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窝里话,赣第德其实不想娶句妮宫德。但是那男爵的不近情理的态度,倒反逼得他非结成这门亲事,一边句妮宫德也成天逼着,不让他犹豫。他问潘葛洛斯,马丁,以及那忠心的卡肯波的主意。潘葛洛斯议了一长篇的文章,证明那男爵没有权利干预他妹妹的亲事,按照所有的国法,她尽可自由和赣第德成婚。马丁赞主张把那男爵丢海里去,卡肯波意思还拿他交还给那划船的老板,然后有船就把他送回到罗马他上司那里去。这主意大家都说好,那老女人也赞成。他们没有对他妹妹提这回事,只花了一点小钱,事情就弄妥当了,他们觉到双层的快活,一来套上了一个教士,二来惩戒了一个德国男爵的傲慢。
赣第德经过了这么多的灾难,还是跟句妮宫德成了婚,和他的朋友哲学家潘葛洛斯,哲学家马丁,谨慎的卡肯波,还有那久历沧桑的老女人,又从爱耳道莱朵的黄金乡带回了这么多的钻石,我们料想他一定会快活了吧。但是他叫那些犹太鬼子缠上了,不多时他什么都没了,就剩了那小田庄。他的夫人一天丑似一天,脾气也越来越怪僻,越不好伺候。那老女人乏成了病,脾气更比句妮宫德不如。卡肯波在菜园里做工,带了菜蔬到康士坦丁去卖,也累坏了,成天咒他的命运。潘葛洛斯也是满肚子的牢骚,因为他不能在一个德国大学里出风头。就是马丁,他认定了就是到别处去也不能见好,所以耐心的躭着。赣第德,马丁,潘葛洛斯三人有时继续讨论他们的道学与玄学。他们常在田庄的窗户外望见河里的船,满载着发判到远处去的大官,总督们,法官们,都有。他们也见着新来补他们遗缺的总督们,法官们,不久他们自己又叫发判了出去。他们也常见割下的脑袋纟帮在木条上,a去陈列在城门口示众的。这一类的景致,随时供给他们谈话的资科他们一不辨论,就觉得时光重重的挂在他们手上,无聊极了,有一天那老女人对他们发一个疑问——
“我倒要请问你们看来究竟是哪一边更坏些,愿意叫黑鬼海强盗强奸到几百次,坐臀割掉一半,愿意在保尔加里亚兵营里挨打,愿意吃鞭子,上绞,剖肚子,小船上当苦工——换句话说,愿意受我们各人受过的苦恼呢,还是愿意躭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得做?”
“这是一个大问题,”赣第德说。
这一谈又开辟了不少的新思想,马丁特别下一个结论,说人生在世上要不是在种种分心的烦恼中讨生活,他就懒成这厌烦的样子。赣第德不十分同意,可是他没有肯定什么。潘葛洛斯承认,他一辈子苦恼也受够了,可是因为他曾经主张过什么事情都是十二分的合式,他现在还是这么主张,虽则他自己早已不信了。
不久他们又见到一件事,更使马丁皈依他的厌世的原则,更使乐观的赣第德心伤,更使潘葛洛斯迷糊:一天,他们发见巴圭德和杰洛佛理在他们田庄登岸,狼狈得不可比况。他们俩早就花完了赣第德给他们的钱,闹翻了,又合在一起,又闹,下牢监,脱逃,末了杰洛佛理和尚入了土耳其籍完事。巴圭德还想干她的老买卖,可是什么好处也没有。
“我早见到,”马丁对赣第德说,“你送的钱帮不到他们的忙,只是加添他们的苦恼,你是曾经在几百万的钱堆里混过来的,你和你的卡肯波,可是你们也不见得比巴圭德和杰洛佛理快活多少。”
“哈!”潘葛洛斯对巴圭德说,“老天居然把你也给送回来了,可怜的孩子!你知道你害得我少了一个鼻尖,一只眼,一只耳朵,你瞧这不是?这世界真是怎么回事!”
这一件事更使他们推详了好久。
在他们邻近住着一个有名的回教僧,他在全土耳其尊为无上的大哲学家,他们就去请教他。潘葛洛斯先开口。
“老师父,”他说,“我们来请求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天会得造出人这样子一种怪东西来?”
