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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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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七年辛卯正月丙寅朔记

谨率参赞、随员等,向东南望阙叩头,遥贺元旦。

欧美诸洲,从古与中国隔绝不通。欧洲近数百年来,稍稍能通中国;其往来通行无阻,不过在数十年之内。然观各国设官之意,颇有与中国暗合者。如英法义比等国办事。亦各分厥部,每部设一尚书。有内部、户部、学部、兵部、刑部、工部、藩部等尚书。内部即吏部,学部即礼部,藩部即理藩院也。又有外部、海部,中国近亦仿照其意,已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矣。又户部之外有农部,颇见重农之意。外部之外有商部,殆犹中国之通商大臣,惟在内在外之不同耳。印度部尚书,军机处尚书,惟英国有之。又英法义等国有邮部尚书,比国有所谓铁路驿递电报部者,核其义实即邮部;近年各国以此为要务,故特设专官也。世袭之爵亦有五等,译者即以公侯伯子国称之;惟俄德等国有君主之全权者,五等之上又有王爵。王有二等,无异亲王、郡王之分。丞相祇有一人;往往有以首相而兼一部尚书者,或内部、或外部、或户部、或兵部,各视其时所重而兼之,亦与中国相仿佛。惟出使一途,系属专门。随员可升参赞或总领事,参赞、总领事可升公使。亦有由外部侍郎及总办,出为头二等公使者;有由宰相、外部尚书,出为头等公使者;有由侯伯等爵,简授头二等公使者;必视其娴习外务者而用之。亦间有以王爵、公爵而充参赞、随员者,则以其自愿借途以资历练也。盖西人平时多好讲求公法,揣摩各国形势,故凡出任使事,多不至辱命焉。

初二日记

中国之字,以形生义,故有一定之形之义。外国之字,以声传意,故凡字不必以形求,亦不能以义求;往往有以数音拼作一字者,有以数字缩作一音者。中国之字,分喉、舌、唇、齿、牙五音。而西人之音,又往往在喉舌之间、唇牙之间,或且多用鼻音。尽有西人有此音而中国并无此字者,故中西之文不能合一,天实限之,即有翻译好手,祇能达其大意,断不能逐字逐句一一吻合。今试以西人之文书书信,交数人翻之,则句语无一相同,即地名人名之字形,亦往往不同,但能使大意无甚讹舛而已,盖断不能强不齐者而使之齐也。

初三日记

西洋各国教民之法,莫盛于今日。凡男女八岁以上不入学堂者,罪其父母。男固无人不学,女亦无人不学,即残疾聋瞽喑哑之人亦无不有学。其贫穷无力及幼孤无父母者,皆有义塾以收教之。在乡则有乡塾,至于一郡一省,以及国都之内,学堂林立,有大有中有小,自初学以至成材,及能研究精微者,无不有一定程限。文则有仕学院,武则有武学院,农则有农政院,工则有工艺院,商则有通商院。非仅为士者有学,即为兵为工为农为商,亦莫不有学。其书多,曲折该备,有读之十年不能罄其奥者。平时所见所闻,莫非专门名家之言,是以习之而无不成,成之而无不精。近数十年来,学校之盛,以德国为尤著,而诸大国亦无不竞爽。德国之兵多出于学校,所以战无不胜。推之于士农工贾,何独不然?推之于英法俄美等国,何独不然?夫观大局之兴废盛衰,必究其所以致此之本原。学校之盛有如今日,此西洋诸国所以勃兴之本原欤?

初五日记

地球最大之城市有八。其一英京伦敦,约五百馀万人。其二法京巴黎,约二百七十馀万人。其三美国纽约埠,约一百六十馀万人。其四中国京师,约一百五十馀万人。其五日本东京,约一百五十馀万人。其六德京柏林,约一百四十馀万人。其七美国司嘎哥埠,约一百馀万人。其八美国费厘爹露费亚埠(即费地里费城),约一百馀万人。

陕甘电杆,现已由西安接至安定,再接至兰州,又接至嘉岭关,均经竣工。

广东现拟创建铁路,自九龙深水浦起,抵深州墟、石龙所,再至十字坳,由此过河,越大墩村,入番禺地面,至牛山炮台,出乌浦,至省城外天字码头止,计长三百六十里。(此事旋闻停止。)

初六日记

舆地之学,本诸象纬。地球浑圆,界以三百六十度,其南北二点,正对天空南北二极。起度之处,各国皆有中线:中国以京师观象台为中,英国以格林威治(一作格林尼址,距伦敦东四十洋里)天文台为中,法国以巴黎天文台为中(西距格林威治二度二十分二十四秒)。由是而东而西,每六十洋里为一度。故天文台者,测量之枢纽也。巴黎跨赛纳江上,其北有亚拍岁候佛笃瑰尔天文台建焉(一译作凹孛受而回多矮尔天文台)。余于昨夕,率使馆各员往观。

马车约行五十分钟到台。总办提督马宣者,曾居中国多年,款接颇殷。先引观各国古时仪象。次观五星月彗诸图。次展一巨幅,为中国浑天总星列次分野之图,纸色朴旧,观其题识,知为元代时物云。次观法前王路易十四所制大地球一具。次观仿制中国钦天监浑天、地平诸仪。次至机器观星房,一人运动机器,能自启闭。中设大千里镜,观老人星光明如月。次至一机器房,四旁安轮,亦设千里镜杆,下设风轮机器,昼夜旋转。盖因地球与众星转移不息,若以有定之镜窥之,未免稍纵即逝;此风轮机器,能使镜杆常随所测之星而转,殆不爽分稍也。

又陟一百数十级,遂登台巅,有圆顶铁室一大间,界以三百六十度,于子午圆处中豁一线,阔约十度。如所窥诸曜,有不当隙者,仅一人手捩机器,圆室自能旋转对准诸曜。千里镜杆,长十五迈当(迈当为黄道四千万分之一,十五迈当即黄道四千万分之十五。每一迈当合中国二尺七寸九分三釐二毫九丝六忽。此镜杆之长,合中国四丈一尺八寸九分九釐四毫四丝),镜面十四英寸(英二十寸为一尺,每一英寸为工部营造尺八分二釐一毫四丝七忽五微)。窥天狗星,其光熊熊,更大于老人星。又窥娄星中之大星,其光与老人星相等;四角四星环绕,据西人云,此四星者,皆行星也,常绕娄星之大星而行。又窥见白光一片,盖无数小星攒聚而成,似即所谓星气者,因其相距过远,故并不见星之形象。西人云,千万年后,众星合而为一,即又一大世界矣。最后移镜窥月,大于寻常所见者约数十倍。光所映处,纹如冰裂,分出无数块垒,西人谓皆月面上山影也。至于沙碛之痕,如大戈壁。惜月轮未满,难窥全体耳。

近来西人测天,谓地球亦行星之一。其绕日而行者,如金、木、水、火、土、星及地球及天王、海王星,皆行星也。其有定位而不移动,如二十八宿者,谓之恒星。人但见恒星之旋转,不知乃地球之旋转也。惟是恒星之旁亦有行星,以其离地过远,人之目力有见有不见耳。行星之旁,亦更有绕行星而行者,如西人近测填星内有八月,木星内有四月是也。惟火、金、水三星离日较近,尚无所见;或本无之,或为日光所夺,隐而不显,均未可知。西人之言天文者如此,爰追忆而书之。

初七日记

地球及诸行星,皆为日之吸力所吸引而行;月又为地球之吸力所吸引而行,实则皆日之吸力所统摄者也。西人近窥月中,谓万馀年以前,或尚有人物,今则有山川而无人物,以其已无生气也。盖既不受天空之生气,则不能生火,亦不能生水,其中成凹形者,皆旱海也。无水无火,人物不生,自然之理。

初八日记

地球即一行星,行星亦一地球。自他星上望吾地球,固炳然一星也。光从何发?借日之光以为光也。西人测望五星,谓皆有空中生气,即皆当有人物。惟水星离日最近,受日之热较地球多七倍;以常理测之,星中之水当尽变为气,其热必更甚焉。木星离日较远,受日之光与热,较地球少二十五倍;土星离日更远,受日之光与热,较地球少九十倍。夫以吾地寒暑适均,所以人物蕃昌。假使于酷暑之时,加热两三倍,则人物不能存矣;严寒之时,加冷两三倍,则人物不能生矣。若如水星之热,土、木星之寒,人物万无生存之理。或者造物位置此等地球,别有妙用,则诚非吾地球之人所能揣测矣。或又谓、土、木星中,皆别有日照之,非吾地球所见之日也。存之以备一说。

初九日记

或问地球在太空之中,四无倚著,即云为日之吸力所摄引,而以周围九万里如此重大之物,亘古虚悬,安能不坠乎?日之吸力,又安能若是之大乎?余据西人之说应之曰:今人在地球者,习见重物下坠,此不过为天之压力所压、地之吸力所吸耳。压力吸力,皆趋重地心。地心以外,上下四旁,六面均平,并无偏重之处;既无偏重之处,则虽推之九十万里九百万里之大,亦如鸿毛之浮于太空耳。况再有日力以摄引之,焉得坠?

十一日记

阿非利加一洲,其地三倍于欧罗巴。祇以近赤道之下,水土瘴毒,人民蠢陋。数千年来,仅迤北迤东与欧亚两洲相邻之地,开辟十之一二。而其内地,则草昧狉榛,终古不与他国往来,虽欧洲之人,不知其中为何境,盖欲其启鸿荒为文明也,至不易矣。近三十年中,欧洲各国筹费遣官,分往阿洲境内,经营垦辟。至今英之辖地十九处,共二百四十四万英方里──每英一方里合中国十方里,人数约三十九兆。法之辖地九处,共二百七十八万英方里,人数约二十二兆。德之辖地四处,共一百万英方里,人数约五兆。葡萄牙辖地六处,共九十万英方里,人数五兆有奇。比利时辖地仅刚果(一译作孔戈)一处,共八十二万英方里,人数十五兆。意大利辖地,止红海南口以西,共三十一万英方里,人数五兆有奇。西班牙辖地四处,共二十四万英方里,人数约四十四万。计阿洲之地为诸国所辟者,已有十之七八。西人皆云,洲内水清土腴、气候和平之地,亦甚不乏,将来即须通电线、造铁路、集公司、开商埠,大抵除瘴疠沙漠之区无从经理外,其馀则生聚教训,日启菁华,不难比亚欧诸洲文物之盛,当于数百年后观之。夫西人果操何术以致是哉?彼所以能辟弃壤为神皋,变榛芜为繁庶者,大要在不惜费、不畏难、不主故常之见而已。

十三日记

近闻西人谈及,旅顺口形势不及威海卫之扼要,将来北洋似应以威海为战舰屯泊之区,而以旅顺为修船之所,较为合宜。又闻大连湾业经铭军新筑炮台六座,坚而且精,甲于北洋。老龙头一座,当敌船之冲,三面临水,填筑非易;和尚山东炮台,徐家山旱炮台,筑土取石,亦形艰窘。此三台之精坚,尤胜于各台,皆总统铭军刘军门盛休之所经营也。英法兵舰驶阅各炮台,皆啧啧称之。

