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胡行〔一〕
妾本邯鄲未嫁時,容華倚翠人未知〔二〕。一朝結髮從君子〔三〕,將妾迢迢東魯陲〔四〕。時逢大道無艱阻〔五〕,君方遊宦從陳汝〔六〕。蕙樓獨卧頻度春〔七〕,彩閣辭君幾徂暑〔八〕。三月垂楊蠶未眠〔九〕,攜籠結侣南陌邊〔一〇〕。道逢行子不相識〔一一〕,贈妾黄金買少年〔一二〕。妾家夫婿經離久〔一三〕,寸心誓與長相守〔一四〕。願言行路莫多情〔一五〕,道妾貞心在人口〔一六〕。日暮蠶飢相命歸〔一七〕,攜籠端飾來庭闈〔一八〕。勞心苦力終無恨,所冀君恩即可依〔一九〕。聞説行人已歸止〔二〇〕,乃是向來贈金子〔二一〕。相看顔色不復言,相顧懷慙有何已〔二二〕。從來自隱無疑背〔二三〕,直爲君情也相會〔二四〕。如何咫尺仍有情〔二五〕,況復迢迢千里外〔二六〕。誓將顧恩不顧身〔二七〕,念君此日赴河津〔二八〕。莫道向來不得意〔二九〕,故欲留規誡後人〔三〇〕。
〔一〕《秋胡行》:《樂府詩集·相和歌辭》、“清調曲”:“《西京雜記》曰:魯人秋胡娶妻三月,而遊宦、三年,休還家。其婦採桑於郊,胡至郊而不識其妻也,見而悦之,乃遺黄金一鎰。妻曰:‘妾有夫,遊宦不返,幽閨獨處,三年於兹,未有被辱於今日也。’採桑不顧,胡慙而退。至家,問:‘妻何在?’曰:‘行採桑於郊未返。’既歸還,乃向所挑之婦也。夫妻並慙,妻赴沂水而死。《列女傳》曰:魯秋潔婦者,魯秋胡之妻也。既納之,五日,去而宦於陳,五年乃歸,未至其家,見路傍有美婦人,方採桑,而説之,下車謂曰:‘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今吾有金,願以與夫人。’婦曰:‘採桑力作,紡績織紝,以供衣食,奉二親養,夫子已矣,不願人之金。’秋胡遂去,歸至家,奉金遺母,使人呼其婦,婦至,乃嚮採桑者也。婦汙其行,去而東走,自投於河而死。《樂府解題》曰:‘後人哀而賦之,爲《秋胡行》。’”高適以前賦本事者有傅玄、顔延之及王融,俱見《樂府詩集》,顔作最佳,亦見《文選》。這些作品有一首是四言,餘皆五言,高適首先變五言爲七言,改用第一人稱的自述體。内容雖亦寫自未嫁至投河全過程,但重點放在秋胡回家贈金相挑以後的事件上,以突出表現其妻忠貞不二的愛情,並對秋胡的負心無恥進行無情的鞭撻。思想更集中,主題更明確。
〔二〕妾本二句:二句當一氣讀,謂己本是邯鄲女,未嫁時的容貌“奇節”(見下文解釋)鮮爲人知。邯鄲:戰國時趙都。《古詩十九首》之一:“燕趙多佳人,美者顔如玉。”容華:美麗的容貌。曹植《美女篇》:“容華耀朝日。”陸機《日出東南隅行》作“淑貌耀皎日”,故知容華即淑貌。“容華倚翠”四字連文,不成文理。劉開揚云:“曹植《美女篇》:‘容華耀朝日。’李善注:‘言美如東方之日出也。’《雜詩六首》之四:‘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倚翠即言眉色也。”(見《高適詩集編年箋註》第一四四頁中華書局出版)又云:“倚翠説貌美,眉色如憑蒼翠的遠山。”(見《高適詩選》第五七頁四川人民出版社版)涂元渠云:“容華:年輕美好的容貌。倚翠:指住在翠閣深閨裏。翠,形容光彩鮮麗。”(見《高適岑參詩選注》第七頁。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按:二説皆不妥。劉説就容貌講,涂説就居處講,均須外加數字,方能勉強説通。我以爲“倚翠”二字當是“奇節”之訛。理由如下:(一)“倚”爲“奇”字誤加人旁,“翠”因與“節”字形近而訛。(二)高適是在顔延之《秋胡行》的基礎上所寫(高適詩學《文選》是大家公認的),顔作第一章即云:“婉彼幽閑女,作嬪君子室。峻節貫秋霜,明豔侔朝日。”以節與貌並提,貫穿全篇。高適即取法於此。(三)高適此作勝過前人諸作之處至少有兩點:一爲形式上變五言爲七言;二爲全詩主要突出秋胡妻的奇節。既然如此,在詩的開始即點明這一點,爲下文張本,那是很自然的。(四)就“容華奇節人未知”而言,古代女子未出嫁前足不出户,故容貌不爲人知;至其奇節,只是在拒絶行子調戲時纔表現出來,故在未嫁時人亦不能知之。這在句意上是順理成章的。
〔三〕結髮:《文選》蘇武《詩四首》其三云:“結髮爲夫妻。”注:“結髮,始成人也,謂男年二十,女年十五時,取笄冠爲義也。”從君子:謂女子出嫁。君子,古代婦女對丈夫的敬稱。
〔四〕將:帶。迢迢:遠。東魯:指春秋時魯國,在今曲阜、兗州一帶。陲:邊界。
〔五〕時逢句:謂路途平安,没有戰争。即杜甫《憶昔》詩“九州道路無豺虎”之意。
〔六〕遊宦:出外做官。從:《廣雅·釋詁》三:“從,就也。”陳汝:陳,周陳國,唐陳州淮陽郡與蔡州汝南郡相鄰。漢置汝南郡,包括河南舊汝寧、陳州二府及安徽舊潁州府,故稱陳汝。
〔七〕蕙樓:古代對女子住室的美稱。頻度春:屢經春秋,意謂獨居數年。
〔八〕彩閣:即上句的蕙樓。蕙言其芳香,彩言其華美。幾徂暑:幾經暑天。徂:往。以上八句叙秋胡妻新婚,夫即至陳國做官,一别五年。
〔九〕蠶未眠:蠶蜕皮時,不食不動,其狀如眠,謂之蠶眠。蠶自幼蟲至作繭,須蜕皮三四次。三月蠶幼尚未蜕皮,須桑葉飼養,故下句言採桑路邊。
〔一〇〕攜籠:提筐。結侣:結伴。南陌:南面的田間道路。
〔一一〕道逢句:謂路遇一位不相識的行人。
〔一二〕買少年:猶言取其容貌青春,即挑逗調笑之意。
〔一三〕以下四句皆秋胡妻答辭。
〔一四〕寸心句:謂心中發誓要和他永不分離。
〔一五〕願言句:謂希望行人不要因離别而多情。
〔一六〕道妾句:意爲己心堅貞,人口皆碑。以上八句言秋胡妻嚴詞拒絶行人的調戲。
〔一七〕相命歸:互相招呼歸家。
〔一八〕端飾:整頓衣裳。庭闈:指雙親的住所。
〔一九〕所冀句:言希望自己的丈夫恩愛可靠。
〔二〇〕行人:指其夫。歸止:歸來。止,與只同,語已辭。《詩·齊風·南山》:“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二一〕向來:適纔。贈金子:送黄金的人。
〔二二〕相顧:相看。懷慙:抱愧。有何已:猶無限。以上八句叙歸家與夫相見。
〔二三〕從來:自來,由來。自隱:自度。《管子·禁藏》:“以自隱也。”注:“隱,度也。”度,揣度,考慮。無疑背:没有懷疑和背離,即無二心。
〔二四〕直爲句:正是因爲你的心也與我相合。
〔二五〕如何句:哪想到近家咫尺還别有他意(指向女子調情)。咫:八寸,喻相距甚近。
〔二六〕況復句:何況又是遠隔千里之外呢!
〔二七〕誓將句:意謂發誓要珍惜愛情而不顧生命,即表示不願再與負心人同居。
〔二八〕念君句:謂想到你今日的行爲,我決心投河。河津:渡口。
〔二九〕不得意:不稱心,指剛纔發生的事。
〔三〇〕故:故意,存心。留規:留下一個規範。誡後人:警告後人。以上八句寫秋胡妻毅然投河,表現出她的奇節貞操,并鞭撻了秋胡的負心忘義。按:封建時代只是片面地要求婦女堅持貞操,而男子則可以爲所欲爲。高適此詩對這種不合理的封建禮教進行的譴責是有進步意義的。
古歌行〔一〕
君不見漢家三葉從代至〔二〕,高皇舊臣多富貴〔三〕。天子垂衣方晏如〔四〕,廟堂拱手無餘議〔五〕。蒼生偃卧休征戰〔六〕,露臺百金以爲費〔七〕。田舍老翁不出門〔八〕。洛陽少年莫論事〔九〕!
〔一〕此詩係借咏漢文帝以暗喻唐玄宗,咏史即咏懷,末句是全詩的主題。
〔二〕漢家三葉:漢朝自高祖開國,經惠帝至文帝凡三世。葉,世。從代至:謂文帝由代王即帝位。《漢書·文帝紀》:“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母曰薄姬。高祖十一年,誅陳豨,定代地,立爲代王,都中都。十七年秋,高后崩,諸吕謀爲亂,欲危劉氏,丞相陳平、太尉周勃,朱虚侯劉章等共誅之,謀立代王。……大臣遂使人迎代王。……(代王)遂即天子位。”唐玄宗爲臨淄郡王平韋后之亂,其父睿宗即位,後睿宗禪位於王,情況與漢文帝以代王爲帝相似,故以爲喻。
〔三〕高皇舊臣:指漢高祖的開國功臣,如絳、灌之屬。多富貴:謂多據要職。
〔四〕天子句:謂皇帝無爲而治。《易·繫辭下》:“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晏如:安然,安樂貌。
〔五〕廟堂拱手:謂天子拱手無事。《書·武成》:“垂拱而天下治。”《正義》:“垂拱而天下治,謂所任得人,人皆稱職,手無所營,下垂其拱,故美其垂拱而天下治也。”無餘議:謂天下太平,没有餘留可議的政事。
〔六〕蒼生句:謂百姓可以高枕安眠而無戰争。蒼生:百姓。偃卧:安眠。休:停止。
〔七〕露臺句:《漢書·文帝紀贊》:“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産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爲?’”以爲費:認爲是浪費。
〔八〕田舍句:謂百姓安居樂業。《史記·律書》:“文帝時,會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游敖嬉戲,如小兒狀。”以上七句,以漢文帝之治喻開元之治。
〔九〕洛陽句:謂雖才如賈誼,也無須論議政治。《漢書·賈誼傳》:“賈誼,雒陽人也。……文帝召以爲博士,是時誼年二十餘,最爲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爲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於是以爲能。文帝説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説皆誼發之。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迺毁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疎之,不用其議,以誼爲長沙王太傅。”班固《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爲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詩人在這裏以賈誼自比,慨歎其年少有才而不見用。末句猛然兜轉,結出主題,感慨無窮。
行路難二首〔一〕
其一
長安少年不少錢,能騎駿馬鳴金鞭〔二〕。五侯相逢大道邊〔三〕,美人弦管争留連〔四〕。黄金如斗不敢惜〔五〕,片言如山莫棄捐〔六〕。安知顦顇讀書者〔七〕,暮宿靈臺私自憐〔八〕。
〔一〕《行路難》:《樂府詩集》卷七十《雜曲歌辭》:“《樂府解題》曰:‘《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别悲傷之意,多以君不見爲首。’”卷七十一收此二首,其次序與此相反。
〔二〕鳴金鞭:謂揮動金飾的馬鞭。鳴,揮鞭之聲。庾信《馬射賦》:“鳴鞭則汗赭,入埒則塵紅。”
〔三〕五侯句:謂與五侯相逢於路,一見如故。五侯:《漢書·元后傳》:“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爲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後用以稱顯赫的貴族。
〔四〕美人句:謂美人以歌舞來争相挽留。弦管:絲竹樂器,此指歌舞。
〔五〕黄金句:意謂欲求交於少年,不敢惜費。黄金如斗:謂黄金堆積,高比北斗,極言其多。如:《史記·孝武紀》:“陛下可爲觀,如緱氏城。”《集解》:“如猶比也。”《舊唐書·尉遲敬德傳》:“隱太子、巢剌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致書以招敬德,……仍贈以金銀器物一車。……敬德尋以啓聞,太宗曰:‘公之素心,鬱如山岳,積金至斗,知公情不可移。’”
〔六〕片言句:謂少年的片言隻語,其重如山。莫棄捐:不能置之不理。以上六句極言長安貴遊少年爲人尊重。
〔七〕顦顇:同憔悴,枯槁貌。讀書者:書生,高適自謂。
〔八〕靈臺:臺名。所在地有三説:一説在長安縣西,接鄠縣界。爲周文王所作。如《詩·靈臺》:“經始靈臺,經之營之。”一説在洛陽南。如《文選》潘岳《閑居賦》:“靈臺傑其高峙。”注:陸機《洛陽記》曰:“靈臺在洛陽南,去城三里。”一説泛指帝京之臺。如劉峻《自江州還入石頭詩》:“忽寄靈臺宿,空軫及關歎。”此詩用第三説,泛指帝京之臺,并暗用後漢第五頡客居靈臺十日不炊事,以寫其窮困,故有“私自憐”之語,與上文“長安少年”對照。《後漢書·第五倫傳》注:“《三輔決録》曰:頡字子陵,爲郡功曹,州從事,公府辟舉高第,爲侍御史,南頓令,桂陽、南陽、廬江三郡太守,諫議大夫,洛陽無主人,鄉里無田宅,客止靈臺中,或十日不炊。”此與《留别鄭三韋九兼洛下諸公》詩中的“覊旅雖同白社遊”意思一致。以上二句自寫窮困生活。
其二
君不見富家翁,舊時貧賤誰比數〔一〕。一朝金多結豪貴〔二〕,萬事勝人健如虎〔三〕。子孫成行滿眼前〔四〕,妻能管絃妾能舞。自矜一身忽如此〔五〕,卻笑傍人獨愁苦。東鄰少年安所如〔六〕?席門窮巷出無車〔七〕。有才不肯學干謁〔八〕,何用年年空讀書〔九〕!
〔一〕舊時:往日,昔日。誰比數(shu暑):誰也比不上,即被人輕視。
〔二〕結豪貴:結交豪門貴族。
〔三〕勝人:勝過别人。
〔四〕成行:成排,言其多。
〔五〕自矜:自誇。忽如此:忽然這樣暴發。以上八句寫富家翁的豪奢生活。
〔六〕東鄰少年:作者自謂。安所如:何所似?何等樣子的生活。
〔七〕席門句:以席爲門,住在陋巷,出行無車。《史記·陳丞相世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弊席爲門。”
〔八〕干謁:干求拜訪,鑽營奔走。
〔九〕空:徒,白白地。以上四句寫東鄰少年的懷才不遇。
宋中十首 (選五)〔一〕
其一
梁王昔全盛〔二〕,賓客復多才〔三〕。悠悠一千年,陳迹唯高臺〔四〕。寂寞向秋草,悲風千里來〔五〕。
〔一〕宋中:指宋州。《舊唐書·地理志》:“武德四年,平王世充,置宋州。……天寶元年,改宋州爲睢陽郡。……天寶領縣十。”按:十縣爲宋城、襄邑、寧陵、虞城、碭山、下邑、穀熟、單父、楚丘、柘城。州治宋城,爲古睢陽城。漢睢陽縣,今河南商丘市。
〔二〕梁王:梁孝王。《史記·梁孝王世家》:“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與孝景帝同母,母,竇太后也。……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爲代王。……二歲,徙代王爲淮陽王。……徙淮陽王武爲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孝王,竇太后少子也,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五十餘里。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於天子,出言,入言警。”
〔三〕賓客句:《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説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吴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悦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
〔四〕悠悠二句:謂時遠隔千年,遺迹唯有平臺。平臺:《水經注·睢水》:“晉灼曰:‘或説平臺在城中東北角,亦或言兔園在平臺側。’如淳曰:‘平臺,離宫所在。今城東二十里有臺,寬廣而不甚極高,俗謂之平臺。’余按《漢書·梁孝王傳》,稱王以功親爲大國,築東苑方三百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三十餘里。複道自宫東出楊州之門(按:“出”下疑脱“左”字),左陽門,即睢陽東門也,連屬於平臺側近矣,屬之城隅則不能,是知平臺不在城中也。梁王與鄒、枚、司馬相如之徒,極遊於其上。”
〔五〕寂寞二句:意謂這一切皆如煙雲散盡,今但見寂寞荒原、秋草悲風而已。
其二
梁苑白日暮〔一〕,梁山秋草時〔二〕。君王不可見,脩竹令人悲〔三〕。九月桑葉盡,寒風鳴樹枝。
〔一〕梁苑:即漢梁孝王所築之東苑。《史記·梁孝王世家》《正義》:“《括地志》云:苑園在宋州宋城縣東南十里。葛洪《西京雜記》云:梁孝王苑中有落猨巖、栖龍岫、鴈池、鶴洲、鳧島,諸宫觀相連,奇果佳樹,瑰禽異獸,靡不畢備,俗人言梁孝王竹園也。”
〔二〕梁山,原名良山。《梁孝王世家》云:“北獵良山。”《索隱》:“《漢書》作梁山。《述征記》云:良山際清水,今壽張縣有良山。服虔云:是此山也。”《正義》:“《括地志》云:梁山,在鄆州壽張縣南三十五里,即獵處也。”按:梁苑爲梁王與鄒、枚、司馬相如等文學家極遊之處,梁山乃梁王與衆賓馳獵之地。
〔三〕君王二句:言梁孝王已逝,只有梁王竹園的脩竹仍在,使人望之興悲。君王:指梁孝王。脩:《小爾雅·廣言》:“脩,長也。”
其三
出門望終古〔一〕,獨立悲且歌。憶昔魯仲尼,悽悽此經過〔二〕。衆人不可向〔三〕,伐樹將如何〔四〕?
