美国最易见之。

当十九世纪之初，新大陆著名市府只有纽约、费尔特费、波士顿及加拿大之满地可而已，其他无足称者。若太平洋岸一带，全为红印度土人之巢窟，固不待论。即如芝加高号称今日美国第二大都会，全世界第四大都会，其在十九世纪之上半期，犹一区区之三家村而已。岂图数十年间，遂一跃而立于此地位，此西渐之力最彰明较著者也。今试将百年来纽约、费城、波士顿、芝加高四地人口之增进比较表列如下：

由此观之，美国诸市皆岁岁进步，不待论。而其飞行绝迹者，尤莫如芝加高。当1830年时，仅一林莽耳。1840年时，仅四千余人。越五十年而增一百余万人，自1890至1900年十年间，复增七十万人。其进步之速，真可谓冠千古而无两也。曰：惟文明西渐之力驱迫使然故。

近年之世界博览会，一开于芝加高，再开于圣路易，皆文明西渐之表证也。越五年后至1907年，又将开博览会于砵仑，则直移至太平洋岸矣。太平洋海电既成，东亚商务日益发达。十年以后，芝加高或凌驾纽约一跃而为全美第一之市府，亦意中事也。

以学界之发达论，则当二十年前，全国中真可称大学者，不过东方大西洋岸七八校耳。近则芝加高大学，骎骎有凌哈佛、驾耶路之势，而加罅宽尼省之斯丹佛、卜技利两大学，又绝足而驰。以云完备，虽不能无所让于东部，以云进步，固迥非东部之所能望也。此皆文明中心点日移于西之明证也。

初五日，往观芝加高大学。吾游东部所见学校既多，虽规模甚宏大者亦若数见不鲜。然且匆匆一览，万不能悉其内容。故余屡次所观学校，其最感动者则体操场、图书馆规模之大而已。

体操场皆建筑物，非在校外空地也。而其场中往往有可以赛马处，可以竞船处，则其建筑之庞大可想矣。其体操器具之五光十色，不必殚述。

余所见各学校之图书馆，皆不设管理取书人，唯一任学生之自取而已。余颇讶之。至芝加高大学，询馆主如此书籍，亦有失者否？答云“每年约可失二百册左右，但以此区区损失之数，而设数人以监督之，其所费更大。且使学生不便，故不为也。大抵失书之时，多在试验期之前半月。盖学生为试验而窃携去备温习，验毕复携返者亦甚多”云。此可见公德之一斑。即此区区，亦东方人所学百年而不能几者也。

美国教育之事，皆由各省自行管理，非中央政府所得干涉。政府虽设有一学报长官，不过调查报告而已。故美国无国立大学，此亦一怪异之现象也。去年卡匿奇往谒卢斯福，劝立一国学于华盛顿，自认捐二千万元，以为之倡。卢斯福尚未全诺，现正在计画中，想不久可成立耶。

三十二

西贤雪地 宗教界之拿破仑 废医药 市制 杜威之欢迎 生理与心理之关系野心向于中国 杜威与摩尔根 耶教之大乘法

初七日，往西贤雪地。

西贤雪地者，新立之一市也。余前在东籍中，见一段言社会主义之初祖圣西门，以欲实行此主义，故特为一队新殖民于美国。初至切市省，失败。继复至伊里女士省，成焉。然不能有所发达，但保守而已。至今犹有六十余家奉圣西门之教不变，在美国中画然为一新天地云云。余未至美，即欲访之。及至芝加高，闻人称西贤雪地者颇与相类，因径访焉。

至则非是，乃一“宗教界之拿破仑”新创之市也。其人名杜威，本澳洲人，十三年前移住于美国。其宗教与前此诸宗派大有所异，自谓独契帝子之微言，排斥异己，不遗余力。而其魔术，尚有一端足以耸听者，彼窃比耶稣，以祈祷疗病，不用医药，亦往往有奇效。故教士与医生皆衔之极至。闻其至美十三年，凡被讼者千余次，下狱十四次云。初至时无一徒党，今有七十余万人，且遍地球各国无处无之（上海亦有）。其教会公款至千数百万金以上云，洵一奇才也。

西贤雪地者，仅一年半以前所成立。杜氏欲聚其教徒，成一地上之天国，因自相地得此，以一百万元购之，遂辟新市。仅一年半，而市民已有二万余。现来者尚接踵，但土木不能速就耳。盖彼教不许吸烟饮酒，入其市犯此者课罚二十五元，故工人就之者稀云。市内惟有一商店，百物俱备；惟有一旅馆，以供寄居者。其余百端事业，皆独一无二。其断绝竞争、实行干涉，颇有类社会主义者。余初至时，甚疑其为该党人之实行，细询乃觉不类。盖其市中惟土地及两大工厂、一银行属公有财产，其余各种事业仍归各私人，惟无同业之竞争而已。实亦非强禁之，彼辈自好尔尔也。其租税惟“有所得税”之一项，无论执何业者，以其所得什之一归教会，故教会之富，岁增不可纪极。

