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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乔打合巧诱旧相知 小黄花初识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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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歌

君不见长安豪富都消败,青驱玉勒今何在。当时沧海变桑田,此日桑田变沧海。须知豪 富不常有,有金莫结无情友。怕他翻覆似波澜,久后还同行路叟。

这是几句醒人的说话。大凡鸡奸一事,只可暂时遣兴,那里做得正经。如今有等人每每把这件做了着实工夫,殊不知着实了,小则倾赀废业,大则致命伤。不是说得十分利害,委是眼前逼真光景。还有一样最听不得的,是那做牵头的嘴。他若说是生得好,焦面鬼也还去得。他若说是没多年纪,姜太公还是小官。只要弄得你上路,便快快活活吃现成,用现成。那小官倒不曾打点个起发的念头,他到背地里捐哄不了。撞着个不甚手松的大老官,他就弄得你当真不得,当耍不得。好歹便教那小官跳了槽,随你什么有算计的,只索没法区处,总不如依着。俗语两句说得好,住他到处香醪美,不饮从他酒价高。

如今且说麻阳地方有一个做白日鬼的,不知他姓甚名谁,又没个妻小儿女,住在那紫荆桥上一间小小屋内。平日间并不作些经营,只是东奔西撞。见了个标致小官,毕竟要访了他的姓名住处,就牢牢放在肚里。不料他在这小官行中,混了两三年,倒行起一步好时运来,就结交了几个大老官。后来一日兴了一日,要买货的也来寻他,要卖的也来寻他。地方上人遂把他以桥为姓,去了木旁取个混名叫做乔打合。

这日是新正时节,乔打合往那相处人家贺节回来,打从紫荆巷里经过。只见那土地庙中,共有十五六个未冠,都会聚在里面说说笑笑。乔打合站住了,逐个瞧了一瞧,却有一大半是认得的,连他也不知这些小官一齐聚集在那里为些甚事。正要等个熟的走出来问个原故,却好背后一个小官叫道:“老乔,你来得正好,也出一个分子去。”乔打合连忙回转头来看时,就是在这紫荆巷里住的唐半琼。唐半琼见了便唱个唱道:“前日特来拜节,遇你不着,空走了一遭。”乔打合连忙弯腰下去道:“失迎失迎。”唐半琼道:“我自去年七月间见你过,到今约莫又有半年不见了。”乔打合笑道:“又是你讲起我才记得,说你一向有些旧病发,如今可好了么?”唐半琼道:“不是什么旧病,就是两年前生的那个痔疮,一向倒医好了。不期旧年夏里多耍子了几次,从新发作起来。倒亏了那辽阳来的一个长老,把几味草药整整医了这几时,个把月前方才脱得管去。”乔打合道:“恭喜,恭喜,脱了管就除根了。我正要问你,你们众人今日聚在这,做些甚么?”唐半琼笑了一声道:“难道你不晓得,这是我们做小官的年年旧例。一到新正来,是本境住的小官,每一个要出五分银子,都在这土地庙里会齐,祈许五夜灯宵天晴的愿心。”乔打合也笑道:“原来你们有这个旧规,果然我也该出一个分子。”唐半琼道:“新年新岁,难道真个要你破钞。”

乔打合道:“只是不曾带得。若带来,神天分上那里不用些儿。”唐半琼道:“我有句话正要对你说。一向在家里坐吃山空,日常间积起得些,都消磨尽了,再没一些来路。如今没奈何,只得舍着脸皮又要出来做那把刀儿,那里有好相处的,千万替我寻个。”乔打合满口应承道:“有有。去年冬里有一个开典铺的徽州人,在这里说起要寻一个在身边早晚顽要,你肯去么?”唐半琼摇头道:“那徽州人最是算小,那里肯撒漫使钱。”乔打合又想了一会道:“你既不欢喜徽州人,又有个绍兴人在这里,可去得么?”唐半琼道:“绍兴人或者还肯撒漫些,只是当不得他会吃醋。”乔打合道:“也罢。且说在我耳朵里,慢慢的替你寻个好主儿。”唐半琼道:“还有一件。我那第二个兄弟打点近日也要出来,一发做你不着,替他也寻个好主儿,作成一作成。”