威海卫距了芦蛇岛六十馀里,在双公滩及深水湾之中,水土温和,巨舰出入极便。门户有二,双公滩之东西各一,均设影灯以照船艘出入。城建于近西山麓,而西面门户尤窄,水势甚深。盖威海在八年前,不过渔民耕户所结茅屋耳;今则经营周密,商旅辐凑,有屯营,有操场,有水师学堂,有巨店广夏,有数日一往返烟台之轮船,有通连内地之电线。岸上要隘,建台置炮;水面建筑铁码头,为兵轮停泊之所。各轮寄碇皆在刘公岛,以其水深风静,虽遇东北风大作,无虞也。此岛亦已度地议筑炮台。由威海至烟台,水路一百三十里,轮船行四点钟,陆路乘马约十点钟可达。

十五日记

德自威廉第一,始以普鲁斯国王为日耳曼列邦共主,晋号德意志皇帝,其先固日耳曼列邦之一也。然普早为日耳曼最大之国,地方已二千馀里,其幅员不过稍亚于奥斯马加国,而国势常足与抗衡。

嘉庆十一年,法王拿破仑第一以兵残灭普国,尽取其地,盟日耳曼诸小邦于来因河上。又与俄皇亚力山德第一相会,互约俄称北齐,法称南帝;而普王啡哩特威廉第三,以失国之君侍立门外,执事维谨。俄皇怜之,颇为缓颊。拿破仑许稍析故地封之,而未践言也。会普王之后,携其子赴拿破仑宫茶会,以无立锥之地自诉,拿破仑乃仅以一郡地封为附庸小国。普王至先王墓誓曰,此仇必报。然地既褊小,法人复定其兵额,不得逾所限之数。王行寓兵于民之法,募兵如额,训练精勤,三年后悉数散去;更募更练,又三年后复如之。其散去之兵,酌量给资,使之为农为商,且戒以如有战事,须一召即至。久之,则通国皆精兵,而法人尚未觉也。迨俄皇率诸国之师以伐法,普以区区之地,出兵至七八万人,俄皇许以如蹶拿破仑,当尽还普故地。普兵每战必为先驱,精悍无前。英人复出兵攻法,法人果废拿破仑,悉返各国侵地,而普之旧疆,一旦骤复。

王既卒,而啡哩特威廉第四即位,又卒,而威廉第一即位。数十年中,皆能勤修国政,日益强盛。是时,毕士马克优于谋略,以一出使随员,屡上条议,骎骎向用,荐擢至首相兼外部尚书;沉鸷精敏,算无遗策。伐丹马,败之,割其膏腴之地。伐奥,复败之,去其共主之名,俾日耳曼诸国,悉戴普为盟主。于是悉其精锐,深入法境,而拿破仓第三被擒,法人割地输币以和。普之威名震于地球,与英俄相匹敌。然则德皇洵古之燕昭王、越王句践一流人也。余闻西人谓威廉第一无甚本领,不过赖其所用数人以有大功。不知君人者,不必自雄其才智,惟知人善任,而才智乃宏。当是之时,毕士马克娴于外务,用掌外部兼为首相;毛奇长于治军,用为大将军;栾特精于训练,用掌兵部;富列打力查鲁士郡王智勇善战,用统大军。祇须能用此数人,而霸业基诸此矣。然则德皇正不必自用其本领,斯所以为绝大本领也。

十六日记

地球各国人民之数,中国第一,英国第二,俄国第三。中国人数在四万万以外,大约四倍于英,五倍于俄。馀因考二千年来,以汉平帝、元世祖、明神宗为户口最盛之时。汉平帝元始二年,民户一千二百二十三万有奇,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有奇。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民户一千三百十九万有奇,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有奇,而山泽溪洞之民不与焉。明神宗万历六年,民户一千六十二万有奇,口六千六十九万有奇。恭查本朝康熙四十九年,民数二千三百三十一万有奇。乾隆五十七年,民数三万七百四十六万有奇,较之康熙年间已增十三倍之多。高宗纯皇帝谕旨,谓以一人耕种而供十数人之食,必致日形拮据。有牧民之责者,务当剀切化导,俾皆俭朴成风,服勤稼穑而尽地利,共享升平之福。道光二十八年,会计天下民数,除台湾未报外,通共四万二千六百七十三万馀名口,则较之乾隆年间,又增一万一千九百馀万人矣。

自粤撚苗回各寇迭起弄兵,潢池已皆荡定,今又休养二十馀年,户口渐复旧观。余尝闻父老谈及乾隆中叶之盛,其时物产之丰,谋生之易,较之今日如在天上;再追溯康熙初年,物产之丰,谋生之易,则由乾隆年间视之,又如在天上焉。无他,以昔供一人之衣食,而今供二十人焉,以昔居一人之店舍,而今居二十人焉。即考之汉元明户口极盛之时,又不啻析一人所用,以供七八人之用。盖我国家列圣相承,德威所暨,罔间内外,煦濡涵育,泽及群萌,民生不见兵革,户口蕃衍,实中国数千年来所未有。然生计之艰,和力之竭,物力之竭,日甚一日,盖利病相倚,丰耗相因,循环之理也。今欲筹补苴之策,谓中国地有遗利欤?则凡山之坡,水之浒,暨海中沙田,江中洲沚,均已垦辟无馀;抑谓人有遗力欤?则因中国人数众多,所以人工之廉,减于外洋十倍,竭一人终岁勤动之力,往往不能仰事俯畜。彼知力难自赡,则竟好逸恶劳,或流为游手、为佣丐、为会匪者,所在多有。盖仓廪不实,不知礼节,衣食不足,不知荣辱,亦理势之所必然。窃尝横览地球,盱衡全局,而得补偏救弊之术焉。

方今美洲初辟,地广人稀,招徕远氓,不遗馀力,即如墨西哥、巴西两国,疆域之广,合计其建方里数,较中国尚有赢无绌,而其民数尚不能当中国二十分之一。其地多神皋沃壤,气候和平,不异中国。而土旷未垦,勤于招致,且无苛待远人之例,立法颇为公允。诚乘此时与彼诸国妥订条约,许其招纳华民,或佣工,或艺植,或开矿,或经商。设立领事官以保护而约束之,并须与订专条:彼既招我华民,借以开荒,功成之后,当始终优待,毋许如美国设法驱逐。夫有官保护,则遇事理论,驳其苛例,不至为远人所欺;有官约束,则随时教督,阻其不法,不至为远人所憎。华民在此,皆可买田宅,长子孙,或有数世不忘故土,辇运馀财输之中国者。如此,则合于古之王者有分土无分民之意,且不啻于中国之外,又辟一中国之地,以居吾民,以养吾民也。于以张国势,厚民生,纾内忧,阜财用,广声气,一举而五善备焉。救时之要,莫切于此。若夫欧洲人满之患,不亚于中国,阿非利加一洲,鸿荒未尽辟,瘴气未尽除,华民之愿往者尚寡;美国有驱逐华民之举;秘鲁一国及荷兰、西班牙所属诸岛,或迫之入籍,或拘之为奴;而澳大利亚一洲,亦有薄待华民之意,自当就其旧有之华民而保护之,不必导之前往也。

十八日记

李傅相来函云:琅威理因要求不遂,自行告退。现拟托蓝博德、布勒塞(二人系英国水师学堂教习)另募曾充兵船管驾、技精品优者为总教习。至琅威理书,谓兵船管驾不应专用闽人,近日谈时务者,多论及此。黎召民言“闽学生如词林”,哂其不类材武也。然海军人材必由学堂造就,闽厂开学堂最早,故不得不就中择用。曩者台湾之平,海寇之靖,闽将辈出,赫耀于时,谁谓闽人不可用邪?但不应专取之一隅耳。沿海七千里,何地无才,而闽开风气独先,前二十年之学生,积资当为裨将。张孝达力言用北将,究未求教练之法,不足骤领舟师。现在津学堂中多取北广,粤学堂亦兼用闽广。前移书沅帅,谓南洋选士,宜在宁粤各处,不必专主用闽。异时南北教练有成,自无偏重之虑矣。

二十日记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来书云:英使华尔身,来议华民入英籍一节。缘闽商蔡得喜,住居海澄,未经出籍;而领事谓其生长新嘉坡,已入英籍,应照英商纳税。厦门道未经允许,因此华使来署,请定华民入籍章程。本处以约章所无,拒之。嗣蔡得喜案,外间亦已通融了结,英使亦不再提矣。商设领事之议,缘近年各岛乐华工之贱价,而又患其不法,旋招旋禁,无所依归。我欲合此数十万之华民,约束而保护之,舍此别无他计。前年本处议复香涛折,请先由切要之小吕宋,由使臣与日国熟商,该外部始允终宕,迄无成议;理延律师,与小吕宋辩论重收华人身税之事。法属西贡,亦应议及。

二十一日记

英使华尔身,前到总理衙门求定华民入英籍章程。谓须分三等:一、生长中华,寄居英境,呈请入英籍者;二、生长英国,呈请入英籍者;三、其祖父即住英境年久,其子孙呈请入英籍者。此三等人如来中国,必先在英请领执照,到口岸呈英领事请验,知照关道,便同英民一样看待。但其住华,却分三样:一第一等,须立在华限期,逾限则仍为华民,归华管束;第二等,年限可稍宽,逾限不回英,亦仍归华管束;第三等,居英已一二代。则不能立限期,缘此等与英民一样也。告以昔年与英前使阿礼国,曾定华民入英籍章程,迄今英未照行。至华人入英籍,其父兄仍系华籍,应如何办法;或华人有罪逃入英籍;或华人已入英籍,其原有之中国田产,不得争论:此数层皆须想到。此事为条约所无,仍须抱定前议章程,斟酌办理。

二十二日记

罗马教王,昔时权力最大,隐操欧洲各国君主废立之权。自法败于德,撤回保护教王之兵,意大时国王遂入据罗马,建为国都,尽夺教王产业,防制颇严,教王惴惴然敢怒而不敢言。德国多立新法,限制天主教民,既而法国立法,亦寓裁抑之意。二十年来,教王之势大衰矣。近闻德相毕士马克告退以后,德之新法颇行不动;德国南境天主教民,与国家浸不能相安,遂议除去新法,渐复旧章。而法自茹勒斐礼告退以后,限制之法亦稍宽。惟意国与教王已成不解之仇,一旦欧洲有事,教王有迁往他国之意。