〔一〕終古:古昔。《晉書·阮籍傳》:“商略終古。”
〔二〕悽悽:當作栖栖。《論語·憲問》:“丘何爲是栖栖者與?”疏:“栖栖,猶皇皇也。”亦作棲棲,《文選》班固《答賓戲》:“是以聖哲之治,棲棲遑遑。”注:“棲遑,不安居之意也。”此經過(guo鍋):《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適宋。”《集解》:“徐廣曰:哀公三年,孔子過宋。”按: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
〔三〕衆人句:意謂衆人不可能理解孔子。向:趨向。
〔四〕伐樹:《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將如何:猶言不能傷害。
其四
五霸遞征伐〔一〕,宋人無戰功〔二〕。解圍幸奇説〔三〕,易子傷吾衷〔四〕。唯見盧門外〔五〕,蕭條多轉蓬〔六〕。
〔一〕五霸: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相繼稱霸,史稱春秋五霸。《孟子·公孫丑》:“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注:“言霸者,以大國之力,假仁義之道,然後能霸,若齊桓、晉文等是也。”遞征伐:連續不斷地進行征討攻伐。
〔二〕宋人句:謂五霸之中,宋襄公最弱。《史記·宋微子世家》謂宋襄公八年,(周襄王九年、公元前六四三年)齊桓公卒,宋欲爲盟會。十二年春,宋襄公爲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秋,諸侯會宋公盟於孟,於是楚執宋襄公以伐宋。冬,會於亳,以釋宋公。十三年夏(公元前六三八年),宋伐鄭。秋,楚伐宋以救鄭。冬十一月,襄公與楚成王戰于泓,宋師敗績,襄公傷股。
〔三〕解圍句:《史記·宋微子世家》又云:“(宋文公十六年)九月,楚莊王圍宋。十七年,楚以圍宋,五月不解,宋城中急,無食。華元乃夜私見楚將子反,子反告莊王。王問城中何如?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莊王曰:‘誠哉言,我軍亦有二日糧。’以信故,遂罷兵去。”事亦見《左傳·宣公十五年》。奇説:即指華元之言。
〔四〕易子句:謂“易子而食”的慘狀使己傷心。衷:内心。
〔五〕盧門:《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華氏居廬門,以南里叛。”注:“盧門,宋東城南門。”《水經注·睢水》:“杜預曰:盧門,宋城南門也。”
〔六〕轉蓬:蓬草秋枯,根須離地,因風而轉。
其五
常愛宓子賤〔一〕,鳴琴能自親〔二〕。邑中静無事,豈不由其身〔三〕?何意千年後,寂寞無此人〔四〕。
〔一〕宓子賤:《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宓不齊,字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子謂子賤:‘君子哉!魯無君子,斯焉取斯?’子賤爲單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按:單父縣屬宋州,故咏宋中兼及單父。
〔二〕鳴琴:《説苑·政理》:“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
〔三〕邑中二句:謂豈不是由於子賤存心仁愛,以德化民,所以一邑之内,安静無事。高適欽仰子賤,屢次形諸歌咏,史稱其“累爲藩牧,政存寬簡,吏民便之”,即效法子賤。
〔四〕何意二句:感歎千年以來,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賢人。
别韋參軍
二十解書劍〔一〕,西遊長安城〔二〕。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三〕。國風沖融邁三五〔四〕,朝廷歡樂彌寰宇〔五〕。白璧皆言賜近臣〔六〕,布衣不得干明主〔七〕。歸來洛陽無負郭〔八〕,東過梁宋非吾土〔九〕。兔苑爲農歲不登〔一〇〕,雁池垂釣心長苦〔一一〕。世人遇我同衆人〔一二〕,唯君於我最相親〔一三〕。且喜百年有交態〔一四〕,未嘗一日辭家貧。彈棊擊筑白日晚〔一五〕,縱酒高歌《楊柳春》〔一六〕。歡娱未盡分散去,使我惆悵驚心神〔一七〕。丈夫不作兒女别,臨岐涕淚沾衣巾〔一八〕。
〔一〕解書劍:知書能劍,文武兩全。《聲類》:“悟心曰解。”《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少時好讀書,學擊劍。”
〔二〕西遊:指西至長安求仕。
〔三〕屈指:彎曲手指以計數,言指日可待。《漢書·陳湯傳》:“詘指計其日。”詘通屈。取公卿:言取得公卿之位。
〔四〕國風:國家的政教風化。沖融:深廣貌。邁三五:超過三皇五帝。《文選》班固《東都賦》:“事勤乎三五。”注:“《春秋元命苞》曰:‘伏羲、女媧、神農爲三皇。’《史記·五帝本紀》曰:‘黄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也。’”
〔五〕彌寰宇:徧天下。
〔六〕白璧句:謂君王只是寵賜近臣。白璧:玉器名。此泛指珍貴物品。
〔七〕布衣:庶民。《鹽鐵論·散不足》:“古者庶人耋老而後衣絲,其餘則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干明主:求見皇帝。以上八句寫赴京求仕無成。
〔八〕歸來:謂失意東歸。無負郭:没有近城的良田。用戰國蘇秦之典。《史記·蘇秦列傳》言其少貧,發憤攻讀,至説六國合縱抗秦歸,嘆曰:“且使我雒陽有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索隱》:“負,背也,枕也。近城之地,沃潤流澤,最爲膏腴,故曰負郭。”蘇秦是東周雒陽人,此即以洛陽代指故鄉。
〔九〕東過句:謂梁宋亦非故鄉。《舊唐書·高適傳》:適少濩落,不事生業,家貧,客於梁宋,以求丐取給。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一〇〕兔苑:即兔園,梁孝王所建,在河南商丘市東。爲農:指農作。歲不登:年成不好,歉收。登:成。
〔一一〕雁池:《西京雜記》言兔園中有雁池。高適嘗於雁池垂釣。以上四句寫失意東歸後的耕釣生活。
〔一二〕遇我:待我。同衆人:與一般人一樣,謂被人輕視。
〔一三〕君:指韋參軍。於我:與我,對我。
〔一四〕且喜句:謂以能與君保持長久的交情而感到欣喜。百年:一生。交態:交誼。《漢書·鄭當時傳》:“一死一生,迺知交情;一貧一富,迺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迺見。”
〔一五〕彈棊:漢魏以來流行的一種游戲。《後漢書·梁冀傳》:“冀能挽滿、彈棊、格五。”注:“藝經曰:彈棊,兩人對局,白黑棊各六枚,先列棊相當,更先彈也,其局以石爲之。”《世説新語·巧藝》:“彈棊始自魏宫内,用粉奩戲。文帝以此戲特妙,用手巾角拂之,無不中。”至唐代,其制不同。柳宗元《序棊》云:“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沈括《夢溪筆談》卷十八《技藝》:“彈棊今人罕爲之,有譜一卷,蓋唐人所爲。其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巓爲小壺,四角微隆起。今大名開元寺佛殿上有一石局,亦唐時物也。”擊筑:《史記·刺客列傳》:荆軻“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索隱》:“筑似琴,有絃,用竹擊之,取以爲名。”
〔一六〕縱酒:恣意暢飲。《楊柳春》:曲名。殆即《楊柳枝》。詩人《九曲詞》中亦云“萬騎争歌《楊柳春》”。以上六句寫韋參軍於己最相親。
〔一七〕惆悵:《楚辭·九辯》:“惆悵兮而私自憐。”注:“五臣云:惆悵,悲哀也。”驚心神:南朝梁江淹《别賦》云:“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一八〕丈夫二句:謂不應像兒女們那樣在離别時哭哭啼啼。《世説新語·方正》:“周叔治作晉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將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人乃婦女,與人别,唯啼泣。’便舍去。”臨岐:臨别。沾:濕。以上四句送别。
三君詠〔一〕 并序
開元中,適游於魏郡〔二〕,郡北有故太師鄭公舊館〔三〕,里中有故尚書郭公遺業〔四〕,邑外又有故太守狄公生祠焉〔五〕。覩物增懷,遂爲《三君詠》。
魏鄭公徵
鄭公經綸日,隋氏風塵昏〔六〕。濟代取高位〔七〕,逢時敢直言〔八〕。道光先帝業〔九〕,義激舊君恩〔一〇〕。寂寞卧龍處〔一一〕,英靈千載魂〔一二〕。
〔一〕南朝宋顔延之曾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借以抒其怨憤。高適倣之,作《三君詠》以述魏徵、郭元振和狄仁傑三賢,用以自勵和抒寫自己的經略之才。
〔二〕魏郡:《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魏州,治貴鄉。在今河北省大名縣東。
〔三〕太師鄭公:《舊唐書·魏徵傳》:“魏徵,字玄成,鉅鹿曲城人也。……加左光禄大夫,進封鄭國公。……(貞觀)十六年,拜太子太師。”《資治通鑑》:義寧元年九月,“武陽郡丞元寶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寶藏爲上柱國武陽公,寶藏使其客鉅鹿魏徵爲啓謝密。”注:“煬帝改魏州爲武陽郡。”據此,知魏徵於隋末客居魏州。
〔四〕尚書郭公:《舊唐書·郭元振傳》:“郭元振,魏州貴鄉人。……(睿宗)景雲二年(七一一)同中書門下三品,代宋璟爲吏部尚書,無幾,轉兵部尚書,封館陶縣男。”遺業:遺宅。
〔五〕太守狄公:《舊唐書·狄仁傑傳》:“狄仁傑,字懷英,并州太原人也。……萬歲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動,徵仁傑爲魏州刺史。前刺史獨孤思莊懼賊至,盡驅百姓入城,繕修守具。仁傑繼至,悉放歸農畝,謂曰:‘賊猶在遠,何必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必不關百姓也。’賊聞之自退,百姓咸歌頌之,相與立碑以紀恩惠。”生祠:爲活人而立的祠廟。本傳又云:“仁傑嘗爲魏州刺史,人吏爲立生祠。”
〔六〕鄭公二句:謂魏徵從政正值隋末天下大亂之際。經綸:本爲治絲,此喻治理天下。治絲之事,引其緒而分之爲經,比其類而合之爲綸,凡規畫政治亦曰經綸。《易·純》:“君子以經綸。”疏:“言君子法此屯象,有爲之时,以經綸天下,約束於物。”風塵:風起塵揚,天地昏暗,喻政治混亂。《舊唐書·魏徵傳》:“徵少孤貧,落拓有大志,不事生業,出家爲道士,好讀書,多所通涉,見天下漸亂,尤屬意縱横之説。”
〔七〕濟代:濟世。唐人避太宗諱,改世爲代。
〔八〕敢直言:《舊書》本傳云:“徵狀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膽智,每犯顔進諫,雖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
〔九〕道光句:謂魏徵以正道輔太宗,使太宗的業績更加光輝。本傳云:(太宗)嘗謂長孫無忌曰:“或欲耀兵振武,懾服四夷。唯有魏徵勸朕‘偃革興文,布德施惠,中國既安,遠人自服’。朕從其語,天下大寧。絶域君長,皆來朝貢,九夷重譯,相望於道。此皆魏徵之力也。”先帝:指太宗。
〔一〇〕義激句;謂不忘太子建成的舊恩。本傳云:“隱太子(建成)聞其名,引直洗馬,甚禮之。徵見太宗勳業日隆,每勸建成早爲之所。及敗,太宗使人召之,謂曰:‘汝離間我兄弟,何也?’徵曰:‘皇太子若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舊君:指太子建成。
〔一一〕卧龍:漢末徐庶稱諸葛亮爲卧龍,此指魏徵。《新唐書·魏徵傳》云:“帝嘗問羣臣,徵與諸葛亮孰賢?岑文本曰:‘亮才兼將相,非徵可比。’帝曰:‘徵蹈履仁義,以弼朕躬,欲致之堯舜,雖亮無以抗。’”故高適稱魏徵舊宅爲“卧龍處”。
〔一二〕英靈句:謂其英靈永垂千載。
郭代公元振
代公實英邁〔一〕,津涯浩難識〔二〕。擁兵抗矯徵〔三〕,仗節歸有德〔四〕。縱横負才智,顧盻安社稷〔五〕。流落勿重陳〔六〕,懷哉爲悽惻〔七〕。
〔一〕代公:《舊唐書·郭元振傳》:玄宗發羽林兵誅太平公主,元振以功進封代國公,食實封四百户,賜物一千段。英邁:英武豪邁。
〔二〕津涯句:言郭元振胸藏智勇,浩渺無邊,不可測知。津涯:邊際。《書·微子》:“若涉大水,其無津涯。”
〔三〕擁兵句:指元振爲金山道行軍大總管,宰相宗楚客矯徵之,欲加陷害,元振抗徵不歸事。《資治通鑑》景龍二年(七〇八)十一月:“娑葛(西突厥酋長)遺元振書稱:‘我與唐初無惡,但讎闕啜(西突厥之將)。宗尚書(楚客)受闕啜金,欲枉破奴部落,馮中丞(嘉賓)牛都護(師獎)相繼而來,奴豈得坐而待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軍州,恐未有寧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書。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召將罪之。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具奏其狀,乞留定西土,不敢歸。”抗:抵抗。矯徵:假托朝命召之。
〔四〕仗節句:謂元振握節還朝。《舊唐書》本傳云:“會楚客等被誅,睿宗即位,徵拜太僕卿,加銀青光禄大夫。”有德:指睿宗。
〔五〕縱横二句:指從玄宗誅太平公主事。本傳云:“及蕭至忠、竇懷貞等附太平公主,潛謀不順,玄宗發羽林兵誅之。睿宗登承天門,元振躬率兵侍衞之。事定論功,進封代國公。”顧盻:《文苑英華》作“顧眄”,是。顧眄:回視。此謂指顧之間。《後漢書·馬援傳》:“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安社稷:指安定唐朝。
〔六〕流落:指貶徙。本傳云:開元元年十月癸卯(十三日),“玄宗於驪山講武,坐軍容不整,坐于纛下,將斬以徇,劉幽求、張説於馬前諫曰:‘元振有翊贊大功,雖有罪,當從原宥。’乃赦之,流於新州。尋又思其舊功,超爲饒州司馬。元振自恃功勳,怏怏不得志,道病卒。”勿重陳:不忍再説。
〔七〕懷哉句:懷想起來使人爲之悲傷。悽惻:悲傷。
狄梁公仁傑
梁公乃貞固〔一〕,勳烈垂竹帛〔二〕。昌言太后朝,潛運儲君策〔三〕。待賢開相府〔四〕,共理登方伯〔五〕。至今青雲人,猶是門下客〔六〕。
〔一〕梁公:《舊唐書·狄仁傑傳》:“睿宗追封(狄仁傑)爲梁國公。”貞固:《易·乾》:“貞固足以幹事。”傳:“貞固者,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弗去者也。”按:貞,正。固:堅。
〔二〕勳烈句:言其功垂史册。竹帛:古代用竹簡、木簡或帛記事,此指史册。
〔三〕昌言二句:本傳云:“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頊、李昭德皆有匡復讜言,則天無復辟意。唯仁傑每從容奏對,無不以子母恩情爲言,則天亦漸省悟,竟召還中宗,復爲儲貳。”《資治通鑑》:聖曆元年二月,“武承嗣、三思營求爲太子,數使人説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爲嗣者。’太后意未決。狄仁傑每從容言於太后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姪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爲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仁傑曰:‘王者以四海爲冢,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爲陛下家事?君爲元首,臣爲股肱,義同一體,况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后召還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昌言:美言。儲君:太子之稱,指中宗。
〔四〕待賢句:謂舉張柬之爲宰相。本傳云:“則天嘗問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任使,有乎?’仁傑曰:‘陛下作何任使?’則天曰:‘朕欲待以將相。’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爲文吏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悦,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荆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節於國家矣。’則天乃召拜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猶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對曰:‘臣薦之爲相,今爲洛州司馬,非用之也。’又遷爲秋官侍郎,後竟召爲相。柬之果能興復中宗,蓋仁傑之推薦也。”
〔五〕共理句:謂舉薦刺史之賢者於朝。如其所薦太州刺史敬暉等人,率爲名臣。共理:共治。唐人避高宗諱,以理代治。登:進用。方伯:《禮記·王制》:“千里之外設方伯。”東漢以來稱刺史爲方伯。
〔六〕至今二句:説狄仁傑所薦門客至今仍居顯位要職。《資治通鑑》久視元年:“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曲阿桓彦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爲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爲國,非爲私也。’”青雲人:喻在高位者。
送李少府時在客舍作〔一〕
相逢旅館意多違〔二〕,暮雪初晴候雁飛〔三〕。主人酒盡君未醉〔四〕,薄暮途遥歸不歸〔五〕?
〔一〕少府:縣尉。宋洪邁《容齋隨筆》卷一:“唐人呼縣令爲明府,丞爲贊府,尉爲少府。”
〔二〕旅館:客舍。意多違:内心有無限離情。
〔三〕候雁:雁冬季南來,夏季北歸,隨節候變化而往來,故謂之候雁。
〔四〕主人:詩人自謂。君:指李少府。
〔五〕薄暮:傍晚。途遥:謂歸路遥遠。蕭統《陶淵明傳》:“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淵明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此詩末二句蓋自淵明語化出,略無痕迹,愈見真樸爽朗。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詩云:“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則直用陶語,可參閲。
塞上〔一〕
東出盧龍塞〔二〕,浩然客思孤〔三〕。亭堠列萬里〔四〕,漢兵猶備胡〔五〕。邊塵漲北溟,虜騎正南驅〔六〕。轉鬬豈長策〔七〕,和親非遠圖〔八〕。惟昔李將軍〔九〕,按節出皇都〔一〇〕。總戎掃大漠〔一一〕,一戰擒單于〔一二〕。常懷感激心〔一三〕,願效縱横謨〔一四〕。倚劍欲誰語〔一五〕,關河空鬱紆〔一六〕。
〔一〕塞上:樂府曲名。《樂府詩集》卷二十一:“《晉書·樂志》曰:‘《出塞》、《入塞》曲,李延年造。’曹嘉之《晉書》曰:‘劉疇嘗避亂塢壁,賈胡百數欲害之,疇無懼色,援笳而吹之,爲《出塞》、《入塞》之聲,以動其游客之思,於是羣胡皆垂泣而去。’按:《西京雜記》曰:‘戚夫人善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則高帝時已有之,疑不起於延年也。唐又有《塞上》、《塞下》曲,蓋出於此。”高適此作收入《樂府詩集》卷九十二“新樂府辭”中,乃用樂府古題詠時事,表現作者對東北奚、契丹南侵的憂慮和報國無門的鬱悶心情。
〔二〕盧龍塞:在今河北遷安縣西北。《水經注·濡水》:“濡水東南逕盧龍塞。塞道自無終縣(今薊縣)東出,渡濡水,向林蘭陘東至清陘。盧龍之險,峻坂縈折,故有九之名矣。”
〔三〕浩然句:意謂自己既有深遠的憂思又有孤寂之感。浩然:《孟子·公孫丑》:“予然後浩然有歸志。”注:“浩然,心浩浩有遠志也。”
〔四〕亭堠(hòu后):古代瞭望敵人的土堡。堠亦作候。《後漢書·光武帝紀》:建武十二年,“築亭候”。注:“亭候,伺候望敵之所。《前書》曰:秦法,十里一亭,亭有長,漢因之不改。”
〔五〕漢兵:唐兵。胡:指奚、契丹。
〔六〕邊塵二句:謂敵軍正向南發動進攻,渤海一帶烽煙瀰漫。北溟:北海。晉陸雲《登臺賦》:“北溟浩以揚波。”
〔七〕轉鬬:連續不斷地作戰。《史記·淮陰侯列傳》:“楚人起彭城,轉鬬逐北。”豈長策:非善策。
〔八〕和親:與少數民族結親議和。《漢書·匈奴列傳》:“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迺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爲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爲兄弟以和親。”《舊唐書·契丹傳》:“開元四年,失活入朝,封宗室外甥女楊氏爲永樂公主以妻之。”“十年,鬱于入朝,請婚,上又封從妹夫率更令慕容嘉賓女爲燕郡公主以妻之。”十三年冬,邵固“改封廣化郡王,又封皇從外甥女陳氏爲東華公主以妻之”。《奚國傳》:“開元三年,大輔入朝,詔封從外甥女辛氏爲固安公主以妻之。”十年,魯蘇入朝,“復以成安公主之女韋氏爲東光公主以妻之”。唐朝與奚、契丹雖不斷和親,而邊警始終未息,作者因有“和親非遠圖”之歎。以上八句寫胡騎南侵的憂慮。
〔九〕李將軍:或云李廣。按:當指李牧。下文言“一戰擒單于”,李廣無此事。史言李牧爲趙將,備匈奴,謹烽火,多間諜,不與匈奴戰。數歲,匈奴以李牧爲怯,大率衆來侵,李牧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單于奔走,十餘歲不敢近趙邊城。故作者在《睢陽酬别暢大判官》詩中有“李牧制儋藍,遺風豈寂寥”之語。在高適前,狄仁傑曾上疏武后論邊防云:“但當敕邊兵謹守備,蓄鋭以待敵,待其自至,然後擊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也。”與高適詩所言正同。
〔一〇〕按節:持節。出皇都:離京都。皇都,疑當作王都。
〔一一〕總戎:率領軍隊。大漠:北方大沙漠。
〔一二〕單于(chán yú蟬余):古代匈奴稱其君主曰單于。《史記·匈奴列傳》:“匈奴單于。”《集解》:“駰案:《漢書音義》曰:單于者,廣大之貌,言其象天單于然。”
〔一三〕感激:心有所感而激揚奮發。
〔一四〕效:致,盡。縱横謨:指王霸之略。謨,計謀。
〔一五〕倚劍:撫劍,按劍。欲誰語:欲語誰。
〔一六〕關河句:謂對着邊塞的山川,空有苦悶悲愁。《文選》曹植《贈白馬王彪》詩云:“我思鬱以紆。”注:“紆,屈也。鬱,愁也。”以上八句寫欲爲國効命而請纓無路的感慨。
别馮判官〔一〕
碣石遼西地〔二〕,漁陽薊北天〔三〕。關山唯一道〔四〕,雨雪盡三邊〔五〕。才子方爲客〔六〕,將軍正渴賢〔七〕。遥知幕府下〔八〕,書記日翩翩〔九〕。
〔一〕此詩在碣石送馮至漁陽任判官時作。判官:《舊唐書·職官志》:節度使設判官二人。
〔二〕碣石句:謂碣石屬於遼西郡。碣石:山名。《漢書·武帝紀》:元封元年,“復東巡海上,至碣石”。注:“文穎曰:在遼西絫縣。絫縣今罷,屬臨榆,此石著海旁。”按:漢絫縣故城在今河北昌黎縣東南。遼西:郡名,治且慮,故城在今河北盧龍縣東。
〔三〕漁陽句:謂漁陽是薊州的屬縣。《舊唐書·地理志》:薊州治漁陽縣(今天津市薊縣)。
〔四〕關山句:謂關山險阻,只有一路可通。
〔五〕雨雪句:謂三邊之地盡是雨雪。盡:極。三邊:古稱幽、并、涼三州之地爲三邊。此泛指邊塞。
〔六〕才子:指馮判官。
