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写完了——内山完造的《花甲录》终于完成啦!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第三次提笔书写的《花甲录》在一年后的今天,终于脱稿。对我来说,这真是一种从未品尝过的快乐。不过,我个人的这种快乐,在世人的眼中恐怕也无甚价值。想到在他人看来,不过是无趣的、自以为是的自恋呓语罢了,亦不免徒添一丝惆怅。尤其是过去三十载,与我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妻子,在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三日——刚好是我年届花甲的门槛上撒手西归这件事,我人在沪上时,已经在日记和札记中大致写过。在停战后的恐慌忙乱中,虽然也有所散佚,但由于突然间被强制归国,这些东西统统没能携带,竟全部丧失了!因此,在写作的时候,竟无片纸可供参考。无奈之余,只好参考日本历史年表,在阅读历年大事小事的过程中,唤醒自己的记忆,诚不失为一妙法。如此,在记忆苏醒得快时,年表的摘取缩短;而“千呼万唤始出来”时,年表则相对抻长,甚至变得事无巨细。承蒙众多先生们的莫大关照,悉心指教,不厌其烦地陪伴(关于人事,我将另行写作),我总算拿出了这部“自吹自擂”的作业。可是,当我写到一九四二年,即昭和十七年的时候,复感困难的问题是,唯一的线索——日本历史年表从这一年开始,到昭和二十年,均未有记载。而事关近年情势,无论如何我还是尽量苦心考察了一番,但过往五十年之事若不是完全依凭年表一路写过来,我的脑子真是空空如也——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终于,到今年十月,入手了《年表日本史提要》[1],这才抱着“起死回生”的念想,继续笔耕,终于得以品尝脱稿的喜乐。作为一己之私的喜悦权且按下不表,一九五〇年这一年,确确实实是世界性的大变革之年。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成功——社会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由中国共产党建立。此成功令《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缔结,而由此,世界思潮被截然划分为两种颜色,此乃世界史上的大事件。接着,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开始……
日本自古有所谓“寅荒”的说法。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一九五〇年的寅年,台风甚多,首先从天候上就堪称近年来罕见的“荒年”。在国际情势上,亦堪称“荒年”。连在我这种卑微有如沙滩上一粒细沙的凡夫俗子身上,也发生了种种突兀的事:经过五年的独身生活之后,我和二十年前曾与亡妻有过奇缘的加藤政野再婚;回国后,历时三年的全国行脚引起的过劳总爆发,不得不静养三个月之久。不过,在此期间,我却终于写完了念兹在兹的《花甲录》——也是一桩。
搁笔之前,我还要特别感谢胞弟嘉吉夫妇对我归国以来的鼎力支持。对其他众多给予我真心厚爱的兄弟姊妹们,一并表达我的谢忱。最后,面对一贯给我以激励和鞭策的妻子,我的内心充满了喜乐。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完造于门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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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表日本史提要》,山川出版社,1950年版。但《花甲录》的写作,应该参考了两种历史年表。另一种年表的具体信息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