二十四日记

今欧罗巴一洲,有头等之国五:曰英,曰俄,曰德,曰法,曰奥。二等之国四:曰意大里,曰荷兰,曰西班牙,曰土耳其;意国虽在二等,骎骎乎有欲列头等之势。三等之国五:曰葡萄牙,曰丹马,曰瑞典挪威,曰比利时,曰瑞士。又有土耳其分出之四国:曰罗马尼亚,曰布加利亚,曰希腊,曰塞尔斐亚,殆皆四等之国也。以上共十八国,大小相维,强弱相制,盟约相联,莫能相并。今日欧洲之形势,与昔日之中国相衡,其犹春秋战国之间乎!此外,尚有日耳曼诸邦,均已统属于德;其中一二国尚有调兵遣使之权,然要不过四等之国,且为德所钤制矣。匈牙利,即马加,本系大国,今已与奥地利亚并为一国,故曰奥斯马加国云。

二十五日记

越南之红江,转运货物之民船约有一百六十只。其船可载二百石至四百五十石不等,沿途行驶,或因避劫而停,或至市镇而泊。自河内至云南边界之保胜(洋文译音作老开),通计往返程期须六十日。云南土产与河内洋货,往往淹滞不能速运。法报谓宜购办应用各器,俾得行船稍速,且用竹桩拦水,俾敷行船之用。至红江上游颇多险处,若能兴工修治,并令换船二次,一在阳培,一在大喊急溜处,则河内至保胜,中汛时七日可达,小汛时十三日可至,再于起碇处用小火轮拖带民船以达上游。估购各种材料,约须洋银十二万员,必于商务大有裨益。

二十六日记

拜发缅甸分界通商事宜、并拟催英员呈进方物一折一片,香港新嘉坡添设领事、总领事官调员充补、暨拟刑给关防一折一片。

巴西国政改为民主,法美二国已先认之,因其皆系民主,且巴西曾许以分界利益也。惟欧洲君主各国,未肯遽认,今闻英德二国亦有将认之意。

二十七日记

英外部侍郎山特生,函约参赞马格里赴外部晤谈。据云,清釐档案,或有华文要件,属其代认也。余属马君,如有要件,可暂携至英馆,交张听帆录一清稿见示。既而马君来至巴黎,告余曰,外部有一匣,黄绫包裹重叠,庋存室中七十馀年矣。但相传由中国寄来,并不知为何物。今启视之,则匣内复以黄绫包裹竹筒,筒内有函轴,展视则嘉庆二十一年仁宗睿皇帝赐英吉利国王敕谕也。系清文、汉文、腊丁文三样合璧。余恭阅钞稿,乃与王益吾祭酒《东华续录》所载,一字不殊。当时英使进抵宫门,上已御宝座;接伴大臣告以须行拜跪礼,英使司当冬遂辞以疾,召副使,亦辞以疾,不获成礼而退;停其筵宴赐物,斥令回国,仍派员护送至广东登舟。其国王表文,交使牙赍回,但将贡物内地理图、画像、山水、人像收纳。而敕谕则随后由粤海关监督,交洋商赍寄伦敦,并赐国王白玉如意一柄,翡翠玉朝珠一盘,大荷包二对,小荷包八个,以示怀柔。厥后,仁宗召见廷臣,始知英使由通州直至朝房,行走一夜,自云进见朝服在后,尚未赶到,便服不能瞻谒;而理藩院尚书和世泰等,含混具奏,以至误事,于是下吏部议予处分,降谪有差。自是,英之贡使不复航海来庭。恭读敕谕,辞义正大,洵足折服远人。但昔年风气未开,中西语言文字莫相通晓;观其包裹完好,久庋外部,盖英廷固无人能读者,实未尝启视也。

二十八日记

湖北铁政局先造贝色麻钢厂及做钢路厂,两厂所需铁料,谛塞德厂原估价英金一万九千六百馀磅,不肯再减。今在英国斯大福省浑司伯里地方贝丁沙甫阿克司尔滴是公司,订定制造贝色麻钢厂及拉钢路厂屋顶一切铸铁熟铁料件、底板、方垫、圆柱、扁柱、横梁、斜架、撑竿、水溜、水管、螺丝钉、帽钉、弯纹铁板等件,于五个月内造成,计价英金一万三千七百三十五磅。

又接芗帅电,请代定机器、家伙、房料。因查谛塞德厂清单,其铸铁房、样子房、装配房、打铁房,各种制造修理机器之家具,原价英金八千二百六十三磅,又铸钱房,装配房、样子房、汽机房、打铁房、修理锅炉房所用之屋顶料件及弯纹铁板之顶及玻璃,又弯纹铁板之壁及门,原价五千五百磅,共计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三磅。今与谛厂再三约核,订立合同,每百磅减去七磅半,净价一万二千七百三十磅十五仙令六本士,五个月内分二批交货。盖有此等机器房,则钢铁厂内之器设有损坏,可自修理添补,免得动到洋厂购制,实万不可缓之举也。

又接芗帅电,在喜克哈葛里甫厂代订织布厂救火机器,价七百七十五磅;送棉花机器,价三十磅;空中悬行起重机器,价三百七十五磅。惟小汽机管汽机器、添油抽筒、抽水机器,尚未订定。

驻法二等参赞陈季同,缘事撤退,调驻俄参赞庆常霭堂代之。

二十九日记

法报接华盛顿电报云,美国管理牛喊泼沙事务之上议院卿白来,派为驻华公使,以继田贝之任。中国政府电告崔大臣,知照外部,谓白来(一译作布雷尔)前往,碍难接收。盖因其挑唆美民,不许华工入境也。美民怨华工取值太廉,搀夺生计,甚于怨华民之败坏风俗。白来迎合众情,创立新例,禁绝华工,实与条约命意相悖。中国之不接收美使,原非创举。昔阿尔丢儿为美总统时,奥国亦曾有其事。

总理衙门二十六日来电云,各使昨日觐见,今日筵宴,均如礼,希达外部,并分电洪、许、崔大臣知照。

二月乙未朔记

前奉出使英法义比四国之命,英法比三国国书已早递。惟义国罗马都城,夏秋多瘴,其国王及外部尚书等皆避在外,必俟八月以后,陆续回国。而余去年驰赴英比,已在春夏之交,迨九月间与英交涉,颇多紧要事件,急切不能歇手;腊月初旬始抵巴黎,既到法馆,又不能不摒挡馆事,且与法之官绅酬酢,稍示停留;入春以后,余感冒寒气,咳嗽颇剧,不可以风。今外感虽去,而咳嗽未已,然赴义之役不能再缓矣。义国即意大里亚国。《瀛环志略》及中外译音,多作意大里;而中国案牍及条约,往往作义大利,故今从之。余率英文兼法文参赞马格里清臣、三等翻译官吴宗濂挹青、学生陈星庚钧侯、武弁王铎,并一随丁,于夜八点十五分钟乘马车行半点钟至里昂(一译作立墉)车栈,登火轮车。凡夜行者,可买辎軿卧息之车,其票价较头等坐位稍昂。九点钟开行,夜半一点四十三分钟至提从(《万国舆图》作宋秩,属法国苦多阿郡),三点三十九分钟至马昆(属法国顺厄洛哇郡)。

初二日记

黎明五点五十九分钟至居禄(属法国),六点二十八分钟至爱来培(属法国),九点四十二分钟至马达恩(属法国),穿法义界之阿尔魄士(一译作亚尔伯)山,下午一点五十八分钟至丢来(《万国舆图》作佗利诺,属义国丕厄蒙纳省)。阿尔魄士山势盘礴,划分义法二国之界,东起奥地利亚,横亘瑞士南境,袤延三千馀里。铁路蜿蜒于山谷中,卷帘四望,皆高峰环绕,积雪弥温一白无际。尽日穿行山洞,顷刻即过者约数十处,最后穿一洞,长十七启罗迈当(约中国三十三里),行二十五分钟始豁然开朗。山之北为法之马达恩,义国设关查验客货于此;洞之南口为义之丢来,法国亦设关查验焉。既出南口,气候温和,冈峦回互,绝涧鸣湍,颇饶佳景。六点十分钟至然恩(《万国舆图》作笺诺伐,德国译音作折努阿,属义国里沽力阿省)。此处为地中海要口,阛阓帆樯,严于法之马赛,与亚力山德、拿波利两处,均称义国之大埠焉。夜十点五十分钟至必士,即往岁二月十一日轮舟所经之波赛也(《万国舆图》作帔萨,属义国拖士卞纳省)。由然恩至此,铁路逼近海岸,火车遵海而行,距水近处仅咫尺耳。

初三日记

晨七点钟,至罗马,义国都城也。寓大客栈,名基里那耳,以义国王宫之名名之也。临纳徐亚那耳街。街形宏整,两旁多新构巨厦,直抵阜尼斯场。下午,遣马清臣等赴外部递照会,询以何日可会晤。

罗马在赤道北四十一度五十四人,京师西一百零四度,巴黎东十度九分,近地中海之滨。城跨泰摆江上,联合七山之址,故西人亦谓之七山城。在昔周之中叶,罗马经营缔造,日渐强大;至汉而武功文治称极盛焉。欧洲大国,此为最古。厥后,国势衰乱,分为两国,西罗马仍都于此,而东罗马都于君士但丁峡城。西罗马亡于刘宋之世,东罗马则于前明景泰年间,始为土耳其所灭。盖自罗马衰灭,而法英俄德诸国始鼎兴焉,义国则仅得罗马一隅之地耳。其地之大势,已在欧洲之东;观其人民形状服式,似稍与亚洲相近。然罗马城中瑰货之充实,阛阓之完丽,街道之整洁,非但不如英法两国,亦并不如比利时,且贫苦之民较多。推原其故,义之通国方里,仅逮奥法等国之半,而以地势扼要,四邻窥伺,陆防海防,皆不能不加意绸缪,养兵较多,糜饷斯巨;国债日积,偿息倍繁,所以通筹国用,常有竭蹶不遑之势。其国虽沃土,然物产丰饶,尚不如法;讲求工艺,又不如比人;精会计、善于经商,则更不如英;境内并无可开之矿,兹其所以稍贫也。

初四日记

近数百年来,义国全境为法奥及西班牙三国侵割分据;罗马及附近诸邑则属教王;其馀数小国称王侯者,地狭权轻,均非自主之国也。道光年间,义地尚为奥所辖。撒地尼亚(一译作撒丁)国王阿尔勃脱(一译作甲列亚伯多),修政练兵,锐意振兴国势。会诸小国起兵拒奥,为奥所败而惧。传位于其子伊曼奴核第二(一译作以马努利第二),用贤相加费尔,除弊修教,阜财惠工,声誉踔起。既而法主拿破仑第三助撒败奥,稍复旧地。

先是嘉庆十九年,拿破仑第一之败也,法人弃义大利全地,诸国王侯皆得复其故土。其王国曰撒地尼亚,曰拿波利,曰威尼斯,曰伦巴多,侯国曰多加纳,曰巴马摩德拿。迨撒王国势日强,尝进围罗马,教王出走,又尽并拿波利王之地。咸丰十一年,始自称义大利王。同治七年,义国议院公议,迎立伊曼奴核第二为义大利国君主,合诸小国为一统,分全国为六十八州。越二年,法兵为普鲁斯所败,法人调其护卫教王之军回国;义王遂乘机入罗马,据为都城,尽夺教王辖地及其所有产业。自是教王之势大衰,仅能主持教务而已。光绪四年,伊曼奴核第二卒,国人甚感慕之,其子汉恩培德第一(一译作桓孛督),即位已十有四年矣。