乔打合道:“你那令弟还没有年纪,如何就出来得。”唐半琼笑道:“好教你在馋唾行中走了几年,一些货也不识。他虽是不多年纪,好不十分在行哩。”乔打合:“这个其实难得,可见有其兄必有其弟也。说在我耳朵里,这个决要寻个专一会开黄花的来作成他。”说不了,只听到里面那些小厮一齐问道:“唐半琼那里去了?”唐半琼见众人寻他,便别了乔打合进去,乔打合也就踱了回来。过得几日就是上元佳节,果然倒被那些小官祈保着了一日直晴。到晚满城中大小人家,都点放花灯。你赛我强,好不点得热闹。乔打合吃了晚饭,锁上了门,也踱到大街上去。只见:

满天皎洁,遍地辉煌。万户千门,一处处笙歌鼎沸;六街三市,乱纷纷来往人稠。这壁厢紧层层,你挨我侪,跳着那月明度柳翠;那壁厢闹吵吵,击鼓鸣锣,舞的是狮子滚绣球。这正是美景难逢,谁家见月能闲坐;良宵易过,何处闻灯不看来。

乔打合穿长街,过短巷,各处看了一会。约莫更尽时候,正要打点回来。只听得后面有几个人,急急忙忙一头走一头说道:“我们到萧衙门里看鳌山灯去。”乔打合听了这一句,思量道:“这里到萧衙也没多路,总是家去不过是睡觉,待我也走去看看。”便随了那几个人。不多时,早到了萧衙门首。只见那大门上点着一座鳌山,妆扮的都是时兴骨牌名故事。

将军挂印,楚汉争锋。一枝花孤红窈窕,大四对八黑威风。公领孙踏梯望月,孩儿十劈破莲蓬。天念三火烧隔子眼,夺全五临老入花丛。还有那拘马军赶着折服雁,正马军抢的秃爪龙。

这座灯委是做得时样,便是看的人却也不少,团团围住,足有五七百。乔打合用了许多气力,才挨得进大门。走不数步,又见二门上点着一座鳌山,更比外面那座做得有工夫,又做得细巧,四围都是三四寸长的葱草人物,扮成的二三十套戏文。

金兀术辕门纳款,武三思驿馆逢妖。姜太公垂竿渭水,李十郎饯别河桥。红线女田营盗盒,昆仑奴郭院携绅。林教师夜投水浒,孙行者大闹灵霄。伍子胥生擒伯嚭,李存孝力战黄巢。张仲坚抛家落海,吕蒙正冒雪归窑。凤仪亭太师掷戟,瑶池宴方朔偷桃。清风亭薛荣叹气,乌江渡项羽悲唱。会跌打,蔡跑跑飞拳飞脚;使猛力,张翼德轮棒轮刀。没眼睛的瞎仓官,做得活像撒酒风的醉旨隶,差不分毫。最好看的,庐州人乱敲花鼓;没要紧的,男子汉对跑高跷。这壁厢,有几个放火爆的小孩儿,伸头掩耳。那壁厢,有几个看花灯的丑妇女,跛足驼腰。

那些人看了这座鳌山,都说道做得有工夫,没有一个不连声喝采。正看得高兴,只见有几个生青毛倚着吃了几钟饿碗头,就在那人队里闯起祸来。那些看的人,有一半怕惹事的,恐怕新年新岁,没要紧惹到自己身上,都走散了。有一半好管闲事的,一齐都伙上前劝住那两个厮打的道:“不要动手。这萧衙里却是打不出的,为什么事,放了手,好好讲罢。”傍边一个人回答道:“他取笑了我们这个小官,正要打个不了帐哩。”恰好乔打合也还在那伙人里,他听说个小官,连忙回头看时。果然是一个初蓄发的,年纪约来十四五岁,生得异样标致,一张面孔就如傅粉一般。他把个眼睛看了又想,想了又看。正要访问是那一家的,只见那伙人哄的一声都拥出了大门外去。

乔打合也不去劝闹,连忙上前扯住那个人问道:“这个小官姓甚名谁,在那里住的?”那人道:“他叫做唐半瑶,在紫荆巷里住,是我们相公两三日前新相处的。”乔打合想不起道:“紫荆巷只有唐半琼,那里有什么唐半瑶。”那人点头道:“就是唐半琼的兄弟。”乔打合方才想得起。正打点还要问他几句,见那伙人早已劝散,便也走了回家。心中再思再想,却不晓得是什么人做牵去的。次日起了个老大的早,走到唐半琼家里。正进得门,只见堂前先坐着一个主儿,你道怎生模样。

