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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桃花社香口赋新诗普陀山飞灾逢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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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田生听了佩纕的话,在筒中掣了一枝,众人看筹上刻着:

袭人,蹙愁眉死临侵地。○自饮一大杯,能度一曲者免饮,束花裤带者饮。

碧霄、雪贞、双琼、燕卿、文玉、兰生皆束花带,饮了一杯。玉田生笑道:「我来唱支东洋的曲儿。」因命人取了六角弦琴来,弹着,唱道:

竹桥三月■花香,一滴滴金儿一滴滴金儿吗,厢港娇生识得小野的郎。呀一滴滴金儿吗,昨夜村田踏歌唱,山泠泠水泠泠的曲,胜如出浴凤求凰。呀一滴滴金儿,别后的相思望断肠。一滴滴金儿一滴滴金儿吗,杨枝摇曳,又是竹枝长。呀一滴滴金儿吗,当着寒蛩晚雁,斜月残灯,写不了断肠诗句子,守着薰风水殿凉。呀一滴滴金儿。

唱毕,大家赞好。佩纕道:「玉姑娘唱的什么调?」玉田笑道:「我们新编的滴滴调,共有十支,我唱了二支呢!」程夫人笑道:「果然宛转得好。」芝仙道:「我们听见过的花船曲更好。」文玉道:「那是要四五个人才好唱呢?」众人说话之时,佩纕已请湘君掣筹,看见筹上写着:

妙玉,是离恨天,我谁想这里遇神仙。○好撢悦,好洁好棋,新剃头,作寄客者饮。

兰生、仲蔚好洁,韵兰、燕卿、珊宝、碧霄、月仙、佩纕、倚虹好洁,均饮一杯。芝仙、秋鹤、萧云、伯琴、仲蔚、知三作寄客,友梅新剃头,均各饮一杯。韵兰笑道:「他偏掣着,也巧极了,论理要公贺一杯呢!」那边两位太太已吃了饭在外边玩,便叫人唤了燕卿出来说:「我们要先去,横竖又不做诗,你只叫兰哥儿、欧阳姑娘莫多喝酒!」燕卿道:「请太太再坐一回子去。」程夫人笑道:「肚子里都装满了,那里还能放进去?我们一进来,他们又要惊动送的留的,何苦呢?你请便罢。」说着各扶着小丫头去了。燕卿方才进来告诉了他们,兰生便要坐,双琼不许,笑说道:「还是坐在那里给我们传事。」那边秀兰掣的一枝是:

惜春,穿一套缟素衣裳。○善画,信佛,身矮,年少者饮。

珩坚、素秋、韵兰、珊宝、黾士善画,湘君、舜华、韵兰、珩坚、秀兰信佛,兰生、双琼、幼青年少,伯琴、雪贞微矮,均各饮一杯。珩坚掣筹,掣着一枝「探春」,众人争看筹上云:

探春,一事精,百事精。○帮同监令,饮令酒一杯。远行,妄出,三月生者饮。

佩纕笑道:「好了,大奶奶替我监监,待我松劲一回。」便把令筒交给珩坚,自己走出去了。这里兰生是庶出,饮一杯。席中无远行之人,男客伯琴、介侯,女客素秋、韵兰,皆三月生,各饮一杯。珩坚笑道:「佩纕姑娘要请我监令酒,须替一杯代劳。」佩纕尚未答言,已出去了。兰生便去取了酒杯道:「我代他饮一杯。」说着一饮而尽。双琼看兰生又代佩纕饮酒,便走出位来,立在庭心里点点头儿,兰生看着不好意思,便来搭讪着,笑说:「妹妹我闷得紧,同你出去散一散。」双琼冷笑道:「我还要掣筹,又没掉了魂,你一个人去的好。」兰生便走,双琼道:「外边的花多彩些来!」兰生只做不闻,一径走了。珩坚便命双琼掣筹,双琼就掣了一枝看时:

晴雯,今生不是并头莲。○笑者,执扇者,贴头风膏药,长指甲者饮。

黾士、秀兰长指甲,燕卿、双琼、柔仙贴头风膏,素雯、凌霄、倚虹、友梅执扇,均饮一杯。幼青掣得一枝,

秦可卿,画中爱宠。○房中精致,及号有卿字者饮。

韵兰、燕卿房中精致,各饮一杯。燕卿有卿字,再饮一杯。轮到珊宝掣筹,一看是:

薛宝钗,夜夜教他孤单。○静默体肥者饮。

知三、喜珍、玉田体肥,柔仙、双琼静默,各饮一杯。双琼饮着,便走出外院,隔着玻璃窗四处找兰生不见,到后院西厢房看窗外,只见兰生手中拿着一张纸儿,走到庭心东北角假山石子洞后,一回便出来,双琼闪着在窗门缝儿里张望,只见佩纕也出了假山洞,说道:「我们去罢,恐要饮令杯酒。」兰生道:「你先去。」佩纕去了,兰生也就走。只听得外边嚷:「双琼妹妹喝酒,那里去了?」兰生道:「我去找来。」方出了意春轩。双琼已经来了,兰生笑道:「妹妹,饮令杯酒,你那里去的?」双琼沉着脸不语,走进来执杯便饮,兰生道:「酒冷了,我来换一杯。」双琼把冷酒一饮而尽,冷笑道:「你去干你的事,我死了也不干你事!」兰生只得讪讪的到外院来。文玉掣的「五儿,西厢句是有情不遂皆似此。有玉字旁者饮。」方轮着素秋,掣了一枝:

史湘云,虚名儿误赚我。○豪爽者饮。

碧霄、珩坚、倚虹、凌霄、介侯各饮一杯,双琼笑道:「虚名儿应改一句小梅香伏侍勤。」韵兰道:「却不切湘云。」双琼冷笑道:「虽不切史湘云,别人家是切的。」众人也不理论,惟兰生、佩纕虚心,面孔红了一红。此时惟小香、月红未曾掣筹,因众人急要做诗,便令草草掣了各一枝。一是入画,一是彩云,是各饮一杯的。饮毕之后,珩坚道:「令完了,我们吃饭散席罢。」韵兰遂命人端出饭来。吃毕漱口擦脸,吃茶,散坐,众美人也有踏青的,也有扑蝶的,双琼捕的蝶已不见了,也有倚栏的,也有携手的,这里兰生、秋鹤、知三、友梅、韵兰、珊宝、秀兰、佩纕商议出题,友梅道:「还是即景联句的好,谁做得高兴,多联些,不高兴,少联些。三十余人,若大家一联,已是长歌子。」韵兰道:「七古五古。」珊宝道:「七古也使得。」佩纕道:「今仿吴梅村体罢。」秀兰道:「也好,但是门外的多。倘然句子不对,也只好随他,我们后来再改。」月仙道:「好。」遂把题目写了贴出去,说:「桃花诗社即景纪事七古,梅村体。」众人大家来看了,说道:「题目还容易,本来要这个样子的,太紧了,非独没得好诗,人家也不愿意做。」此时燕卿、文玉、幼青、玉田等的诗笔虽不能工,也还能做一两句,惟下笔迟钝。素雯但认几个字,不能做诗,倚虹、舜华也不能吟诗的。双琼的明珠、珩坚的暗香、兰生的霞裳,也曾学过诗,但性中不近,一曝十寒,不若佩纕的一意专精,是以总不能上达。这且不表。

当时出了题目,韵兰命霁月将纸笔墨盒五六份放在廊下长桌上,另派小兰、月红学做誊录,有人写出诗,便誊在卷上。秋鹤道:「我今日心里总是不畅,这回子闷得紧。我来起了句,就要去睡一回再说。」众人遂各自构想一回,定了一个格局意思。第一段总,第二段点景,述时令,第三段说到桃花,第四段说到诗,第五段翻,第六段说到主人,第七段说到立社,第八段说园中姊妹、园外的奶奶小姐公子们,第九段放出题外述情,第十段收。这个十段意思,不过要大家知道大局,可以下笔构想。若有添改,也可使得的。秋鹤想了一回,方成了二句,写出来道:

千容万态浓华媚,东风锦绣薰春醉。

友梅道:「好,真是大笔!」我来接下面两句,便写道:

绿肥红瘦可怜生,并入诗肠无限思。

秋鹤就要走,介侯道:「我同你去谈,待我联了两句走。」萧云道:「我也去,我来先联。」因吟道:

清明暄烂上林枝,

方欲联下,已被介侯接去道:

正是莺愁蝶老时,金谷今年春似海。

佩纕便接道:

红桥昨夜雨如丝,雨丝细把春阴酿。

伯琴道:

倾国妆成不可状,露井丰姿斗丽娟。

伯琴道:「我们两个人同秋鹤去罢。」于是同萧云、介侯、友梅随着秋鹤去了,韵兰怕小兰、月红写不及,请文玉帮着写。文玉道:「我来联了再写。」方欲构想,喜珍已来接去吟道:

仙源景物烘酣畅,曲曲栏杆丝幔遮。文玉便接道:

芳园一片竞繁华,多情肯露轻狂态。

韵兰道:

薄命偏生富贵家,短墙荒圃妖狂客。

知三笑道:「妖狂有典否?」韵兰笑道:「你枉读书人,这个典还不知道?」月仙道:「西溪丛话桃为妖客,三柳轩笔记,桃为狂客。」知三遂不言语,便接道:

培植终资天帝力,不随弱柳斗腰支。

秀兰接道:

恰从浓李骄颜色,儿家门巷是耶非。

双琼接道:

谁向欢场试舞衣,千树烂裁蝴蝶艳。

碧霄道:「好,倒难对呢!」方欲接下,已被珩坚接着道:

一溪香养鳜鱼肥,十里望中好似马。

碧霄道:「还对得好。」因吟道:

不嫁刘郎嫁子野,艳魂灼灼引相思。

湘君笑道:

笑靥盈盈供游冶,游冶人遥期不来。(出于湘君之口故妙)

珊宝笑道:「真切,碧姑娘我来接。」因吟道:

游踪何处问天台,东君旧梦还重忆。

仲蔚道:「我来再足一句。」因吟道:

南国新妆若个催,张霞炫日瑶池种。

素秋接道:

绝代名姝应受宠,半面风欹粉黛娇。

双琼道:「你们没联的来联,否则我们又要吟了。」兰生便来写了两句道:

万枝露■胭脂重,兰香容易误韶年。

柔仙道:「对得工切。」便吟云:

坠圂沾泥孰可怜,惆怅六朝人似梦。

黾士道:「好个惆怅六朝人似梦!」因接吟云:

蹉跎三月恨如烟,烟云过眼欢纵少。

燕卿道:「这是又转了意思了。」便吟云:

莫负清游同志好,

月仙便接吟云:

纪事何妨合冠钗。

幼青吟道:

留题尽许摘文藻,翻空重写武陵源。

玉田生道:「又是转了意思了,我也来接两句。」因吟云:

翰墨因缘聚小园,屋外斜阳曾书影。

凌霄道:「我虽不懂得作诗,也来学联一句,诗中没了名字不好看的,你们把园字的韵翻给我看!」佩纕道:「在下平十三元里,你自己检罢。」凌霄翻了一回道:「这个魂字声音,与元字不同的,怎么混在这个韵里?」佩纕笑道:「不要混问了,这十三元里的韵都好押的。」凌霄道:「我们曲本里有桥头青草暗消魂,就用这句好不好?」月仙笑道:「我同你改,你这个不对。」因改好了写出来是:

桥头流水自销魂,

素雯笑道:「我想一句你们不要抢,我虽不通,这句恰极好,念给你们批批。」因道:

桃花本是无知的。

知三笑道:「说到本题来,倒好呢。只是的字不好。」佩纕道:「可改物字。」这里知三接句题:」

一经品题声价出,感旧曾哦崔获诗。

黾士道:「我还不曾吟,你又接去了。」便吟云:

嬉春还借河阳笔,一枝占断落霞红。

仲蔚道:「不免总要骂人。」因念道:

底事逢迎笑态工。

兰生便接道:

准拟新词赓砚北,

双琼不等他吟下句,便接道:

谁将剩粉写墙东。

知三笑道:「他们都是女学士,我们不要同他夺了,同素雯到凌霄那里去玩罢。」兰生笑道:「我也去。」因唤霞裳道:「凌霄那里去不去?」霞裳道:「我有一句,就是你说的,苏姑娘叫钱塘苏小,我再接下『情中主』三字,好不好?」兰生道:「可用『花中主』三字。」因替写出来,说道:「这是霞裳姊姊的。」说着便同众人去了。这里雪贞看见他们去,也要去玩,因催文玉把霞裳这句写了出来道:

钱塘苏小花中主,

雪贞自己便手不停挥的写着,众人看时是:

林下风流珠玉吐。居处瑶宫第一娇。姓名玉牒无双谱,广寒旧梦掌书仙。管领群芳几万年,九畹灵根无上品。

珩坚笑道:「你一气做了这些,不是联句了。」雪贞笑道:「我要紧玩,所以善颂善祷,以后可不管了。」韵兰笑道:「如此过奖,我如何当得起?」湘君笑道:「也不算得,谬赞倒有些意思呢。」便又道:「广寒旧梦梦字不如队字好。」随吟云:

三生慧业有情天。园林收拾工心计,

柔仙笑道:「写韵兰姊姊的经济了。」遂吟道:

亭榭帘栊位置异。解语真妃聚雪姿,

双琼笑道:「我有一句对你,比你更好。」因写出来云:

埽眉才子回文字。大家闺阁少年郎,

双琼笑道:「上一句你们服不服?」碧霄笑道:「果然对得好,如今又是撇开来说众人了。」因吟云:

门第高华聚一方。骨格江山钟■失丽,

韵兰笑道:「罢了,你们总是赞我,快撇开罢。」也便吟云:

性情诗酒助清狂。东南坛玷开莲社,

珩坚道:「应该接到诗社意思了。」因接云:

白雪阳春和非寡。拟咏霓裳会列仙,

幼青笑道:「我们都是列仙呢!」便吟云:

恰来巾帼耽风雅。旧住清虚第几宫,

佩纕笑道:「幼青姑娘倒这等敏捷,句子也好。」便吟云:

人天分散再相逢。九华仙到题襟集,

秀兰笑道:「接得一气呵成。」便吟云:

一纸书来捧砚从。琼筵大启征肴蔌,

韵兰笑道:「捧砚从,又是赞我了。」珊宝道:「不是这个三字,意思便接不上来。你看琼筵一句,又是托开了,这是起承开转的法儿。」方欲吟下,已被素秋接了去道:

更胜田家鸡黍局。公瑾醇醪正泛霞,

珊宝道:

麻姑精馔还炊玉。座中雅令记红楼,

喜珍道:「对这麻姑一句,真是刻画工稳,如今又说行令了。」因吟云:

掣得牙筹当酒筹。四座琴尊通款曲,

月仙接道:

一堂笑语洽温柔。挥毫尽是知音选,

玉田接了一句云:

七步吟成功百链。

方欲接吟下句,已被珊宝接了去,吟道:

铜钵敲来吐语豪,

佩纕不待他接吟下句,便吟云:

锦囊饱贮摩秋健。健笔争扛快夺标,

珩坚笑道:「我来接。」便云:

艳情如海思如潮。青衫落落交游熟,

碧霄笑道:「倒也不可脱落他们。」便吟云:翠袖,方吟得两字,双琼已接着道:

翠袖喧喧姊妹娇。

碧霄急接云:

女相如本风流甚,机上年年工贩锦。

秀兰急接云:

缑鹤华云如意才,

湘君不等秀兰吟下句,便对了出来道:

卢前王后超群品。小栏幽砌寄怀深,

韵兰便一气念了两句道:

觅句花前几赏音。海上萍踪游子泪,

柔仙笑道:「慢些,也不要紧的。何必这样抢呢?」说着,双琼已吟道:

卷中香草美人心。

韵兰拍掌道:「好个香草美人心!佳句可贮锦囊矣。如今又要转了。」因即吟云:

莽莽红尘悲小谪,

佩纕不待他写完,已接吟云:

形骸虽隔情难隔。

珩坚便向佩纕夺了笔来急写,佩纕着急道:「你干什么?你看我手上都是墨了!」珩坚也不管,一面只管写是:

月圆花好本无多,

双琼又向珩坚夺了笔,写道:

美眷流年还自惜。

小兰笑道:「姑娘们慢些,我也不替你们写了,你们通自己写罢。」众人那里听得,碧霄笑着,便夺了笔去写道:

惜取千金莫自伤,

韵兰便接道:

等间珍重好韶光。

双琼、佩纕已笑作一团,珩坚趁他笑的时节,便忍着笑接写下起道:

江头雅会欢难续,

月仙笑着,不等续字写完,便接吟了一句,大笑起来。小兰笑道:「糊糊涂涂,什么镜里?到底要说明白了,教人好写。」月仙笑着说不出来,已被韵兰接着笑说道:

镜里朱颜鬓易苍。

月仙忍着笑又吟道:「镜里愁容鬓欲苍。」双琼笑道:「还吟这句,已被韵丫头接去了!」湘君、秀兰道:「你们不是联句,直是抢命,等你们去抢罢,我们乐得不费心。」这时佩纕也无从插嘴,珩坚道:「我再来推开一句,须空空灵灵,把局势转一转。」便云:

绿珠紫玉今何在?

韵兰笑道:「应该好收了,给你这一推,又有几句子。」便接云:

梦痕一刹沧桑改。

碧霄便接吟云:

花事阑珊倩女愁,

双琼笑道:「倒感慨得紧,我来对一句。」便云:

芳心憔悴徐娘悔。

韵兰笑道:「再不结,做到几时才了,这四句要收了。」因吟云:

画图一幅丽人行,

碧霄笑道:「这句收起来,悬崖勒马,切当之至,我来接下去。」遂口吟云:

春社词曹感主情。

双琼道:

愿祝花开长乐国,

韵兰笑道:「多谢各位,就剩这一句,我来收了罢。」因念云:

新红岁岁媚眷晴。

湘君道:「好悠然不尽,具收得住!」秀兰笑道:「你们这般抢法,不知抢了多少诗出来,可重新看一遍,有重复字,总要改。」小兰、文玉遂把录出来的并在一处,给大家看了,恰巧三十转韵,通篇格局还妥,复字还少。忽见知三、兰生、雪贞、霞裳又走了来,看了,笑道:「联句到这个地步,总算好了,尽可以存得,晚间叫佩纕录出来,去付石印,附在韵兰诗稿后头。」韵兰因伺道:「我托你们刻的诗稿,究竟何时送来?」知三笑道:「你放心,在十日以内,便一律好了。等他一好,我就送进来。这回子我们的联句真要去刻呢!佩纕你今儿务要录出,明早我打发人来取。这篇启也录出来,必须要刻的。 」佩纕答应着。