〔七〕渴賢:謂思賢之甚如渴而思飲。渴:急。
〔八〕幕府;將軍府。《史記·李牧列傳》:“市租皆輸入莫府。”《索隱》:“崔浩云:古者出征爲將帥,軍還則罷,理無常處,以幕帟爲府署,故曰幕府。則‘莫’當作‘幕’,字之訛耳。”
〔九〕書記句:意謂將軍府中將從今增添一位文采風流的書記官。曹丕《與吴質書》:“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三國志·魏志》:“阮瑀,字元瑜,宏才卓逸,太祖(曹操)爲司空,召爲軍謀祭酒,又管記室,書檄多瑀所作。”書記:書牘奏記之類,從事撰寫此種文字的人也稱掌書記、管記室或書記。翩翩:文采風流貌。此以馮判官比作阮瑀。
營州歌〔一〕
營州少年厭原野〔二〕,狐裘蒙茸獵城下〔三〕。虜酒千鍾不醉人〔四〕,胡兒十歲能騎馬〔五〕。
〔一〕營州:《舊唐書·地理志》:營州上都督府,隋柳城郡,治柳城。柳城,漢縣,屬遼西郡。室韋、靺鞨諸部,並在東北。……西北與奚接界,北與契丹接界。按:柳城在今遼寧省朝陽縣。當時爲少數民族雜居之地。此詩鮮明而生動地展現了邊塞風光和少數民族豪邁勇健的風貌。
〔二〕厭原野:安於原野生活。厭借爲懕,《説文》:“懕,安也。”一説:厭借爲饜。饜,《説文》作猒,飽也。猶言滿足、習慣於。原野:指野外生活。
〔三〕狐裘句:寫其出獵時的衣着。《詩·旄丘》:“狐裘蒙戎。”傳:“蒙戎,以言亂也。”蒙戎即蒙茸,亦作尨茸。《左傳·僖公五年》:“狐裘尨茸。”注:“尨茸,亂貌。《釋文》:尨,莫江反,又音蒙。”按:蒙茸、蒙戎、尨茸皆一聲之轉,皆形容狐裘的毛長而亂。
〔四〕虜酒句:形容少數民族皆能豪飲。虜酒:胡人所製之酒。千鍾:極言其多。鍾,一作杯。
〔五〕胡兒句:謂邊民從小矯健勇武,善於馬上生活。
信安王幕府詩并序
開元二十年,國家有事林胡,詔禮部尚書信安王總戎大舉〔一〕。時考功郎中王公、司勳郎中劉公、主客郎中魏公、侍御史李公、監察御史崔公,咸在幕府,詩以頌美數公,見於詞,凡三十韻。
雲紀軒皇代〔二〕,星高太白年〔三〕。廟堂咨上策〔四〕,幕府制中權〔五〕。盤石藩維固〔六〕,昇壇禮樂先〔七〕。國章榮印綬,公服貴貂蟬〔八〕。樂善旌深德〔九〕,輸忠格上玄〔一〇〕。剪桐光寵錫〔一一〕,題劍美貞堅〔一二〕。聖祚雄圖廣〔一三〕,師貞武德虔〔一四〕。雷霆七校發〔一五〕,旌旆五營連〔一六〕。華省徵羣乂〔一七〕,霜臺舉二賢〔一八〕。豈伊公望遠,曾是茂才遷〔一九〕。並秉韜鈐術,兼該翰墨筵〔二〇〕。帝思麟閣像〔二一〕,臣獻《柏梁篇》〔二二〕。振玉登遼甸,摐金歷薊壖〔二三〕。度河飛羽檄,横海泛樓船〔二四〕。北伐聲逾邁,東征務以專〔二五〕。講戎喧涿野〔二六〕,料敵静居延〔二七〕。軍勢持《三略》〔二八〕,兵戎自九天〔二九〕。朝瞻授鉞去,時聽偃戈旋〔三〇〕。大漠風沙裏,長城雨雪邊〔三一〕。雲端臨碣石,波際隱朝鮮〔三二〕。夜壁冲高斗〔三三〕,寒空駐彩旃〔三四〕。倚弓玄兔月〔三五〕,飲馬白狼川〔三六〕。庶物隨交泰〔三七〕,蒼生解倒懸〔三八〕。四郊增氣象,萬里絶風煙〔三九〕。關塞鴻勳著〔四〇〕,京華甲第全〔四一〕。《落梅》横吹後,春色凱歌前〔四二〕。直道常兼濟〔四三〕,微才獨棄捐〔四四〕。曳裾誠已矣〔四五〕,投筆尚悽然〔四六〕。作賦同元淑〔四七〕,能詩匪仲宣〔四八〕,雲霄不可望〔四九〕,空欲仰神仙〔五〇〕。
〔一〕開元以下三句:《資治通鑑》:“(開元)二十年春正月乙卯(十一日),以朔方節度副大使信安玉褘爲河東、河北行軍副大總管,將兵擊奚、契丹。壬申(二十八日)以户部侍郎裴耀卿爲副總管。”“三月……己巳(二十五日),褘等大破奚、契丹,俘斬甚衆,可突干帥麾下遠遁,餘黨潛竄山谷。奚酋李詩瑣高帥五千餘帳來降。褘引兵還。”信安王:李褘,太宗第三子吴王恪之孫。《舊唐書·吴王恪傳》:吴王恪第三子琨,琨子褘。褘,開元十二年改封信安郡王。十五年,拜左金吾衞大將軍、朔方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攝御史大夫。尋遷禮部尚書,仍充朔方軍節度使。奉敕攻克石堡城,自是河、隴諸軍遊弈拓地千餘里。十九年,契丹衙官可突干殺其王邵固,率部落降于突厥。玄宗遣忠王爲河北道行軍元帥以討奚及契丹兩蕃,以褘爲副。王既不行,褘率户部侍郎裴耀卿等諸副將分道統兵出於范陽之北,大破兩蕃之衆,擒其酋長,餘黨竄入山谷。軍還,褘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兼關内支度、營田等使,兼採訪處置使,天寶二年卒,年八十餘。林胡:《史記·蘇秦列傳》:“北有林胡、樓煩。”《正義》:“二胡國名,朔嵐已北。”《資治通鑑》:“(開元)二十二年六月壬辰(初三日),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注:“《考異》曰:《實録》:守珪大破林胡。按《會要》契丹事,二十二年,守珪大破之。蓋《實録》以契丹即戰國時林胡地,故云然。”
〔二〕雲紀句:謂黄帝以雲作百官的標記。《左傳·昭公十七年》:“昔者黄帝氏以雲紀,故爲雲師而雲名。”軒皇:即黄帝。此以黄帝比玄宗,歌頌唐朝盛世。
〔三〕星高句:謂今年出征,上應天象,必然大吉。《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淺凶”。太白:即金星,古以爲司兵象。
〔四〕廟堂句:謂朝廷咨詢最佳的戰略。
〔五〕幕府句:謂大將握運籌致勝的權柄。《左傳·宣公十二年》:“中權後勁。”注:“中軍制謀,後以精兵爲殿。”
〔六〕盤石句:謂信安王是宗室爲國家的屏藩。《史記·孝文本紀》:“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索隱》:“言其固如磐石。”盤、磐通。磐石:大石。藩維:猶言藩國。封建諸侯,所以屏藩王室,故云。
〔七〕昇壇句:謂具禮拜信安王爲大將。《史記·淮陰侯列傳》:“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
〔八〕國章二句:謂既有佩印綬之榮,又有加貂蟬之貴。《舊唐書·輿服志》:“侍中·中書令,加貂蟬,佩紫綬。”
〔九〕樂善句:謂有樂善之德。旌:表識。
〔一〇〕輸忠句:謂有感天之忠。輸忠:盡忠。格上玄:感通上天。《書·説命》:“格于皇天。”
〔一一〕剪桐句:謂寵封郡王。《史記·晉世家》:“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爲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褘爲玄宗之從兄,玄宗封褘爲信安郡王,故以爲喻。寵錫:恩賜。
〔一二〕題劍句:謂題劍表德。《後漢書·韓棱傳》:“(韓棱)爲尚書令,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同時俱以才能稱。肅宗嘗賜諸尚書劍,唯此三人特以寶劍,自手署其名曰:‘韓棱楚龍淵,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椎成。’時論者爲之説:以棱淵深有謀,故得龍淵;壽明達有文章,故得漢文;寵敦朴,善不見外,故得椎成。”李褘時爲禮部尚書,故以爲喻。
〔一三〕聖祚句:謂今皇帝有恢闊的雄圖。聖:唐代稱皇帝爲聖人。祚:福。
〔一四〕師貞句:謂義兵有除暴的武德。師貞:《易·師》:“師貞,丈人吉,无咎。”注:“爲師之正,丈人乃吉也。”貞,正。虔:《爾雅·釋詁》:“虔,固也。”
〔一五〕雷霆句:謂七校之兵如雷霆之發。《漢書·刑法志》:“至武帝平百粤,而增七校。”注:“晉灼曰:《百官表》: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凡八校尉,胡騎不常置,故此言七也。”
〔一六〕旌旆:謂五營旌旆前後相連。五營:《後漢書·安帝紀》:永初三年,“得爲關内侯、虎賁、羽林郎,五大夫官府緹騎、營士各有差。”注:“營士,謂五校營士也。《漢官儀》曰:屯騎、越騎、步兵、射聲各領士七百人,長水領士千三百六十七人也。”以上十六句頌美信安王總戎出征,威儀有加。
〔一七〕華省句:謂尚書省徵用英俊之士。華省:即畫省,指尚書省。《漢官儀》:尚書省中,皆以胡粉塗壁,紫青界之,畫古列士。後世因稱尚書省爲畫省。岑參《送顔平原》:“仙郎授剖符,華省輟分憂。”亦以華代畫。考功郎中、司勳郎中皆屬吏部,主客郎中屬禮部。吏、禮二部皆屬尚書省。羣乂:羣俊。指序中王公、劉公、魏公。
〔一八〕霜臺:御史臺。專持邦國刑憲,彈劾百官,嚴威如秋霜,故稱霜臺。二賢:指侍御史李公、監察御史崔公,皆屬御史臺。
〔一九〕豈伊二句:謂以上五人不僅有公望,而且有俊才。伊:語詞。公望:《世説新語·品藻》:“王丞相(導)嘗謂(虞)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
〔二〇〕並秉二句:謂皆具文武韜略。秉:操持。韜鈐:古兵書中有《六韜》和《玉鈐》篇,此指軍事。該:備,完備。翰墨:筆墨,指文學。翰墨筵:猶言文席。
〔二一〕帝思句:謂帝思臣功。《漢書·蘇武傳》:“上(宣帝)思股肱之美,迺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凡十一人。”
〔二二〕臣獻句:謂臣頌帝德。《古文苑》卷四:“漢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臺,詔羣臣二千石有能爲七言詩者乃得上座。帝曰:‘日月星辰和四時。’”自梁孝王以下二十五人,各作一句。按:今傳《柏梁詩》係後人僞作。以上八句頌美幕府數公。
〔二三〕振玉二句:謂出征遼薊。振玉,鳴佩。遼甸:遼西平原,指與奚、契丹作戰之地。摐(chuāng窗)金:鳴金。薊壖(ruán輭):薊北城下。壖,《説文》作:“城下田也。”此指行軍所經之地。
〔二四〕度河二句:謂水陸並進,羽檄渡河,樓船泛海。羽檄:即羽書。《漢書·高帝紀》:“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注:“師古曰:檄者,以木簡爲書,長尺二寸,用徵召也。其有急事,則加以鳥羽插之,示速疾也。”
〔二五〕北伐二句:謂專征東北,軍威甚盛,任務甚明。
〔二六〕講戎句:謂論兵於涿鹿之野。《史記·五帝本紀》:“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黄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此活用典故,謂其師之出如黄帝之滅蚩尤。
〔二七〕料敵句:謂制勝於居延之塞。《漢書·武帝紀》:“元狩二年,將軍去病、公孫敖出北地二千餘里,過居延。”注:“師古曰:居延,匈奴中地名也。”此亦活用典故,謂掃清東北烽烟,如霍去病之逐匈奴。
〔二八〕軍勢句:謂持《三略》以運軍勢。《三略》:古兵書。《文選》李康《運命論》:“張良受黄石之符,誦《三略》之説。”注:“《黄石公記序》曰:黄石者,神人也,有《上略》、《中略》、《下略》。”書係後人僞托。
〔二九〕兵戎句:言自九天而奮兵威。《孫子·形篇》:“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漢書·周亞夫傳》:“諸侯聞之,以爲將軍從天而下也。”“戎”當據敦煌唐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威”,與上句“軍勢”對。
〔三〇〕朝瞻二句:謂勝利之速。早晨看受鉞出征,不久就聽到息兵而歸的喜訊。授鉞:《淮南子·兵略訓》:“凡國有難,君自宫召將,詔之曰:‘社稷之命在將軍,即今國有難,願請子將而應之。’將軍受命,乃令祝史太卜,齋宿三日,之太廟,鑽靈龜,卜吉日,以受鼓旗。君入廟門,西面而立。將入廟門,趨至堂下,北面而立。主親操鉞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復操斧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鉞:《書·顧命》:“一人冕執鉞。”鄭注:“鉞,大斧。”授鉞:謂命將出征。偃戈旋:謂凱旋。
〔三一〕大漠二句:謂行經大漠,北出長城,在風沙雨雪中行軍。
〔三二〕雲端二句:謂上越雲端之碣石,遠指波際之朝鮮。《舊唐書·契丹傳》:“契丹東與高麗鄰。”
〔三三〕夜壁句:謂壁壘高聳,上接北斗。
〔三四〕寒空句:寒空中飄蕩着彩旗。旃:曲柄旗,旗幟。
〔三五〕倚弓句:謂倚弓於玄兔。玄兔:即玄菟,郡名,在今吉林南境及朝鮮咸鏡道。倚弓於玄菟月下,意謂敵人已被消滅,弓可倚而不用。
〔三六〕飲馬句:謂白狼川上可以飲馬。白狼川:《水經注·大遼水》:“遼水右會白狼水,水出右北平白狼縣東南。”即大淩河。《舊唐書·奚國傳》:奚國,南拒白狼河。上句謂平契丹,此句謂勝奚國。以上二十句寫兵威之盛,并預祝出征全勝。
〔三七〕庶物句:謂平寇之後,萬物得遂其生。《易·泰》:“天地交泰。”注:“泰者,物大通之時也。”
〔三八〕蒼生句:言百姓因得以解除倒懸之苦。《孟子·公孫丑》:“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注:“倒懸,喻困苦也。”
〔三九〕四郊二句:謂四郊景物增輝,萬里戰火偃息。絶風煙:無戰争。
〔四〇〕關塞句:謂邊功顯著。
〔四一〕京華句:謂賞賜優渥。京華:帝都,指長安。甲第:《文選》張衡《西京賦》:“北闕甲第。”注:“第,館也;甲,言第一也。善曰:漢書曰:贈霍光甲第一區。《音義》曰:有甲乙次第,故曰第也。”
〔四二〕落梅二句:預祝凱旋之日當在春季,極言凱旋疾速。《落梅》:《落梅花》,笛曲名。横吹:指笛。此句以曲名暗契時令。以上八句預想勝利後的太平景象及凱旋受賞。
〔四三〕直道句:意謂幕府諸公心存直道,以兼濟爲心。
〔四四〕微才句:言己獨被棄捐不用。微才:高適自謂。
〔四五〕曳裾句:意謂入幕已無望。曳裾:《漢書·鄒陽傳》:“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謂寄身王侯之門。
〔四六〕投筆句:意謂因不得從戎而悲傷擱筆。投筆:《後漢書·班超傳》:“(班超)家貧,常爲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歎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悽然:悲貌。
〔四七〕作賦句:意謂自己只能像趙壹那樣作賦來抒寫窮困。《後漢書·趙壹傳》:“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竊爲《窮鳥賦》一篇,……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元淑當作元叔。
〔四八〕能詩句:謂不能如漢末王粲作《從軍詩》那樣來歌頌這次出征。《三國志·王粲傳》:“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魏國既建,拜侍中。……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文選》載其《從軍詩五首》,注:“《魏志》曰:建安二十年三月,公(曹操)西征張魯,魯及五子降,十二月,至自南鄭。是行也,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
〔四九〕雲霄句:謂仕途無望。雲霄:喻高位。《晉書·熊遠傳》:“攀龍附鳳,翺翔雲霄。”
〔五〇〕空欲句:謂只是徒羡諸公而已。神仙:喻高官得意者。《後漢書·郭太傳》:“後歸鄉里,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兩。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衆賓望之,以爲神仙焉。”以上八句自傷見棄,并有暗示求援之意。
薊門不遇王之涣郭密之因以留贈〔一〕
適遠登薊丘,兹晨獨搔屑〔二〕。賢交不可見〔三〕,吾願終難説〔四〕。迢遞千里遊〔五〕,覉離十年别〔六〕。才華仰清興〔七〕,功業嗟芳節〔八〕。曠蕩阻雲海,蕭條帶風雪〔九〕。逢時事多謬〔一〇〕,失路心彌折〔一一〕。行矣勿重陳〔一二〕,懷君但愁絶〔一三〕。
〔一〕薊門:即薊丘。《水經注·水》:“昔周武王封堯後於薊,今城内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猶魯之曲阜,齊之營丘矣。”按:薊丘在今北京市。王之涣:盛唐詩人。靳能《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尉太原王府君墓志銘并序》云:“公名之涣,字季陵,本家晉陽,宦徙絳郡。……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會有誣人交構,公因拂衣去官,遂優游青山,滅裂黄綬。……在家十五年,食其舊德。……復補文安郡文安縣尉。……以天寶元年二月十四日遘疾,終於官舍,春秋五十有五。”據此,知其生卒年爲六八八——七四二。郭密之: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録》卷十五“諸暨令郭密之詩”條:“郭密之五言詩二篇,一題《□使永嘉經謝公石門山作》,天寶八載冬仲月勒。一題《永嘉懷古》,不見年月,皆刻于青田之石門洞崖壁。前人録金石者皆未之及,今芸臺中丞《兩浙金石記》始著之。詩古淡近選體。”《邑志》云:郭密之於天寶中令諸暨,建義津橋(在縣南二里),築放生湖(在安俗鄉,縣東北二里),溉田二千餘頃,民便之。按:高適此詩是同時詩人中提到王之涣的唯一的一首詩,寫得極其誠摯。
〔二〕兹晨句:謂今晨是一個寒風凛冽的天氣。搔屑:即騷屑。《楚辭》:劉向《九歎》:“風騷屑以摇木兮。”注:“騷屑,風聲貌。”
〔三〕賢交:賢友。指王之涣和郭密之。
〔四〕吾願句:謂無人可共語心事。以上四句點題。
〔五〕迢遞:遥遠。高適自梁宋至燕薊,客遊千里。
〔六〕覉離:旅寓異地。十年别:相别十年。高適此次來薊門是在開元二十年左右,他們的定交當在開元十年前後,高適二十幾歲時。
〔七〕才華句:言敬仰他們富有清興的詩歌才華。清興:清新的内容和風格。
〔八〕功業句:贊歎他們有建功立業的高節。嗟:贊歎。以上四句寫相别十年并致其傾慕之情。
〔九〕曠蕩二句:寫相訪不遇時的景物。曠蕩:空曠無邊。
〔一〇〕逢時句:謂遭逢明時而事與願違。謬:失誤。
〔一一〕失路:不遇,失志。心彌折:心情更感沮傷,言創深痛巨。高適於開元二十年信安王北征時曾謀入其幕府,但受到冷遇,故在《信安王幕府》詩中有“直道常兼濟,微才獨棄捐”的感慨,與此所咏内容一致。“失路”即指此事而言。彌:更加。
〔一二〕勿重陳:不要再説。
〔一三〕懷君:思君。愁絶:愁極。以上六句自述失意,并寫思友之情。附郭密之詩二首:《□使永嘉經謝公石門山作》:“絶境經耳目,未曾曠躋登。一窺石門險,再滌心神懵。洞壑閟金澗,欹崖盤石楞。陰潭下羃羃,秀嶺上層層。千丈瀑流蹇,半溪風雨恒。興餘志每愜,心遠道自弘。乘軺廣儲峙,祗命愧才能。輟棹周氣象,捫條歷騫崩。忽如生羽翼,怳若將起騰。謝客今已矣,我來誰與朋?時天寶八載冬仲月勒。”(見《全唐詩》卷八八七)《永嘉懷古》:“永嘉東南盡,倚棹皆可究。帆引滄海風,舟沿縉雲溜。羣山何隱磷,萬物更森秀。地氣冬轉暄,暝氛陰改晝。緬懷謝康樂,伊昔兹爲守。逸興滿雲林,清詞冠宇宙。嘗遊石門裏,勝踐宛如舊。峭壁苔蘚濃,懸崖風雨驟。巖隈餘灌莽,壁畔空泉甃。物是人已非,瑶潭淒獨漱。”(見《兩浙金石志》及《青田縣志》)
和王七玉門關聽吹笛〔一〕
胡人吹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海月閒。借問《落梅》凡幾曲〔二〕?從風一夜滿關山。
〔一〕此詩《河嶽英靈集》題爲《塞上聞笛》。詩作“胡人羌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明月閑。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國秀集》題爲《和王七度玉門關上吹笛》,詩與《全唐詩》同。明活字本《高常侍集》題作《塞上聽吹笛》,詩作“雪浄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岑仲勉《唐人行第録》“王七之涣”下云:高適《和王七玉門關聽吹笛》詩,押間、山二韻,同之涣詩,即是和王之涣《涼州詞》。按:從高適詩的押韻及詩題看,岑説甚是。玉門關:在甘肅敦煌縣西一百五十里。
〔二〕落梅:即笛曲《落梅花》。《樂府詩集》卷二十四漢《横吹曲》有《梅花落》。“《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單于》、《小單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聲猶有存者”。詩人以《梅花》代笛聲,二句猶言笛聲隨風吹滿關山。
薊門行五首〔一〕
其一
薊門逢古老〔二〕,獨立思氛氲〔三〕。一身既零丁〔四〕,頭鬢白紛紛〔五〕。勳庸今已矣〔六〕,不識霍將軍〔七〕。
〔一〕這五首詩皆作於首次至幽燕時。薊門:即薊丘,在今北京城近郊。
〔二〕古老:老翁,此指老兵。
〔三〕獨立句:獨自站在那裏感慨萬千。氛氲:《文選》謝惠連《雪賦》:“氛氲蕭索。”注:王逸《楚辭注》曰:“氛氲,盛貌。”
〔四〕一身句:謂只有孑然一身。零丁:孤單。
〔五〕頭鬢句:謂鬢髮皆白。紛紛:雜亂。
〔六〕勳庸句:謂功名已無望了。勳庸:《周禮·夏官·司勳》:“王功曰勳,國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勞,治功曰力,戰功曰多。”此猶言功勞,功名。
〔七〕不識句:謂没有見過主帥。借漢代名將霍去病指其主帥。《史記·驃騎列傳》:霍去病從大將軍衞青爲剽姚校尉出塞,有大功,封爲冠軍侯。去病既侯三歲,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去病爲驃騎將軍。唐人常以霍去病指其主帥,如杜甫《後出塞》云:“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其二
漢家能用武,開拓窮異域〔一〕。戍卒厭糠覈〔二〕,降胡飽衣食〔三〕。關亭試一望〔四〕,吾欲淚沾臆〔五〕。
〔一〕漢家二句:謂唐朝窮兵黷武,進行開邊戰争。漢家:即指唐朝,以漢喻唐,爲唐朝詩人所習用。開拓:開闢,擴充。窮:盡。異域:此指東北少數民族地區。詩人對當時開邊戰争不滿,與杜甫《前出塞》中“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同意。
〔二〕戍卒:防守邊疆的士兵。厭:飽。糠覈(hé核):食之粗惡者,猶俗言糠糟。覈:麥糠中碾不破的粒子。此寫將軍不恤士卒。《資治通鑑》開元二十年六月,幽州節度使趙含章坐贓巨萬,杖於朝堂,流瀼州,道死。
〔三〕降胡句:對投降的奚人賞賜甚厚。飽衣食:謂豐衣足食。《舊唐書·奚國傳》:開元二十年,“奚酋長李詩瑣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帳來降。詔封李詩爲歸義王兼特進、左羽林軍大將軍同正,仍充歸義州都督,賜物十萬段,移其部落於幽州界安置”。以上二句所言之事,乃開元二十年的實況,邊兵横遭壓榨,降胡賞賜豐厚。
〔四〕關亭:關,指薊門。亭,戍亭。
〔五〕臆:胸。臆與域、食押韻,皆入聲字。
其三
邊城十一月,雨雪亂霏霏〔一〕。元戎號令嚴〔二〕,人馬亦輕肥〔三〕。羌胡無盡日,征戰幾時歸〔四〕?
〔一〕霏霏:雪甚貌。《詩·采薇》:“雨雪霏霏。”傳:“霏霏,甚也。”
〔二〕元戎:元帥。
〔三〕人馬句:謂將軍們衣輕裘、乘肥馬。
〔四〕羌胡二句:謂契丹、奚時降時叛,征戰不已,戰士歸期無時。唐代徵兵爲府兵制,士兵皆有家室,高適對常年累月離家戍邊的士兵深表同情。羌、胡:此指奚、契丹。
其四
幽州多騎射〔一〕,結髮重横行〔二〕。一朝事將軍〔三〕,出入有聲名〔四〕。紛紛獵秋草,相向角弓鳴〔五〕。
〔一〕幽州:《舊唐書·地理志》:幽州,舊領縣十,治薊。多騎射:謂善於騎馬射箭的健兒衆多。
〔二〕結髮:見上《秋胡詩》注〔三〕。《漢書·李廣傳》:“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重横行:重視横行。横行,無所顧忌地恣意而行。《漢書·季布傳》:“上將軍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横行匈奴中。”
〔三〕事:侍奉,這裏是作爲將軍部屬的意思。
〔四〕出入:出塞入塞。聲名:名譽。
〔五〕角弓鳴:弓弦發射時的鳴響。角弓,用角裝飾的弓。此詩咏北方健兒的遊獵生活。
其五
