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咸陽二三月，宫柳黄金枝[2]。緑幘誰家子？賣珠輕薄兒[3]。日暮醉酒歸，白馬驕且馳。意氣人所仰[4]，游冶方及時[5]。子雲不曉事，晚獻《長楊》詞[6]。賦達身已老，草《玄》鬢若絲[7]。投閣良可歎，但為此輩嗤[8]。

【注釋】

[1]按：此首他本皆編入《古風五十九首》其八。《唐文粹》亦收入《古風》門類。

[2]“咸陽”二句：咸陽，此處借指唐朝京都長安。宫柳黄金枝，宋本原作“百鳥鳴花枝”，據他本改。

[3]“緑幘”二句：《漢書·東方朔傳》載，董偃少時與母賣珠為業，十三歲時隨母入武帝姑母館陶公主家，為館陶公主寵辛，出則執轡，入則侍内，號曰董君。為防武帝治罪，用爰叔之計，讓館陶公主把自己的園林長門園獻給武帝。後武帝至山林，要見董偃，館陶公主乃下殿，去掉簪珥，赤脚步行叩頭認罪。武帝免其罪，並命她引董偃進見。董君緑幘傅韝，隨主前，伏殿下。主乃贊：“館陶公主胞（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謁。”因叩頭謝，上為之起。有詔賜衣冠上。偃起，走就衣冠。主自奉食進觴。當是時，董君見尊不名，稱為“主人翁”，“於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緑幘（zé），僕役低賤人所戴緑色包髮頭巾。按：“緑幘誰家子？賣珠輕薄兒”二句，宋本原作“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據他本改。

[4]“意氣”句：意氣，意態；氣概。仰，一作“傾”。

[5]游冶：一作“冶游”。野外游樂，後專指狎妓。

[6]“子雲”二句：西漢辭賦家揚雄，字子雲。中年時曾向漢成帝獻《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等，為給事黄門郎。不曉事，不識時務。楊修《答臨淄侯箋》：“修家子雲，老不曉事，強著一書，悔其少作。”《長楊詞》，即《長楊賦》。詞，一作“辭”。

[7]“草《玄》”句：據《漢書·揚雄傳》載，揚雄晚年鄙薄辭賦，以為“雕蟲篆刻，壯夫不為”，轉而研究哲學。哀帝時董賢等用事，依附者驟登高官。揚雄秉節，不鑽營富貴，在家仿《易經》作《太玄經》，提出以“玄”作為宇宙萬物根源的學説。草《玄》：撰寫《太玄經》。鬢若絲，頭髮斑白。

[8]“投閣”二句：王莽篡漢，建立新朝，揚雄曾寫《劇秦美新》阿諛王莽。後來王莽誅甄豐父子，揚雄學生劉棻被流放，雄受牽連。時雄正於天禄閣校書，治獄者來，雄乃從閣上跳下，幾乎死。王莽下詔勿問。但當時京城中人多用雄在《解嘲》中説的“惟寂惟寞，守德之宅”譏其“惟寂寞，自投閣”。見《漢書·揚雄傳》。意謂揚雄不能自守其言。此輩，指前所謂“輕薄兒”。嗤，譏笑。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評“子雲”六句：悲憤語，不堪再讀。

陶穀《清異録》：唐劍具稍短，常施於脅下者名腰品。隴西人韋景珍有四方志，呼盧酣酒，衣玉篆袍，佩玉銙（）兒腰品，修飾若神人，李太白常識之，見《感遇詩》云：“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謂景珍也。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詩》注：此時戚里驕縱逾制，動致高位，儒者沉困下僚，是詩必有所感諷而作。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二：言子雲不能自守，則反為小人所嗤。唐（汝詢）謂以子雲自況者，非也。

《唐宋詩醇》卷一：世所謂曉事者，及時行樂耳。而至老矻矻者，晚節末路，又復可歎。白氣骨自負，豈願以辭人終老？兩兩夾照，不是漫作詼啁語。

方東樹《昭味詹言》卷七：此言少年乘時，賢者無位。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卷一：“緑幘誰家子”，楊國忠亦其類。“投閣”二句，令人不能不羨富貴，與班固同意。

瞿蜕園、朱金城《李白集校注》按：《清異録》説此詩姑無論有無確據，即使李意果指韋景珍而言，篇末“但為此輩嗤”一語，顯非褒許之詞。

按：此詩當是天寶三載（七四四）春在長安有感而作。詩中以揚雄與輕薄兒對比，顯為有感而發。前人或謂以揚雄自況，恐未必是，不如視為詠史為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