到了次日,知三果然来取去刻了,附在韵兰诗稿后面,此事不题。当日联句已毕,再把谁优谁劣,议论一番。有的说秀兰之骄颜色句好,有的说双琼之蝴蝶艳句也好,有的说兰生之胭脂重一句,黾士之河阳一句好,有的说雪贞接联都好,有的说韵兰的诗好,毕竟老手。月仙笑道:「我看起来,第一要算是阳姑娘的卷中香草美人心了。若论诗好的,下次方做主人,惟有阳姑娘了。」喜珍、素秋道:「这句果然杰唱,不知双丫头可肯作主人呢?」双琼笑道:「诗并没好,要轮我当一期,也使得。横竖有公款呢,不过仍旧要费佩纕的心。 」佩纕道:「姑娘下委,荣幸已多,也费不了什么心。」兰生道:「我来相帮。」双琼道:「我偏不要你帮,也不许你入社。」兰生笑道:「我邀着寄母来,看你怎样?」素秋笑道:「你妹妹不许你来,我们同你来如何?」说着,老妈子送上点心,众人用了些,再谈一回,方散。霞裳住在素秋处。兰生到程夫人那里同芝仙请了一回联句的话,方同到姊姊房中。双琼在那里,见兰生到了,就走开了。珩坚笑道:「兄弟,你来看我的画。」兰生一看,是双琼的小照,因笑道:「果然像,姊姊给了我罢!」珩坚道:「这是他叫我画的。」芝仙道:「你要,再请你姊姊画一张,缓日给你。」于是兰生一人独来看双琼,双琼急要闭门,兰生已进来了,笑道:「妹妹为何不许我进来?」双琼卧着不言,兰生道:「今日并没得罪,何以又不理我呢?」双琼道:「我死了你也来么?你有你的知心人,你去伏侍他!」兰生便知日间的事,又被他看去了,便道:「我待他无心。」双琼道:「为什么他走,你也走呢?」兰生没得说,便道:「只许同你玩,他人就不许么?」双琼气得咽了气,便哭道:「谁找你同我玩?我也不配同你玩。自今以后,你不许来见我。本来大了,也要分别了。」兰生觉说得太造次,心中抱歉,也哭了。恰正珩坚来,看他两人对哭,因笑道:「你们又伴了什么嘴了?好一阵,恶一阵。」问他什么,又说不出,只得再三劝解:「双妹妹有心痛病的,你替他赔个不是罢。」兰生便深深作了一揖,做丑脸样子,双琼笑了出来。珩坚笑道:「好了,兄弟,你去罢。」兰生遂回来安睡。双琼道:「我死了你再来!」兰生也听不得。

次日兰生同霞裳回去,知三、伯琴一班当日因秋鹤有些痴意,安慰了一番,勉强各散。韵兰诸事完毕,方到秋鹤那边来。只听秋鹤在楼上哭泣,韵兰走上去,秋鹤见了,端相一回,便笑道:「妹妹,我服你了。」说着便要下跪,韵兰便扶着道: 「你怎么改了这个样子?心里到底觉得怎样?」秋鹤道:「主人妹妹坐了,我告诉你,心里并不怎样。我有一件心事未了,完了这事,我的身子都送你了。你要怎样,便怎样。」韵兰心中自是纳闷,也只得回去。次早,便请大夫诊脉吃药。一面与湘君、碧霄等商议,说:「他不过为莲因而起,须请他来了,归入屋中,方可病好。但不知莲因可肯与他再合?」湘君道:「他是尘缘已绝,能合不能合我也不知道。我看他既为莲因,只要莲因见了他,给个冰冷,他这心就可以回过来,便可醒了。 」碧霄道:「若俟花神庙修理好请他来,恐须时日,现今看秋鹤这样的病,未必能复他的信了,你不如替复一信,请莲因早来教秋鹤见过,就请莲因督办花神庙,省得你费心,倒也一举两得。」湘君道:「也不必急急,我算莲因是就要来的,何必去请他?」韵兰道:「不去叫他来,他恐未必知道,但我又走不开,央谁人去请呢?」碧霄想了一想道:「我替你去,你就写信,我后日动身。」韵兰道:「更好,你把秀芬也顺便带来,来了先住在湘丫头那里。」湘君明知倚虹有难,也是定数。当时阻挡一番,韵兰只是不听,也就罢了。当时议定,大家散了。这日韵兰就写了信,次日交给碧霄。湘君送碧霄到船,叮嘱路上留心,劝倚虹不宜饮酒过醉。碧霄仙功虽具,尚不能透澈元机,故不能心上了了。当时随即动身,不表。

那秋鹤日甚一日,或歌或哭,疯疯傻傻,见于韵兰,便拘拘束束的放出恭敬样子。有时狂起来,韵兰一到,便就好些。茶饭给他吃,便吃,不给他吃,也不饿。韵兰走开了,他便又痴痴呆呆的言语无伦。韵兰没法,只得暂搬他到春影楼住,又寄信到他家里。接着芝仙接到京信,子虚奉旨补授关道之后,谢恩请咨。各事均已完毕,于廿六动身到申。初六接印,阳府上及箫云又忙起来,众人也常来看看秋鹤,连士贞也来看了两回。在彩莲船相见,也没得法子,只得寄信到他家里,父母妻子赶来带了回去。益发病得紧了,天天要想到春影楼。又说:「环姑来了,叫我去会他。」家中人总不肯放。韵兰寄了许多东西给他养病,这是后话。