黯黯長城外〔一〕,日没更煙塵〔二〕。胡騎雖憑陵〔三〕,漢兵不顧身〔四〕。古樹滿空塞〔五〕,黄雲愁殺人〔六〕。
〔一〕黯黯:陰暗貌。
〔二〕煙塵:一片烽煙塵土,指戰場景色。
〔三〕胡騎:指奚、契丹的騎兵。憑陵:有所依恃而侵略。《左傳·襄公八年》:“馮陵我城郭。”注:“馮,迫也。”《蒼頡篇》:“陵,侵也。”
〔四〕漢兵:即唐兵。不顧身:奮不顧身,不惜犧牲,以保衞國家。此詩寫唐兵的忠勇報國精神。
〔五〕塞:邊塞、邊界地區。
〔六〕殺:言愁至極。
自薊北歸〔一〕
驅馬薊門北,北風邊馬哀〔二〕。蒼茫遠山口〔三〕,豁達胡天開〔四〕。五將已深入,前軍止半迴〔五〕。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六〕。
〔一〕此詩當作於開元二十一年冬。
〔二〕首二句寫自薊北歸的時令。
〔三〕蒼茫:無涯貌。
〔四〕豁達:開闊貌。胡天:此指胡人所居之地。
〔五〕五將二句:《舊唐書·契丹傳》:“(開元)二十年,詔禮部尚書信安王褘爲行軍副大總管,領衆與幽州長史趙含章出塞擊破之,俘獲甚衆。可突于(《通鑑》作“可突干”)率其麾下遠遁,奚衆盡降,褘乃班師。明年,可突于又來抄掠。幽州長史薛楚玉遣副將郭英傑、吴克勤、鄔知義、羅守忠率精騎萬人,并領降奚之衆追擊之。軍至渝關都山之下,可突于領突厥兵以拒官軍。奚衆遂持兩端,散走保險。官軍大敗,知義、守忠率麾下遁歸,英傑、克勤没于陣,其下六千餘人,盡爲賊所殺。”又《新唐書·契丹傳》記此役云:“明年,可突于盜邊,幽州長史薛楚玉、副總管郭英傑、吴克勤、鄔知義、羅守忠率萬騎及奚擊之,戰都山下。”據此,知薛楚玉亦參與此次戰役,則“五將已深入,前軍只半迴”,即記此役無疑。《資治通鑑》係此役於開元二十一年閏三月。
〔六〕開元二十一年閏三月,高適仍在薊北,目睹邊患嚴重,而請纓無路,不得不南歸,故發出“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的浩歎。
邯鄲少年行〔一〕
邯鄲城南游俠子〔二〕,自矜生長邯鄲裏〔三〕。千場縱博家仍富〔四〕,幾度報讐身不死〔五〕。宅中歌笑日紛紛〔六〕,門外車馬常如雲〔七〕。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八〕。君不見今人交態薄,黄金用盡還疎索〔九〕。以兹感歎辭舊遊〔一〇〕,更於時事無所求〔一一〕。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一二〕。
〔一〕此詩首見於殷璠《河嶽英靈集》,有云:“余所最深愛者,‘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可見此詩之見重於時。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六十六收此詩於《雜曲歌辭》。
〔二〕邯鄲:《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磁州有邯鄲縣,即今河北邯鄲市。游俠:《史記·游俠列傳》《集解》“荀悦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彊於世者,謂之游俠”。按:司馬遷《游俠列傳序》言:“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三〕自矜:自誇。邯鄲係趙國故都,人多任俠,輕生尚義,故少年以此自誇。
〔四〕千場句:謂雖經千次豪賭,家資仍富。縱博:大賭。博,《説文》作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棊也”。《史記·游俠列傳》:“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索隱》:“六博戲也。”
〔五〕幾度句:謂幾次從事報仇殺人而身不死。《游俠列傳》云:“(郭解)以軀借交報仇……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脱。”
〔六〕宅中句:言賓客滿堂,歌舞歡笑。
〔七〕門外句:言車馬盈門。常如雲:《樂府詩集》作“如雲屯”,謂車馬衆多,如雲之聚。
〔八〕未知二句:謂時無愛賢好士的平原君,邯鄲游俠又向誰去披肝瀝膽!《史記·平原君列傳》:“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傾以待士。”沈德潛云:“不憶信陵,而憶平原,以邯鄲爲趙地之故。”(見《唐詩别裁》)按:此二句作者借以抒其不遇之慨。以上八句寫邯鄲游俠生不逢時的感慨。
〔九〕君不見二句:謂今人交友全以金錢爲轉移。疎索:疎遠。《史記·廉頗列傳》:“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爲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詩即用其意。
〔一〇〕以兹:因此。辭:辭去。舊遊:舊交,舊日的賓客。
〔一一〕更於句:謂再無求於世,猶言不再求人知遇援引。
〔一二〕少年:即邯鄲游俠子。作者在此表示願與其訂交,飲酒射獵,忘懷得失,亦憤激之詞。《史記·李將軍列傳》:“家居數歲,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詩暗用其意。後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有“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之語,意同,可參看。西山:《史記·趙奢列傳》:“趙奢已死。”《集解》:“張華曰:趙奢冢,在邯鄲界西山上,謂之馬服山。”以上六句爲作者對世道交態的感慨。
别韋五
徒然酌杯酒〔一〕,不覺散人愁〔二〕。相識仍遠别,欲歸翻旅遊〔三〕。夏雲滿郊甸,明月照河洲〔四〕。莫恨征途遠,東看漳水流〔五〕。
〔一〕徒然:白白地。酌杯酒:指飲酒。
〔二〕不覺:不知,不懂得。散:驅散。以上二句反用曹操《短歌行》“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之意,謂欲以酒解愁;而愁仍不散。
〔三〕相識二句:謂與君相知而君還遠去,我欲歸去而反作旅遊,以示人事變化常不如人意。
〔四〕夏雲二句:寫天氣變化,白天郊野濃雲密布,夜間却河洲上明月皎潔,正是夏季出行的好天氣。
〔五〕莫恨二句:謂征途雖遠,而漳水正好遣送行舟。漳水:即今漳河,流經河南河北兩省。《水經注·濁漳水》:“濁漳水出上黨長子縣西發鳩山,……過鄴縣西。”
效古贈崔二〔一〕
十月河洲時〔二〕,一看有歸思〔三〕。風飇生慘烈〔四〕,雨雪暗天地。我輩今胡爲〔五〕?浩哉迷所至〔六〕。緬懷當塗者〔七〕,濟濟居聲位〔八〕。邈然在雲霄〔九〕,寧肯更淪躓〔一〇〕!周旋多燕樂〔一一〕,門館列車騎〔一二〕。美人芙蓉姿〔一三〕,狹室蘭麝氣〔一四〕。金鑪陳獸炭〔一五〕,談笑正得意。豈論草澤中〔一六〕,有此枯槁士〔一七〕。我慙經濟策〔一八〕,久欲甘棄置〔一九〕。君負縱横才〔二〇〕,如何尚顦顇〔二一〕?長歌增鬱怏〔二二〕,對酒不能醉〔二三〕。窮達自有時〔二四〕,夫子莫下淚〔二五〕。
〔一〕效古:《文選·雜擬》類有擬古、效古諸題。效古,即效古體。
〔二〕河洲:《爾雅·釋水》:“水中可居者曰洲。”《詩·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三〕歸思:歸鄉之念。思,讀去聲。
〔四〕飇(biāo彪):《説文》:飆,“扶摇風也”。按:回風暴起,從下而上。慘烈:《文選》張衡《西京賦》:“冰雪慘烈。”薛注:“慘烈,寒也。”
〔五〕胡爲:何爲。胡,何。
〔六〕浩哉:廣大,遼闊無邊貌。迷所至:不知所往。以上六句寫雨雪中雖動歸思而不知所往。
〔七〕緬懷:遥想。當塗者:當路者,即執政者。漢揚雄《解嘲》:“當塗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
〔八〕濟濟:皆讀上聲。《詩·旱麓》:“榛楛濟濟。”傳:“濟濟,衆多也。”居聲位:佔據榮顯的名位。
〔九〕邈然:遠貌。在雲霄:喻在高位。
〔一〇〕寧肯:豈肯。更:《周禮·考工記·函人》:“則材更也。”注:鄭司農云:“更,善也。”淪躓:沉淪困頓。
〔一一〕周旋:應酬。燕樂:飲讌作樂。《詩·南有嘉魚》:“嘉賓式燕以樂。”燕通宴,《易·需》:“君子以飲食宴樂。”鄭注:“宴,享宴也。”字亦作讌。
〔一二〕列車騎:排列許多車馬,言賓客盈門。騎,讀去聲。
〔一三〕芙蓉姿:言貌美如荷花。芙蓉,蓮花。《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
〔一四〕蘭麝氣:言香氣如蘭花與麝香。
〔一五〕金鑪:銅火爐。陳:列,安排。獸炭:製形如獸之炭。晉朝“(羊)琇性豪侈,費用無復齊限,而屑炭和作獸形以温酒,洛下豪貴咸競效之”(見《晉書·羊琇傳》)。
〔一六〕草澤中:指在野。《文選》左思《咏史》:“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
〔一七〕枯槁:喻貧賤顦顇。晉陶淵明《飲酒》:“雖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以上十二句揭露權貴們的豪侈生活。
〔一八〕經濟策:經世濟民的謀略。此句謂己自愧無經世濟民之策。
〔一九〕甘:甘心,自願。棄置:被棄不用。
〔二〇〕君:指崔二。負:具有。縱横才:指政治才能,與上文“經濟策”意同。
〔二一〕顦顇:即憔悴,面容黄瘦,比喻困頓落魄,與上文“枯槁”意同。
〔二二〕鬱怏(yàng樣):鬱悒,鬱悶愁苦。
〔二三〕不能醉:謂因愁苦而不能暢飲。
〔二四〕窮達句:謂窮困發達自有時運。
〔二五〕夫子:指崔二,尊稱。以上八句對崔二的失意雖以窮達有時相慰,而語意悲憤。
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一〕
自從别京華〔二〕,我心乃蕭索〔三〕。十年守章句〔四〕,萬事空寥落〔五〕。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六〕。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衞霍〔七〕。拂衣去燕趙,驅馬悵不樂〔八〕。天長滄洲路,日暮邯鄲郭〔九〕。酒肆或淹留,漁潭屢棲泊〔一〇〕。獨行備艱險〔一一〕,所見窮善惡〔一二〕。永願拯芻蕘〔一三〕,孰云干鼎鑊〔一四〕。皇情念淳古,時俗何浮薄。理道資任賢〔一五〕,安人在求瘼〔一六〕。故交負靈奇〔一七〕,逸氣抱謇諤〔一八〕。隱軫經濟具〔一九〕,縱横建安作〔二〇〕。才望忽先鳴〔二一〕,風期無宿諾〔二二〕。飄颻勞州縣〔二三〕,迢遞限言謔〔二四〕。東馳眇貝丘〔二五〕,西顧彌虢略〔二六〕。淇水徒自流,浮雲不堪託〔二七〕。吾謀適可用〔二八〕,天路豈寥廓〔二九〕。不然買山田,一身與耕鑿〔三〇〕。且欲同鷦鷯〔三一〕,焉能志鴻鶴〔三二〕。
〔一〕此詩作於自薊北南歸途次淇上時。淇上:即今河南省淇縣。《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衞州有衞縣,漢朝歌縣,紂所都朝歌城,在今縣西。隋大業二年,改爲衞縣。衞縣即今淇縣。薛據:《唐才子傳》卷二:“據,荆南人,開元十九年,王維榜進士。天寶六年,又中風雅古調科第一人,於吏部參選,據自恃才名,請受萬年録事,流外官訴宰執,以爲赤縣是某等清要,據無媒,改涉縣令。後仕歷司議郎,終水部郎中。據爲人骨鯁,有氣魄,文章亦然。”杜甫《解悶十二首》論薛據云:“沈范早知何水部,曹劉不待薛郎中。獨當省署開文苑,兼泛滄浪學釣翁。”原注:“水部郎中薛據。”酬:答;答詩,和詩。薛據有《懷哉行》,結句云:“夫君何不遇,爲位黄金臺。”高適所和,殆即此詩。郭微,無考。祖詠有《家園夜坐寄郭微》,劉眘虚有《送韓平兼寄郭微》等詩。
〔二〕别京華:指詩人二十歲遊長安時與薛據相别事,時在開元九年(七二一)左右。
〔三〕蕭索:蕭條寂寞。
〔四〕十年句:謂歸來之後,又讀了十年書。守章句:爲章句之學。章句:章節句讀(逗)。《後漢書·馬援傳》:“嘗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
〔五〕萬事句:謂一事無成,一切皆無着落。寥落:空虚貌。
〔六〕北上二句:指開元十九年(七三一)第一次出塞,至薊北,面對廣闊無際的沙漠。
〔七〕倚劍二句:謂目睹邊境遭受侵陵,不禁倚劍慨然,想起了抗擊匈奴的漢代大將衞青、霍去病。風塵:戎馬馳騁,風起塵飛,故用以狀兵亂之象。詩人在此表現了渴盼禦敵報國的意願。
〔八〕拂衣二句:謂報國無路,帶着惆悵的心情驅馬離開燕、趙。拂衣:振衣。
〔九〕天長二句:滄洲,疑當作滄州,與下句邯鄲爲地名對。滄州:唐治清池,今河北滄縣東南。此二句謂經歷了漫長的征途,過滄州,經邯鄲,而至淇上。
〔一〇〕酒肆二句:言途中或久留酒店,或屢泊漁潭。
〔一一〕獨行句:言途中艱險備嚐。
〔一二〕所見句:言盡覽人間善惡。窮:盡。
〔一三〕永願句:長想拯救百姓。芻蕘:採薪者,即草莽之人。
〔一四〕孰云:一作孰辭,是。孰,何。辭,避。干鼎鑊:承受鼎鑊之誅。鼎鑊,古代烹人的刑具。
〔一五〕理道句:謂爲治之道在於任賢。
〔一六〕安人句:謂安民之道在於知民疾苦。唐人避太宗諱,以人爲民。以上二十二句自述與薛據别後十年的經歷,并陳拯民之志。
〔一七〕故交句:謂舊友有神奇的姿質。
〔一八〕逸氣句:謂抱有剛直敢言的豪氣。謇諤(qiān è牽鄂):正直。《後漢書·陳忠傳》:“忠臣盡謇諤之節,不畏逆耳之害。”
〔一九〕隱軫(zhěn枕)句:謂富有經世濟民之才。隱軫:《淮南子·兵略》:“士卒隱軫。”注:“殷,衆;軫,乘輪多盛貌。”殷、隱通。亦作隱賑。左思《蜀都賦》:“邑居隱賑。”劉淵林注:“隱,盛也;賑,富也。”經濟:經世濟民。具:才能。
〔二〇〕縱横句:謂文章豪縱不羈的風格可比建安諸子。建安:漢獻帝年號。建安作:指曹操父子及建安七子的創作。
〔二一〕才望句:謂薛據以才能名望而先入仕。先鳴:《左傳·襄公二十一年》:“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綽曰:‘君以爲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陰之役,先二子鳴。’”注:“十八年,晉伐齊,及平陰,州綽獲殖綽、郭最,故自比於雞,鬬勝而先鳴。”
〔二二〕風期句:謂以風義相期,必急於實踐諾言。風期:猶言心期,謂兩相期許。無宿諾:言踐諾不過夜。《論語·顔淵》:“子路無宿諾。”以上六句贊美薛據的德才。
〔二三〕飄颻:動蕩不定貌。勞州縣:爲州縣之職而辛勞。
〔二四〕迢遞:謂相隔遥遠。限言謔:謂不能聚首談笑。限:阻。謔(xuè血):戲謔,開玩笑。
〔二五〕東馳句:謂東望遠至貝丘。眇:遠。貝丘:在今山東博興縣南。此指郭微所在地。劉眘虚《送韓平兼寄郭微》詩云:“余憶東州人,經年别來久。”東州人即是郭微。
〔二六〕西顧句:謂西顧極目虢略。彌:極。虢略:在今河南嵩縣西北,此謂薛據行役於此。
〔二七〕淇水二句:謂俯看淇水無情,空自南流。仰觀浮雲自去,相思難託。淇水是詩人所在地。以上六句言道途遠隔,相思難寄。
〔二八〕吾謀句:謂自己正有可施用的經濟之策。《左傳·文公十三年》:“吾謀適不用也。”此反用其語。
〔二九〕天路句:意謂登上仕途不是不可能的。天路:仕路。寥廓:廣闊,渺茫。漢司馬相如《難蜀父老》云:“猶焦朋已翔乎寥廓。”注:“師古曰:寥廓,天上寬廣之處。”
〔三〇〕不然二句:謂如不能入仕,則買田躬耕。高適《淇上别業》云:“依依西山下,别業桑林邊。”蓋即所買之山田。與,讀去聲,參與。耕鑿:《擊壤歌》云:“鑿井而飲,耕田而食。”(見王充《論衡·藝增》)
〔三一〕同鷦鷯:《莊子·逍遥遊》:“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謂與鷦鷯相同,只求一枝之棲。
〔三二〕焉能句:謂何能以大鳥的高舉爲志。鴻鶴高飛,一舉沖天,喻入仕登高位。這是高適的憤慨之詞。鶴:《全唐詩》作“鵠”,下注云:“一作鶴。”按:此詩通篇皆用藥韻,當以鶴爲是。以上六句言仕進無成,則退而躬耕。
淇上别業
依依西山下〔一〕,别業桑林邊〔二〕。庭鴨喜多雨〔三〕,鄰雞知暮天〔四〕。野人種秋菜,古老開原田〔五〕。且向世情遠〔六〕,吾今聊自然〔七〕。
〔一〕依依:戀戀不舍貌。
〔二〕别業:别墅。
〔三〕鴨爲水禽,性愛水,故喜多雨。
〔四〕知暮天:《詩·君子于役》:“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牛羊下來。”日暮雞棲于窠,故云知暮天。以上二句體物細緻入微。
〔五〕古老:古朴老人,猶言野老。開原田:謂耕種原上之田。
〔六〕向:對。世情:世俗的功名利禄。
〔七〕聊:且。自然:返乎自然,回到純朴無機心的境界。
送魏八
更沽淇上酒〔一〕,還泛驛前舟〔二〕。爲惜故人去,復憐嘶馬愁〔三〕。雲山行處合〔四〕,風雨興中秋〔五〕。此路無知己,明珠莫暗投〔六〕。
〔一〕沽(gu姑):買。
〔二〕驛:驛館,舊日官辦以便行人休息的房舍。二句言沽酒泛舟,一再留連惜别。
〔三〕復憐句:謂聞馬嘶亦帶離愁。憐:惜。
〔四〕雲山句:此就送者説而言,謂雲山遮隔,不見行人。
〔五〕風雨句:此就行者而言,謂風雨中行人感到蕭瑟的秋意。興,讀去聲。“興中”與上句“行處”相對,情之感物而發者謂之興。
〔六〕明珠暗投:《漢書·鄒陽傳》:“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今用爲懷才而不遇知己之喻。二句謂既然此路没有知己之遇,那麽明珠豈可暗投,還當自重其身,不宜輕舉妄動。後韓愈《赴江陵途中寄翰林三學士》云:“殷勤謝吾友,明月非暗投”,則反用其意。明月:即明月之珠。
淇上送韋司倉往滑臺〔一〕
飲酒莫辭醉,醉多適不愁〔二〕。孰知非遠别〔三〕,終念對窮秋〔四〕。滑臺門外見〔五〕,淇水眼前流〔六〕。君去應回首,風波滿渡頭〔七〕。
〔一〕司倉:古代主管倉庫的州縣屬官。唐代在州者稱司倉參軍,在縣者稱司倉。滑臺:河南滑縣治。
〔二〕醉多句:謂酒醉正可解離愁。適:正。
〔三〕孰知:熟知,深知。非遠别:淇上與滑臺相鄰,故云。此句謂既非遠别,可以無愁。
〔四〕終念句:謂但終究是窮秋之時爲别,又不能無愁。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爲氣也,蕭瑟兮草木摇落而變衰,憭慄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詩即用其意。
〔五〕滑臺句:應上“非遠别”。滑臺:《元和郡縣志》:滑州,治白馬城,即古滑臺城,皆滑氏爲壘,後人增以爲城。此句點明韋司倉所往處。滑臺可見,而人不可見。
〔六〕淇水句:謂見淇水即思君,韋君乃由淇水舟行至滑臺。淇水:源出河南林縣東南臨淇鎮,東南流經淇縣,至濬縣入黄河,渡河至滑臺。
〔七〕風波句:謂渡口風浪驚險,舟行宜慎,即“行矣慎風波”之意。
賦得還山吟贈沈四山人〔一〕
還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還山識君心〔二〕。人生老大須恣意〔三〕,看君解作一生事〔四〕。山間偃仰無不至〔五〕,石泉淙淙若風雨,桂花松子常滿地〔六〕。賣藥囊中應有錢〔七〕,還山服藥又長年〔八〕。白雲勸盡杯中物,明月相隨何處眠〔九〕?眠時憶同醒時意,夢中可以相周旋〔一〇〕。
〔一〕沈四山人:沈千運。《唐才子傳》卷二:“千運,吴興人,工舊體詩,氣格高古,當時士流,皆敬慕之,號爲‘沈四山人’。天寶中,數應舉不第。時年齒已邁,遨遊襄、鄧間,干謁名公。來濮上,感懷賦詩曰:‘聖朝優賢良,草澤無遺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區區,五十無寸禄。衰落當棄捐,貧賤招謗讟。’其時多艱,自知屯蹇,遂浩然有歸歟之志,賦詩曰:‘棲隱無别事,所願離風塵。不來城邑遊,禮樂拘束人。’又曰:‘如何巢與由,天子不得臣。’遂釋志,還山中别業。嘗曰:‘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有薄田園,兒嫁女織,偃仰今古,自足此生。誰能作小吏走風塵下乎?’高適賦《還山吟》贈行云云。肅宗議備禮徵致,會卒而罷。有集傳世。”元結《篋中集序》云:“近世作者,更將沿襲,拘限聲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爲詞,不知喪於雅正。……吴興沈千運,獨挺於流俗之中,強攘於已溺之後,窮老不惑,五十餘年,凡所爲文,皆與時異。故朋友後生,稍見師效。能似類者,有五六人。”
〔二〕還山三句:點題。以下即就還山之事以明其心。
〔三〕老大:年老。恣意:任意,適意。
〔四〕解作一生事:謂懂得自處平生之道。
〔五〕山間句:謂隱居山中俯仰往來,無處不至。亦其所云“衡門之下,可以棲遲,……偃仰今古,自足此生”之意。《詩·北山》:“或棲遲偃仰。”偃仰,俯仰。
〔六〕石泉二句:寫山中所聞所見之清幽絶俗的自然環境。石泉:石上流泉。淙淙(cóng叢):水聲。若風雨:如風雨之聲。
〔七〕賣藥句:謂如韓康隱居以賣藥爲生。《後漢書·逸民傳》:“韓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採藥名山,賣於長安市,口不二價。”
〔八〕還山句:言回山後服藥又可長生。
〔九〕白雲二句:寫隱士生活。上句言對白雲而飲酒,下句云伴明月而閑眠。晉陶淵明《責子》:“且進杯中物。”杯中物:指酒。
〔一〇〕眠時二句:謂眠時思緒與醒時意念相同,即可與夢魂同歡。《文選》沈約《别范安成詩》云:“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注云:“《韓非子》:六國時,張敏與高惠二人爲友,每相思,不能得見,敏便於夢中往尋,但行至半道,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詩即用其意,寫得真摯。眠時句《全唐詩》作“眠時憶問醒時事”,明活字本《高常侍集》作“眠時憶問醒時意”,今據《唐才子傳》引文作“眠時憶同醒時意”。
酬衞八雪中見寄
季冬憶淇上〔一〕,落日歸山樊〔二〕。舊宅帶流水,平田臨古村。雪中望來信〔三〕,醉裏開衡門〔四〕。果得希代寶〔五〕,緘之那可論〔六〕。
〔一〕季冬:冬末,農曆十二月。
〔二〕山樊:《莊子·則陽》:“夏則休乎山樊。”《釋文》:“音煩。李云:傍也。司馬云:陰也。《廣雅》云:邊也。”
〔三〕信:通訊。古人稱使者曰信。
〔四〕衡門:《詩·衡門》:“衡門之下。”傳:“衡門,横木爲門,言淺陋也。”以上二句連讀,形象鮮明生動。
〔五〕希代寶:希世之寶。希借爲稀。此指衞八贈詩。
〔六〕緘(jiān堅):封,藏。那可論:不可評議,極言詩之美。論讀平聲。
同衞八題陸少府書齋
知君薄州縣〔一〕,好静無冬春〔二〕。散帙至棲鳥〔三〕,明燈留故人〔四〕。深房臘酒熟〔五〕,高院梅花新〔六〕。若是周旋地〔七〕,當令風義親〔八〕。
〔一〕薄州縣:輕視州縣之職。少府爲縣尉,乃州縣小官。
〔二〕好静句:謂長年好静。以上二句言陸爲退隱之士。
〔三〕散帙(zhì質):猶言開卷。帙,包書的套子。至棲鳥:至日暮鳥棲之時。此句寫陸好學。切題“書齋”。
〔四〕明燈句:謂雖已上燈,仍留賓客。此句寫陸好客。
〔五〕臘酒:臘月所釀之酒。臘,祭名,即蜡。夏代稱嘉平,殷代稱清祀,周代稱大蜡,皆於冬日行之。漢代稱臘,行於歲終之月,後世因稱農曆十二月爲臘月。
〔六〕高院句:謂題詩的時節爲季冬。梅花新:梅花初開。
〔七〕周旋地:酬接之處。
〔八〕當令句:應當使彼此以風概信義相親。令音零。
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十三首〔一〕
其一
川上常極目〔二〕,世情今已閑〔三〕。去帆帶落日,征路隨長山〔四〕。親友若雲霄〔五〕,可望不可攀。於兹任所愜〔六〕,浩蕩風波間〔七〕。
〔一〕淇:水名。《漢書·地理志》曰:“河内郡,……共。”注:“北山,淇水所出,東至黎陽(今濬縣)入河。”黄河:唐代黄河自滎陽郡東北行,經武陟、延津、滑縣、濬縣、濮陽、鄄城縣、范縣、東阿、茌平、高唐、利縣(在今山東博興縣東四十里)入海。
〔二〕川上:指淇水。極目:放眼遠眺。
〔三〕世情:世俗之情。陶弘景《尋山誌》:“倦世情之易擾,乃杖策而尋山。”今已閑:猶言今已疎。
〔四〕征路:遠行之路。
〔五〕若雲霄:言其高遠如在天上。
〔六〕於兹:於此,謂在川上。任所愜:隨所樂。愜(qiè怯),滿意,暢快。
〔七〕浩蕩:《後漢書·張衡傳》:“志浩蕩而不嘉。”注:“浩蕩,廣大也。”
其二
清晨泛中流,羽族滿汀渚〔一〕。黄鵠何處來〔二〕?昂藏寡儔侣〔三〕。飛鳴無人見〔四〕,飲啄豈得所〔五〕。雲漢爾固知〔六〕,胡爲不輕舉〔七〕?