午后,率同人觅向导游城中,观谷禄胥坞(义人音作科鲁斯)搏兽院遗址。此院原为罗马前王尼罗花园之池塘。汉明帝时,罗马国王弗司排山(一译作腓士巴山)与犹太国战胜,归造此院,未竣而卒。其子地朵(一作第度)续成之,役俘虏数千人,阅数十年而工竣。缔造之初,使罪人与猛兽格鬬百日,狮虎五千头(皆从阿非利加运来),狱囚一万馀,皆毙焉,亦惨酷之政也。自是以搏兽为岁例,阅四百馀年而始停止。院周五百二十七迈当,高五十二迈当,中为鬬场,设铜栅启闭之;鬬场之外有大围墙,形如城堡,分上中下三层,每层夹以游廊,可容观者八万四千人。当昔全盛之时,金铺玉砌,镂槛雕楹,想称杰构;乃千数百年以来,迭遭蹂躏,折毁倾圯,非止一次,今其遗模屹然如故,可见古时工程之坚致,材料之闳巨焉。

又观一泄水阴沟,盖一千七百年前所造者,至今完固如新,深广皆逾三丈,浊水流行甚驶,昼夜不息。昔城中沮沼之地颇多积水,自营此沟,而民不苦卑湿,秽气亦有所渫,始少疾病。水由一古桥下流出涵洞,入泰摆江(一名提斐里河)。江源出阿遍乃因士山(义国全境由西北至东南中间横亘之山),罗马城盖跨其下流云。

又观柴语斯搿特利勿龙牌坊,罗马前王赛浮尔第七所造也。坊质纯用白石,形甚坚壮。巴黎城中拿破仑纪功坊,亦仿此式。坊穿四门四壁旧嵌铜像四十八,今俱移以铸钱矣。

又观“特来昌抚罗”。“特来昌”(一作大刺壤)者,前王之名,罗马极盛时之贤主也,汉章帝时即位。“抚罗”,译言场也。四址长广,中有古时通衢一条,然低于现时街道约数丈,盖似为泥沙所壅,后乃在地下挖出者。傍衢存巨厦遗址,石柱半断。其后有极长圆柱一座,柱纹如螺丝盘旋而上,盖纪功碑也,凿当时战将形状于旋螺中,计二千五百人。石柱之基,系白石八块合为大方,熔钢钉贯之。基上以二十三块圆石叠而为柱,中凿石梯,亦二十三盘一百八十二级,直通至巅。巅设大石一方,笵铜肖特来昌之形,手擎地球。由基至铜像顶,高四十二迈当有奇。厥后铜像被人移去,教王乃置散比爱(耶稣第一大弟子)铜像于此云。

又游拜西阿高阜,罗马人营花园于此以供游玩。树木阴翳,车行绿天中。山高四十二迈当,路如“之”字。山顶可俯瞰全城,有石柱碑甚长,矗立其巅焉。

初五日记

游“拜雷特摆而安时”。拜雷者,译言宫也。特者,语助辞。摆而安时者,人姓也。法王拿破仑第一娶其女为后。外洋例用倒文,犹言某氏宅云尔。宅在高阜,前为正厅,用五采棋块石砌地,遍为人物形,工致如绘。四旁各室,列古人石像,裸立者半之。最后见古王石杅一,色如玛瑙,长约一丈,深中圆底。又列石器大小无数,皆得自千馀年巨圹中者。

又游邦堆塕古庙。其屋浑圆,对径四十二迈当有奇。从地至顶,亦四十二迈当有奇。周围无窗,光从透顶圆孔而入。雨至,则地平上有细孔泄之。四阿之墙,厚五迈当有奇。通顶有梯百九十级。贴圆屋之外为门屋,栋宇宏敞。石柱八,皆东方美石,长条无断痕,高十二迈当有奇,围四迈当有奇,础与承盘尚不在内,承盘之石尤佳。艾儒略《职方外纪》曰:“意大里亚曾建一大殿,圜形宽大,壮丽无比,圆顶悉用砖石,上加铅版。顶之正中,凿空二丈馀以透天光,显其巧妙。”今观之,乃一一吻合。此庙为罗马王该撒阿台非(一作该撒屋大维)之婿埃搿里拜所造,迄今一千八百馀年。屋顶铜梁铜椽,或已移往教堂,或已熔铸大炮。然而旧构终存,建造之精,今犹可溯。铺地用白石砌花纹,四围置神龛八,昔祠群神,今俱改奉耶稣矣。

又游散比爱大教堂。“散”者,译言圣也。“比爱”者,耶稣高弟(法语作比爱尔,英语译作比德)。当时耶稣教未盛行,为官民所深恶,比爱被杀葬此。前明时乃建教堂于上,推为地球各国第一,而伦敦教堂称第二焉。《职方外纪》曰:“伯多录圣人之殿,悉用精石制造,花素奇巧,宽大可容五六万人。”今观此堂碝磩高甍,层构巍然,颇极营饰之美,但未知“伯多录”者,即殿名邪?抑散比爱之别称邪?堂高四十五迈当有奇,南北直长一百八十七迈当,两翼东西横长一百三十与迈当,中阔二十八迈当,石像无数。各国奉教之民,诵经瞻礼,皆有分地,其神甫无异僧道也。

初六日记

拜会首相兼外部尚书侯爵吕提宜,与言:“五六百年以来,常有贵国深通学问之人,在中国仕至高官、焯著名望者,是中义两国交情,实在泰西诸国之先。”吕提宜谓:“此足征中国之善于用人,实系敝国荣幸之事,至今犹觉增光也。”复寒暄片时而别。又拜会外部侍郎伯爵特尔谷。其人雅娴酬应,亦颇谙各国交涉事,谈论稍久。又拜总办麦尔佛拿,未晤。

罗马城内之七山,曰蒙克比朵尔,曰蒙拜赖戴,曰蒙基利那耳(今义王宫用其名),曰蒙押望丹,曰蒙赛利亚,曰蒙班西夏,曰蒙石囡斯。高者,顶离泰摆江水面八十八迈当;低者,离水面四十二迈当。又有小山三,皆培𪣻也。西人谓山曰“蒙”,艾儒略纪七山中有“玛山”,或即“蒙”之转音欤?闻克比朵尔山上有大博物院,驰往观焉。院仙巨石像甚夥,不暇详考。曲折登楼,四壁碑碣多系拉丁文字;琉璃厨十数,映列古铜器、刀匕、权衡、灯台之属,绀碧盎然。又至一所,储历代钱币及黄金什物,大都皆出于古圹云。院之对面为南锐功绥侯博物院,大致相同,有千五百年前男女骸骨全具,齿发尚存,掩心金扣及指环犹贯于骨上,盖皆贵人也。又登一楼,油画数百幅,马清臣谓均系珍品之不易购者。

又循泰摆江岸之亚斯底大路,至散巴尔教堂。“散”者,圣也。“巴尔”一作“保罗”,亦耶稣私淑弟子也。当时官民憎而杀之,其墓在此。教王建大教堂于其上,千数百年矣。道光三年毁于火,各国教民捐赀修复,乃益闳丽,迄今逾五十年,尚未竣工。其高广稍逊于散比爱教堂,而华美过之。讲经堂四柱之石色如玛瑙,基用大方绿玉,俄王所赠也。两廊白石圆柱八十,大皆数围。柱上五采云母窗二十槛。承盘及础石,皆莹洁如玉。其上顶板,涂饰黄金。横梁之上,四周绘历代教王神甫像二千三百六十人。堂后一室,藏散巴尔之骨,映以玻璃匣。引者燃灯参拜,始启之。中设黄金十字架,遍嵌百宝。到此者必稍有布施。余指问堂下散巴尔之墓,尚有棺圹乎?答云无有,盖其骸骨已被诸教堂分析供奉矣。

罗马系二千馀年旧国,古亦重神祗之祀,如所谓日神、月神、雷神、火神、海神、土神、谷神、财神、和合神、诗文神各庙,往往多有遗址。今或荒废,或改为天主教堂矣。罗马前王之有功德于民者,向有大庙,今亦改为教堂。并闻前王有大墓一区,今亦发掘而建教堂于其上。盖耶稣之学,墨子爱无差等之学也。墨子知养生而不知送死,其论丧葬,以薄为道;耶稣之教,又加甚焉。彼谓朽骨无知,弃之斯已矣。甚至帝王将相之有功德、素为西人所称颂者,不难取其骸骨,置之博物院中以供生人之观玩;其墓中古器,则备学者之考证焉。且彼日夜所希慕、称之为圣坚者,亦不难析其骸骨,供人玩览,以便生者之稍得布施。然则元代西僧杨琏真伽之事,士民无不凄怆,而在彼则见惯不惊,皆厚于生者、薄于死者之一说启之也。究其根源,不过见理未真,而其教之偏僻,一至于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岂不信哉。

耶稣之徒,又尊耶稣为天主,谓人惟当敬天与天主而已。由是则一切诸神可废也,由是则祖宗之祭祀可辍也,由是则父母之坟墓可弃也,知有耶稣而已矣。余睹罗马神祠尽改为教堂,不禁为之瞿然,为之愀然焉。惟余谓西国天主等教,亦已早失耶稣之真传。观其修造教堂之闳侈,厚敛教民,财殚力痡,实与耶稣崇俭爱人之旨,大相刺谬;而贵贱老幼,虔诚趋赴,举国若狂,甚属无谓。盖西人于措注国政之要,及讲求一切富强之术,具有本末,不能不谓之智;而独于奉教一事,胡不深思其理也?吁,何其愚也!