一张方面孔,两脸落腮胡。戴一顶吴江帽折起的巾儿,钉一块蜜蜡金碾成的圈子。稀网巾包过眉稍,却有些吴下官人打扮。银铭耳插来鬓后,才认出徽州朝奉行头。

乔打合见这个人气呼呼的坐在那里,便站住了不走进去,叫一声道:“唐半琼可在家么?”唐半琼正在里面梳洗,听得有人叫他,连忙问道:“是那一个?”乔打合道:“我们是紫荆桥上住的。”唐半琼连忙出来见道:“我说是那个,原来是你。来得恰好,进来坐坐,看一看戏文去。”乔打合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唐半琼道:“你不认得么?这是我兄弟两三日前初相处的,姓汪名通,是个徽州朝奉。”乔打含笑道:“你前日说徽州人啬吝,再不好相处,缘何你兄弟倒相处了?”唐半琼也笑道:“各人所好不同。”乔打合道:“他为什么事气吽吽的坐在这里?”唐半琼道:“说来好笑。他昨晚同我兄弟到萧衙里去看鳌山,撞着一个生青毛,把我兄弟取笑了,他便捻酸起来,今日商量打点要去告状。”乔打合道:“原来昨晚在萧衙里厮打的就是这个主儿,我也在那里看见的。只是为小官去打官司,甚么要紧,待我进去劝他息了罢。”

正要走将进去,又站着道:“且住。我还要问你,前日是那一个把你兄弟牵与他的?”唐半琼道:“是碧莲寺里的一个长老。”乔打合道:“怎么这个人倒寻个和尚做牵?”唐半琼道:“他原在那寺中做下处,两个一向相熟的。”乔打合恼得两个眼睛突出来道:“有这样事,和尚都思量走将出来做牵头了。如今他们吃醋的官司倒打不成,我要和那和尚说几句哩。”唐半琼道:“那长老也在这时来了。你且耐着性子,莫要这场不了,又是那场。”说不了,恰好那和尚已走进门。乔打合把他一看,生得有些古怪。

两道浓眉,一双饿眼。半爿僧帽,露几分秃秃光头;一领衲衣,拖二尺翩翩大袖。金刚子枉自持心,梁皇忏何曾见面。

乔打合道:“我走将进去,见了这个秃驴,眼珠里怒火直奔出来。且回家去,明日少不得还要来见你兄弟。”唐半琼扯住道:“新年新岁,难道上门来茶也不吃一杯去。”乔打合道:“明日总来吃罢。”转身就走出门。

不说唐半琼进去和那汪通商量告状的说话。且说那乔打合回到家里,左思右想,只是气那和尚不过。思量要算计他,又没个理会。除非是别寻一个把唐半瑶引去,着他跳了槽,方才出得这口气。一连思量了五六日,再没有个计较可奈何他。这日往街上走走散闷,只见背后有个人叫道:“老乔,一向不见你的面哩。”乔打合忙把头回转来看时,你道是那个,原来是麻阳城里一个最撒漫的大老官,叫做汤信之。乔打合见了满面欢笑,把个腰忙不及的弯下去道:“汤官人,我一向在街上踱来踱去,再不见你哩。”汤信之道:“正是。我因出去了几年,如今才回来周岁。且问你这年把来,麻阳城中可又有几个新出来的小官?”乔打合满口回答道:“有有。小阳巷里新出一个王俊官,碧莲寺前新出一个李玉儿。”汤信之摇手笑道:“这都是我在这里的时节见过的。”乔打合道:“除了他二人,虽然还有几个,只是生得粗皮夯肉,蠢头怪脑,只好当个小官名色的。”

汤信之笑道:“老乔,你却是要在这个行中吃饭的,难道眼睛里再不见一个好小官,明日千万要在你身上替我寻一个。”乔打合道:“有便有一个在这里,生得绝样标致又不多年纪,正好中官人的意,只是要费些周折才可□得来。汤信之道:“是那一家的?你且说一说看。”乔打合道:“就是官人向年相处唐半琼的兄弟,唤作唐半瑶。”汤信之欢喜道:“果然是他的兄弟,不消得说是标致的,这要弄他来便也不难。”乔打合道:“汤官人早见得我几日便好,新近六七日前,被那碧莲寺一个和尚牵去与个徽州主顾了。”汤信之道:“这个一发不难。俗语说,毒龙难斗地头蛇,我便做些钱钞不着,送到他门上去,不怕不随了我。”乔打合道:“这个行不通。倘是那徽州人吃起醋来,却怎么好?”汤信之道:“不妨,拚得与他当官结煞。我今日要出门去,不能够了。你明日可在家等我,待我打点些东西同你送到他家里去。”乔打合把头乱点,满口应承,两人遂拱手别去。