〔一〕羽族:鳥類。汀渚:汀,水邊平地。渚:水中小塊土地。《爾雅·釋水》:“水中可居曰洲,小洲曰陼。”
〔二〕黄鵠:大鳥名。《文選》蘇武詩云:“黄鵠一遠别。”注:“《韓詩外傳》曰:田饒謂魯哀公曰:夫黄鵠一舉千里。”
〔三〕昂藏:謂氣宇軒昂。寡儔侣:少伴侣。
〔四〕飛鳴句:謂才能不爲人所知。
〔五〕飲啄句:謂飲食不得其地。
〔六〕雲漢:天河,此指天上。固:本來。
〔七〕胡爲:何爲。輕舉:高飛。舉,起,飛起。此詩係高適自況。
其三
野人頭盡白,與我忽相訪〔一〕。手持青竹竿,日暮淇水上。雖老美容色〔二〕,雖貧亦閑放〔三〕。釣魚三十年,中心無所向〔四〕。
〔一〕野人:野居之人,指隱者。與我:對我。
〔二〕美容色:謂顔色不衰。
〔三〕閑放:安閑自在。
〔四〕無所向:無所追求。
其四
朝景入平川〔一〕,川長復垂柳。遥看魏公墓〔二〕,突兀前山後〔三〕。憶昔大業時〔四〕,羣雄角奔走〔五〕。伊人何電邁〔六〕,獨立風塵首〔七〕。傳檄舉敖倉〔八〕,擁兵屯洛口〔九〕。連營一百萬,六合如可有〔一〇〕。方項終比肩〔一一〕,亂隋將假手〔一二〕。力争固難恃〔一三〕,驕戰曷能久〔一四〕。若使學蕭曹,功名當不朽〔一五〕。
〔一〕朝景:朝日。景:《説文》:“日光也。”平川:指淇水。
〔二〕魏公墓:李密之墓。《舊唐書·李密傳》:“大業十三年(六一七)春,(翟)讓於是推密爲主,號爲魏公。”密葬于黎陽山南五里。黎陽山,即河南濬縣東南二十里之大伾山。
〔三〕突兀:高貌。前山:指黎陽山。
〔四〕大業:隋煬帝年號(六〇五——六一八)。
〔五〕羣雄:指隋末起義的領袖人物,如杜伏威、竇建德等。角奔走:謂競起角逐,争奪天下。
〔六〕伊人:指李密。何電邁:言其迅疾如電駛。
〔七〕風塵首:戰亂的前列。言其在羣雄中勢力最大、聲望最高。
〔八〕傳檄句:謂發出檄文,即佔領敖倉,極言其易。舉:《戰國策·齊策》:“三十日而舉燕國。”注:“舉,拔也。”敖倉:《史記·項羽本紀》:“漢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集解》:“敖,地名,在滎陽西北,山臨河,有太倉。”《正義》:“《括地志》云:敖倉,在鄭州滎陽縣西十五里。”按:敖倉是秦倉名,此指興洛、迴洛二倉。李密於大業十三年春領兵千餘人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二月,密於鞏縣南設壇場即位爲魏公。復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又下迴洛倉而據之。
〔九〕屯洛口:《舊唐書》本傳:大業十三年二月,李密城洛口周迴四十里以居之。按:洛口倉城,在鞏縣東南。隋焬帝所築,周迴二十餘里,穿三千窖,窖容糧八千石,亦名興洛倉。及李密襲取後,乃擴築洛口城以爲魏都。
〔一〇〕連營二句:謂李密盛時有兵百萬,似乎可以取得天下。六合:天地四方。
〔一一〕方項句:比方項羽可與之相並。《舊唐書》本傳:李密“嘗欲尋包愷,乘一黄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一手捉牛靷,一手翻卷書讀之。尚書令、越國公楊素見於道,從後按躡之,既及,問曰:‘何處書生,耽學若此?’密識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問所讀書,答曰:‘《項羽傳》。’越公奇之”。又本傳論曰:“或以項羽擬之,文武器度即有餘,壯勇斷果則不及。”比肩:並肩。
〔一二〕亂隋句:謂借其手以推翻隋朝。
〔一三〕力争句:謂以武力争奪天下本不可恃。難恃:難於依賴。
〔一四〕驕戰句:謂強戰何能持久。
〔一五〕若使二句:謂如果李密兵敗歸唐後,能效蕭何曹參那樣忠誠不二,其功業當永垂不朽。詩人於此對李密降唐後叛變,被唐軍所殺深表惋惜。
其五
兹川方悠邈〔一〕,雲沙無前後。古堰對河壖,長林出淇口〔二〕。獨行非吾意,東向日已久〔三〕。憂來誰得知,且酌尊中酒〔四〕。
〔一〕兹川:指淇水。悠邈:長遠。
〔二〕古堰二句:謂舟行經枋頭古堰的淇水口。《水經注·淇水》:“淇水又南歷枋堰舊淇水口,東流逕黎陽縣界南,入河。《地理志》曰:‘淇水出共,東至黎陽入河。’《溝洫志》曰:‘遮客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是也。漢建安九年,魏武王於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東入白溝,以通漕運,故時人號其處爲枋頭。”按:古堰指枋頭,在河南濬縣西南八十里,即今之淇門渡,古淇水口也。壖(ruán輭):河邊地。
〔三〕東向:東行。
〔四〕尊:古代的盛酒器具,今别作樽。
其六
東入黄河水〔一〕,茫茫汛紆直〔二〕。北望太行山〔三〕,峨峨半天色〔四〕。山河相映帶,深淺未可測〔五〕。自昔有賢才,相逢不相識〔六〕。
〔一〕東入句:説明此爲自淇涉黄河之始。
〔二〕茫茫:寥廓無邊。紆直:指黄河。《爾雅·釋水》:“(河)百里一小曲,千里一曲一直。”紆,曲。
〔三〕太行山:山名,起河南濟源縣,連亘山西、河北,凡數千里。
〔四〕峨峨:山高貌。半天色:謂太行山色高及天半。
〔五〕山河二句:謂高山大河互相照映縈繞,極爲深邃,不可測度。
〔六〕自昔二句:謂自古山東出相,賢才輩出。今古不殊,雖相遇而不相識。
其七
亂流自兹遠〔一〕,倚檝時一望〔二〕。遥見楚漢城〔三〕,崔嵬高山上〔四〕。天道昔未測,人心無所向〔五〕。屠釣稱侯王〔六〕,龍蛇争霸王〔七〕。緬懷多殺戮〔八〕,顧此生慘愴〔九〕。聖代休甲兵〔一〇〕,吾其得閑放〔一一〕。
〔一〕亂流:《爾雅·釋水》:“正絶流曰亂。”注:“直横渡也。《書》曰:亂于河。”《文選》謝靈運《登江中孤嶼》:“亂流趨正絶。”注:“《爾雅》曰:水正絶流曰亂。”
〔二〕倚檝:停槳。檝,同楫。
〔三〕楚漢城:即廣武城。《史記·項羽本紀》:“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集解》:“孟康曰:於滎陽築兩城相對爲廣武,在敖倉西三皇山上。”《正義》:“《括地志》云:東廣武、西廣武,在鄭州滎陽縣西二十里。戴廷之《西征記》云:三皇山上有二城,東曰東廣武,西曰西廣武,各在一山頭,相去百步,汴水從廣澗中東南流,今涸無水,城各有三面,在敖倉西。”
〔四〕崔嵬:即崔巍,高峻貌。
〔五〕天道二句:謂當天下大亂之時,人心未定,不知政權的歸屬。
〔六〕屠釣句:謂屠狗釣魚之徒也稱侯王。《史記·樊噲列傳》:樊噲,沛人,以屠狗爲事。食舞陽,號爲舞陽侯。又《淮陰侯列傳》:韓信,淮陰人,釣於城下。漢四年,平齊,立爲齊王。
〔七〕龍蛇句:《史記·高祖本紀》:“母曰劉媪。其先劉媪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産高祖,隆準而龍顔。”又云:高祖以亭長爲縣送徒酈山,到豐西澤中,解縱所送徒。高祖被酒,夜徑澤中,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高祖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嫗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爲蛇當道,今爲赤帝子斬之,故哭。此以龍爲劉邦,蛇爲項羽。王音旺,取得天下爲天子曰王。
〔八〕緬懷:遠懷。多殺戮:謂争天下時進行戰争,人民多所死傷。
〔九〕顧此:念此。慘愴:悽惻,悲傷。以上二句寫對備受戰争殺戮之苦的人民的同情。
〔一〇〕聖代:指唐代。休甲兵:無戰争。
〔一一〕其:語助詞。閑放:逍遥閑散。
其八
茫茫濁河注〔一〕,懷古臨河濱。禹功本豁達〔二〕,漢跡方因循〔三〕。坎德昔滂沱〔四〕,馮夷胡不仁〔五〕。激潏陵隄防〔六〕,東郡多悲辛〔七〕。天子忽驚悼,從官皆負薪。畚築豈無謀,祈禱如有神〔八〕。宣房今安在?高岸空嶙峋〔九〕。我行倦風湍〔一〇〕,輟棹將問津〔一一〕。空傳歌《瓠子》〔一二〕,感慨獨愁人。
〔一〕濁河:黄河水濁,故名濁河。注:《説文》:“灌也。”
〔二〕禹功句:謂夏禹治水,導河入海功績卓著。豁達:寬閎,偉大。
〔三〕漢跡句:謂漢代治河正因循禹的故道。因循:沿襲守舊。
〔四〕坎德:指水。《易·坎》:“坎爲水。”滂沱:水勢盛大貌。
〔五〕馮(píng平)夷:河伯,河神。胡不仁:何以如此不仁。指河決於瓠子。漢武帝《瓠子歌》:“爲我謂河伯兮何不仁。”
〔六〕激潏:水汹涌激蕩貌。陵隄防:超越堤垻。
〔七〕東郡:《史記·魏世家》:“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爲秦東郡。”《漢書·地理志》:東郡,治濮陽。《資治通鑑》:元嘉八年注:“東郡,自漢魏以來治白馬。白馬,滑臺之地也。”此句謂瓠子河決,東郡人民深受其害,痛苦異常。《漢書·武帝紀》:元封二年,夏四月,至瓠子,臨決河。注:“服虔曰:瓠子,隄名也。在東郡白馬。”《史記·河渠書》:“今天子(漢武帝)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於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
〔八〕天子四句:《史記·河渠書》:(元封二年)“天子既封禪巡祭山川,其明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於是天子已用事萬里沙,則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於河,令羣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窴決河。是時東流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爲楗,……於是卒塞瓠子,築宫其上,名曰宣房宫,而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耆迹,而梁楚之地復寧,無水災。”畚築:謂用畚箕盛土以築隄。祈禱:指沈白馬玉璧以禮水神。
〔九〕宣房二句:謂宣房宫今已不見,只有高峻的河岸而已。嶙峋:《説文新附》:“深崖貌。”
〔一〇〕我行以下四句:原在“孟夏桑葉肥”(其十)一首之前,兹依《文苑英華》移來。風湍:風濤。湍,急流的水。
〔一一〕輟棹:猶言停舟。問津:問渡口,指瓠子決處。
〔一二〕空傳句:謂空有《瓠子歌》流傳至今。《瓠子》:歌名,漢武帝作。《河渠書》云:“上既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決兮將奈何?皓皓旰旰兮閭殫爲河。殫爲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拂鬱兮柏冬日。延道弛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爲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一曰:‘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茭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衞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房塞兮萬福來。’”(見《漢書·溝洫志》)
其九
朝從北岸來,泊船南河滸〔一〕。試共野人言〔二〕,深覺農夫苦。去秋雖薄熟〔三〕,今夏猶未雨。耕耘日勤勞〔四〕,租税兼舃鹵〔五〕。園蔬空寥落〔六〕,産業不足數〔七〕。尚有獻芹心〔八〕,無因見明主〔九〕。
〔一〕南河滸:指黄河南岸。滸,水邊。
〔二〕野人:田野之人,即下句中的農夫。
〔三〕薄熟:謂莊稼稍有收穫。
〔四〕耕耘:耕田除草。此泛指田間農作。
〔五〕租税句:謂徵租納税遍及鹽碱地。兼:盡。《荀子·解蔽》:“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注:“兼,猶盡也。”舃鹵(xilu隙魯):《漢書·溝洫志》:“終古舃鹵兮生稻粱。”注:“《爾雅》曰:鹵,鹹苦也。師古曰:舃即斥鹵也,謂鹹鹵之地也。”
〔六〕寥落:稀疏。
〔七〕産業句:謂田地甚少。不足數:猶微不足道。以上六句係農民訴苦之言。
〔八〕獻芹心:《列子·楊朱》:“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衆哂而怨之,其人大慙。”《文選》嵇康《與山巨源絶交書》:“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亦用《楊朱篇》,而兼獻曝、獻芹二事言之。高適則直接用嵇康語爲詩。此句言已有心向朝廷提出經世濟民之策。
〔九〕無因:無由。明主:英明之主,對皇帝的美稱。此詩同情人民疾苦,實爲杜甫同類作品的先驅。
其十
孟夏桑葉肥〔一〕,穠陰夾長津〔二〕。蠶農有時節,田野無閑人〔三〕。臨水狎漁樵〔四〕,望山懷隱淪〔五〕。誰能去京洛〔六〕,顦顇對風塵〔七〕。
〔一〕《文苑英華》卷二九二載高適《自淇涉黄河五首》,第四首即自“孟夏”句開始作一首。此首季節是孟夏,與“秋日登滑臺,臺高秋已暮”的暮秋季節不合,可知此十三首非一時之作。此詩或作於離淇上之前。
〔二〕長津:長川,指淇水。
〔三〕蠶農二句:謂時值農忙,少有閒人。即後來翁卷《鄉村四月》詩中“鄉村四月閒人少,纔了蠶桑又插田”之意。
〔四〕狎漁樵:與漁翁樵子相親近。
〔五〕懷隱淪:懷念隱士。
〔六〕京洛:指長安洛陽。
〔七〕風塵:風沙塵埃。京洛爲唐代大都會,車水馬龍,往來雜沓,塵埃紛揚。
其十一
南登滑臺上〔一〕,却望河淇間〔二〕。竹樹夾流水〔三〕,孤城對遠山。念兹川路闊〔四〕,羡爾沙鷗閑〔五〕。長想别離處,猶無音信還。
〔一〕滑臺:《水經注·河水》:“河水又東,右逕滑臺城北,城有三重,中小城謂之滑臺城,舊傳滑臺人自脩築此城,因以名焉。”唐代滑臺在黄河之南,故云“南登”。
〔二〕却望:還望,回望。河淇間:指淇縣城。《水經注·淇水》:淇水逕朝歌城南。朝歌本沫邑,殷王武丁始遷居之,爲殷都也。地居河淇之間。按:周武王滅殷,封康叔於此,爲衞國,故城在今淇縣東北。
〔三〕竹樹:明活字本《高常侍集》作“行樹”。按:此詩通首對,“行”爲“行列”之“行”,以“行樹”對“孤城”更工,似以作“行”爲是。
〔四〕川路:水路,指黄河。
〔五〕沙鷗:水鳥名,羽毛多爲白色,故又稱白鷗。羡鷗閑,則人忙碌可知。
其十二
秋日登滑臺,臺高秋已暮。獨行既未愜〔一〕,懷土悵無趣〔二〕。晉宋何蕭條〔三〕,羌胡散馳騖〔四〕。當時無戰略,此地即邊戍〔五〕。兵革徒自勤,山河孰云固〔六〕?乘閑喜臨眺〔七〕,感物傷遊寓〔八〕。惆悵落日前,飄颻遠帆處。北風吹萬里,南雁不知數〔九〕。歸意方浩然〔一〇〕,雲沙更迴互〔一一〕。
〔一〕獨行句:即上第五首“獨行非吾意”之意。愜:滿足,暢快。
〔二〕懷土:懷念鄉土。悵:惆悵;失意。無趣:無歡。
〔三〕晉宋句:謂西晉、東晉及劉宋時中原戰亂,萬里蕭條。
〔四〕羌胡句:謂當時匈奴、羯、鮮卑、氐、羌等少數民族在這一帶進行長期的戰争。馳騖:奔走,角逐,戰鬬。此即指歷史上所謂五胡十六國時代,始於晉惠帝永興元年(三〇四),訖於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四三九),歷時一百三十年,北中國始統一於魏,與南朝宋形成南北對峙局面。
〔五〕當時二句:謂劉宋朝廷没有制勝的戰略,即以滑臺爲國防邊界,其北其西的國土長期淪陷。
〔六〕兵革二句:謂雖勤於出兵北伐,但仍不能保持國防的鞏固。宋文帝即位,經常出兵擊魏,想收復黄河以南的土地。魏太武帝統一黄河流域後,也有吞併江南的野心。元嘉七年,魏軍攻陷滑臺。至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又發大軍,分水陸數路北伐,宋將王玄謨率主力軍攻滑臺,被魏軍擊敗。魏軍乘勝進攻,魏太武帝率軍南下,直至瓜步(江蘇六合縣東南江邊),宋沿江戒嚴,後魏軍以糧盡退走。“晉宋”以下六句係登滑臺懷古。
〔七〕臨眺:登臨眺望。
〔八〕感物:爲所見的景物所感。傷遊寓:有客遊之悲。
〔九〕惆悵四句:寫所見之景物:落日、遠帆、北風、南雁,一片蕭瑟,使客子觸景傷情。特别是見雁南飛而動歸思。
〔一〇〕歸意句:謂歸心甚切。《孟子·公孫丑》:“予然後浩然有歸志。”
〔一一〕雲沙句:謂眺望歸途,惟見雲沙茫茫,煙波無際。
其十三
皤皤河濱叟〔一〕,相遇似有恥〔二〕。輟榜聊問之〔三〕,答言盡終始〔四〕:一生雖貧賤,九十年未死〔五〕。且喜對兒孫,彌慚遠城市〔六〕。結廬黄河曲〔七〕,垂釣長河裏。漫漫望雲沙〔八〕,蕭條聽風水〔九〕。所思強飯食〔一〇〕,永願在鄉里〔一一〕。萬事吾不知〔一二〕,其心只如此〔一三〕。
〔一〕皤皤(pó婆):《説文》:“皤,老人白也。”《後漢書·樊準傳》:“故朝多皤皤之良。”注:“皤皤;白首貌也。”
〔二〕相遇句:謂面對此叟自感慚愧。恥:羞慚。《孟子·盡心》:“人不可以無恥。”
〔三〕輟榜:停船。《廣雅·釋水》:“榜,船也。”聊:姑且。
〔四〕答言句:言回答的話從頭至尾説得詳盡。以下十二句即其答言。
〔五〕一生二句:《列子·天瑞》:孔子與榮啓期問答,榮啓期曰:“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當何憂哉?”二句蓋從此化出。
〔六〕彌慚句:更加慚愧。按:慚字與詩意不協,疑是訢之誤。訢通欣,樂也。“訢”、“慚”形近。
〔七〕結廬:築室。
〔八〕漫漫:《文苑英華》作“溟漫”,與下句“蕭條”對仗,是。溟漫:無涯際貌。
〔九〕蕭條:風水聲。
〔一〇〕所思句:言所想的就是努力加餐。
〔一一〕永願:長久的願望。
〔一二〕萬事句:謂萬事不關心,世俗名利榮辱皆無所知,忘懷得失。
〔一三〕其心句:謂己心祇如此而已。此詩寫隱士的淳樸生活,作者雖言“相遇似有恥”,細按之,蓋即杜甫所謂“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之意。
夜别韋司士得城字〔一〕
高館張燈酒復清,夜鐘殘月雁歸聲〔二〕。只言啼鳥堪求侣〔三〕,無那春風欲送行〔四〕。黄河曲裏沙爲岸〔五〕,白馬津邊柳向城〔六〕。莫怨他鄉暫離别,知君到處有逢迎〔七〕。
〔一〕司士:官名。唐制:在府曰士曹參軍,在州曰司士參軍,在縣曰司士,凡河津、營造、橋梁、廨宇之屬皆管之。得城字:古人分韻作詩,先規定若干字爲韻,各人拈取,拈得某字,即用某字所屬之韻作詩。如此詩,高適拈得“城”字,“城”字在《八庚韻》中,則全詩當押《八庚韻》,但其中必須有一個韻脚是“城”字。
〔二〕高館二句:寫夜間設宴餞别。夜鐘殘月,將曉時復聞歸雁鳴聲,爲惜别渲染氣氛。
〔三〕只言句:謂鳥尚求侣。《詩·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朱注:“言鳥之求友,遂以鳥之求友喻人之不可無友也。”
〔四〕無那句:接上句而言,謂人反而遠别。二句一正一反,一頓一宕,風致翩翩。無那:無奈。春風送行:謂風送征帆,舟載人去。
〔五〕黄河曲:即河曲。《左傳·文公十二年》:“晉人、秦人戰於河曲。”注:“河曲,在河東蒲坂縣南。”蒲坂故城在今山西永濟縣。黄河自永濟折而東,入芮城縣,謂之河曲。此指韋司士所往之處。
〔六〕白馬津:在河南滑縣北。舊爲河水分流處,一曰白馬水,今堙。此指高適送别之地。柳向城:爲送别處所見。唐人有折柳送行的習俗,故又表現惜别之情。
〔七〕莫怨二句:謂身居異鄉,也可以到處得到友人的熱情款待。逢迎:接待。王勃:《滕王閣餞别序》云:“千里逢迎,高朋滿座。”
哭單父梁九少府〔一〕
開篋淚沾臆〔二〕,見君前日書〔三〕。夜臺今寂寞〔四〕,猶是子雲居〔五〕。疇昔探靈奇〔六〕,登臨賦山水〔七〕。同舟南浦下,望月西江裏〔八〕。契闊多别離〔九〕,綢繆到生死〔一〇〕。九原即何處〔一一〕?萬事皆如此〔一二〕。晉山徒峩峩〔一三〕,斯人已冥冥〔一四〕。常時禄且薄〔一五〕,殁後家復貧。妻子在遠道,弟兄無一人。十上多苦辛〔一六〕,一官恒自哂〔一七〕。青雲將可致〔一八〕,白日忽先盡〔一九〕。唯有身後名,空留無遠近〔二〇〕。
〔一〕《全唐詩》梁九下云:“一作洽。”則梁九名洽。徐松《登科記考》卷八開元二十二年進士二十九人中有梁洽。
〔二〕篋(qiè切):箱子。沾臆:浸濕胸襟。
〔三〕前日書:昔日的書信。
〔四〕夜臺:陰間。《文選》陸機《挽歌詩》:“按轡遵長薄,送子長夜臺。”注:“阮瑀《七哀詩》曰:‘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臺。’”寂寞:無聲。
〔五〕子雲:揚雄。《漢書·揚雄傳》: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少好學,不爲章句訓詁。博覽無所不見,好深湛之思。家産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成帝時,召對承明庭,奏《甘泉》《河東》《長楊》等賦,多仿司馬相如。所著有《太玄》《法言》《方言》等書。此以揚雄比梁洽,謂其居室猶存。以上四句寫展覽梁洽的遺書,不由潸然淚下。
〔六〕疇昔:前日,從前。探:尋求。靈奇:神奇,此指奇麗的山水。
〔七〕登臨句:登山臨水而賦詩。
〔八〕同舟二句:謂曾同舟南浦,望月西江。“下”與“裏”對文,故“下”當作“邊”解。南浦、西江之名南方多有,難以確指。
〔九〕契闊:勤苦。《詩·擊鼓》:“死生契闊。”
〔一〇〕綢繆(chóumóu酬謀):纏綿。《詩·綢繆》:“綢繆束薪。”到生死:自生至死,始終如一。
〔一一〕九原:《禮·檀弓》下:“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又“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於九京也”。注:“晉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京蓋字之誤,當爲原。”後世因稱墳墓爲九原。九原在山西新絳縣北二十里,接汾城縣界。即:《爾雅·釋詁》:“即,尼也。”注:“即猶今也。”《玉篇》:“即,今也。”此句謂梁洽墓今在何處。
〔一二〕萬事句:謂一切皆如此,終歸於空無。以上八句回憶昔日同遊和友誼。
〔一三〕晉山句:謂晉山空自高峻。梁洽爲山西人,故言晉山之高,想見其人德。峩峩:山勢高峻貌。
〔一四〕斯人:此人,指梁洽。已冥冥:已死。
〔一五〕常時:平時。禄且薄:謂俸禄微薄,只是一縣尉。《舊唐書·職官志》:諸州上縣,尉,從九品上。中下縣,從九品下。以上六句哀其生前死後貧窮孤寂。
〔一六〕十上:十次上書。《戰國策·秦策》:“(蘇秦)説秦王,書十上而説不行。”
〔一七〕一官:一個小官。自哂(shěn審):自嘲,自我嘲笑。
〔一八〕青雲句:謂將顯達居高位。《史記·范雎列傳》:“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
〔一九〕白日句:謂壽算先盡。白日,猶言時光,年華。
〔二〇〕唯有二句:謂只有身後之名流播遠近。以上六句哀其不遇早逝。
送别
昨夜離心正鬱陶〔一〕,三更白露西風高。螢飛木落何淅瀝〔二〕,此時夢見西歸客。曙鐘寥亮三四聲〔三〕,東鄰嘶馬使人驚〔四〕。攬衣出户一相送,唯見歸雲縱復横〔五〕。
〔一〕離心:離别的心情。鬱陶:鬱悶積結,憂思不樂之意。
〔二〕淅瀝:木葉落聲。
〔三〕曙鐘:曉鐘。寥亮:《文選》向秀《思舊賦》:“鄰人有吹笛者,發聲寥亮。”潘岳《笙賦》:“勃慷慨以憀亮。”注:“憀亮,聲清也。”寥、憀音義並同。
〔四〕嘶馬:馬叫聲。
〔五〕攬衣:披衣。《廣雅·釋詁》三:“攬,持也。”歸雲:自行人所去方向飛來的雲。
此詩通篇依時間順序抒寫不忍分别之情。
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
嗟君此别意何如〔一〕?駐馬銜杯問謫居〔二〕。巫峽啼猿數行淚〔三〕,衡陽歸雁幾封書〔四〕?青楓江上秋天遠〔五〕,白帝城邊古木疎〔六〕。聖代即今多雨露〔七〕,暫時分手莫躊躇〔八〕。
〔一〕嗟:歎詞。君:指李少府和王少府。意何如:心情如何?