初七日记

游伐底冈教王宫。宫在散比爱大教堂之后,周围二百八十迈当,名“伐底冈”(译言众宫丛聚,参错不齐也)。有厅堂、走廊、书库及博物等院,天井二十六,大梯二,小梯二百。博物院笵铜为门,右为埃及国博物院,正中为希腊十字架厅。殿宇广邃,推为泰西第一。惟无大门,藉散比爱大教堂之长廊,以壮观瞻。总门之内,有整块紫肝石所凿巨棺二外镂人物形、希腊人所造石柱六。再进为石器室,琢成狮子、鳄鱼、骆驼、孔雀之形,罗列百数,又有铜制龙虾等物。室之对面为石像排立之所,其下皆教王墓云。石柱之质,有纹如红木、花梨者,不加雕镂,自成文采,又有玛瑙、绿玉者。进内一室,为物囡斯之像,西国称为天神者也。中铺细石为五采人物。游廊外俯瞰一池,有铜制三桅船一只,仿古式也。又一室,置五千年以前木棺十馀具,皆由埃及运来者。古尸二,骸骨尚未化,想有药水之故,包裹如旧,金勒贴于胸前。其馀殉葬石人、石兽、器皿之属,罗列数千百件。

又一室,悬古字横条二十七幅,皆埃及文也,亦自右至左,但横书耳。细审埃及文字,形模已与中国篆书相近,大抵会意象形者为多。书库在宫之左,每日启门三四点钟,任人游览,有常住肄业者。自历代教王搜罗遗籍,岁积月增,明万历十六年始造书库,聚书至二万五千六百种,凡印板之书二十二万卷,钞本尚不在内。其书厅长六十九迈当,宽十五迈当;书厨傍壁而立,计三万厨,高低尺寸皆一式。每厨设门二扇,内又设铁丝门二扇,可通风,以免霉烂,各有锁钥以便启闭。其东方各书之内,有阿刺伯书九百种,波斯书六十五种,土耳其书六十四种,西里爱书四百五十九种,爱伯来克书六百零九种,爱底亚比爱书七十一种,赛买里丹书一种、钞本七十九种,埃而美尼爱书十三种,伊培里爱书二种,印度书二十四种,中国书十种,俄罗斯书十八种。书厨之旁,颇列各国所赠教王宝器,不少希世之珍,因未暇细观,兹不具载。此宫甚大,今日所览仅得十之一二也。盖自耶稣没后,即有教王,今在位者曰雷容第十三,已为二百五十八世。即从前各国战争之时,皆以其在外而不之忌,故不甚被兵燹。是殆积千八百馀年之物力,集欧美诸洲各大国之赠献,缔造经营,非一时一人之力,宜其规模之闳壮若斯也。

初八日记

探西比扬阿非利该古圹。“西比扬”(一译作昔比遥)者,其姓;“阿非利该”者,其名,罗马名将也,尝大败汉尼巴(一译作盎尼摆尔,罗马敌国加尔达额之大将,尝屡破罗马军,名城多陷)之军,名震四境。《瀛环志略》曾记其事。后被人诬盗内库钱,流海岛以死,不得还葬其墓,时汉高后五年也。旋有人归骨于其故乡,距罗马稍远。此其所自营之圹,乃为妻子家人所葬。秉烛入其隧道,势颇曲折,约有棺十馀,皆在四壁中。圹尽处,旧有大门,门外有大街之迹。从前罗马七次被火愈填愈高,此墓没于土中二千馀年,迨乾隆四十五年始掘得之,石制明器,尽移于伐底冈博物院矣。去西比扬古圹数十武,有小阜,历级而上,为加隆排底爱火葬古圹,道光十年始挖得之。其圹穴地甃石为方形,嵌壁累石计有九层,环作轿形而置储骨之瓶焉,镌名瓶上,每层为桥形者十馀。圹有三处,一为前王亚格斯多(一作屋蘧斯脱,为西罗马末季之君,亡于刘宋元徽四年)所葬,一即王之从人所葬,一按其碑文,为前王该撒地必留(新莽七年即位,在位二十四年)时之字。

又探城外散绥排底爱丛墓。周围十四启罗迈当(合中国二十八里有奇),有二百万人葬此。秉烛历级而下,隧道缭曲,纵横相通;其大街甚闳阔,半为泥壅,行处极窄。隧旁各室,砖石四甃,藻绘尚大,或庋石棺木棺,或仅存白骨。教王宫所陈最精致之石椁及古物,大都由此掘去。石凿巨狮足迹,其大如箕,可征当时饰垄之巨丽。余行不及十分之一,引导者兴未稍倦,且闻其下尚有第二层第三层,其曲折广远亦与第一层无异,更未遑旋绕而下。余恐久受阴气或致疾病,且虑火之将灭也,亟寻别道而出,经阿比野吴大道回寓。此道自出城后,古墓夹路,计长六十中里,皆帝王将相名人之墓也。当罗马强盛时,四征不庭,剪灭欧亚阿三洲诸大国,所获珍器重宝瑰怪之物不可胜计,其置之墟墓者十有六七。厥后国势衰微,法奥俄英土日诸国运去大半;其平时所搜得者,则教王取之。今夹道之古墓,或刬为平地,或稍存遗迹,可慨也。

初九日记

谷禄胥坞搏兽院之北,有罗马王尼鲁旧宫。“尼鲁”一作“该撒克老投尼罗”,“该撒”其创业之王之姓,“克老投”其所嗣之王之姓,“尼罗”其名也。西洋立嗣之法,传子而外,或立义子,或立戚党,名为继世,实早易姓。尼罗嗣客老投以嗣该撒,故兼蒙两王之姓云。尼罗为罗马著名昏暴之主。汉明帝永平十一年,为臣下所逼,自刎而死,该撒朝由此遂亡。后十馀年,罗马王地朵(一作第度,又作底丢斯),焚毁尼罗所造金殿,用土填塞而建宫于其上,并为国民洗祓之所。二百年前,人谓地下有硝矿,始掘得尼罗旧殿,因其久埋土中,遗址屹然如故,法王拿破仑第一曾令军士搜挖积土,颇得珍器古物以去;然今塞土尚有未全发者,而垣墉矗立,藻绘精良,四壁所画人物,犹隐约可辨,迥非时手所及。惟古时屋制,并无天井,但于每室之顶,留圆隙以放光明;入其中者,深邃奥折,难辨门户,则当时闳丽可想见焉。宫之西北有高阜,曰爱斯既来。其地本为尼罗花园,今已高于旧址约十丈,再北即为搏兽院云。余游览既毕,复观散带底爱尔教堂、散集杭特赖脱郎教堂,陈设均极精丽。

初十日记

罗马兵官有游历檀香山而返者述及百年以前,檀香山各岛尚有土人四十万;自华民及欧人、美人来者日多,今土番人口仅存十分之一。余谓自古以来,地球大势皆如此矣。中国春秋之世,有赤狄、白狄、长狄等族,错居中原者甚多,今皆绝无此种;其馀氐、羌、戎、蛮、羯、貊之类,近世亦不少概见。又如日本之虾夷,美利驾之红夷,始未尝不致死力争,以决一旦之胜负,继乃渐渐驱入山谷险阻之境,终则衰耗不振,在若有若无之间。将谓专用兵威斩刈攻击,以殄灭其丑类乎?非也。且果若此,则上干造物之和,远激异族之愤,必致事变频生,岂能若是静谥哉!大抵中国之民,皆神明之胄,最为贵和。而欧洲开辟,不过稍后于中国,亦既英俊迭兴。且溯欧洲人类之始,颇有谓由亚入欧者,故其人之聪明秀拔,足与中国相颉颃,外此无能及者。即如南北美洲各国,开辟不过二三百年,今其通国士商兵农,类皆英人种也,否则西班牙诸国人种也。各处土番殆已日即销耗,不仅红夷而已。即有土番稍自树立,能列于士商者,必与欧人婚姻数世,稍变其种类矣。

余尝读《氏族谱》,窃怪天下姓氏,皆出自伏羲、神农、黄帝之后,以谓失之傅会。果若此,则开辟以来之庶民,皆将无后矣。今而知事虽不必尽然,却未尝无此理。盖人之种类,贵贱不同。若各分畛域,则其气固不相错杂,如中国之苗、徭、僮、僚,自生自育于深山之中也。傥既错杂群居,则种之贵者,不期蕃昌而自蕃昌;种之贱者,不期衰耗而自衰耗。犹之松柏茂则荆棘日枯,禾黍荣则荑稗日萎,自然之理也。檀香山自华人西人入居仅百年,土人祇存十分之一;再阅百年,将仅存百分之一矣。其日就销亡之故,即土人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中国氐、羌、戎、蛮、羯、貊之类之湮没无闻,大率类此。亦有十之一二,已渐化为华种人,亦无从知其为戎、蛮、羯、貊、氐、羌也。由此推之,台湾之生番,楚粤黔滇之苗、徭、僮、僚、仡佬、裸裸,若能永踞其山峒,则终古可自生自育;万一与华民错处,其必如檀香山之土番无疑也。又推之阿非利加一洲,经西人垦辟者十有七八,再阅一二百年,则欧洲诸国之人必日旺,土人必日耗无疑也。又推之澳大利亚一洲及南洋各岛,分属英荷日三国,而农商牧矿之事半赖华民,再阅一二百年,则西人华人必日旺,土人必日耗无疑也。或谓:华民被各国之人苛待驱逐久矣,其他则又何望?答之曰:此因经理之无法,绥驭之无政也。若经理绥驭果得其宜,则华民兴旺蕃盛之机,实尚在西人之上。

西人传言,丹国近来于都城之外,多筑营墙,约可屯兵十馀万人。闻已与俄订立密约,倘一旦欧洲各国有事,则此地借与俄国屯兵,其海峡亦可任俄战舰往来。盖丹自知弱小已甚,恐为他国所灭,今借与俄屯兵,俄皇即丹王之婿,必无恶意,且可得其保护之力。

阅邸钞,李傅相奏称:已故道员李金墉,前经奏派办理黑龙江漠河金矿事务。自光绪十三年五月,由墨尔根入山勘道,披榛伐木,皆自古行迹所未经。历四十馀日,开路千九百里,始达漠河。十四年十二月,招集股分,设厂开工;于向无人烟之地,凿险缒幽,规模粗具。十五年出金一万九千馀两;十六年正月至八月,出金一万八千馀两。其初,矿丁不耐工作,旋集旋逃,设法驾驭,招回民人二三千,悉恃矿务以为生计,调练防勇,藉壮声威,商贩渐兴,兵民相习。查李金墉首倡义赈,实开风气之先,创办各善举,利赖至今;而直东之救灾,吉林、长春之治行,尤卓然可传。拟请照军营立功后积劳病故例,从优议恤,并将事迹宣付史馆,仍准在无锡原籍自行建祠,以为绝域勤事者劝。

十一日记

游摆而安时油画院,院为义之巨族摆而安时所建。前所游摆而安时之宅,石像各极其妙。此则集古今最精之画,其价无在英金五千磅以下者;凡珍贵难得之品,则值至五六万磅。盖罗马为教王所居,旧时每造一教堂,不惜巨赀以购名画,故画手之高者咸集焉,为泰西精华所萃。昔法王拿破仓第一以兵入罗马,尽取古画运至巴黎;英人既败法兵,勒令送还,谓此系天下公共之物,非一国所得而私。法人颇摹得其副本,而罗马各院之画,幸未毁失。今英法习画已成家者,必至罗马一两年,始臻超诣,以其有古本可临也。惟彼所最推重者,必画耶稣与耶稣之母及教门诸人,余不甚知其妙。虽摹绘各状,务竭精能,然究嫌数见不鲜。若其寻常所画山水人物花卉,转为有目所共赏焉。