那碧霄持了信前赴杭州,问到海印庵,岂知莲因朝普陀去了。朝了普陀,还要到天台庵中。只有秀芬小姐同着一个小尼姑,一个佛婆守着,碧霄因把这件事说了一遍。秀芬也为他吃惊担忧,说道:「是我的薄命,我先君临死,把我托了他。现在他又这样,我怎有一个倚傍处?」说着不觉眼圈儿红了。碧霄要请秀芬先到上海,秀芬道:「姑姑托我看守,我去了,谁人经理?怎能对得起他?若要去,须姑姑回来方好,冯姑娘何不早来两天,就能遇着了。」碧霄道:「他到普陀,不知耽搁几天?」秀芬道:「他说至多耽搁六七天就走,姑娘赶紧追去,倒还能见他。只怕见了面不认得,你须记身不甚长,樱口细眼,尖圆脸儿,喉不甚高响的就是他。现今有印照一张在此,姑娘带去,看了便知道了。」于是碧霄普陀之行遂决,就向秀芬索了莲因未出家时小照,雇了一双小船,当夜成行。原来武林到普陀,须到宁波,方有香船来往。碧霄主婢到了宁波,趁一只香船到普陀山,该处通是僧人,并无俗人住家。碧霄到各处斋堂打听,并无莲因前来。后来到小雄峰寺,得了却信,知莲因在此住了两宿,便一个人到天台去了。碧霄无可奈何,只得雇船回来,恰无大船,忽然来了一只舢板,舟子数人,遂雇定了。岂知遇着两个歹人,一个姓杨,一个姓钱。这个姓钱的,就是同金姓到秀兰处滋闹的,金姓被碧霄擒获之后,送官惩办,姓钱的恨如切齿,与姓杨的常思报复。姓金的本是普陀和尚败类,与姓杨姓钱的结拜,专在近处行劫香客,耳目甚多。驾着渡船,见有孤客多带钱财,往往遭其不测,或给同党送信来劫。这回主婢二人恰巧雇了姓钱的船,姓钱的排行第四,党中称他四哥钱四。恰并不认得碧霄,但见他二人雪貌花肤,带着三四件行李,便有人财两得的意思,便格外的殷勤,问长问短。碧霄是性直的人,倚虹方欲瞒着,已被碧霄说出。那钱四方知就是擒结义哥哥的仇人,便想道:说也惶恐,他自己投到我网里来了。因与同伙两人私议,说:「大哥被诛,就是他擒的。他主婢的本领实在高强,怎么想个妙法?」一个人道:「这等说起来,若与他交手,是总不济的。况且他的小婢带着一柄双剑,剑法必定精通,不如仍用于蒙汗药酒罢,药性须用得极重。等他醉了,把军器取开,便可动手。将二人捆起来,分开两只船,凭他有天大本领,也无奈何了。」