〔二〕駐馬銜杯:謂停馬飲酒餞别。問謫居:詢問貶謫情况。以上二句係倒裝句法,點題送二君貶謫。
〔三〕巫峽句:寫李貶峽中,聞猿啼而墮淚。《水經注·江水》:“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四〕衡陽句:寫王貶長沙,盼雁歸而寄書。歸雁:衡陽縣有回雁峰,爲衡山七十二峰之首。相傳雁飛至此不過,遇春而回。唐宋以來詩人皆以爲故實。幾封書:古傳雁能傳書。《漢書·蘇武傳》:“(常惠)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係帛書,言(蘇)武等在某澤中。”
〔五〕青楓句:寫長沙之景。《清一統志》卷二七六:“瀏水逕瀏陽縣西南三十五里,曰清楓浦,折而西入長沙縣。”又云:“楓浦在瀏陽縣南三十里瀏水中,一名青楓浦。”秋天遠:秋空曠遠。
〔六〕白帝句:寫峽中之景。《水經注·江水》:“江水又東,逕魚復縣故城南,故魚國也。……公孫述名之爲白帝,取其王邑。”《元和郡縣志》:“白帝山,即州城所據,與赤甲山相接。公孫述時,殿前井有白龍出,因號此山爲白帝山,城爲白帝城。在四川奉節縣東十三里。”古木疎:秋深葉落。據此句所言“白帝城”,則峽中當指夔州。按:中四句以二人遷謫地分説,正切長沙、峽中事,極工確。且能寓情於景,就中便含别思,五六句則直言佇立瞻望,不忍遽别。
〔七〕聖代:指唐朝。多雨露:多恩澤。以雨露喻皇恩。
〔八〕暫時分手:暫時離别,意謂不久當復職歸來。躊躇:猶豫,停留。二句係寬慰之辭。
睢陽酬别暢大判官〔一〕
吾友遇知己〔二〕,策名逢聖朝〔三〕。高才擅《白雪》〔四〕,逸翰懷青霄〔五〕。承詔選嘉賓〔六〕,慨然即馳軺〔七〕。清晝下公館,尺書忽相邀〔八〕。留歡惜别離,畢景駐行鑣〔九〕。言及沙漠事,益令胡馬驕〔一〇〕。大夫拔東蕃〔一一〕,聲冠霍嫖姚〔一二〕。兜鍪衝矢石〔一三〕,鐵甲生風飇〔一四〕。諸將出冷陘〔一五〕,連營濟石橋〔一六〕。酋豪盡俘馘〔一七〕,子弟輸征徭〔一八〕。邊庭絶刁斗〔一九〕,戰地成漁樵〔二〇〕。榆關夜不扃〔二一〕,塞口長蕭蕭。降胡滿薊門〔二二〕,一一能射雕〔二三〕。軍中多宴樂〔二四〕,馬上何輕趫〔二五〕。戎狄本無厭〔二六〕,羈縻非一朝〔二七〕。飢附誠足用,飽飛安可招〔二八〕?李牧制儋藍,遺風豈寂寥〔二九〕。君還謝幕府〔三〇〕,慎勿輕芻蕘〔三一〕。
〔一〕睢陽:《舊唐書·地理志一》:宋州,“宋城,治古睢陽城。漢睢陽縣,隋改爲宋城”。按即今河南商丘市。
〔二〕吾友:指暢大。遇知己:謂受到知己者的推薦。
〔三〕策名:言出仕爲臣。《左傳·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質。”注:“名書於所臣之策。”疏:“策,簡册也。……古之仕者,於所臣之人,書己名於策,以明繫屬之也。”《文選》李陵《答蘇武書》:“策名清時。”注:“策名,謂君簡書臣之名。”聖朝:唐朝。
〔四〕高才句:贊暢大高才出衆。《白雪》: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爲《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擅:《説文》:“專也。”
〔五〕逸翰句:稱暢大壯志凌雲。翰:朱駿聲《説文通訓定聲》云:“此字本義當訓翼也。”此以高飛之鳥喻人壯志凌霄。此句《唐人選唐詩》作“逸翮凌青霄”。
〔六〕承詔句:詔書命選良臣爲僚佐。《詩·鹿鳴》序云:“《鹿鳴》,燕羣臣嘉賓也。”疏:“序之嘉賓亦爲羣臣明矣。”
〔七〕慨然:情緒激動貌。馳軺(yáo摇):乘車馳往。軺,《説文》:“小車也。”《漢書·平帝紀》:“立軺併馬。”注:“立乘小車也。”
〔八〕清晝二句:説暢大白晝下公館,即以尺牘相約。公館:謂公家所建之館舍。《禮記·曾子問》:“自卿大夫之家曰私館,公館與公所爲曰公館。”注:“公館,若今縣官舍也。”疏:“公館,謂公家所造之館。”尺書:古代書信寫在竹木的簡牘上,簡牘長一尺,故稱尺書或尺牘。
〔九〕留歡二句:謂因惜别而挽留歡聚直至日暮也不讓走。畢景:落日。行鑣(biāo標):馬嚼子。此指馬。駐行鑣,即止馬留客。
〔一〇〕言及二句:謂談到塞外戰事,更使人慷慨激昂。胡馬驕:《唐人選唐詩》作“人馬驕”。以上十二句叙暢大選召爲節度幕府判官,惜别留醉。
〔一一〕大夫句:《通鑑》:開元二十二年,冬十二月,“乙巳,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斬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傳首”。二十三年“二月,守珪詣東都獻捷,拜右羽林大將軍兼御史大夫”。大夫,指張守珪,東蕃:指契丹。拔:攻取。
〔一二〕聲冠句:謂名聲超出霍去病。冠(guàn灌):超出。霍嫖姚:《史記·霍將軍驃騎列傳》:“大將軍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爲天子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與壯士爲剽姚校尉。”《索隱》:“服虔曰:音飄摇。大顔案;荀悦《漢紀》作票鷂。票鷂,勁疾之貌也。”
〔一三〕兜鍪(móu謀):古代作戰時所戴的帽盔。
〔一四〕鐵甲:古代軍士所穿之金屬護身服。生風飈(biāo標):謂戰鬬行動如風。飈,暴風。
〔一五〕冷陘(xíng形):冷山,一名冷陘山,亦作冷陘。《舊唐書·契丹傳》:“冷陘山在其國南。”《方輿紀要》云:山在黄龍府北。《清一統志》謂黄龍府在遼寧開原縣。
〔一六〕石橋:即石橋子,在本溪市西北。
〔一七〕酋豪:首領。俘馘(guó國):俘虜。馘,古代計戰功割取死者左耳之謂。
〔一八〕輸征徭:輸送賦税和供給徭役。
〔一九〕邊庭:邊地。絶刁斗:無刁斗之聲。刁斗:古時行軍用具,以銅製成,晝炊飯食,夜間持擊,以爲警戒。
〔二〇〕戰地句:謂過去的戰場如今成了漁樵往來之地。
〔二一〕榆關:即今山海關。扃(jiong窘平聲):關閉。
〔二二〕降胡:投降的胡人。薊門:今北京一帶。
〔二三〕能射雕:謂善射。《史記·李將軍列傳》:“是必射雕者也。”《集解》:“文穎曰:雕,鳥也。故使善射者射也。”
〔二四〕宴樂:宴飮娱樂。
〔二五〕輕趫(qiáo喬):輕快趫捷。張衡《西京賦》:“非都盧之輕趫,孰能超而究升。”注:善曰,都盧國,其人善緣高。《説文》曰:“趫,善緣木之士也。”以上十六句寫擊敗契丹後邊境的太平景象。
〔二六〕戎狄:古代對西方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無厭:不能滿足。厭,飽,足。
〔二七〕羈縻:牽制之喻。羈,馬絡頭。縻,牽牛鼻繩。《史記·司馬相如傳》:難蜀父老:“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絶而已。”《索隱》:“《漢官儀》云:馬云羈,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馬之受羈縻也。”非一朝:不是一朝之事,意謂很久以來便如此。
〔二八〕飢附二句:《三國志·吕布傳》:“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養鷹,饑則爲用,飽則揚去。’”此即用此典故,説明戎狄反覆無常,不可輕信。
〔二九〕李牧二句:謂李牧滅儋藍之法仍是上策。《史記·李牧列傳》:“常居代鴈門,備匈奴。……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佯北不勝,以數千人委之。單于聞之,大率衆來入。李牧多爲奇陣,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其後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集解》:“襜襤,如淳曰:胡名也,在代北。”
〔三〇〕謝幕府:謝,告。幕府:謂主帥,指張守珪。
〔三一〕輕芻蕘:輕視賤者之言。《詩·板》:“先民有言,詢於芻蕘。”傳:“芻蕘,薪采者也。”鄭箋:“有疑事當與薪采者謀之。”《漢書·藝文志》:“小説家者流,……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以上八句陳述制止外族入侵的策略。
燕歌行〔一〕 并序
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大夫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三〕。男兒本自重横行〔四〕,天子非常賜顔色〔五〕。摐金伐鼓下榆關〔六〕,旌旆逶迤碣石間〔七〕。校尉羽書飛瀚海〔八〕,單于獵火照狼山〔九〕。山川蕭條極邊土〔一〇〕,胡騎憑陵雜風雨〔一一〕。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一二〕。大漠窮秋塞草腓〔一三〕,孤城落日鬬兵稀〔一四〕。身當恩遇恒輕敵〔一五〕,力盡關山未解圍〔一六〕。鐵衣遠戍辛勤久〔一七〕,玉筯應啼别離後〔一八〕。少婦城南欲斷腸〔一九〕,征人薊北空回首〔二〇〕。邊庭飄颻那可度〔二一〕,絶域蒼茫更何有〔二二〕?殺氣三時作陣雲〔二三〕,寒聲一夜傳刁斗〔二四〕。相看白刃血紛紛〔二五〕,死節從來豈顧勳〔二六〕?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二七〕。
〔一〕《燕歌行》:《樂府詩集》卷三十二《相和歌辭·平調曲》云:“《樂府解題》曰:‘晉樂奏魏文帝《秋風》、《别日》二曲,言時序遷换,行役不歸,婦人怨曠無所訴也。’《廣題》曰:‘燕,地名也。言良人從役於燕,而爲此曲。’”按:以前曹丕、蕭繹、王褒、庾信等作多寫思婦對征人的懷念,高適此作,擴大了這一曲調的表現範圍,使之成了邊塞詩中的名篇。
〔二〕御史大夫張公:即營州都督、河北節度副大使張守珪。《資治通鑑》:開元二十三年(七三五)二月,“守珪詣東都獻捷,拜右羽林大將軍兼御史大夫。”又云:“開元二十六年,幽州將趙堪、白真陁羅矯節度使張守珪之命,使平盧軍使烏知義擊叛奚餘黨於横(潢)水之北,……與虜遇,先勝後敗。守珪隱其敗狀,以克獲聞,事頗泄。”高適從客處知其實情,因寫此以寓其感。從詩序看,此詩之作與張守珪有關,但詩中所寫的并不全是這次戰役,也不是對張守珪的諷刺,而是融合他在薊門的見聞,以更高的藝術概括,描寫了征戰生活的各個方面,歌頌戰士們的英勇愛國精神,表現對戰士們長期苦戰的深切同情。“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深刻揭示出將士間苦樂懸殊的軍中陰暗面,爲歷代傳誦的名句。
〔三〕漢家二句:《資治通鑑》:開元十八年(七三〇)五月,契丹大臣可突干弑其王李邵固,帥其國人并脅奚衆降于突厥。從此以後,契丹、奚連年侵邊。二十年春,正月,以信安王褘爲河東、河北行軍副大總管將兵擊之。三月褘等大破奚、契丹,俘斬甚衆。可突干率麾下遠遁,餘黨潛竄山谷。明年,閏三月,可突干又來抄掠,幽州道副總管郭英傑與契丹戰于都山,敗死。二十二年六月,張守珪大破契丹。十月,斬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但其餘黨仍未平定,故有開元二十六年之役。漢家:漢朝,借指唐朝。以漢指唐,爲唐代詩人習用。煙塵:指戰争。煙,烽煙。塵,沙場揚起的塵土。東北:指奚、契丹入侵之地。漢將:借指唐將。
〔四〕重:重視。横行:《荀子·修身篇》:“横行天下。”注:“横行,不順理而行也。”王先謙《荀子集解》云:“盧文弨曰:‘横行天下,猶《書》所云方行天下,言周流之廣。注謬甚。’王引之曰:‘横讀爲廣。’”按:横行猶言恣意馳騁。《史記·季布列傳》:“上將軍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横行匈奴中’。”《後漢書·張宗傳》:“愚聞一卒畢力,百人不當;萬夫致死,可以横行。”
〔五〕賜顔色:給與榮寵優禮,猶俗言賞臉。以上四句寫將軍出征東北,受到天子的非常嘉獎。
〔六〕摐(chuāng窗)金伐鼓:鳴金擊鼓。《文選》司馬相如《子虚賦》:“摐金鼓。”注:“韋昭曰:摐,擊也。”金,指鉦鐃一類響器。伐,《詩·采芑》:“鉦人伐鼓。”傳:“伐,擊也。鉦以静之,鼓以動之。”疏:“凡軍進退,皆鼓動鉦止。”下榆關:出山海關。
〔七〕旌旆逶迤(wēiyí威移):旗幟連綿不斷。旌,古代用羽毛裝飾的旗子。旆,雜色鑲邊的旗子。碣石:山名。漢代在東北海邊,六朝時没入渤海中。此泛指東北海邊地帶。以上二句言行軍時軍威壯盛。
〔八〕校尉:武官名,位次於將軍。羽書:插有鳥羽的緊急軍事文書。瀚海:沙漠。此句謂邊地軍書飛速而至。
〔九〕單(chán蟬)于:《漢書·文帝紀》注:“單于,匈奴天子之號也。”此用指北方民族的君長。獵火:打獵時燃起的火光。古代遊牧民族於戰前,往往舉行大獵,作爲軍事演習。狼山:山名。許多地方皆有此山名,此與瀚海同,泛指與敵軍交戰之處。以上二句言敵人進攻。以上四句寫雙方的軍事形勢。
〔一〇〕山川句:謂戰場在荒涼的邊境。蕭條:冷落荒涼。極邊土:邊塞極遠之地。
〔一一〕胡騎(jì寄):胡人的騎兵。胡,此指契丹。憑陵:猶言逼迫過來。《左傳·襄公八年》:“馮陵我城郭。”注:“馮,迫也。”馮亦變作憑。《廣雅·釋詁四》:“陵,乘也。”《蒼頡篇》:“陵,侵也。”雜風雨:如狂風暴雨般地猛烈進攻。《新序·善謀》:“且匈奴者,輕疾悍亟之兵也。……來若風雨,解若收電。”
〔一二〕軍前:兩軍陣前。半死生:謂戰士已戰死一半,傷亡慘重。帳下:謂主將的營帳之中。此句意謂主將還在帳幕中欣賞美人的歌舞。以上四句寫激戰中將軍與戰士苦樂懸殊。
〔一三〕大漠:大沙漠。窮秋:深秋。腓(féi肥):衰萎。《詩·四月》:“百卉具腓。”傳:“腓,病也。”腓一作衰。
〔一四〕鬬兵稀:謂唐軍因傷亡慘重而戰士稀少。
〔一五〕身當句:謂將軍們受皇帝的寵遇而輕敵冒進。恩遇:與上文“非常賜顔色”相應。
〔一六〕力盡句:謂戰士們英勇奮戰仍未能解除敵軍的包圍。以上寫主將無能,致陷重圍。
〔一七〕鐵衣:鐵甲。指穿鐵甲的戰士。《木蘭辭》:“寒光照鐵衣。”遠戍:遠在邊界上駐防。
〔一八〕玉筯:淚。指思婦的淚。《六帖》:“魏甄后面白,雙淚垂如玉筯。”筯同箸。
〔一九〕少婦城南:唐代長安城北爲宫廷區,城南是住宅區,少婦城南即指戰士的妻子。欲斷腸:言哀痛欲絶,形容離别之苦。
〔二〇〕薊北:薊州以北,泛指東北邊地。空回首:白白地回望家鄉,意謂回歸無日。以上四句寫戰事延長,造成戰士與家人兩地相思之苦。
〔二一〕邊庭:邊境。飄颻:風疾貌。那可度:那能過。庭一作風,度一作越。
〔二二〕絶域:猶言絶塞,塞外極遠之處。蒼茫:荒遠無際貌。更何有:還有什麽?此句引出下文“殺氣”“寒聲”二句。
〔二三〕殺氣句:寫所見。三時:指早、午、晚一整天。陣雲:戰雲。
〔二四〕寒聲句:寫所聞。一夜:徹夜。刁斗:見上《睢陽别暢大判官》注〔一九〕。意謂通宵寒風傳來刁斗之聲。以上四句寫邊塞荒涼和戰争的緊張氣氛。
〔二五〕相看句:寫戰場上短兵相接,刀光血影。
〔二六〕死節:指爲國捐軀。豈顧勳:哪裏是爲了個人的功名。
〔二七〕李將軍:李牧。見上《睢陽酬别暢大判官》注〔二九〕。一説指李廣。《史記·李將軍列傳》:“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又云:“廣之將兵,乏絶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爲用。”義亦通。以上四句突出廣大士兵保衞邊疆,奮不顧身的英雄氣概,譏刺邊地將領不得其人。
宋中送族姪式顔 時張大夫貶括州,使人召式顔,遂有此作。〔一〕
大夫擊東胡,胡塵不敢起。胡人山下哭,胡馬海邊死〔二〕。部曲盡公侯〔三〕,輿臺亦朱紫〔四〕。當時有勳業〔五〕,末路遭讒毁〔六〕。轉旆燕趙間,剖符括蒼裏〔七〕。弟兄莫相見〔八〕,親族遠枌梓〔九〕。不改青雲心〔一〇〕,仍招布衣士〔一一〕。平生懷感激〔一二〕,本欲候知己〔一三〕。去矣難重陳〔一四〕,飄然自兹始〔一五〕。遊梁且未遇〔一六〕,適越今可以〔一七〕。鄉山西北愁〔一八〕,竹箭東南美〔一九〕。峥嶸雲外〔二〇〕,蒼莽幾千里〔二一〕?旅雁悲啾啾〔二二〕,朝昏孰云已〔二三〕?登臨多瘴癘,動息在風水〔二四〕。雖有賢主人〔二五〕,終爲客行子〔二六〕。我攜一尊酒,滿酌聊勸爾〔二七〕。勸爾惟一言,家聲勿淪滓〔二八〕。
〔一〕《舊唐書·張守珪傳》載:開元二十六年,守珪裨將趙堪,白真陀羅等邀擊叛奚,先勝後敗,守珪以克獲上報。玄宗命謁者牛仙童往查,守珪厚賂仙童,歸罪於白真陀羅,逼令自縊。明年,仙童被宦官揭發,杖殺,守珪以舊功減罪,貶括州刺史,到官不久,疽發背而卒。
〔二〕大夫:張守珪。見上《燕歌行》注〔二〕。擊東胡:謂擊契丹及奚。本傳云:“契丹及奚連年爲邊患,契丹衙官可突干驍勇有謀,頗爲吏人所伏,趙含章、薛楚玉等前後爲幽州長史,竟不能拒。及守珪到官(爲幽州長史、河北節度副大使),頻出擊之,每戰皆捷。契丹首領屈剌與可突干恐懼,遣使詐降。守珪察知其僞,遣管記右衞曹王悔詣其部落就謀之。悔至屈剌帳,賊徒初無降意,乃移其營帳漸向西北,密遣使引突厥,將殺悔以叛。會契丹别帥李過折與可突干争權不叶,悔潛誘之,夜斬屈剌及可突干,盡誅其黨,率餘燼以降。守珪因出師次于紫蒙川,大閲軍實,讌賞將士,傳屈剌、可突干首于東都,梟於天津橋之南。”
〔三〕部曲句:謂其部下偏裨之屬隨張守珪作戰有功者盡封公侯。部曲:《漢書·李廣傳》:“而廣行無部曲行陳。”注:“師古曰:《續漢書·百官志》云:將軍領軍,皆有部曲。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軍候一人。”
〔四〕輿臺句:謂執賤役者亦升高官。《左傳·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朱紫:穿朱色紫色衣服,謂得高官。《舊唐書·輿服志》:上元元年八月,又制:“……文武三品已上服紫,金玉帶。四品服深緋,五品服淺緋,並金帶。六品服深緑,七品服淺緑,並銀帶。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並鍮石帶。庶人並銅鐵帶。”
〔五〕當時句:謂開元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間守珪功勳卓著。尤其是開元二十三年春,“守珪詣東都獻捷,會籍田禮畢酺宴,便爲守珪飲至之禮,上賦詩以褒美之。廷拜守珪爲輔國大將軍、右羽林大將軍、兼御史大夫,餘官並如故。仍賜雜綵一千匹及金銀器物等,與二子官,仍詔於幽州立碑以紀功賞”(見《舊唐書》本傳)。
〔六〕末路句:謂晚年遭到宦官的毁謗。
〔七〕轉旆二句:謂調離燕趙,左遷括州。剖符:指任刺史。《漢書·高帝紀》:“始剖符封功臣。”注:“師古曰:剖,破也。與其合符而分授之也。”括蒼:《舊唐書·地理志》:“處州,隋永嘉郡,武德四年,平李子通,置括州。”括州治麗水。麗水故城在今浙江麗水縣東南七里括蒼山麓。
〔八〕弟兄句:謂弟兄不得相見。本傳云:“弟守琦,左驍衞將軍;守瑜,金吾將軍。”
〔九〕親族句:謂遠離故鄉親族。枌梓:指鄉里。枌(fén焚):《漢書·郊祀志》:“及高祖禱豐枌榆社。”注:“鄭氏曰:枌榆,鄉名也。社在枌榆。”按:此爲漢高祖之里社,今亦稱鄉里曰枌榆。梓,《詩·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故亦以桑梓爲鄉里之稱。守珪係陝州河北人。河北縣一名魏城,在今山西芮城縣東北。今遠往括州,故云。
〔一〇〕不改句:謂不改變高尚遠大的心志。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别序》:“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一一〕仍招句:指召高式顔。招:聘請。布衣:謂庶人,平民。古代平民到老年始能穿絲織品,年輕時只能穿枲麻,故稱平民爲布衣。以上十四句盛贊張守珪抵禦契丹、奚的勳業,并美其左遷後仍能招賢。
〔一二〕感激:謂心有所感而激發。諸葛亮《前出師表》:“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馳驅。”
〔一三〕候:《説文》:“伺望也。”此句意謂本應爲知己者所用。
〔一四〕去矣:指離去。難重陳:不須再言。
〔一五〕飄然:輕快貌。此指飄然而往,自兹始:從此開始。
〔一六〕遊梁句:謂在宋中不得意。未遇:没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一七〕適越句:謂今往括州可以見用。以:《説文》:“用也。”可,《全唐詩》作何,據明活字本《高常侍集》改。
〔一八〕鄉山句:謂愁遠離家鄉。人往東南,則鄉山在西北。
〔一九〕竹箭句:謂喜往賢士薈萃之地。《爾雅·釋地》:“東南之美者,有會稽之竹箭焉。”注:“會稽,山名,今在山陰縣南。竹箭,篠也。”此以竹箭喻賢才。以上八句寫高式顔應張守珪之招,即往括州。
〔二〇〕峥嶸句:謂括州在雲山之南。峥嶸:山勢高峻貌。雲:雲山,一名仙都山,在浙江雲縣東二十三里。《隋書·地理志》:“括蒼有雲山”,即此。
〔二一〕蒼莽:猶言蒼茫,無涯貌。
〔二二〕旅雁:即候雁,秋南來,春北去。啾啾:鳴聲。
〔二三〕朝昏句:謂朝暮悲鳴不已。二句以旅雁暗喻旅人。
〔二四〕登臨二句:寫括州的氣候和環境。登臨:登山臨水。瘴癘:山川溼熱鬱蒸之氣,南方暑溼之地有之,人中之輒病。動息:行動休息,指生活。在風水,在水鄉潮溼之區。
〔二五〕賢主人:指張守珪。
〔二六〕客行子,客子,指高式顔。
〔二七〕滿酌:滿杯。聊勸爾:聊以此語寬慰。
〔二八〕家聲:家門的聲譽。淪滓:失墜玷辱。以上十二句寫餞别勸勉。
苦雪四首
其一
二月猶北風,天陰雪冥冥〔一〕。寥落一室中〔二〕,悵然慚百齡〔三〕。苦愁正如此,門柳復青青〔四〕。
〔一〕冥冥:昏暗貌,形容天陰。
〔二〕寥落:空虚。
〔三〕悵然:失意貌。百齡:百年,借指一生。慚百齡,謂有愧此生。
