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黑尔勃郎醒过来的时候,不见了共衾的涡堤孩,他不觉又疑惧起来。但是他正在胡想,她已经走进身来,吻他一下,坐在床边,说道——
“我今天起得早些,我去见我伯父,问定当一声。他已将水完全收了回去,他现在已在树林里幽幽澹澹的流着,重新归复他隐士的生活。他水里空中许多同伴也都休息去了,所以一天星斗全已散消,随你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你穿过树林也足都不会打湿。”
黑尔勃郎还有些恍恍惚惚,前后事实好像一个荒唐大梦,他怎么会同涡堤孩发生了夫妇关系。但是他外貌依旧坦然,不让涡堤孩觉察,况且这样蜜甜一个美妇人,她就是妖精鬼怪要吃他的脑髓他都舍不得逃走哩。后来他们一起站在门口看风景,青草绿水,美日和风,他稳坐在爱情的摇篮里,觉得异常快乐,他说道——
我们何必一定今天动身呢?一到外边世界上去,我们再也不要想过这样幽静鲜甜的日子。让我们至少再看两三个太阳落山,再去不迟。
涡堤孩很谦卑的回答说,“悉听主公尊便!就是这对老夫夫妻总是舍不得离开我的,假使我们再住下去,使他们看见有了魂灵以后的我,充满爱情和尊严的泉流,那时若然分别岂不是害他们连老眼都要哭瞎了吗?现在他们还以为我暂时的平静安详,犹之没有风时候湖里不起波浪一般,我的感情不过像稚嫩的花苗而已。要若然我新生命愈加充满,岂不是连累彼此都受更深切的痛苦吗?要是再住下去我这一番变化又如何瞒得过他呢?”
黑尔勃郎很以为然。他就去见渔翁,告诉他立刻要动身,赶快预备。牧师也a意一起上路。他们扶了涡堤孩上马,经过那水冲过一块地向森林进发。涡堤孩吞声饮泣,老夫妻放声大哭。他们就此分别了。
三个人已经进了森林的寂静和深厚的树荫。你看这是多有趣一幅图画,左右上下是一碧纯青好像一座绿玉雕成的宫殿,一头锦鞍玉辔的昂昂战马上坐着天仙似一个美女,一边是神圣高年白袍长袖的老牧师,一边是英武风流遍体金绣的美少年,拥护着缓缓前进。黑尔勃郎一心两眼,只在他娇妻身上。涡堤孩余悲未尽,也将她一汪秋波倾泻在她情人眼里,彼此万缕情丝互相连结。他们走了一阵旁边忽然发现了一个行客,牧师与他随便招呼了一下。
他穿一件白袍,很像牧师那件祭服,他的帽子一直拉到眼边,他衣服很长拖了一地,所以他走路都不很方便,时常要用手去整理。等到他对牧师说道——
“神父,我在这树林住了好几年,从来也没有想到人家会叫我隐士。我不知道什么悔罪修道,我也无罪可悔无道可修。我就爱这树林因为它又静又美,我日常在绿荫深处游行徘徊,拖着这件长白袍霍霍作响,偶尔有几线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照着我,我总是无忧无虑,自得其乐。”
牧师答道,“如此说来你是一位很隐僻的人,我很愿意多领教一点。”
他问道,“你老先生又是哪里来的呢?让我们换个题目谈谈。”
神父道,“他们叫我哈哀尔孟神父,我是从湖的那边马利亚格拉司修道院里来的。”
“噢,是吗?”这生客说道,“我的名字叫枯而庞,人家也叫我枯而庞男爵。我在这林里同飞鸟一样自由,恐怕比他们还要自由些。我乘便有句话对那女郎说。”
他本来在牧师右边走着,一霎那间他忽然在牧师的左边发现,靠近着涡堤孩,他探起身来向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但是涡堤孩很惊慌的一缩,说道——
“你再也不要缠我。”
“哈哈,”生客笑道,“你倒结得好婚姻,连亲戚都不认了!什么,连你伯父枯尔庞都不理睬,你记不记得他当初背着你到这儿来的?”
涡堤孩答道,“我一定要请求你再也不来见我。我现在很怕你,要是我丈夫见我和这样怪伴在一起,有这样稀奇的亲戚,他不要吃吓吗?”
枯而庞说道,“胡说!你不要忘记我是你此地的保护人。要不是我,那些地鬼就要来欺侮你。所以让我静静的护住你同走,这老牧师似乎比你还记得我些,方才他告诉我说他看我很面熟,他说他落水时候似乎见我在他近边。对的,当初是我一片水将他从浪里托出来,后来他平安泳到岸上。”
涡堤孩和骑士都向着哈哀尔孟神父看,但是他一路走好像做梦,人家说话他也不理。涡堤孩对枯尔庞说——
“我们快到森林边儿了,我们再也不劳你保护,其实你虽然好意而来,反而使我们害怕。所以求你慈悲,你离开我们去吧。”
但是枯尔庞似乎很不愿意。他将脸子一沉,对着涡堤孩切齿而视,她吓得喊了出来,叫她丈夫保护。电光似一闪,骑士跳到马的那边,举起利刃望枯尔庞头上砍去。但是刀锋没有碰到什么枯尔庞,倒斩着一条滔滔的急流,从一块方石上流将下来,一直冲到他们身上,码然一响好像一声怪笑,连他们衣服一齐溅湿。牧师顿然似乎醒过来,说道:
“我早已料到因为这山边的涧贴紧我们流着。在先我觉得他是个人,能说话。”
在黑尔勃郎耳中,这瀑布明明在那里说话——
“敏捷的骑士,壮健的骑士,我不生气,我也不闹。望你永远如此保护你可爱的新娘。骑士你如此壮健,活泼的青年!”
不上几步,他们已出了树林。皇城已在他们面前,太阳正在沉西,城里的楼台都好比镀金一样,他们的湿衣服也渐渐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