中国之有画,亦数千年矣,然重意不重形,后世所推神品者,专以超脱高淡为宗。如倪云林、唐伯虎之用水墨作画,惟其写意,斯称大雅。又如王石谷之山水,恽南田之花卉,虽著颜色,而务取远神、显真趣,亦得于虚处者为多。西人之油画,专于实处见长。旧法尚无出色之处,四百馀年前,义国人辣飞尔(一译作赖飞野耏)创寻丈尺寸之法,务分浅深远近,阴阳凹凸,不失分秒,始觉层层凌空。数十步外望之,但见为真山川、真人物、真楼台、真树林,正侧向背,次第不爽,气象万千。并能绘天日之光,云霞之彩,水火之形。及即而谛视之,始知油画一大幅耳。此诣为中国画家所未到,实开未辟之门径。

院中油画纵横大小数十百幅,尤以辣飞尔真迹为贵。男妇数辈到此临习,日日有之。前岁英人有以英金七万磅购得辣君手迹者,颇秘为希世之宝云。又有以细石合成山水城郭形者,有织人物于绸绢者,亦甚工致。

又游邦非利搽爱高阜,在桑邦克赖徐亚门外一启罗迈当,山水清幽,林壑佳胜,为玩览者所必至焉。行经义国人喀拉摆尔提(一译作戛利巴底)与奥法两国接仗之所,义人立坊以旌其功,并名其街曰喀拉摆尔提街,而喀君之旧宅亦在焉。

又经引水高梁,梁亦在高阜上。周赧王五年,罗马城中苦无泉水,乃筑石堤如梁,横亘十六启罗迈当(合中国三十二里),引泼雷南斯脱之水以注城中。汉景帝中五年,又造引水堤曰麦西亚,其源在低复利及苏排谷中间,水流有九十启罗迈当之长。《职方外纪》云:罗马造一高梁,梁上立沟长六十里,接远山之水如通流之河,殆指此梁而言。惟艾儒略谓系当时所造者,意者此梁坏而复修,非一次欤?然以二千三百年前之遗迹,至今完固可用,其积水处瀑布悬流,水声汩汩,亦可谓经久矣。石梁之基,皆以火山净石砌成云。

十二日记

义国功臣喀拉摆尔提,本一船主耳。当义大利分裂之时,国人不服奥人约束,罗马诸邑亦叛教王。喀拉摆尔提倡起民兵,遥奉撒地尼亚王号令,尝进围罗马,走教王。又与奥人战,败之,复击败法兵。撒王畀以大将之名,攻逐拿波里国王,尽并其地以归于撒。迨通国全定,撒王改称义大利国王,入缵大统。喀拉摆尔提乃辞官爵,归隐小岛,躬耕以给衣食。义王召之不至,赏之亦不受。十馀年前病卒。义人至今推混壹全国之功,必曰喀君;而又服其志高识远,不受羁束,博物院皆制石像焉。

下午游“拜雷加尔西尼”──“拜雷”,译言宫也。“加尔西尼”者,人名,前教王之侄也。洋法多用倒文,犹言加尔西尼之宅云尔,为罗马著名闳敞之宫,列室十馀间,悬油画大小数百幅,皆称珍本。宫之右为藏书所,创于元初,藏书一千三百种,计六万册,出中国书十馀种见示焉。又游勿尔南徐吴室,本前教王之别墅,后为西班牙公爵礼拜尔大所得。四壁绘画,皆云出辣飞尔之手,铺设闳丽,锦幕四遮,亦游人玩憩之所也。

十三日记

己丑之冬,余在上海行馆。或云义国拿波里城有中华书院,昔年圣祖仁皇帝遣华人往习西学,特筹巨款为置产业,以供负笈者之用费,近年义王夺教王权利,并将书院公产入官,此事应与义国外部理论。余深以为然。及抵使馆查阅接管案卷,刘前大臣任内,中华收院学长郭栋臣等数人禀称:“康熙年间,义国教士马国贤,以善绘油画驰名,居中国京都十有三年,供奉内延,颁赐大缎、马匹等物,并发路引,许携华生五名航海西归。雍正二年抵拿波里城,捐赀构造中华书院。后得教门善士捐输,院业渐丰。定例,可留中国生徒二十二名,土耳其、希腊共十二名。近二十年来,义国朝廷派学政二员,会同教士二人,经理书院,渐欲侵蚀院产。本院教士控之上下各衙门,经刑司秉公判断。该学官延抗不遵,自缮新例五条,谓中华书院宜改名亚洲学馆,或改为东方学馆,作为义人学习东土方言并有益通商之事。因议政院意见不同,尚未了结。拟请据情照会义国外务大臣,转咨议政院首相,查照和约,悉遵旧章办理”等语。余询法馆参赞等,刘前大臣何未核办?据云以其牵涉教士,未便措辞也。

此次行抵罗马,余即遣马清臣赴教王之外部,详询颠末。始知书院扩充经久,实由教门佽助巨款所致;而其所招中国学生,专以习天主教为本业,其于格致星算之学,不过兼涉。昨闻议院已定议,将院产入官,不能再改。今日郭栋臣由拿波里来谒,则其发种种,已改西洋教士服矣。据称马国贤初造书院时,仅集赀三万佛郎(约合银五千两),大抵在中国所积存者。厥后,自教王以下,迭有所输,院产之本,至值二百万佛郎;每年入款约十二万佛郎,用款约五万佛郎。每一华生在院肄业,岁给千二百佛郎。皆由教王所属官员,致书中国各省主教招致资送。余询栋臣踪迹,据称湖北潜江县人,先在此肄业十二年,回华传教十三年,今再来为学长又四年矣。余问中国人入天主教者共有几何,据称共有五十万人,江苏、四川两省最多,各有十万左右。湖北一省,约有二万三千人。盖自雍正年间驱禁以后,咸丰十年与各国立约,复许传教,迄今仅三十年,所以止有此数也。余筹思再四,书院之产,实系教门之产,既非中国所筹,欲与理论,较无把柄。且义国之封夺教产,通行既久,实为彼大局所关系,计议早定,岂能骤改?即令保护此书院,亦祇为中国岁增教民数人,无裨实政。然既有华人在此,环求保护,不可无以稍慰其心,遂为缮牍照会外部,允为设法清理焉。

十四日记

拜赖戴山,为罗马城内七山之一,山顶距平地三十五迈当,距海面五十二迈当,周围一千八百迈当,古时王宫多在其上。余往观其遗址。有亚古司朵(即该撒阿台非,系罗马之始称帝者。国人上尊号曰“亚古司朵”,一作“奥古士都”,译言帝也,立于汉元帝初元三年)宫,百馀年前法人始发掘得之。法王拿破仑第一,使精识古迹者督工开垦,历代旧物,攘剔殆尽。宫为楼二层,仅存墙脚,有无数名画文石,尚见规模之闳敞。左有楂米尼西爱场,为观军士演习超距之所,四周门楼石柱尚有存者。又有赛浮尔第七(立于汉献帝兴平元年)宫,旧址绝大,长廊尚完好。又有地必留(立于新莽七年)宫,阶砌井阑尚存,进历石梯六级,有六厅尚完整,五采小石砌地,墙上藻饰精美。山上古宫,此其仅存者矣。

又有该撒克力古耳(立于汉光武帝建武十三年)宫,腊丁史家称其最极华美,石像皆取于希腊庙中,今惟饭厅石梯犹存。又有大米山(立于汉章帝建初六年)宫,珍物尽移至物而南时博物院,惟存颓垣断柱。又有尼罗宫,基构最大,全山不敷居住,直通至爱期既来高阜;亦与初九日所游之尼罗宫,本合为一,盖包谷禄胥坞搏兽院于其中也。全宫占地约十四中国里。今其屋址皆在地下,而地上则大半建造民房,且有教王于其宫顶筑土栽树,今成大林矣。

至赛浮尔第七宫,地上四层,地下七层,共有十一层之多;非其本在地下也,年代久远为积土所壅也。又有寿比堆(雷神)废庙,未克朵(战胜之神)废庙,其馀名人古迹甚多。而罗马第一王罗慕路(一作六母路)所筑旧城(造于周平王十八年),尚有遗址在山之西隅。古有三门,今尚可认其二,一名罗马那,一名慕谷尼亚。

十五日记

今泰西诸国文字,往往以罗马腊丁文字为宗。一切格致之学,未尝不溯源罗马。盖罗马为欧洲大一统之国,昔时英法德奥皆其属地,制度文物滥觞有素,势所必然。然罗马文明之启肇于希腊,以其初开辟名臣大半自希腊来也。当希腊开国之始,政教之源取法埃及,则埃及文字又为其鼻祖焉。尝考埃及创国于上古,而制作在唐虞之世;希腊创国于唐虞,而制作在夏商之世;罗马创国于成周,而制作在两汉之世。彼皆数千年旧国,其间贤智挺生,创垂久远,良非偶然。

夫以埃及之学与希腊校,则埃及为朴略矣;以希腊之学与罗马校,则希腊亦朴略矣;以罗马之学与今英法德美诸国校,则诸国于近百年内,迭启神奇,窥造化之灵机,扩宇宙之妙用,其胜于罗马之学者,又奚翅十倍。譬之造七级浮图,后来者因前人基址愈积愈高,亦自然之理势。然由英法德美诸国而溯罗马,溯希腊,溯埃及,其根源有不可没者。犹之观水者见黄河下流之浩淼,不能谓其非导源星宿海也。埃及在阿非利加洲之北境,希腊在欧罗巴洲东境,当时疆域兼涉亚细亚洲之西境,罗马兼跨亚欧阿三洲之境,则诸国学术之由东而西,益显然可证焉。

十六日记

游邦非利宫,前教王之别业也。周围游廊中有九厅,厅内各分数室,陈列石像、石棺、油画之属,璀璨满目。又游朵罗尼亚别墅,亦近城佳胜之处,正厅七间,巡檐白石,镂刻极工。楼上流丹错采,陈高富丽。南临大园,畦径交互,绿草缤纷,方广约百馀丈。中设机器,激水四射,喷沫为雨。厅外东西皆长廊,由东廊而左,丛石像为一室。稍南,四壁琉璃,小轩启焉,角抵之所也。异卉名葩,纷布槛外,茶花大如杯碗。又南山,涉草畦数十武而至南厅。屋瓴之脊,悬报时钟,响闻数里。由此而西,为墅之西园,编树为墙,小石如横,铺径皆满。高柏八株矗立,亭亭如华盖。其北为茂林,植巨木数百本,蓊郁阴翳,蒙络联缀,漫天皆绿。纵览天际,极幽邃之胜。林尽处,即厅之西廊也。园周围可逾百亩。百馀年来,已五六易主矣。

罗马山水清秀,天气温和,向称福地。今值春分节候,而已如谷雨之末、立夏之初。余到此才两日,咳嗽即已全愈。盖伦敦、巴黎皆距海稍远,而罗马滨临地中海,人受海气,大有裨于养生。惟自五月至七月,颇有瘴气。大抵阿洲沙漠炎热之风,由红海以入地中海,不免蒸为疾疠。富贵之家,多出避之。若自九月至四月,则天气较伦敦为清朗,较巴黎为和煦,于养病者尤相宜也。