钱四大喜,于是商定计策。本来普陀到宁波一日可到,钱四故意把船走了远道,到晚上还不能拢岸,不过到了山后,碧霄那里知道。钱四因与碧霄商议说:「今日风逆,抵岸还有二十余里。夜间不能走海,只得暂在此地宿夜,明早开行罢!」碧霄心中自是纳闷,与倚虹商议,也没得法儿,只得叫船家安排晚饭。船中倘有好高梁酒烫二两来,钱四连忙答应,说:「只有浸好的红花烧酒,还可喝得。」倚虹道:「只要好,明儿多给你些酒钱。」钱四心中得计,便去安排。碧霄忽觉心惊胆战,告诉倚虹,说:「这个地方,我与你两个单身,虽有技艺,还须防着。」倚虹道:「我也有些眼跳,莫非韵姑娘在那里说起我们?」碧霄道:「也或有之,但这里总须小心,今夜你我两个人轮着睡,我等是女,不要说别的,便是这几个船户,也靠不住。 」倚虹道:「姑娘练成的飞剑,就是千军万马也不怕,何况三个人?横竖我的剑常常放在身边,倘有寻死的来,就有百十人还不惧呢! 」说着,只见船家已端上晚饭来,笑说道:「这里是净素地,没得荤菜,得罪两位姑娘,将就些罢!」倚虹一看是一碟豆豉,一碟腐乳,一碗笋干豆腐,一碗青菜,一碗面筋汤,一小壶大酒。碧霄道:「你把酒拿去罢,我们不吃了。」钱四笑道:「这是红花如意酒,舟山著名的佳酿,喝了通筋活络,是前日一位搭客送给我们的。因我们都不饮酒,剩了要淡,姑娘不信,闻一闻香得紧呢!」倚虹把来斟了,向鼻子上一凑,笑给碧霄道:「果然还香,我们不要多饮,大家各饮一小杯罢。」碧霄闻了还香,也就不语,倚虹便各斟大半杯,就叫船家拿去。二人已有些腹枵,先把菜吃了许多,方把这酒慢慢饮了,便要吃饭,甫吃了半碗,药性忽发,便觉得天旋地转,坐不稳起来。碧霄知道有异,忙练神功,已来不及了。倚虹也就跌倒,三个船家便持刀取绳而入。此时碧霄如在梦中,不省人事,可怜倚虹一个娇婢,从此以后,不知所往。三人把主婢二人手足一起捆缚,杨四笑道:「你往日的技艺,也有今日?」缚好以后,便向二人道:「你们把这个长方脸的带到小岙里船上去,姓冯的放在船上,吾来受用。」二人大喜,便把倚虹驮了去。

原来他们都是泛宅浮家的,把倚虹带到别一只船上,不多一回,又来一只小舢板,把行李都搬过去。另有一人来向钱四笑道:「这块肥肉,大哥受用了,也让兄弟受用一回!」钱四笑道:「你要来帮我呢!我们且把这船移到岙口去。」于是解缆开船,不多一回到了,泊定,方持灯到舱里来。见碧霄横陈在船底,钱四就去动手,要解碧霄的裤子。原来碧霄毕竟有些神功,吃酒之后,迷糊了半个时辰。本来这个药用闹杨花的精,合了别种药制就,只要喝了半杯,可以终日不醒。碧霄是已成剑仙,因谪限未满暂混尘世。韵兰但知碧霄剑术不知将要登仙,碧霄秘密仙机,不肯告诉。也知韵兰来历,比自己更高数层,因孽限未终,难以度他,只得再俟将来。惟湘君、莲因,深知一切。莲因本会过,湘君更不肯告人。这是闲文不表。

当时钱四进舱之时,碧霄已醒。惟气力尚弱,于是默运元功,一声不语。忽见钱贼持烛笑嬉嬉进来,到了舱中,便思动手,碧霄更怒。口中吐出一柄小剑来,长可二寸,只见一道晶光,这剑顿长三尺,向钱盗一绕,头已落地。那一个方在后边进来,觉颈际一凉,便身首异处了。碧霄始把仙剑飞到自己手上,割断了绳,便收了剑坐起,把自己的缚都解了,恰不见了倚虹,反吃了一惊,将船中寻遍,仍旧不见。知已被害,或者抛在海中,方欲登岸,而四野无人,天黑如漆。忽闻上流轧轧之声,自远而近,恰是一只轮船。于是高声呼救,船上听得,立命停轮。把电火一照,见是一只小船,船中女子之声,遂派着一只白壳舢板来救。碧霄恐骇众,不好放出飞身之法,只得待他来救。救的人到船上一看,吓昏了,说:「你一个女子,为何杀了二人?反呼救命起来?」碧霄把上回的事告诉一遍,只不说是门户中人,救的人道:「既有这个缘故,我去禀明了再来。」遂去了一回,只见一个人在船旁督着说了一番,方把碧霄救上轮船。碧霄到了船上,看见船旁督救的人,不是别人,恰就是吴冶秋。二人意外相逢,又惊又喜。碧霄把所遇的情节说了,冶秋恍然大悟。一面命人把这件事去报县,一面搜寻倚虹,了无踪迹。到了次日,尚寻不见,只得同碧霄回来。以后倚虹究竟若何,且缓缓再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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