这回乔打合思量得,一则便好奈何了那和尚,二来又好赚他些钱钞,快活个不了,遂去与唐半琼商议停当。果然次日巳牌时分,汤信之着家僮捧了一个描金礼匣来到他家,一同就去见那唐半琼。汤信之相见作了揖,先把寒温叙了一遍,然后问起他的兄弟。唐半琼便唤出兄弟来见了,汤信之喝采道:“这几年不见,果然长得这样标致了,将来大有乃兄之风。”唐半瑶一个脸红。汤信之取过礼匣来送他,唐半琼先把帕子展开一看,上写:

玄色花绫一端,天蓝绉纱一端。牙色丝□二副,花素汗巾二方。犀簪一只,金铁一枝。

唐半琼道:“怎么好受汤官人这许多厚礼。”乔打含笑道:“这是送与令弟的,还由你做不得主哩。”唐半琼也笑道:“你就来取笑我,当初我也是这样收过的。”原来近日这些做小官的,个个都是贪得无厌。只除你没得送便罢,若有得逞,莫说是这样厚礼,便是不值几个钱的,也没得反璧。那唐半琼这几句,都是门面上好看的说话。你看唐半瑶见哥哥开口说个不好收,他假意推却起来。乔打合再三劝不过,方才一并收下。

大家坐了,才说得几句,恰好那汪通正走将来。所以说那做小官的极是反面无情,鬼脸儿带在额角上,抹下来最快。唐半瑶见汤信之送了这些礼,一心就向在他身上。见汪通走来,岂不是昨日光景,便觉有些下眉下眼,做出那不偢仙的模样。那汪通也还知趣,见有人坐在堂前,转身就走。终久做牵头的在行帮衬,这乔打合见汪通前日气吽吽的坐在他家,商量要告状的正是他,恐怕见了又捻酸起来,便悄悄向汤信之耳边说了几句,遂起身别去。汤信之一路上与乔打合计议道:“这个人紧紧恋住,一时就难弄得到手。”乔打合道:“只要唐半瑶肯心向了你,怕他则甚。”汤信之道:“说得有理。你明日可起个早去,寻了他同到我花园里,待我把些话儿对他说,自然把那徽州人断送上路。”乔打合道:“汤官人又有一说,那唐半琼决要他同来才好。”汤信之道:“恐怕他在面前,见我和他兄弟相好了,又要捻酸吃醋。”乔打合道:“他倒是个会帮衬的,这些光景包得没有。”汤信之道:“这样一发寻了他来。”说话之间,早到了紫荆桥,两人各自回家。

次日乔打合未到天明就来到唐半琼家,立等他弟兄两个起来梳洗,一同径到汤信之花园门首。那管花园的还认得是唐半琼,便回答道:“莫要进去,我家官人出外两三年还不曾回来哩。”乔打合道:“莫要取笑,你家官人昨日约我们来的,你不与我们进去相见,明日都推在你身上。”管园的道:“说便进去说了,只是里面聒絮着我,你们却走不开的呢。”你看他唧唧喻喻,没奈何走将进去。不多时,汤信之就走出来,见他三个,这个欢喜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邀到花厅上坐了。才吃得一杯茶,只见里面闹吵起来,管园的一步一跌忙不及的赶来说道:“大官人不好了,里面得知,打将出来了,没要紧省得淘气罢。”

原来这汤信之的妻子最是利害,日常间听得丈夫在外相处了个小官,就要倒了葡萄架,便是汤信之生怕的也是这一着。唐半琼慌了道:“快些去罢,不要带累我受气。”汤信之道:“怎么是好,偏生撞着这个不贤慧的东西,好扫兴哩。”乔打合道:“他二位极难得接来的,终不然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我有个道理,那紫荆桥边有一所空屋,原是陈刺史的花园,里面有的是好耍子所在,我们就同到那里去,谈一谈也好。”汤信之道:“早说有这个所在,也省得惹这场臭气,一同就去罢。”乔打合道:“待我先去开了门,等他两个慢慢后来。汤官人你还到宝夫人那里陪个小心再来才是。”汤信之笑道:“这倒不曾引惯他。只是不带得些银子,少不得还要进去才来。”乔打合悄悄的先走出了园门,唐半琼就同了兄弟,随后踱着。