十七日记

拿破仑亲王惹陆姆者,法前主拿破仑第三之犹子也。曾经受封亲王,后乃出居罗马。义王之姊,即其妻也。惹陆姆于初七日病卒,义王因系懿亲,持服十四日。又值巴克节(巴克节即耶稣死期,西人视为最大之节,议政院人皆散去,诸事停罢)内,不能见客。今日接御前掌仪大臣照会,称义王定于二十一日午后二点钟接见,实西洋之三月三十日也。

义国在欧洲之东偏,与中国往来最早。元明以来,多有入仕中国者。元世祖时,威尼斯(义属小国)人波罗马哥,为世祖所宠任,洊膺封圻之寄。所欲回国,世祖不许,乃微服由苏门答腊经印度洋涉土耳其而归。寻着一书,备述闻见,欧洲之人始知中国之大。厥后,利玛窦、熊三拨、艾儒略、汤若望、罗雅谷、南怀仁等,相继东游,以其格致、舆地、星、算、医、画之学,取高官,著显迹,大抵皆教会中人。自汤若望、南怀仁而外,则皆义国人也。雍正年间,驱禁天主教,以后西人颇绝迹焉。迨咸丰年间立约开禁,迄今义国并无绩学之士来中国者,盖其人才亦稍衰矣。

十八日记

自西罗马亡,而罗马之故家遗族相率迁多恼河上,占地而居,生齿日渐蕃盛,属于东罗马。阅千馀年而东罗马又亡,常为土耳其人所陵虐,心滋不服。三十年前,国人协力起兵,叛土耳其。后仍服属于土,为附庸之国,号罗马尼亚,然犹难免土人之羁轭也。光绪初年,俄土交兵,迨立约议和,俄人勒令土人立罗马尼亚为自主之国,并割数地以附益之。今罗马尼亚遣使分驻各邦,俨然自立,且其地较丹马、比利时诸国为大。然溯其渊源,实古罗马之遗裔也;其土俗,则古罗马之遗风也。罗马之气脉亦长矣。

十九日记

首相兼外务大臣侯爵吕提宜来答拜,叙谈稍久。观其为人,才调虽不甚宏,而德性纯厚,故议院左右两党皆服之,推为首相,未两月也。

欧洲各国,英谓中国人曰“采宜斯”,法谓中国人曰“细纳爱”。其称中国之名,英人曰“采衣纳”(一作恰衣纳);义人曰“期纳”;德人曰“赫依纳”;腊丁之音曰“两奈”。问其何所取义,则皆“秦”字之译音也。“西奈”之转音为“支那”。日本之称中国为支那出自佛经,盖梵音又实与西音相通者。

余谓秦始皇之时,国势虽极强盛,其兵威并未达于欧洲,何以欧人称中国为秦,如西北塞外之呼中国为汉,东南洋各国之呼中国为唐也?揆厥由来,始皇迫逐匈奴,馀威震于殊俗。匈奴逐水草而居,其流徒极远者,往往至欧洲北境;今俄、奥、日耳曼、土耳其诸国,未必无匈奴遗种。匈奴畏秦而永指中国为秦,欧洲诸国亦竞沿其称而称之也。《后汉书》称罗马为大秦,罗马并无大秦之号,且更与秦绝不相蒙,则又似因中国之称为秦,而辗转相袭也。盖西人既称中国为秦,积久遂忘其本义,但能知其约略,犹曰亚洲大一统之强国云尔。中国为亚洲大一统之国,罗马亦为欧洲大一统之国,东西并立,声势相等。或者欧洲之人以为罗马之大,足与亚洲之秦相匹,而竞标大秦之称;东方之人偶至其国,误谓其国号如此,而史家亦误仍之耳。追溯源流,大抵如斯。惟俄人称中国曰“迄代斯克”,短音曰“迄代”,即契丹之转音。盖俄之创国较晚,正值契丹强盛之世;其时犹与西洋隔绝,彼但知东方最强之国为契丹,因即以之呼中国也。

二十日记

顷接京信,知正月二十五日各使觐见之仪。以六国实任公使为一班,四国署任公使为一班,一切仿照同治十二年成案办理。兹录其礼节如左:

凡实任署任各大臣,带翻译官一员,在福华三座门外下轿下马。总理衙门堂官相接同行,先至时应宫稍憩。随弁在福华三座门外帐房坐落,有人接待;随从人役亦于近处等候。俟驾至紫光阁,总理衙门堂官同各实任署任大臣、翻译官,至紫光阁西行幄稍候。俟驾御紫光阁,总理衙门堂官同各大臣、翻译官,由西阶进紫光阁西门,以次立御案前。各大臣致辞后,各将所奉国书,恭陈御案上。大皇帝答以国书已经接收,并温语慰问,王大臣敬谨转传。各大臣、翻译官,仍自西阶下。自入门、致辞、申名并问答之际,至临退时,行五鞠躬礼。总理衙门堂官仍偕各大臣至时应宫会齐,再送出福华门。次日,总理衙门遵旨筵宴,礼成。

又接友人来书云:各使觐见之举,夏初醇邸本有此意,未及商办,大疏适至,署中九月初十日代递,奉旨留中,而圣意因是而决。办法悉照同治十二年成案,惟不赴使馆议礼;以既不绳以拜跪,无须议也。从前各使所奉国书,但将副本陆续送署,其正本皆留待亲递。初议认国书不认人,而此次系酌照外洋贺岁之例,故无国书之代办公使,亦得进见。此次礼节,务使西人容易成礼,不致失仪,断不强以万不能行之事。

二十一日记

未刻,礼官带双马朝车来迎。余恭赍国书,率同参赞官马格里、翻译官吴宗濂,至宫门内下车。掌仪大臣导入内殿。义王出见,慰劳殷勤,立刻两刻之久。大旨谓“义与中国,数百年来交谊最先,我虽未至中国,意极企慕。闻贵大臣声望甚好,幸蒙大皇帝派来本国,自此两国当益亲睦矣。”又云:“我观地图,始知中国之大,义国之地不及中国十分之一也。”因询在欧洲几何年矣?英法两国事务繁简如何?此间水土能否服习?中国铁路已否造成?余一一答之。查照旧例,不用颂辞,鞠躬致递国书,王免冠鞠躬接受。复与参赞叙谈二十馀语,与翻译寒暄十馀语,余乃鞠躬而退。自进至退,凡三鞠躬。王复握手不释者久之,且曰:“又得一中国好朋友也。”兹恭录国书如左: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义国大君主好。贵国与中国换约以来,夙称和睦。兹特简二品顶戴、候补三品京堂薛福成,为钦差出使大臣,前往贵国都城通问。并令亲赍国书,以表真心和好之据。朕稔知该大臣老成练达,公正和平,办理交涉事件,必能悉臻妥协。朕恭膺天命,寅绍丕基,中外一家,罔有歧礼。嗣后,当与贵国益敦友谊,长享升平,朕有厚望焉。

二十二日记

西例,谒见国王致递国书之后,尚须订期谒见王后。前接王宫来信,订于今日未刻。余复率参赞翻译入宫,礼官导见王后。后仪度端详,辞令温雅,酬应亦数十言。余进退各一鞠躬,后亦鞠躬迎送焉。

距罗马轮车半日程,有拿波里城,亦义国之都会也。拿波里之旁约二十中里,古有名城一座,近城素有火山,光焰常闪烁腾起。二千馀年之前,忽一火山迸裂,山中涌出无数尘土及已焚木石之灰,习腾半空,霎时间将名城填壅,湮没不见。周围数十百里田畴宫室人民,皆沉压无踪,盖开辟以来不恒见之奇灾也。厥后土人复于所填之上,垦田畴,筑宫室,但相传其下有古城而不能确指其所在。近时稍挖得其遗址,乃相率尽力发掘,而古城一座遂显露焉。城门、桥梁、街衢、庙宇、庐舍无不如故,有衣冠会集筵宴者,有执鞭策马驰车者,有缝匠手针线缝衣者,因猝为尘沙所埋,气闷而死,故其尸并不腐坏,并可考古时衣服器具之式焉。今义人悉留此古迹,不稍移改,其古尸皆傅以药水,以便游人观玩。凡欲入此城者,均须买票,集其赀为看守之费。惟城中掘得最精之希腊石像,往往分置罗马博物各院中。余亟欲往观此古城,然往返必须两日,竟无闲暇。因忆客秋在伦敦,见油画二十馀幅,即绘此新掘古城景象。其法,以画幅分悬暗室四壁,而自室顶炳巨烛,透光准对各画。人人暗室,自玻璃外视之,则以上所述形象,一一罗列,几疑身在城中,不知其为画也,亦竟无庸亲往也。余因不暇远访,特追志于此,以代游焉。

二十三日记

拜会土耳其公使徐亚培、奥斯马加公使男爵白吕克、法兰西公使皮亚、德意志公使伯爵宋纳佛尔克。惟俄使病甚重,英使回国,西班牙公使出外游历,皆未得晤。以上七国,皆头等公使也,均须三日前订期往见。其馀二三等公使,但当过门留刺,亦系西国通例。

罗马开国之初,曾于近城各地,掘得古时兵器如刀箭剑戟之属,有以石为之者,有以骨角为之者。盖三四千年以前,罗马人民与野番无异,彼时不知用铜铁之法。而谛审其骨,则皆狮虎之骨也;上古榛狉初辟,故野兽尚多于人云。

数百年来,罗马财耗民贫,颇有凋敝景象。国人皆云,自义王入都以后,渐见兴旺,广厦既多增建,商务亦稍繁盛矣。询其何故,则谓从前教王管理罗马,绝无教养之政也。大抵教王究竟如中国之僧道,于所谓牧民治民之法,茫无所知。而罗马为其所辖已千馀年,但掇拾耶稣之绪馀,以愚弄其民。其说谓敬事天主,即可获福,而一切学问,一切本业,皆非所尚,以致民情偷惰,生计日蹙。其初,教王势焰烜赫,四方献赠之深赆,络绎而来,民亦得沾其馀润,借以存活者不少。迨历代教王时时增窜私说,并大背乎耶稣之旨,西人之稍智者,亦颇觉之。遂有所谓耶稣教者起而与之相争,而天主教之势已披其半。

教王知其教之将衰也,于是立峻法以防其民。诸不在天主教中,凡所谓希腊教、犹太教、耶稣教者,皆抑之甚严,待之颇虐,制其婚丧之礼,不得齿乎齐民。且其言曰:“上帝委教王天堂地狱之管钥,凡入我教者即登天堂,不入我教者即归地狱”,奚问其他。既见晚近学术大进,心益忌之。无论农商牧矿制造之法毫无讲求,即偶谈格致星算舆地之学,必遭摧折,甚至并种痘术禁之,大有秦皇愚黔首之意。民穷俗敝,职此之由。嗟彼群黎,岂无知觉?始稍受其驾驭,继乃苦其拘制。所以二十年前,群起叛之,遂迎义王入都罗马也。

