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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郑成功未生时中国之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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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中国乱界有东西不可经、南北不可纬之公例二:

(甲例)流寇—假王—真帝

(乙例)流寇=假王=真帝

吾中国乱界又有东西不可经、南北不可纬之特例一:

(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其公例(甲),则有流寇然后有假王、有假王然后有真帝之义也。(乙)则流寇等于假王、假王等于真帝之义也。其特例,则外族入为流寇、为假王,而皆有真帝希望之义也。以此二例而为流寇、假王、真帝三者之别,则以占地能守与否为断,以占年能久与否为断。

翻观郑成功未生时之中国:

第一为党社分争时期神宗之朝,有腾天降渊而为明末世纪鬼荣神歆之历史之主动力者,东林党也。其主魁曰顾宪成,颓然一讲师而已。既,宪成起为总宪,风裁乃大箸。顾尝曰:“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彼能抉破数千年文字社交之薄习,而主张清议,冀得当以报家国,亦上天下泽之机关社也。方是时,世人论者可分为是东林、非东林两派。

是东林派以结社讲学为主义,曰应社,曰广应社。崇祯初,复社兴于吴江,几社兴于云间,间社兴于浙西。江之北曰南社,其西曰则社。又有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武林读书社合会吴下,以隶属于复社。始设己已之岁,下迄辛已,凡大会者三,四方来者万余人。以其无法则、无精神,故气节常不如东林(自复社以下,皆以占科第多少卜社事兴亡)。

非东林派以植党伐异为主义,曰昆宣党、齐党、楚党、浙党。而其凶猛有大力之反动家则惟珰人。宪成手尝疏发珰党崔呈秀之赃,同党杨、左诸氏又交章劾珰。珰益愤,乃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手段,而举明史氏所指挺击、红丸、移宫三大狱,尽移置于空洞无倚之东林,而东林遂为剔嫌引雠之中心地。

然则谓东林不亡,果足支残明乎?曰:乌呼然。东林党者,乃无规则、无用具之政学会也。其所引皆达官贵人,平民无闻焉,军人无闻焉。刻言之,彼终未脱“老学究”之习气,而于今世界所谓平民、军人两主义,犹风马牛之不相及。虽然,彼固以忍苦为极乐,以求死为究竟,而能自达其希望者也。吁嗟乎东林!伟然其人,岿然其地,乃竟随大明之江山以去!

第二为流寇浊乱时期吾以为有明万历、天启数十年间,阉如虎、吏如狼,驱生民如群羊,市野汹汹,已渐入朝家革命时代。东林诸君子果豪杰乎,宜奔走尽力,争握中原四百余州之造乱权,而自张弛、自收纵,大呼而起,尽率西北之将为寇盗者、东南之能经沟渎者,以组织吾中国空前绝后之民会,而与吾国民更始。能若是,斯所谓英雄也。而不然者,朝滴一泪焉,夕挥一涕焉,观望周章,慷当以慨。归休乎君!吾不愿闻此亡国之音!

此造乱权乎,顺用之为正动。日正动,即有建设之破坏之换言也。反用之为杂动。曰杂动,即为无建设之破坏之主因。果也,神、熹两朝之阉若吏,持是权而玩狎之,而以造崇祯十七年狼奔豕突之历史。请述其略:

一、逃军—周大旺、张献忠等属焉;

一、边盗—王嘉允、王自用等属焉;

一、土寇—王左挂、高迎祥等属焉;

一、饥民—王二、王大梁等属焉。

然此皆聚啸延绥南北间,流衍散漫,无所统一,各奔向衣食及子女玉帛之天乡,以聊试其吞嗥。崇祯四年,诸寇开同党联合会于山西,势乃炽。八年,开第二次同党联合会于荣阳,势大炽。遂出没山、陕、湖广、河南、四川诸要省。时诸寇由分立主义渐入统一主义,由渠帅希望渐趋帝皇希望;于是诸寇别为张献忠、李自成二大支。

