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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托召集了实验室的同事们,即物理学家马尔科夫、萨沃斯季扬诺夫、安娜·纳乌莫芙娜·魏斯帕比尔,机械师诺兹德林,电工佩列佩里律,対他们说,怀疑仪器不完善是没有根据的。正因为测量特别精确,所以不论试验条件怎样改变,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

维克托和索科洛夫专门从事理论研究,实验室的试验工作由马尔科夫领导。他具有非凡的才能,善于解决试验中的疑难问题,准确无误地掌握复杂的新仪器的原理。

维克托很佩服马尔科夫对待他不熟悉的仪器的信心,他不必看什么说明书,几分钟工夫就能掌握其主要原理和细微零件的功能。他显然把物理仪器当做活物的身体,他认为,只要看见猫,就自然能看见猫的眼睛、尾巴、耳朵、爪子,能摸到猫的心跳,能说出哪一部分是管什么用的。

每当实验室里安装新的仪器,需要做细致精密活儿的时候,性情高傲的机械师诺兹德林就成了王牌中的大王。喜欢说笑话的浅色头发的萨沃斯季扬诺夫在说到诺兹德林时,笑着说:

“等他死的时候,把他的一双手送到脑科研究所去研究研究。”

但是诺兹德林不喜欢开玩笑,他不把从事研究的同事放在眼里,他明白,没有他的一双能干的手,实验室里的事情就干不成。

萨沃斯季扬诺夫是实验室里大家都喜欢的人。不论解决理论问题还是试验中的问题,他都有两下子。他干起任何事情,都是那样轻松,快捷,毫不吃力。

即使在最阴暗的秋天,他那发亮的小麦色头发也好像沐浴在阳光里。维克托每看到他,心里就想,他的头发放光是因为他的智慧也是明亮剔透的。索科洛夫也很器重萨沃斯季扬诺夫。

“是的,你我这样的丑角和书呆子,都比不上他,他能抵得上你、我,再加上马尔科夫。”维克托对索科洛夫说。

实验室里爱说俏皮话的人管安娜·纳乌莫芙娜叫“母鸡加公马”。她有非凡的工作能力和耐性。有一次,为了考察感光乳剂的变化,她守着显微镜坐了十八个小时。

很多研究所部门的领导人认为维克托很幸运——他的实验室工作人员配搭得很好。维克托也常常开玩笑说:“每个主任都有跟他般配的工作人员……”

“以前我们一块儿操心,一块儿发愁,”维克托说,“现在我们可以一块儿高兴了。马尔科夫教授进行试验是没有话说的。在这里面,当然也有机械小组的功劳,也有试验员们的功劳,他们进行了大量的观察,做过几百、几千次计算。”

马尔科夫很快地咳嗽了几声,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很希望您尽量把您的观点说详细点儿。”

他放低了声音,又说道:

“我听说,科契库罗夫在邻近领域的研究使人们在实践方面产生了希望。我听说,莫斯科方面已经来询问他的研究成果了。”

马尔科夫一般都了解各种各样事件的底细。当军车载着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往外疏散的时候,马尔科夫总能给车厢里打听来各种消息:线路阻塞,更换车头,一路上有多少食品供应站,等等。胡子拉碴的萨沃斯季扬诺夫故作忧虑地说:

“遇到这种事儿,我一个人要把实验室的酒精喝光了。”

安娜·纳乌莫芙娜是个大社交家,她说:

“瞧,咱们多走运,可是在基层工会的生产会议上已经有人说咱们犯了死罪啦。”

机械师抚摩着瘪下去的两颊,没有说话。

一条腿的电工佩列佩里津的脸颊慢慢红了,他没有说一句话,拐杖叭的一声掉在地上。维克托这一天非常愉快,非常高兴。上午,年轻的所长皮敏诺夫就和维克托通了电话,对他说了不少好话。

皮敏诺夫乘飞机上莫斯科去了——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研究所几乎所有的部门就要回莫斯科去了。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皮敏诺夫最后说,“咱们很快就要在莫斯科见面了。我很幸运,我感到自豪,就在我担任所长期间,您完成了您了不起的研究项目。”

在实验室工作人员大会上,一切情形都使维克托感到愉快。马尔科夫常常嘲笑实验室的情况,他说:“咱们的博士、教授有一个团,咱们的副博士和初级研究员有一个营,可是士兵只有诺兹德林一个!这是对理论物理学家信不过。我们像一座奇怪的金字塔。”他接着解释说:“塔顶又宽又大,往下越来越细。所以咱们摇摇晃晃,很不牢稳,应当让基础宽大,最好有一个团的诺兹德林。”

维克托做过报告之后,马尔科夫又说:

“嘿,瞧我们这个团,瞧我们的金字塔。”

一直宣扬科学像体育的萨沃斯季扬诺夫,听过维克托的报告以后,眼睛显得格外好看,露出又幸福又和善的神气。

维克托觉得,萨沃斯季扬诺夫这会儿看待他不是像运动员看待教练,而是像教徒看待圣徒了。

他想起不久前他和索科洛夫的谈话,想起索科洛夫和萨沃斯季扬诺夫的争论,在心里说:“也许,我在核能量方面能想出点儿什么,可是在人的方面一窍不通。”

快到下班的时候,安娜·纳乌莫芙娜来办公室里找到维克托,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新来的人事处长没把我列入复员名单。我刚才看到名单了。”

“我知道,知道,”维克托说,“用不着犯愁,复员的名单有两份,您是第二批走,只不过晚几个星期。”

“可是在您这一组里偏偏就我一个人不是第一批。疏散日子我过够了,恐怕我要发疯了。每天夜里我都梦见莫斯科。再说,到莫斯科安装仪器,没有我怎么行?”

“是的,是的,的确是这样。不过您要知道,名单已经批过了,要改变,十分困难。磁力实验室的斯维琴已经为鲍·里斯·伊斯莱列维奇说过,他的情况也和您一样,可是结果还是很难改变。您最好也等些时候吧。”

他忽然上了火,叫起来:

“谁知道他妈的是怎么考虑的,他们把一些闲人塞进名单里,像您,进行安装就马上需要的人,他们却不知为什么偏忘了。”

“不是把我忘了,”安娜·纳乌莫芙娜说着,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比忘了更糟糕……”

安娜·纳乌莫芙娜迅速地用一种奇怪而胆怯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半张着的门,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不知为什么从名单里划掉的只是一些犹太人,人事处的秘书莉玛还告诉我,在乌法,在乌克兰科学院的名单中几乎把所有的犹太人都去掉了,只留下一些科学院院士。”

维克托半张着嘴,惘然失措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来哈哈大笑起来:

“您怎么啦,好同志,您疯啦!我们谢天谢地,不是生活在沙皇俄国。您从哪儿学来这种狭隘的怪毛病?赶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糊涂想法扔远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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