“干你什么事了?”那老和尚说,“你管得着吗?”
“但是,神圣的师父,”赣第德说,“这世上有奇丑的恶哪。”
“有什么关系,”那和尚说,“有恶或是有善?比如国王他派一只船到埃及去,用着他管船上的耗子舒服不舒服不?”
“那么这样说来,我们该怎么做呢?”潘葛洛斯说。
“关住你的嘴,”和尚说。
“我来是希望,”潘葛洛斯说,“和你讨论点儿因果关系,谈谈可能的世界里最好的一个,恶的起源,灵魂的性质,以及先天的大调和。”
听了这些话,那和尚把他们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他们谈天的时候,外边传着一个消息说,康士坦丁有两个大臣和解释经典的法官都给勒死了,他们的好多朋友也刺死了。这变故哪儿都传到了。赣第德,潘葛洛斯,马丁他们回他们小庄子的时候,见一个好老头儿在他们前一座橘子棚底下呼吸新鲜空气。潘葛洛斯,他那好管闲事的脾气正同他爱辨论是非,过去问那老头新绞死那法官的名字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位先生说,“我从不曾知道过随便哪一法官,或是大臣的名字。你问的什么事我根本不明白。我敢说参预官家行政的人有时死得可怜,也是他们合该。可是我从来不过问康士坦丁有什么事情,我唯一的事情,就只把我自己管着的园里的果子送了去卖。”
说了这些话,他请客人进他屋子去。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献上各种水果酿来敬客,都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有的麦酒,橘子,柠檬,波罗蜜,榧子仁,真毛夹咖啡,不搀杂南洋岛产的次种。吃过了,他那个女儿过来替他们的胡子上花露水。
“你们这儿的地基一定是顶宽,顶美,”赣第德对那土耳其人说。
“我就有二十亩地,”老头说,“我同我的孩子自己做工,我们的劳工保全我们不发生三件坏事——倦,作恶,穷。”
赣第德一路回去从老人的谈话得到了深刻的见地。
“这位忠厚的土耳其人,”他对潘葛洛斯和马丁说,“他的地位,看来比我们那回同吃饭的六个国王强得多。”
“富贵,”潘葛洛斯说,“是绝对危险性的,按哲学家的说法。因为,简单说,爱格朗,马勃国王,是叫乌德杀死的,阿刹罗,是叫他儿子给绞死了,身上还带了三枝箭伤。那打伯王,杰路波阿的儿子,是巴沙杀死的;爱辣a是辛礼教的;阿席阿是建乌杀的;阿塔理亚杰乌达杀;乾霍格,乾尼,才代其,都是做俘虏的;你知道克鲁沙,阿斯梯阿其,大连亚斯,雪腊古司的提昂尼素士,伯鲁斯,潘苏士,汉尼保,朱古塔,阿理费斯德斯,西撤,本贝,尼罗,屋梭,维椎立斯,朵米丁,英国的立卡第二,玛丽王后,爱多亚第二,亨利第二,立卡第三,查理士第一,法国的三个王,还亨利第四大帝!你知道——”
“我也知道,”赣第德说,“我们该得栽培我们的园子。”
“你说得对,”潘葛洛斯说,“因为当初上帝把人放在伊塍园里,他是要他动手做工的。这可见上帝造人不是叫他怠惰的。”
“我们来做工吧,”马丁说,“再不要瞎辩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使得日子还可以过。”
这小团体人就来合作这健全的计划,各人按各人的能耐做。他们那块小地果然出产了丰厚的收成。句妮宫德果然是丑得不堪,但是她学会了一手好点心,巴圭德做绣花,那老婆子看管衣服等等。他们各人都做点儿事,杰洛佛理都在内,他学会了做木工,人也老实了。
潘葛洛斯有时对赣第德说:
“在这所有可能的世界里顶好的一个上面,确是有一种事理的关连。你想,要是你不为了爱句妮宫德,从那爵府里给踢了出来,要是你没有被人当作异端审判,要是你没有去过南美洲,要是你没有杀死那男爵,要是你没有丢掉你从爱耳道莱朵得来的一百只红羊,你就不会住在这儿,吃蜜饯,香缘跟榧子仁儿。”
“你话都对,”赣第德回说,“但是我们还是收拾我们的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