〔四〕苦愁二句:范晞文《對牀夜語》卷四云:“高適詩云云。皇甫冉云:‘岸有經霜草,林有故年枝。俱應待春色,獨使客心悲。’不如適氣長而有生意。淵明《歸去辭》云:‘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冉述之也。”
其二
惠連發清興〔一〕,袁安念高卧〔二〕。余故非斯人〔三〕,爲性兼懶惰。賴兹尊中酒,終日聊自過。
〔一〕惠連:謝惠連,南朝宋詩人,謝靈運族弟。曾爲《雪賦》,辭藻清麗,爲世所稱。發清興:引發作詩的興致。
〔二〕袁安:《後漢書·袁安傳注》引《汝南先賢傳》曰:“時大雪積地丈餘,洛陽令自出案行,見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至袁安門,無有行路。謂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見安僵卧,問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餓,不宜干人’。令以爲賢,舉爲孝廉也。”
〔三〕故:本。斯人:此人,指謝惠連及袁安。
其三
濛濛灑平陸〔一〕,淅瀝至幽居〔二〕。且喜潤羣物,焉能悲斗儲〔三〕。故交久不見〔四〕,鳥雀投吾廬〔五〕。
〔一〕濛濛:密雪貌。平陸:平原。
〔二〕淅瀝:雪落聲。謝惠連《雪賦》:“霰淅瀝而先集。”幽居:猶言陋室。
〔三〕斗儲:《文選》左思《詠史》:“内顧無斗儲。”謂無斗米之蓄。
〔四〕故交:舊友。
〔五〕吾廬:我家。二句謂冷落寂寞,門可羅雀。謝靈運《齋中讀書》:“空庭來鳥雀。”
其四
孰云久閑曠〔一〕,本自保知寡〔二〕。窮巷獨無成,春條秪盈把〔三〕。安能羡鵬舉〔四〕,且欲歌牛下〔五〕。乃知古時人,亦有如我者。
〔一〕閑曠:閑居。
〔二〕保:守。知寡:知我者寡,意謂不求人知。《三國志·蜀志·秦宓傳》:“知我者希,則我貴矣。”
〔三〕盈把:滿握。
〔四〕鵬舉:喻仕進。《莊子·逍遥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舉,振起高飛。
〔五〕歌牛下:《吕氏春秋·舉難》:“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撫其僕之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
送田少府貶蒼梧〔一〕
沈吟對遷客〔二〕,惆悵西南天〔三〕。昔爲一官未得意,今向萬里令人憐。念兹斗酒成睽間〔四〕,停舟歎君日將晏〔五〕。遠樹應憐北地春〔六〕,行人却羡南歸雁〔七〕。丈夫窮達未可知〔八〕,看君不合長數奇〔九〕。江山到處堪乘興〔一〇〕,楊柳青青那足悲〔一一〕。
〔一〕少府:官名,縣尉之别稱。縣令稱明府,尉小於令,故稱少府。蒼梧:《舊唐書·地理志》:桂管十五州在廣西;梧州治蒼梧縣。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蒼梧縣。
〔二〕遷客:以罪外貶者。此指田少府。
〔三〕西南天:指蒼梧。送田之地蓋在梁宋一帶,梧州在梁宋西南。
〔四〕斗酒:杯酒。斗,酒器。睽間(jiàn建):隔離,離别。
〔五〕日將晏:日將晚。二句意謂想到飲此酒後即相離别,故日晚仍勸君停舟少留。
〔六〕遠樹句:謂看到遠樹時應該懷戀北方的春光。
〔七〕行人句:行人南去,當羡慕自南歸北的大雁。行人:指田少府。以上八句寫餞别。
〔八〕窮達:窮困顯達,失意和得志。
〔九〕看君句:言料你不該長久不遇。看:料。不合:不應。數奇(ji基):運數不偶,謂不走運。《漢書·李廣傳》:“以爲李廣數奇”注:“孟康曰:‘奇,隻不耦也。’如淳曰:‘數爲匈奴所敗,爲奇不耦。’師古曰:‘言廣命隻不耦合也,孟説是矣。’”數:運數,命定。
〔一〇〕江山句:謂自然景物之美到處都可以盡興。
〔一一〕楊柳句:謂離别不是悲傷。《三輔黄圖》言灞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多折柳贈别。故於送别時言及楊柳,均含離情别意。以上四句爲慰藉之語。
寄孟五少府〔一〕
秋氣落窮巷〔二〕,離憂兼暮蟬〔三〕。後時已如此〔四〕,高興亦徒然〔五〕。知君念淹泊〔六〕,憶我屢周旋〔七〕。征路見來雁,歸人悲遠天〔八〕。平生感千里,相望在貞堅〔九〕。
〔一〕明活字本《高常侍集》作《寄孟五》。此詩體屬排律,却寫得自然,複筆單意,無排比堆垜之迹。末四句因景生情,情意深厚。
〔二〕秋氣句:謂陋巷已感秋意。秋氣:明活字本作“秋風”。
〔三〕離憂句:謂離愁與暮蟬交匯,倍感煩悶。
〔四〕後時句:謂當初不及時有爲,以至今日處於如此境地。《文選》陸機《演連珠》第十二首:“俊乂之臣,屢抱後時之悲。”後時,失時,不及時。
〔五〕高興句:謂清秋的高雅興致亦不復存在。興:興趣,興致。徒然:白白地,空空地。
〔六〕知君句:謂知道你會有沉淪下位之感。淹泊:淹滯,謂賢才沉淪下位。
〔七〕憶我句:因爲想念我而屢與我往來酬應。周旋:交際、應酬。
〔八〕征路二句:謂在途中見雁來而令人思歸,有天涯流落之悲。遠天:遠路。
〔九〕平生二句:謂堪慰平生者,唯有友情貞堅,雖相去千里而不失。貞堅:貞,正。堅,固。明活字本作“貞賢”。
贈别晉三處士〔一〕
有人家住清河源〔二〕,渡河問我游梁園〔三〕。手持《道經》注已畢〔四〕,心知《内篇》口不言〔五〕。盧門十年見秋草〔六〕,此心惆悵誰能道?知己從來不易知,慕君爲人與君好。别時九月桑葉疎,出門千里無行車。愛君且欲君先達,今上求賢早上書〔七〕。
〔一〕處士:《孟子·滕文公下》:“處士横議。”注:“布衣處士,游説以干諸侯。”按:謂不仕之士。
〔二〕清河源:清水發源之地。《水經注·清水》:“清水出河内脩武縣之北黑山。”脩武縣,今河南獲嘉縣。
〔三〕問:《戰國策·齊策》:“或以問孟嘗。”注:“問,告也。”梁園:指梁孝王園,在宋州。
〔四〕《道經》:指《道德經》。《資治通鑑》開元二十五年,“春正月,初置玄學博士”。注:“崇玄學,習《老子》、《莊子》、《文子》、《列子》,亦曰道舉。”《舊唐書·玄宗紀》:“(開元)二十九年,春正月丁丑,制兩京、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并崇玄學,置生徒,令習《老子》、《莊子》、《列子》:《文子》,每年准明經例考試。”蓋玄宗重道教,尊老子,崇玄學,故晉三處士爲之作注。
〔五〕《内篇》:《晉書·葛洪傳》:“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按:《黄庭内景經》亦曰内篇,世人遂專以内篇爲神仙家説。口不言:謂不言神仙之事。首四句介紹晉三處士的爲人。
〔六〕盧門:《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華氏居盧門,以南里叛。”杜注:“盧門,宋東城南門。”《水經注·睢水》:“春秋華氏居盧門里叛。杜預曰:盧門,宋城南門也。司馬彪《郡國志》曰:睢陽縣有盧門亭。”此以盧門指睢陽,高適寄居於此。十年:指自薊北南歸後又過了十年。中四句寫二人交往。
〔七〕愛君二句:意謂愛重你,并希望你先騰達,因現在皇帝正求賢才,你可及早上書。據此可知詩當作於開元末玄宗以玄學取士以後。末四句言贈别。
酬鴻臚裴主簿雨後睢陽北樓見贈之作〔一〕
暮霞照新晴,歸雲猶相逐〔二〕。有懷晨昏暇〔三〕,想見登眺目〔四〕。問禮侍彤襜〔五〕,題詩訪茅屋〔六〕。高樓多古今,陳事滿陵谷〔七〕。地久微子封〔八〕,臺餘孝王築〔九〕。徘徊顧霄漢,豁達俯川陸。遠水對秋城,長天向喬木〔一〇〕。公門何清浄〔一一〕,列戟森已肅〔一二〕。不歎攜手稀,恒思著鞭速〔一三〕。終當拂羽翰〔一四〕,輕舉隨鴻鵠〔一五〕。
〔一〕鴻臚主簿:《舊唐書·職官志》:“鴻臚寺,主簿一人,從七品上。”睢陽:舊書《地理志》:“宋州望。天寶元年,改宋州爲睢陽郡。乾元元年,復爲宋州。”
〔二〕歸雲:歸山之雲。此句寫雨後雲散,隨風相逐。東漢張衡《思玄賦》:“憑歸雲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
〔三〕晨昏暇:謂定省父母之暇。指裴主簿。《禮記·曲禮》:“凡爲人子之禮,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
〔四〕想見句:謂於想象中見到你登臨遠眺的目光。
〔五〕問禮句:謂侍睢陽太守而問禮。襜(zhān沾):《説文》:“衣蔽前也。”《爾雅·釋器》:“衣蔽前謂之襜。”注;“今蔽膝也。”彤襜,赤色蔽膝,貴者所服。此指睢陽太守。獨孤及《唐故睢陽郡太守贈祕書李公神道碑》云:“赤舃彤襜,牧彼四州。”
〔六〕題詩句:謂造訪時以詩見贈。茅屋:指詩人居處。以上六句寫裴主簿雨後登眺贈詩。
〔七〕高樓二句:言登睢陽北樓所見之感。多古今:多古今之感。陳事:往事。滿陵谷:謂山川上下到處都有。
〔八〕地:指睢陽。久:長久,往昔。微子封:《史記·宋微子世家》:“周公既承成王命,誅武庚,殺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開代殷後,……國于宋。”按宋即睢陽。
〔九〕臺:指平臺。見上《宋中十首》其一註〔二〕〔四〕。
〔一〇〕徘徊四句:寫登睢陽北樓所見之景。顧:回視。霄漢:天空。此句爲仰望。豁達:開朗。川陸:河流原野。此句爲俯視。遠水句承上川陸,長天句承上霄漢。喬木:高樹。以上八句寫登眺情景。
〔一一〕公門句:謂睢陽太守刑寬訟簡,衙門清浄。
〔一二〕列戟句:謂太守衙前列戟,兵衞嚴肅。其《奉酬睢陽李太守》:“列戟霜侵户。”後韋應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衞森畫戟”,均與此同意。
〔一三〕恒思句:謂常望你很快得志。著鞭:《晉書·劉琨傳》:“(琨)與范陽祖逖爲友,聞逖被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
〔一四〕拂羽翰:拂拭羽翮。此指高飛。
〔一五〕輕舉:猶翺翔,鴻鵠:大鳥名。此喻裴氏。《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索隱》:“鴻鵠是一鳥,若鳳凰然,非鴻鴈與黄鵠也。”以上六句冀其速成功業,已當相隨。
酬岑二十主簿秋夜見贈之作
舍下蛩亂鳴〔一〕,居然自蕭索〔二〕。緬懷高秋興〔三〕,忽枉清夜作〔四〕。感物我心勞〔五〕,涼風驚二毛〔六〕。池空菡萏死〔七〕,月出梧桐高。如何異鄉縣,復得交才彦〔八〕。汩没嗟後時〔九〕,蹉跎恥相見〔一〇〕。箕山别來久〔一一〕,魏闕誰不戀〔一二〕。獨有江海心〔一三〕,悠悠未嘗倦〔一四〕。
〔一〕蛩(qióng窮):蟋蟀。
〔二〕蕭索:蕭條寂寞。
〔三〕緬(miǎn免)懷:遠懷,遠想。高秋興:清秋的吟興。高秋,高爽的秋天。興讀去聲,興致。此句意謂想來你於清秋定有吟咏的雅興。
〔四〕忽枉句:謂忽然接到你見贈的清夜詩篇。枉,屈辱,謙詞,謂有屈於你之意。作:詩作。以上四句寫岑二十贈詩。
〔五〕感物句:謂因感秋而憂傷。勞:《淮南子·精神訓》:“好憎者使人心勞”。注:“勞,病也。”
〔六〕涼風句:謂秋風吹動白髮。二毛:年老髮斑白而有二色,故稱二毛。《文選》潘岳《秋興賦》:“晉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注:“《左氏傳》:宋襄公曰:‘不禽二毛。’杜預曰:‘二毛,頭白有二色也。’”
〔七〕菡萏(hàn dàn漢淡):荷花的别稱。以上四句寫己悲秋。
〔八〕才彦:有才學者,指岑二十二主簿。
〔九〕汩没(gu mò骨莫):滅没,埋没。後時:失時,不及時。
〔一〇〕蹉跎:虚度時光。恥相見:謂不好意思相見。
〔一一〕箕山句:謂久離隱居之所。《文選》曹丕《與吴質書》:“有箕山之志。”注:“《吕氏春秋》曰:昔堯朝許由於沛澤之中,曰:‘請屬天下於夫子。’許由遂之箕山之下。”箕山,在河南登封縣東南。
〔一二〕魏闕句:謂心存朝廷。《吕氏春秋·審爲》: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高誘注:“子牟,魏公子也。……一説:魏闕,象魏也。懸教象之法,浹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闕。言身雖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門闕之下也。”
〔一三〕江海心:隱逸之心,詳見上注。
〔一四〕悠悠:閑適自得之貌。倦:厭。以上八句以抒懷酬答。
平臺夜遇李景參有别〔一〕
離心忽悵然〔二〕,策馬對秋天〔三〕。孟諸薄暮涼風起,歸客相逢渡睢水〔四〕。昨時攜手已十年,今日分途各千里〔五〕。歲物蕭條滿路岐〔六〕,此行浩蕩令人悲〔七〕。家貧羡爾有微禄,欲往從之何所之〔八〕。
〔一〕平臺:臺名。《水經注·睢水》:“如淳曰:平臺,離宫所在,今(睢陽)城東二十里有臺,寬廣而不甚極高,俗謂之平臺。”按:此以平臺指宋城,即今河南商邱。李景參:宋趙明誠《金石録》卷七:“第一千二百二十二《唐宓子賤碑》:李少康撰,李景參正書,天寶三載七月。”
〔二〕離心句:點離别。
〔三〕策馬句:點時令。
〔四〕孟諸二句:寫“平臺夜遇”。孟諸:澤名。在河南商邱東北,亦名望諸,又作孟豬。薄暮:傍晚。歸客:指李景參。睢水:出陳留縣西蒗渠,東過睢陽縣南。此“渡睢水”,即指至商邱。
〔五〕昨時二句:言昨日分離十年後重逢,今日又要離别了。
〔六〕歲物句:上承次句,言秋天景物蕭條。岐:借爲歧。
〔七〕此行句:上承首句,寫離心悵然生悲。
〔八〕欲往句:言欲往就李景參而不能。從:就。何所之:何能前往。
苦雨寄房四昆季〔一〕
獨坐見多雨,况兹兼索居〔二〕。茫茫十月交〔三〕,窮陰千里餘〔四〕。彌望無端倪〔五〕,北風擊林箊〔六〕。白日渺難覩,黄雲争卷舒〔七〕。安得造化功,曠然一掃除〔八〕。滴瀝簷宇愁〔九〕,寥寥談笑疎。泥塗擁城郭〔一〇〕,水潦盤丘墟〔一一〕。惆悵憫田農〔一二〕,徘徊傷里閭〔一三〕。曾是力井税〔一四〕,曷爲無斗儲〔一五〕?萬事切中懷〔一六〕,十年思上書〔一七〕。君門嗟緬邈〔一八〕,身計念居諸〔一九〕。沉吟顧草茅〔二〇〕,鬱怏任盈虚〔二一〕。黄鵠不可羡〔二二〕,雞鳴時起予〔二三〕。故人平臺側〔二四〕,高館臨通衢〔二五〕。兄弟方荀陳〔二六〕,才華冠應徐〔二七〕。彈棊自多暇,飲酒更何如。知人想林宗〔二八〕,直道慙史魚〔二九〕。攜手風流在〔三〇〕,開襟鄙吝祛〔三一〕。寧能訪窮巷,相與對園蔬〔三二〕?
〔一〕苦雨:久雨。房四:《文苑英華》卷一五三作房休。《金唐詩》“四”下注“一作休”。
〔二〕索居:散處。《禮記·檀弓》:“吾離羣而索居。”言與朋友離散獨處。
〔三〕茫茫:廣大貌。十月交:十月初。
〔四〕窮陰:沈陰。
〔五〕彌望:猶滿眼。彌:滿,遍。端倪:邊際。
〔六〕林箊(yu淤):竹名。左思《吴都賦》:“其竹則篔簹箖箊。”劉淵林注:“箖箊,是袁公所與越女試劍竹者也。”此句謂北風在竹林中呼嘯。
〔七〕白日二句:謂濃雲蔽天,不見太陽。渺:幽遠貌。卷舒:開合,飄動。
〔八〕安得二句:謂如何能得天之力,將滿天陰霾一掃而盡。
〔九〕滴瀝:雨水下滴聲。簷宇:屋簷。
〔一〇〕泥塗句:謂城内全是泥濘。擁:障。
〔一一〕水潦句:謂郊區滿是積水。潦:雨後積水。盤:迴旋。丘墟:村落。以上十四句描寫苦雨。
〔一二〕惆悵:悲哀。憫:哀憐。
〔一三〕徘徊:來回走動,表示心緒煩躁。里閭:古代五家爲鄰,五鄰爲里。里門曰閭。又《周禮·天官·小宰》:“三曰聽閭里以版圖。”疏:“在六鄉,則二十五家爲閭。在六遂,則二十五家爲里。”遂,遠郊之地。此里閭指郊區村落的農户。
〔一四〕曾是句:謂(農民)從來都致力於耕種并繳納田租。井謂井田。周制:授田之法,以地方一里畫爲九區,每區百畝,中爲公田,其外八家各受一區爲私田。形如井字,故稱井田。此泛指農田。
〔一五〕曷爲句:謂爲何(他們)連一斗糧食的儲蓄都没有?
〔一六〕萬事:指民生疾苦。切中懷:内心關切。
〔一七〕十年句:謂己十年來時時想向皇帝上書,爲民請命。
〔一八〕君門句:嗟歎君門深阻,無由上達。緬邈:遠。
〔一九〕身計句:謂念個人身世不偶,歲月蹉跎。居諸:本語助詞,後人亦指光陰。《詩·日月》:“日居月諸。”
〔二〇〕沉吟句:謂在野而反覆思慮。沉吟:此有深思之意。草茅:《儀禮·士相見禮》:“在野,則曰草茅之臣。”
〔二一〕鬱怏句:謂只有懷着鬱悶的心情聽其自然。鬱怏:抑鬱苦悶。任:聽任。盈虚:月亮的滿與缺,借指成功與失敗。
〔二二〕黄鵠句:謂不能想望如黄鵠之一舉衝天,喻致身高位,施展抱負。
〔二三〕雞鳴句:謂雖如此仍不甘自棄,還願及時奮發自強。《晉書·祖逖傳》:“(祖逖)與司空劉琨俱爲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同起舞。”起予:謂起發己意。《論語·八佾》:“起予者商也。”以上十二句自傷農民貧困,進言無路,有懷才不遇之歎。
〔二四〕故人:指房四兄弟。平臺:梁孝王所建在宋州。見前《宋中十首》其一注〔二〕〔四〕。側,旁。
〔二五〕通衢:四達之路。
〔二六〕兄弟句:謂房四兄弟可與荀儉和陳紀兄弟相比。《後漢書·荀淑傳》:“(淑)有子八人:儉、緄、靖、燾、汪、爽、肅、專,並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又《陳寔傳》:“(寔)有六子,紀、諶最賢。”
〔二七〕才華句:謂其文才超過應瑒、徐幹。《三國志·王粲傳》:汝南應瑒,字德璉。被太阻辟爲丞相掾屬,轉爲平原侯庶子,後爲五官將文學。徐幹,字偉長,北海人。爲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二人皆卒於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與吴質書》中云:“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于後,此子爲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冠:超出。
〔二八〕知人句:謂如郭太之善於知人。《後漢書·郭太傳》:“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鑒。”
〔二九〕直道句:謂其直道使史魚慚愧。《論語·衞靈公》:“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注:“孔曰:衞大夫史鰌。”按:史鰌,字子魚,亦稱史魚。《韓詩外傳》卷七:“昔者衞大夫史魚,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數言蘧伯玉之賢而不能進,彌子瑕不肖而不能退。爲人臣,生不能進賢而退不肖,死不當治喪正堂,殯我于室足矣。衞君問其故,子以父言聞。君造然召蘧伯玉而貴之,而退彌子瑕,從殯于正堂,成禮而後去。生以身諫,死以尸諫,可謂直矣。”
〔三〇〕攜手句:謂握手之時,如見古人的流風遺韻。風流:明活字本作流風。
〔三一〕開襟句:謂開懷相對,使人鄙吝之心盡去。《後漢書·黄憲傳》:同郡陳蕃、周舉,常相謂曰:“時月之間,不見黄生,則鄙吝之萌,復存乎心。”注:“吝,貪也:”祛(qu區)除去,驅逐。
〔三二〕寧能二句:謂望房四兄弟能來訪,共對園蔬。寧:願詞。窮巷:陋巷,高適自言所居。以上十二句贊美房四昆季德才兼優,并邀其相見。
畫馬篇 同諸公宴睢陽李太守,各賦一物。〔一〕
君侯櫪上驄〔二〕,貌在丹青中〔三〕。馬毛連錢蹄鐵色〔四〕,圖畫光輝驕玉勒〔五〕。馬行不動勢若來,權奇蹴踏無塵埃〔六〕。感兹絶代稱妙手〔七〕,遂令談者不容口〔八〕。麒麟獨步自可珍〔九〕,駑駘萬匹知何有〔一〇〕。終未如他櫪上驄〔一一〕,載華轂〔一二〕,騁飛鴻〔一三〕。荷君剪拂與君用〔一四〕,一日千里如旋風〔一五〕。
〔一〕睢陽李太守:李少康。獨孤及《唐故睢陽太守贈祕書監李公神道碑》云:“公諱少康,字某,……玄宗後元年(天寶元年)改宋州爲睢陽郡,命公爲太守。……三年春,賜告歸洛陽,是年十二月丙午(十七)薨。”(見《全唐文》卷三九〇)
〔二〕君侯:指李少康。櫪上驄:槽上的驄馬。驄(cong匆),青白色的馬。
〔三〕貌在句:謂繪於畫中,貌:作動詞用,繪狀。丹青:圖畫。畫以丹青着色,故以稱畫。
〔四〕連錢:《爾雅·釋畜》:“青驪驎驒。”郭注:“色有深淺,斑駁隱粼,今之連錢驄。”謂毛色青白相間、深淺斑駁。鐵色:黑色。
〔五〕光輝:光彩。驕玉勒:謂不受控制。玉勒,玉製馬銜。
〔六〕權奇:謂矯變奇異。《漢書·禮樂志·天馬》:“志俶儻,精權奇。”蹴踏:奔騰踐踏。以上六句寫畫中馬的神駿飛揚。
〔七〕絶代:絶世,並世無比。妙手:指精美絶倫的畫技。
〔八〕談者:議論的人。不容口:謂滿口稱贊。《漢書·爰盎傳》:“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注:“師古曰:稱美其德,口不能容也。”
〔九〕麒麟:即騏驎,駿馬,一日而馳千里。獨步:謂一時無二。珍:貴重。
〔一〇〕駑駘(nú tái奴台):劣馬。知何有:知何可取。《廣雅·釋詁一》:“有:取也。”以上四句贊畫技高妙,兼論馬品高下。
〔一一〕終未句:謂必竟不如那匹櫪上真馬。
〔一二〕載華轂:拉着華美的車子。《史記·陳餘傳》:“令范陽令乘朱輪華轂,使馳驅燕趙郊。”
〔一三〕騁飛鴻:馳駿馬。東方朔《答驃騎難》:“騏驥緑耳,蜚鴻驊騮,天下良馬也。”蜚通飛,蜚鴻即飛鴻。
〔一四〕荷(hè賀):承蒙。剪拂:劉峻《廣絶交論》:“剪拂使其長鳴。”注:“湔祓、剪拂,音義同也。”按湔祓,謂去其舊惡。盧思道《孤鴻賦序》:“倒屣相接,剪拂吹嘘,長其光價。”與君用:爲君所用。
〔一五〕如旋風:形容馬疾行如驟風。以上五句言畫上馬不如真馬可爲人效力。
同羣公秋登琴臺〔一〕
古跡使人感,琴臺空寂寥〔二〕。静然顧遺塵〔三〕,千載如昨朝〔四〕。臨眺自兹始〔五〕,羣賢久相邀〔六〕。德與形神高,孰知天地遥〔七〕。四時何倏忽〔八〕,六月鳴秋蜩〔九〕。萬象歸白帝〔一〇〕,平川横赤霄〔一一〕。猶是對夏伏〔一二〕,幾時有涼飈〔一三〕?燕雀滿簷楹〔一四〕,鴻鵠摶扶摇〔一五〕。物性各自得〔一六〕,我心在漁樵〔一七〕。兀然還復醉〔一八〕,尚握尊中瓢〔一九〕。