张献忠自兹东犯,入歙,犯湖广诸境。十一年,降于熊文灿军。明年,复叛于榖城。十三年,陷四川诸州县,又东陷襄阳,杀襄王翊铭。十六年,陷武昌,沉楚王华奎于江,进陷湖南,遂入四川,僣号大西国王,改元天顺元年,杀男女六万万有奇。

李自成自兹入陕西,寻犯四川。十三年,走郧、均,陷河南,杀福王常洵,陷南阳,杀唐王聿镆。十五年,陷开封,寻犯汝宁。十六年,寇潼关,遂陷西安、延安诸郡。十七年,僭号西安,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乃陷太原,入宁武关,犯居庸,以是年三月入燕京,明帝自经于煤山。

而此十七年间,有为张、李二寇莫大之外援者,则以清兵数次入犯,诸将且勤王、且剿寇,奔走疲命,延缓逸寇故。计崇祯二年,清兵下遵化,薄永定门,明年夏五月东归。三年,清兵围大凌河。六年,取旅顺。七年,入上方堡,至宣府。九年,入塞。十一年,再入塞。十二年,出青山口。十五年,陷松山,下锦州,入蓟州,遂下畿南、山东州县。此其时,实被张、李二寇及清兵互援助、互进退之影响者,曰惟吾中国,惟吾中国国民。

呜呼!彼张、李二寇何人斯?固犹是吾中国国民也。始则残虐之,及其既乱而又杀之。而使吾中国可亲可爱、如手如足之同胞一旦陷于尸如山、血如海之惨境,又甘为外族之伥,向所见虎猴蛮触,蜷伏瑟缩,无敢争战,清风忽来,化为死灰飞去。诗不云乎,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言念及此,潸然涕下!

第三为诸王奔逐时期维时明臣吴三桂方拥兵山海关,闻明京亡,遂降于清,求共讨李自成。清命睿亲王帅师从。既入关,令三桂兵皆薙发,不及,则系白布为识。遂以自成据燕后二月定京师,易服色,颁朔历。故明诸臣争薙发,奔趋阙下。不及三月,幽燕三易主。人物犹是,衣冠已非!于是北明志士皆南奔。

北明志士皆南奔何?曰:呜呼!吾中国国民所最乏者,精神界之坚定力而已。其始也,未尝不慷慨可一用,再则衰,三则竭,终且男臣女妾,无所不至。流寇骚乱中国虽十七年,固未一及江南。北都既亡,福王由崧避兵至淮,南中诸臣乃以是年五月奉王称号于南都。虽然,试一究南都内部存在之状态:(一)文臣争党,(二)武臣争兵;内言之,曰无爱国心,外言之,曰无复国力。以是数者,遂相率取因循退让政策,益纵清兵图李自成,且尽歼。无何,清兵下江南,入宿迁。明年,定河南,遂以五月渡江,入南京,总兵田雄劫王以降。于是南中臣民子女皆争投死地以殉,曰所以报国也。

是岁,清兵下浙江,克杭州,唐王聿键南奔闽。闰六月,称号福州,改元隆武元年。时浙臣张国维等方奉鲁王以海称监国于绍兴,浙东西义师大奋起,颇不寂。然二王舍国难、争帝名如水火,又穷迫于清兵尾追之苦境,惟日以南奔为志。清遂以秋七月定江西,八月克松江,九月入湖广,十月克徽州。明年夏陷绍兴,鲁王遁入海。七月克衢州,八月克延平,至汀州,王死之。至是闽、浙尽亡。

读者盍翻吾中国革命史。吾中国设于其圈界而自盗且自帝也,其必依乱史之公例矣。苟不然,假王尚有待,外族日以至,则所谓乱史特例,乃大发现于吾中国至秽至恶之历史。果恶乎然哉?吾国帝政发达,垂二千年于兹,下之人既以召外族戡内乱为惯技,翻观吾国民乎,又懵懵不知民族主义为何物,而群起为无秩序、无方向之暴动,偶一败挫,降顺恐后。向日所名称为中国慷慨家者,亦复以一死为独一莫大之责任。而堂堂四百余州之版图,倏焉忽焉乃为历史地理部一死名词,而生气无复属焉者。悲哉吾国!悲哉吾国民!何顽钝悍愚其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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