其市一种亲爱、清明、肃穆之气，实有令人起敬者。据市中人言，立市以来，年余未尝有一次之讼狱。以二万余人麇居一市者，年余而讼狱不一见，亦真可谓异数矣。

余至匆匆数点钟，即返芝加高，盖相距几一时许也。是日杜威不在市，未见之。及暮彼归，闻余至，乃大惊，飞电来芝加高，务请再一临，使彼尽地主谊。余既奇其人，亦欲一见，初七日再往焉。

至则杜威以军乐迎于驿站，导至其家。款待殷勤，不可名状。其人美髯鹤立，目光闪人，一望而知为一大人物也。是夕彼请余至其教堂演说，听众六千余。彼言现在教堂之宏敞（专指容众之多），在全世界中，此为第二云。余演说后，杜威自演三时许。其音之雄壮，余生平所未闻也。辩才亦横绝一世，其所以起平地而成此大业，盖有由也。彼演说毕，语余曰：“吾将以上帝之能力示足下。”余静听之，彼呼于众曰：“诸君中谁是曾经有病为上帝疗治得愈者，请起立。”众起立者过半。余思之，彼若与其人作弊以诳余，岂能尽数千人甘心为其作伪之奴隶，此必真事也。度生理学与心理学有一种特别之关系，现今未能尽发明者，而迷信之极，其效往往能至此，此亦非可骇之事。前上海某教会所译《治心免病法》一书，固略言之耳。但彼益实行之而见效耳。彼则以为非己之能，皆上帝之力，故其徒咸信之，谓为“先知”（《旧约全书》谓耶稣以前诸贤皆先知）复生云。顾吾所最不解者，彼教会中下等社会人固多，其上等社会亦不少。余在彼所见，某甲则芝加高大学教授，某乙则法学博士，某丙则医学博士，某丁则芝加高国民银行总理。凡此辈者，皆非易被魔惑之人，而何以竟信之若是？其人之材略，必有大过人矣。现彼日日辟新市，闻今年又将在太平洋岸开一第二之西贤雪地云。其教徒殆每月以几何级数增加。窃意此人如不死，十年以后，其势力必占美国一大部分。请悬吾言以俟之。

此人野心勃勃，大有并吞宇内之概。现四处行其教，明年元旦即复起行往英国，欲开第三之西贤雪地于欧洲云。其竭诚尽敬以欢迎我也，凡欲藉我为扩张势力于中国之地也。彼运动我入其教，且明言之，谓十年以内，必有一西贤雪地见于中国云。吾信其力能致是，使其致是，则洵大可畏。此君之魔力，不可思议。吾谓现今全美国，惟摩尔根与彼两英雄耳。

彼之教理亦有大可佩者。畴昔景教者流，皆言末日审判时，善者、信者永生极乐，恶者、不信者永死沉沦。杜氏谓不然。上帝无使人永死沉沦之理，今之恶者、不信者，特机缘未熟，迷而不返耳。要其善根固在，至末日审判时，虽以极恶之人，一睹上帝之灵光，亦必大彻大悟，至彼时，终得与善信者同立于平等之地位。盖上帝之条，本重悔改，悔改者，前恶尽消也云云。此其义与佛教大乘法全合，所谓一切众生皆成佛，即其义也。此亦杜氏独到处，宜其有以立足也。此人或为第二之马丁·路得，亦未可知。顾吾终觉其权术过于道力耳。

三十三

芝加高杂记 诗

芝加高之大屠兽场（实托辣斯），称世界第一。余往观之。内职工九千余人，一豕之所产出物品，凡百三十余种；一牛所产出物品，凡百四十余种。该总理语余云“诸兽所不能利用之部分，惟屠杀时所失之呼吸气而已；其副产物（见前论托辣斯章）之所值，视正产物（即牛肉、豕肉之类）四倍有余”云。一点钟内可屠三百五十余牛，自絷屠以至装罐一切妥毕。

芝加高旧博览会，现留存一座以为纪念。余往游之，内所藏希腊、罗马古迹之模范品甚多。

芝加离之公园，风景冠绝全美，盖湖沼多以水胜也。林肯公园清幽殊绝，华盛顿公园前临墨西哥湖，有气吞云梦、波撼岳阳之概。余绝爱之，尝往游，忽遇暴风雨，登湖楼凭眺，白马吼突，海天无际，真壮观也。成一诗：

“黑风吹浪鱼龙舞，白日沉天鹰隼豪。何意迷漫金粉地，登楼犹见广陵涛。”

十三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