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2]，微霜淒淒簟色寒[3]。孤燈不明思欲絶[4]，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5]。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瀾[6]。天長路遠魂飛苦[7]，夢魂不到關山難[8]。長相思，摧心肝[9]！

【注釋】

[1]長相思：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六九收此詩，列於《雜曲歌辭》。“長相思”本漢人詩中語。如蘇武詩：“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古詩十九首》：“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别離。”六朝始以命篇。六朝吴邁遠、蕭統、陳後主等均有此題，皆寫纏綿相思之情。李白《長相思》，胡本、《樂府詩集》作《長相思三首》，除本詩外，尚有“日色已盡花含烟”一首、“美人在時花滿堂”一首。此篇表面寫美人難見，承舊題之意，實乃寄寓追求理想不能實現之苦。

[2]“絡緯”句：絡緯，蟲名，即莎雞，俗稱紡織娘。金井欄，精美的井上欄杆。

[3]“微霜”句：微，宋本校：“一作凝。”淒淒，寒冷貌。簟（diàn），竹席。色，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上”。

[4]孤燈不明：明，胡本、《文苑英華》作“寐”。宋本校：“一作寐，又作眠。”

[5]“美人”句：此句用比興手法，謂詩人所追求的理想高在雲際。《古詩·蘭若生春陽》：“美人在雲端，天路隔無期。”美人如花，《文苑英華》作“佳期迢迢”。

[6]“上有”二句：青冥，青天。高，一作“長”。渌水，清澈的水。渌，一作“緑”。

[7]魂飛苦：魂，一作“行”。

[8]“夢魂”句：謂與理想中人相隔遥遠，關山重重，夢魂難到。

[9]摧：傷心。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評“簟色寒”：他人不能着“色”字。又評“夢魂不到”：似當作“欲到”，義始醒。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題中偏不欲顯，象外偏令有餘，一以為風度，一以為淋漓。嗚呼，觀止矣！

《唐宋詩醇》卷二：絡緯秋啼，時將晚矣。曹植云：“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歎。”其寓興則同。然植意以禮義自守，此則不勝淪落之感。《衛（邶）風》曰：“云誰之思，西方美人。”《楚辭》曰：“恐美人之遲暮。”賢者窮於不遇而不敢忘君，斯忠厚之旨也。辭清意婉，妙於言情。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美人”，指夫君言。

陳沆《詩比興箋》卷三：此篇托興至顯。

按：此詩深刻地寫出痛苦絶望的相思之情，表面看是一首情詩。但考慮到自屈原《離騷》以來，詩人們常用比興手法，將自己的政治理想比作美女，或把君王比作美人，此詩顯然繼承了這一傳統。以“長安”作為美人所在地，此美人顯然是指君王。以“青冥高天”、“渌水波瀾”、“天長路遠”、“關山不到”比喻君王難見；以“長相思”表示對理想的執着追求，以“摧心肝”形容追求理想失敗的深沉痛苦。正因此詩是詩人用血涙寫成，故千餘年來一直撼動人心。讀此詩，必然聯想到詩人的遭遇，決不可看作是首單純的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