二十四日记

前接洪文卿侍郎来信,谓三月三日可抵折努阿海口,尚思一为罗马之游,属余稍待以便晤谈。余谓公事已竣,与其留此久待,不如由瑞士绕赴柏林,再回巴黎,不过多两日程耳。近闻德国有方兴气象,久欲入境一观。申初至车栈,登火车行十里许,即至阿遍乃因士山之麓。盖义国全境,若人股著屐,横展于地中海,山乃股之骨也。重冈复𪩘,迎面而起,有大溪潺潺,盖泰摆江上流也。穿山洞约数十,亥初十分至勿罗郎斯(属义之土斯街尼省)。丑初十五分至蒲录尼(属义之爱米省),盖已度阿遍乃因士山而北矣。

二十五日记

卯正十分至密兰诺(一译作迷郎,属义之郎拜而底省),义国北境通商大埠也,东达奥都,北通瑞士。所出之丝,供欧洲各国之用,其富庶景象,与法之立墉城相伯仲。行客至此,皆须换车。因以其暇,乘马车游密兰大教堂,觚棱矗起,峻宇宏深。复绕行街衢,则洋楼皆六七层,廛市云连,树林阴翳,洵称胜境。

辰初三十分登火车,遥望小山簇峙,远近连亘,村民多缫丝酿酒为业。女桑布野,一律剪齐,高三尺许,柔条初芽,行数百里不绝。葡萄支棚,互相联属。巳正,至果穆,义界尽处也。遂入瑞士国境,抵阿耳魄士山之麓,层峦叠嶂,积雪皑然,一白无际。山路由渐而高,铁轨斜上。俯视绝壑,深杳无底。林麓人家,蹲若鸡埘。侧道褊峡,车行亦缓。午正至柳街诺(一译作罗卡诺,属瑞士之迭山省),万山之中,忽开空旷。晴湖如镜,明净无尘,倒影澄碧。滨湖万家,阛阓相连。盖各国王公卿相以及文人、学士、富商、巨族,无不驾飞车,挟重赀,僦居数月,徜徉于翠岚绿漪之中,亦多有营别墅于此者。

车行益北,路益高,峰益峻,雪益深,景亦奇丽。火车出入山洞中,忽然窅黑,忽然开朗,霎时之间,明灭百态,如图画之忽展忽收,令阅者应接不暇。凡穿数十洞,有行五六秒钟者,有行四五分钟者;惟山果得捺尔洞为最长,行至二十馀分钟。此处山高二千一百十四迈当,洞当山心,南口为爱罗罗(属瑞士之德散省,即迭山省)。出北口过盎堆而买特,又经小洞数十,至果斯雪囊(属瑞士之越利省),始穿阿耳魄士山之背矣。地势渐下,雪山万叠,拔地插天。又经山洞二十馀,滨徂揩湖(一译作苏克湖)及揩脱尔缸东湖而行。酉正,度越勒岭。自入瑞士国境以后,车行终日,太抵皆阿耳魄士山也。

山中吐纳万景,变幻不可名状,搜奇挹胜,俄顷忽殊。纵眺诸峰,或遥障如城墉,或巍峨如殿阙,或攒簇如列笏,或分峙如置棋,或雄踞如虎豹,或蜿蜒如龙蛇,或旋折如蜗螺,或昂企如狮象,或楼阁如镵云,或溪涧如轰雷,或喷瀑如拖练,或嗽石如鸣玉,或密林如帷幄,或吐花如锦绣,或麦畴如翻浪,或松风如洪涛。青霭迎人,湖光钦绿,宜其名胜甲于欧洲。西人羡瑞士为洞天福地,良有以也。

戌初五十四分至伯勒(一译作巴勒,亦作排而)。伯勒为四国交衢,过客如织。凡赴法、赴德、赴瑞士、赴比利时者,均于此分道焉。又换车入德之新疆挨勒赛斯省,关吏讥察严密,验照方许入境。其地盖同治九年师丹之役,与法国议和之后所得者也。

二十六日记

寅初过海夺拉陪尔(属日耳曼列邦之拜晏)。卯初四十分,至法郎克福尔(一译作佛郎渡,又作法兰团,属日耳曼列邦中之海琛。海琛一作挨塞,又作黑辛)。地居日耳曼适中,嘉庆年间为大都会,各国公使昔皆驻此。峻宇凌霄,大道如砥,乔木周列,行人不哗,街政一端,亦可见德国精神气象焉。有大河一道,名曰曼恩,下流通来因河,较巴黎之赛纳江,广约倍之。跨石梁数座,工程巨丽,两旁铁栅,阔容五车。桥下环洞十馀,傍岸之洞即火车道也。辰正四十五分,由法郎克福尔换车启行,沿途渐见平畴,电杆林立,纷布交错。未初入普鲁斯国境,繁华不如英法诸国,房屋之式亦较俭朴,然颇有整静严肃气象。夹道树林陆续相接,枝柯繁密,松柏尤多。酉正,至柏林,寓培尔巫大客栈,临泡斯带模斯脱赖腮街。询知中国旧使署在望兑海特脱街(一译作黄大海斯脱拉赛)十八号,洪文卿星使尚居于此。新使署在法郎培侯锐街十号,许竹筼星使已驻于此。余于戌初先往访洪星使晤谈要务,至丑正始归寓。

二十七日记

德国都城名百尔灵,译音省一字曰百灵,近时公牍每作柏林。外洋地名,不过译音,本无字义。然余自入境以后,直抵德都,见其树林最广,柏树尤多;则核以中国字义,谓之柏林,谁曰非宜?柏林气候,向视巴黎为稍寒,而天气晴朗则过之。城中街衢宽阔,道路整治,望而知为振兴之象。惟瑰贷之阗溢,阛阓之富丽,不如英法两国。盖普鲁斯虽称旧邦,而其统属日耳曼诸国,仅二十年,取未精而用未宏。即其巨室广厦,亦多新造者。贫民见中国衣冠,非但不敢玩侮,或往往免冠为礼,犹可睹朴实之风气焉。至其学堂林立,武备整肃,当推欧洲第一。余未及周览,仅驱车九达之衢,并至皇宫前一瞻眺而已。

因偕洪星使同游蜡人馆。撚蜡为人,或立或坐,骤视与生人无异,殆西国之绝技也。星使邀余适大馆同饱洋餐,味甚适口,畅谈良久而别。遂访许竹筼星使,会商要务。是晚,许星使为洪星使饯行,邀余与新旧两馆之参赞、随员,同赴洋馆,设为广筵,酬酢尽欢,夜分始散。游数万里重洋之外,而华员雅集至三十馀人之多,亦盛事也。

二十八日记

午初五十三分发柏林,赴火车栈登车起程,仍经大树林而行。申初四十五分至汉诺威(一译作海挪威,又名亚诺威尔,本日耳曼列邦之一,同治五年为普所灭),亦大镇也。酉初四十五分至阿模(属普国之沙而龙省),始经山麓,居民房屋皆锐其上,如剡圭形。戌初四十五分,过一机器大厂,遍燃电灯,熔铁所五六处,火光烛天,基址绝大,惜未知其何名也。戌正十五分,至皮斯婆克。亥初十五分至稠式查夫(一译作杜就尔对甫,滨来因河),车度来因河上之长轿。亥初四十五分,至果罗尼(一译作寇伦,又作科隆),地当孔道,水陆交冲(滨来因河)。德法两国铁轨不同,于此必换车焉。又登车前行,至俾尔惟爱,德界尽处也。讥察严密,非护照不能前进,即火车伺候之德人,尽易法人焉。火车之由法界来者,亦必于此尽易德人,否则必遭呵禁。再西越比利时北境,至法之慕耳亚孙,入法国界。法关亦验照放行。时已夜深,所过关隘村镇,不能观其形胜,察其利病,殊可惜也。

二十九日记

辰刻还至巴黎使馆。征装甫卸,清釐积件,复拨冗与庆霭堂参赞畅谈,询以俄国近事。俄之东境与中国以阿尔泰山为界。阿尔泰山即古之金山,延袤数千里,俄人于山之北麓开矿炼金,特派大臣驻西伯利以经理之,余既志其详矣。俄之西境近南者,多产米麦杂粮,颇供德奥义法等国之用,每岁出口之价,约值银二万万两。今俄人治田,以三亩抵一亩之用,盖三年中仅以一年播种,而其先两年,则以放青烧枯,为肥田之本,此惟国中多旷土者,能用此法。今地球各邦米粮出口者,以俄国、美国、印度为最旺。三国之中有一国报荒歉者,则其馀两国必更得善价,赢馀不啻倍蓰焉。俄之富国之道如此,大抵本富多而未富少也。

三十日记

俄罗斯一国商务之旺不如英,水师之盛亦不如英;地产之富不如法,工艺之良亦不如法;陆师之练不如德,学问之精亦不如德。然则俄当为英法德诸国所弱矣,而诸国非但不敢蔑视之,且严惮之者,何也?俄之地形广博无垠,以一面制三面,有长驾远驭之威,有居高临下之势;且旷土既多,以其地之产,养其地之人而有馀,是得地利。秋冬结冰,入夏始解,虽有强兵猛将,不足以病俄、拿破仑第一墨斯科之役,乃其前鉴,是得天时。俄之君权特重,非若各国有上下议院之牵制;且其开国较迟,所用将相大臣,颇有纯朴风气,是得人和。惟俄之立国有与西洋诸国不同者,所以一切要务,虽多不如诸国,而诸国终无如彼何,且视俄为头等强国,各有膛乎其后之势。况俄与西洋诸国政俗略同,讲求要务数十年后,商务未必不日旺,武备未必不日精,工艺未必不日良,学问未必不日新。以俄之诸务不如西国,尚得最强之胜势;若其一旦诸务与西国相颉颃,则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矣。此英德诸国所以长虑却顾,而隐忧莫释者也。

夫俄不有事于天下则已,俄若有事于天下,东则中国当其冲,西则土耳其当其冲,中则印度当其冲。而细察俄之隐谋,则注意印度为尤甚。然果使印度折而入于俄,则中国与土耳其亦岂能一日高枕而卧?英之执政知俄之觊觎印度也,早已密为之防。余窃闻俄皇之论,亦颇踌躇审顾,不欲轻动。其用意在绥抚其民人,辑和其部族,垦辟其荒地,联络其邦交,沈几观变,引而不发,固有虎豹在山之威;然后以其全力,生聚教训,积至数十百年之后,地广人众,势力且十倍英德诸国,相机而动,纵横四出,谁能阻之?昔者战国之初,六国合力摈秦;而秦乃闭关息民,养精蓄锐者数世。迨开关出师,六国皆从风而靡,莫之能敌。俄之机势,大与秦类,盖积之愈厚则基愈固,蓄之愈久则势愈雄。今日者,俄如多事,固天下之患也;俄竟息事,尤俄国之利也。然则中西各国将若之何?曰:尽其自治自强之道而已矣。若俄之所以自谋,则非他国所能与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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