这正叫做芥菜子偏落在绣花针眼里。两个走得十来家门面,恰好那汪通在小巷里劈面撞着,连忙就闪过了。汪通暗想道:“他两个此时往那里去,待我做些工夫不着,跟在他后面,看走到那一家。”你看这汪通紧紧随着,只见他两个同进了那间空屋,又想道:“走到这空房里去,决有些蹊跷,悄悄跟他进去看个下落。”正走得进去,那汤信之也就来了。乔打合引了他们四下看了一会,汤信之把些银子递与他道:“你可先去安排些午饭。”乔打合早明白了这个意思,就扯了唐半琼同走。

这汤信之那里知道汪通先躲在里面,两个没些体面,青天白日说起鬼话来。唐半瑶原有意肯的,只是脸皮还嫩,害着羞半推半就。汤信之脸腆道:“没奈何,再是一会,又好来寻吃饭了。”唐半瑶掩着嘴道:“青天白日,羞答答的怎么好干这样事。”汤信之道:“明人不做暗事,没奈何我又唱唱了。”说未了便把个腰弯将下去。唐半瑶连忙扶住道:“依便依了。你只要先讲过,到了熬不得的田地,你也要依我呢。”汤信之欢喜道:“这个自然都要通情。”两个就在假山背后弄了一会。唐半瑶弄得个遍体酥麻,靠倒在假山石上,那里爬得起来。汤信之袖里摸出一条汗巾替他把彼处轻轻拭了一会,又替他把裤儿系了。唐半瑶塌地坐倒道:“我却不晓得这件东西,世上人没一个不欢喜他的,还是有些什么好滋味。”汤信之道:“说不尽哩。”

两个正坐在假山上说得有兴。不道那汪通听了熬不过,起来厉声高叫道:“个小擦娘的,擦得屁眼好快活哩。”汤信之那里晓得就是汪通,吃个大惊,飞一似的脱身跑去。汪通就把唐半瑶拦住道:“你却会得作难,这番走到那里去。若是略道半个不字,就活活结果了你的性命。”唐半瑶见他说话来得凶狠,没奈何只得做了一个阳货献臀才了得帐。

走出门来,劈头又撞着乔打合将他一把扭住道:“你看这房子是那一家的,许你在里面拐小官么。”唐半瑶见这个光景,先跑了回去。汪通回答不来,被乔打合挥了几个巴掌。那些地方上看的,见是徽州人,明明都欺侮他,都说把这个狗蛮结到陈衙里去。汪通慌了道:“听凭众位私下处了罢。”众人道:“一席戏文酒就饶了你去。”乔打合道:“这还不打紧。先要写一张伏辨与我。”汪通是个有身家的,自古道,家值千贯,身值千贯。事到其间,只要了性命,满口应承道:“有纸笔就写。”众人道:“省得又引得人多了。”取了笔砚,依旧到空房里去。汪通去写道:

立伏辨人汪通,祖籍徽府,客居麻阳城。素性不才,惯作灌肠之技;生平毛病,嗜为盗 粪之人。一时见拙,作事欠通。不堤防人耳隔墙,遂败露陈衙空屋。暝目自甘,噬脐何及。若非众位善周全,几致一身难摆脱。倘日后再蹈前非,据今朝一张存案。

众人道:“伏辨便是这样写了,如今只要了落地方上去。”汪通道:“列位放心,那碧莲寺就是我的下处,同到那里,少不得有个意思相谢。”众人道:“使得,使得。”乔打合只收了伏辨,凭那些人跟了汪通去。他连忙走将回来,恰好汤信之唐半琼都坐在家里,眼望旌捷旗,且听好消息。见他走到,齐问道:“怎么放他去了?”乔打合道:“放便放了他去,伏头伏脚写得一张在这里。”汤信之接过手,看了笑道:“写得停当,写得停当,这番不怕那唐半瑶不是我的货了。”乔打合道:“不是这个苦肉计,如何送得那徽蛮上路。这遭你把什么谢我?”汤信之道:“凭你开口要那一件就是。”乔打合笑道:“说得有理。不然的时节,伏辨又轮到你写了。”当下就打点午饭,三人吃了各自出门。汪通自这回不得了便宜,竟把唐半瑶那点念头收拾起了。

后来汤信之见唐半瑶竟不带一些小官气,凡事还肯将就,把眼睛又是一样看承,三五年里替他做了许多正经事。所以说不会相处的,千个不抵一个。会得相处的,一个足胜千个也。诗云:

风流队里最难言,须识机谋一着先。

多少五陵裘马客,进时容易退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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