〔一〕這首詩是天寶三載初秋與李白、杜甫同遊單父縣登琴臺時所作。杜甫《昔遊》詩云:“昔者與高李,同登單父臺。”《清一統志》卷一四四:“琴臺,在單縣東南一里舊城北。”即宓子賤彈琴之所。
〔二〕寂寥:寂寞空虚,謂其人已逝。
〔三〕遺塵:餘風。
〔四〕千載句:謂與子賤雖隔千年,猶如昨日。
〔五〕臨眺:登臨琴臺而眺望。自兹始:從此日開始。
〔六〕羣賢:指李白、杜甫等。邀:約。
〔七〕德與二句:謂宓公之德及其形像與天同高,與地同遠。形神:形體精神。孰知:誰知,何知。以上八句寫同羣公登琴臺,兼贊宓公之德。
〔八〕四時句:謂季節變化很快。倏忽:瞬間,忽然。
〔九〕六月句:謂六月已聽到秋蟬的鳴聲。蜩(tiáo條):蟬。農曆六月下旬已立秋,即屬秋季,故稱秋蜩。
〔一〇〕萬象句:謂一切物象皆歸白帝統屬。白帝:《周禮·大宗伯》疏:“太微宫有五帝座星。即《春秋緯文耀鈎》云……秋起白受制,其名白招拒。”又“以白琥禮西方”注云:“禮西方以立秋,謂白精之帝,而少昊蓐收食焉。”《禮記·月令》:“孟秋之月,……其帝少皡,其神蓐收。”注:“此白精之君,金官之臣。”仇注杜詩《望岳》引《洞天記》云:“華山名太極總仙之天,即少昊爲白帝,治西岳。”
〔一一〕平川句:言川平横列於飛雲之下。赤霄:《淮南子·人間訓》:“背負青天,膺摩赤霄。”注:“赤霄,飛雲也。”
〔一二〕猶是句:意謂仍然是炎夏伏天。伏:伏日,三伏之日。《漢書·東方朔傳》:“久之伏日。”注:“師古曰:三伏之日也。”案夏至後第三庚日爲初伏,第四庚日爲中伏,立秋後第一庚日爲末伏。立秋仍在伏中,氣候仍酷熱,故云。
〔一三〕涼飇:涼風。以上六句寫初秋登眺之景。
〔一四〕燕雀:小鳥。滿簷楹:集聚屋檐之下。此喻凡人居卑位。
〔一五〕鴻鵠:大鳥。摶扶摇:《莊子·逍遥遊》:“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摶,憑借。扶摇,旋風。此喻大才居高位。以上兩起下文“物性”二句。
〔一六〕物性句:謂燕雀與鴻鵠一居簷楹,一摶扶摇,各得其所。
〔一七〕我心句:謂己志在隱淪。
〔一八〕兀然:無知貌。《文選》孫綽《遊天台山賦》:“兀同體於自然。”注:“兀,無知之貌也。”
〔一九〕尊:同樽。酒樽,古盛酒器。瓢:舀酒之器。二句謂以醉飲自適,語似閑逸,心實憤慨。以上六句抒懷。
宓公琴臺詩三首
甲申歲,適登子賤琴臺,賦詩三首。首章懷宓公之德,千祀不朽;次章美太守李公,能嗣子賤之政,再造琴臺;末章多邑宰崔公,能繼子賤之理〔一〕。
其一
宓子昔爲政,鳴琴登此臺。琴和人亦閑,千載稱其才〔二〕。臨眺忽悽愴,人琴安在哉?悠悠此天壤〔三〕,唯有頌聲來。
〔一〕甲申歲:天寶三載(公元七四四年)。子賤:宓子賤。見上《宋中十首》第五首註〔一〕。琴臺:見上《同羣公秋登琴臺》註〔一〕。太守李公:睢陽太守李少康。見上《畫馬篇》注〔一〕。多邑宰崔公:贊美單父縣令崔公。崔公名不詳。多:稱美。理:治。
〔二〕宓子四句:《韓詩外傳》卷二:“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
〔三〕悠悠:廣闊無邊貌。天壤:天地。
其二
邦伯感遺事〔一〕,慨然建琴堂。乃知静者心〔二〕,千載猶相望〔三〕。入室想其人,出門何茫茫〔四〕。唯見白雲合,東臨鄒魯鄉〔五〕。
〔一〕邦伯:州牧,即唐朝的太守,指李少康。感遺事:謂爲宓子賤治單父的政績所感。
〔二〕静者心:《論語·雍也》:“仁者静。”静者,即仁者。
〔三〕相望(wāng汪):相比。《禮記·表記》:“以人望人。”疏:“望,比也。”此句即序所謂“能嗣子賤之政。”
〔四〕入室二句:謂入琴堂想象李太守的爲人,而出門則感茫然,蓋是時李已離任告歸洛陽。
〔五〕唯見二句:只見白雲東臨鄒、魯之鄉。意謂所思念的李太守,其精神上託白雲,仍回到孔子、孟子的故鄉——鄒魯。單父春秋時爲魯邑,此鄒魯鄉即指單父。二句活用《莊子·天地》“乘彼白雲,至於帝鄉。”(謂精神上升,乘白雲而至上帝住所。)及江淹《擬休上人》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語意,以表達對李太守的思慕。
其三
皤皤邑中老〔一〕,自誇邑中理〔二〕。何必升君堂,然後知君美〔三〕。開門無犬吠〔四〕,早卧常晏起〔五〕。昔人不忍欺〔六〕,今我還復爾〔七〕。
〔一〕皤皤:見前《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十三首》(其十三)注〔一〕。邑中老:縣裏的老人。
〔二〕自誇句:謂老人都誇獎縣政好。
〔三〕君堂、君美:君皆指邑宰崔公。二句意謂口碑在道,不用到你的衙門,便知你的美政。
〔四〕開門句:言邑中無盜,夜不閉户。《後漢書·岑熙傳》:“熙遷魏郡太守。招聘隱逸,與參政事,無爲而化。視事二年,輿人歌之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蟊賊,岑君遏之;狗吠不驚,足下生氂。’”又《劉寵傳》:“它守時,吏發求民間,至夜不絶,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民不見吏。”
〔五〕早卧句:言吏不苛擾,百姓安寧,故能早睡晚起。
〔六〕昔人句:《孔子家語》卷九:“宓不齊,……仕爲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百姓)不忍欺,孔子大之。”此句謂宓子賤有善政,百姓不忍欺騙他。
〔七〕今我句:謂己至今對崔公仍如此。此處贊美崔公能繼子賤之治,因而也收到與子賤同樣的效果。
古大梁行〔一〕
古城莽蒼饒荆榛〔二〕,驅馬荒城愁殺人。魏王宫觀盡禾黍〔三〕,信陵賓客隨灰塵〔四〕。憶昨雄都舊朝市〔五〕,軒車照耀歌鐘起〔六〕。軍容帶甲三十萬,國步連營一千里〔七〕。全盛須臾那可論〔八〕,高臺曲池無復存〔九〕。遺墟但見狐狸迹〔一〇〕,古地空餘草木根〔一一〕。暮天摇落傷懷抱〔一二〕,倚劍悲歌對秋草。俠客猶傳朱亥名〔一三〕,行人尚識夷門道〔一四〕。白璧黄金萬户侯,寶刀駿馬填山丘〔一五〕。年代淒涼不可問,往來唯有水東流〔一六〕。
〔一〕大梁:《史記·魏世家》:(魏惠王三十一年)“徙治大梁。”《正義》:“《陳留風俗傳》云:魏之都也。畢萬十葉徙大梁。按:今汴州浚儀也。”在今河南省開封市。
〔二〕古城:指大梁城。以其爲梁惠王故都,故稱古城。莽蒼:《莊子·逍遥遊》:“適莽蒼者,三年而返。”注:“崔云:草野之色。”饒:多。荆榛(zhēn針):泛指叢生的荆棘。
〔三〕魏王句:謂戰國時魏王的宫殿樓臺都成了莊稼地。觀(guàn灌):臺觀。
〔四〕信陵句:謂信陵君的門客都化爲灰土。《史記·信陵君列傳》:“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爲信陵君。……公子爲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争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以上四句寫行經大梁古城所見。
〔五〕雄都:指大梁爲當時的大都會。舊朝市:指魏國的朝廷街市。《周禮·冬官·匠人》:“匠人營國,……面朝後市。”
〔六〕軒車照耀:指達官貴族華麗的車馬。歌鐘:指官宦之家的音樂歌舞。此句言大梁城的繁華富麗。
〔七〕軍容二句:謂魏國的強大,有甲士三十萬,地方一千里。《史記·蘇秦列傳》:“地方千里,……魏,天下之強國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軍容:《文選》左思《吴都賦》:“軍容蓄用。”注:“軍容,軍之容表,言矛劍等也。”此指軍隊的規模裝備。帶甲:披鎧甲的戰士。國步:《詩·桑柔》:“國步斯頻。”朱注:“步猶運也。”按此指國境。以上四句回憶魏國的全盛之日。
〔八〕全盛句:承上起下,由盛而衰。須臾:頃刻。那可論(lún輪):不堪言。
〔九〕高臺句:謂魏王時期的樓臺苑囿都已不復存在。
〔一〇〕遺墟:荒廢的都市建築。狐狸迹:謂已成了狐狸出没的場所。
〔一一〕古地句:謂故地空寂,只剩下荒草殘根。以上四句寫大梁城的衰落荒蕪。
〔一二〕摇落:凋零。《楚辭》宋玉《九辯》:“蕭瑟兮草木摇落而變衰。”王逸注:“摇落,華葉隕零,肥潤去也。”
〔一三〕俠客:任俠之士。朱亥:《史記·信陵君列傳》:“(侯生曰:)‘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爲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
〔一四〕夷門:《信陵君列傳》:“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夷門之所以著名,以有侯生之故。侯生名嬴,戰國魏之隱士,年七十,家貧,爲夷門監者。信陵君聞其賢,置酒大會,賓客盡至,駕車自迎侯生,引之上坐,賓客皆驚。秦圍趙,求援,嬴爲設計竊兵符,並薦朱亥與俱,擊殺晉鄙,奪其軍,却秦救趙。(見《史記·信陵君列傳》)
〔一五〕白璧二句:謂當時達官貴人與寶刀駿馬皆同歸於盡。《史記·虞卿列傳》:“(虞卿)説趙孝成王,一見,賜黄金百鎰,白璧一雙。再見,爲趙上卿,故號爲虞卿。……虞卿既以魏齊之故,不重萬户侯卿相之印,與魏齊間行,卒去趙,困於梁。”
〔一六〕年代二句:謂時世變遷,景物淒涼,不堪回首。唯有汴水依舊。汴水出莨蕩渠,經中牟,開封東流入淮。以上八句弔古傷懷。
漣上題樊氏水亭〔一〕
漣上非所趣〔二〕,偶爲世務牽。經時駐歸棹〔三〕,日夕對平川〔四〕。莫論行子愁,且得主人賢〔五〕。亭上酒初熟,廚中魚每鮮〔六〕。自説宦遊來〔七〕,因之居住偏〔八〕。煮鹽滄海曲,種稻長淮邊〔九〕。四時常晏如〔一〇〕,百口無飢年。菱芋藩籬下〔一一〕,漁樵耳目前〔一二〕。異縣少朋從〔一三〕,我行復迍邅〔一四〕。向不逢此君〔一五〕,孤舟已言旋〔一六〕。明日又分首〔一七〕,風濤還眇然〔一八〕。
〔一〕漣上:漣水縣。《舊唐書·地理志》:泗州有漣水縣。在今江蘇省漣水縣北。高適《東征賦》云:“歲在甲申,(天寶三載)秋窮季月,高子遊梁既久,方適楚以超忽。”乃自商丘乘舟沿通濟渠東下,渡淮而至漣水縣,次年秋將歸時作此詩。
〔二〕趣:趨。
〔三〕經時:歷時,過了相當長的時間。高適於天寶三年秋末冬初至漣水縣,至次年秋方歸。駐歸棹:止歸舟。意謂就此住下。
〔四〕日夕句:謂朝暮面對淮水。唐代淮水下游由漣水縣入海。
〔五〕主人:指樊君。
〔六〕亭上二句:點題“水亭”。并寫主人之賢,以魚酒相待。以上八句寫舟至漣上,寄居樊氏水亭。
〔七〕宦遊來:做官來此。
〔八〕因之句:謂因此居此偏僻之地。
〔九〕煮鹽二句:謂近海從事煮鹽,引淮溉田種稻。
〔一〇〕晏如:安然。
〔一一〕菱芋句:謂籬旁池中有菱有芋。
〔一二〕漁樵句:眼前常見漁夫樵子。以上八句言主人樊君自述去官歸隱後的安樂生活。
〔一三〕少朋從:少朋友。
〔一四〕迍邅:難行不進貌。
〔一五〕向:昔,從前。此君:指樊君。
〔一六〕言旋:言歸。言,語助詞。
〔一七〕分首:謂别離。
〔一八〕風濤:風波。謂歸途仍走水路。眇然:長遠貌。此次歸時在秋天,見《漣上别王秀才》詩。以上六句告别。
寄宿田家
田家老翁住東陂〔一〕,説道平生隱在兹。鬢白未曾記日月〔二〕,山青每到識春時〔三〕。門前種柳深成巷,野谷流泉添入池。牛壯日耕十畝地,人閑常掃一茅茨〔四〕。客來滿酌清尊酒〔五〕,感興平吟才子詩〔六〕。巖際窟中藏鼹鼠〔七〕,潭邊竹裏隱鸕鷀〔八〕。村墟日落行人少〔九〕,醉後無心怯路岐〔一〇〕。今夜只應還寄宿〔一一〕,明朝拂曙與君辭〔一二〕。
〔一〕陂(bēi碑):《説文》:“阪也。”《釋名》:“山旁曰陂,言陂阤也。”
〔二〕鬢白句:言老了還不知度過幾許日月。
〔三〕山青句:謂每到山色變青纔知春天又至。
〔四〕人閑句:謂閑居無事常打掃茅屋。茨(cí慈):用茅草或葦子蓋房。此作茅屋解。
〔五〕清尊酒:指自釀甜酒。
〔六〕感興(xìng幸):興來之時。平吟:閑吟。
〔七〕鼹(yǎn掩)鼠:俗叫“地排子”,一種哺乳類的食蟲動物,長五寸許,毛黑褐色,眼極小,趾有鈎爪,善掘土,住在土中。
〔八〕鸕鷀(lúcí盧慈):水鳥名,俗名“魚鷹”、“水老鴉”,羽毛黑色,有緑光,善潛水取魚,漁人常用以捕魚。以上十二句寫田家老翁的生活和農村景物。
〔九〕村墟:村落。
〔一〇〕醉後句:謂醉後頭腦不清,怕走錯路。怯路岐:怕走上岔道。岐,借爲歧。
〔一一〕寄宿:暫時留宿。
〔一二〕拂曙:天初明之時。辭:告别。以上四句寫寄宿。
題李别駕壁〔一〕
去鄉不遠逢知己,握手相歡得如此。禮樂遥傳魯伯禽〔二〕,賓客争過魏公子〔三〕。酒筵暮散明月上〔四〕,櫪馬長鳴春風起〔五〕。一生稱意能幾人〔六〕?今日從君問終始〔七〕。
〔一〕别駕:官名。漢置,爲州刺史佐吏,亦稱别駕從事史。從刺史行部,别乘傳車,故謂之别駕。《新唐書·百官志》:“武德元年,改太守曰刺史,加使持節,丞曰别駕。十年,改雍州别駕曰長史。高宗即位,改别駕皆爲長史。上元二年,諸州復置别駕,以諸王子爲之。永隆元年省,永淳元年復置。景雲二年,始參用庶姓。天寶元年,改刺史曰太守。八載,諸郡廢别駕,下郡置長史一員。上元二年,諸州復置别駕。”按:此詩第三四句以魯伯禽、魏公子比李别駕,則李别駕當是諸王子。
〔二〕禮樂句:意謂能如魯伯禽之得傳禮樂。《史記·魯周公世家》:“(周公)於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魯。……(周公既卒後),於是成王乃命魯得郊,祭文王。魯有天子禮樂者,以褒周公之德也。”
〔三〕賓客句:意謂能如信陵君之仁而下士。《史記·信陵君列傳》:“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公子爲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争往歸之。”以上二句寫李别駕的身份和品德。
〔四〕酒筵句:謂堂設華筵。
〔五〕櫪馬句:謂櫪有名馬。
〔六〕稱意:適合心意。稱,讀去聲。
〔七〕問終始:問首尾,問其究竟。
送楊山人歸嵩陽
不到嵩陽動十年〔一〕,舊時心事已徒然〔二〕。一二故人不復見,三十六峯猶眼前〔三〕。夷門二月柳條色〔四〕,流鶯數聲淚沾臆。鑿井耕田不我招,知君以此忘帝力〔五〕。山人好去嵩陽路〔六〕,惟余眷眷長相憶〔七〕。
〔一〕嵩陽:《舊唐書·地理志》河南府:登封,隋嵩陽縣。登封元年十二月改爲登封縣。神龍元年二月,改爲嵩陽。二年十一月,復爲登封。動:動輒。
〔二〕舊時句:意謂舊有隱居嵩陽之志,今已成空。徒然:白白地。
〔三〕三十六峯:《清一統志》:“嵩山三十六峯,東曰太室,西曰少室。”以上四句寫久别嵩陽。
〔四〕夷門:見上《古大梁行》註〔一四〕。據説古大梁夷門在今開封北門處。
〔五〕鑿井二句:意謂山人躬耕而食,不知皇帝的恩澤。《帝王世紀》“帝堯登帝位,天下大和,百姓無事,有八十老人擊壤於道。觀者歎曰:‘大哉,帝之德也!’老人歌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不我招:謂不招我去一同耕鑿。忘帝力:即“帝何力於我”之意。
〔六〕好:猶善也。珍重囑咐之辭。好去,猶言平安歸去。
〔七〕眷眷:通睠睠,心存向往眷戀之意。憶:想念,讀入聲。以上六句送别。
東平路作三首〔一〕
其一
南圖適不就〔二〕,東走豈吾心〔三〕。索索涼風動〔四〕,行行秋水深。蟬鳴木葉落,兹夕更愁霖〔五〕。
〔一〕東平:見上《東平别前衞縣李寀少府》注〔一〕。
〔二〕南圖句:謀南行而未果。《莊子·逍遥遊》:“而後乃今將圖南。”圖,謀。適:方纔,就:成。
〔三〕東走:謂東行至汶陽。豈吾心:謂非己所願。
〔四〕索索:猶瑟瑟,風聲。
〔五〕愁霖:不停的秋雨。霖,《説文》:“雨三日以往。”第一首寫新秋東行,舟中遇雨。
其二
明時好畫策〔一〕,動欲干王公〔二〕。今日無成事〔三〕,依依親老農〔四〕。扁舟向何處?吾愛汶陽中〔五〕。
〔一〕明時:清明太平時代。好畫策:喜爲時事出謀獻策,即好談王霸之略。《史記·魯仲連傳》:“魯仲連者,齊人也。好奇偉俶儻之畫策。”
〔二〕動:動輒,往往。干王公:謂欲以奇策求王公大臣的重用。
〔三〕無成事:無所成就,指入仕不成。
〔四〕依依:眷戀,依戀。親老農:親近農夫。
〔五〕汶陽:本春秋時魯地,在今山東省寧陽縣東北五十四里。《左傳·僖公元年》:“公賜季友汶陽之田。”又《成公二年》:“齊人歸我汶陽之田。”第二首寫所往之地與懷才不遇之感。
其三
清曠涼夜月,徘徊孤客舟。渺然風波上〔一〕,猶夢前山秋。秋至復摇落〔二〕,空令行者愁。
〔一〕渺然:水長遠貌。《漠書·王褒傳》:“渺然絶俗離世哉。”注:“師古曰:渺然,高遠之意。”
〔二〕夢:底本作“愛”,下注:“一作夢”,是。摇落:草木凋零貌。第三首寫月夜孤舟客子的悲涼心情。
東平路中遇大水〔一〕
天災自古有,昏墊彌今秋〔二〕。霖霪溢川原〔三〕,澒洞涵田疇〔四〕。指途適汶陽〔五〕,掛席經蘆洲〔六〕。永望齊魯郊〔七〕,白雲何悠悠〔八〕。傍沿鉅野澤〔九〕,大水縱横流。蟲蛇擁獨樹〔一〇〕,麋鹿奔行舟〔一一〕。稼穡隨波瀾〔一二〕,西成不可求〔一三〕。室居相枕藉〔一四〕,蛙黽聲啾啾〔一五〕。仍憐穴蟻漂,盆羡雲禽游〔一六〕。農夫無倚着〔一七〕,野老生殷憂〔一八〕。聖主當深仁〔一九〕,廟堂運良籌〔二〇〕。倉廩終爾給〔二一〕,田租應罷收〔二二〕。我心胡鬱陶〔二三〕,征旅亦悲愁〔二四〕。縱懷濟時策〔二五〕,誰肯論吾謀〔二六〕。
〔一〕東平:見上《東平路作三首》注〔一〕。
〔二〕昏墊(diàn店):《書·益稷謨》:“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僞孔傳:“言天下民昏瞀墊溺皆困水災。”疏:“瞀者,眩惑之意,故言昏瞀。墊是下濕之名,故爲溺也。言天下之人,遭此大水。精神昏瞀迷惑,無有所知;又苦沉溺,皆困此水災也。”彌今秋:謂今秋更甚。彌,益、更加。
〔三〕霖霪(yín淫),久雨。霖,《説文》:“雨三日已往。”霪,《玉篇》:“久雨也。”溢:充滿而流出。
〔四〕澒(hong哄)洞:相連貌。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澒洞不可掇。”仇注:“《淮南子》:‘未有天地,鴻濛澒洞。’許慎注:‘澒,讀作項。’周伯温曰:‘氣澒洞未分之貌。’”涵:《説文》:“水澤多也。”《玉篇》:“没也。”田疇:田地。
〔五〕指途句:謂途程指向汶陽。適,往。
〔六〕掛席:掛帆。木華《海賦》:“掛帆席。”注:“劉熙《釋名》曰:隨風張幔曰帆,或以席爲之,故曰帆席也。”
〔七〕永望:長望,遠望。齊魯郊:齊魯鄉。汶陽爲齊魯交界處。《左傳·成公二年》:“齊人歸我汶陽之田。”
〔八〕悠悠:長遠貌。以上八句點題東平路中遇大水。
〔九〕傍沿:傍:《説文》:“近也。”沿:順着。《説文》:“緣水而下也。”鉅野澤:澤名。即禹貢之大野,濟水故瀆所入。《爾雅·釋地》:“魯有大野。”在山東鉅野縣北五里。此澤面積甚廣,元末爲黄河所決,遂涸。
〔一〇〕擁:抱。
〔一一〕麋(mí迷):獸名,似鹿而大,牡者青黑色,牝者褐色,目下有兩孔,能夜視。奔行舟:跑上船來。
〔一二〕稼穡(jià sè架瑟):莊稼。種穀曰稼,收穀曰穡,故稼穡爲農事之總稱。波瀾:猶波浪。《爾雅·釋水》:“大波爲瀾。”
〔一三〕西成:《尚書·堯典》:“平秩西成。”秋季的方位在西,其時農作物成熟,故秋收曰西成。不可求:没有指望。
〔一四〕室居:指居民。相枕藉:謂民溺死甚多,縱横相枕。
〔一五〕黽:蛙類。《爾雅·釋魚》:“在水者黽。”注:“耿黽也,似青蛙,大腹,一名土鴨。黽音猛。”此即指青蛙。啾啾:蛙鳴聲。
〔一六〕雲禽:空中之鳥。此句謂羡慕飛鳥游於空際而免受水災。
〔一七〕農夫句:謂農民無家可歸。倚着:依附。
〔一八〕野老:老農。殷憂:深憂。以上十二句描寫農村驚心駭目的水災景象和農民的苦難生活。
〔一九〕聖主:聖明天子。深仁:大仁。
〔二〇〕廟堂:朝廷。運:使用。良籌:善策。
〔二一〕倉廩(lin檩):糧倉。爾給:給爾,指開倉賑濟。
〔二二〕田租句:謂應免收田租。罷:停。
〔二三〕胡鬱陶:何以如此哀傷?《尚書·五子之歌》:“鬱陶乎予心。”僞孔傳:“鬱陶,言哀思也。”
〔二四〕征旅:行客,指同舟的旅客。
〔二五〕濟時策:救世的辦法。
〔二六〕論吾謀:重視我的謀略。以上八句表示對農民疾苦的深切同情。
東平别前衞縣李寀少府〔一〕
黄鳥翩翩楊柳垂〔二〕,春風送客使人悲。怨别自驚千里外〔三〕,論交却憶十年時〔四〕。雲開汶水孤帆遠〔五〕,路繞梁山匹馬遲〔六〕。此地從來可乘興〔七〕,留君不住益淒其〔八〕。
〔一〕東平:《舊唐書·地理志》:“鄆州,天寶元年改鄆州爲東平郡。”在今山東東平縣。衞縣:在今河南省濬縣西南,五十里。
〔二〕黄鳥:《詩·葛覃》:“黄鳥于飛。”傳:“黄鳥,摶黍也。”疏:“郭璞曰:‘俗呼黄離留,亦名摶黍。’陸璣疏云:‘黄鳥,黄鸝留,或謂之黄栗留,幽州人謂之黄鸎。’”翩翩:《文選》張華《鷦鷯賦》:“翩翩然有以自樂也。”注:“翩翩,自得之貌。《毛詩》:‘翩翩者鵻。’”首二句寫送别情景。
〔三〕怨别句:謂遠在離家千里之外送别,情尤難堪。
〔四〕論交句:謂回憶初交距今已是十年。
〔五〕雲開句:謂李少府由汶水乘舟前去,目送孤帆,惟覺其遠。汶水:即大汶河。
〔六〕路繞句:謂己繞梁山陸路匹馬獨行,緩緩而歸。此二句既狀景物,又寫别情。梁山:在山東東平縣西南五十里。
〔七〕此地:指東平。乘興:《世説新語·任誕》:“王子猷(徽之)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此爲縱情遊賞之意。
〔八〕淒其:《詩·緑衣》:“淒其以風。”傳:“淒,寒風也。”按:淒其猶言淒然,謂心情悲涼。
魯郡途中遇徐十八録事〔一〕
時此公學王書嗟别
誰謂嵩潁客〔二〕,遂經鄒魯鄉〔三〕。前臨少昊墟〔四〕,始覺東蒙長〔五〕。獨行豈吾心,懷古激中腸〔六〕。聖人久已矣〔七〕,游夏遥相望〔八〕。徘徊野澤間,左右多悲傷。日出見闕里〔九〕,川平知汶陽〔一〇〕。弱冠負高節,十年思自強〔一一〕。終然不得意〔一二〕,去去任行藏〔一三〕。
〔一〕魯郡:《舊唐書·地理志》:“天寶元年,改兗州爲魯郡。”録事:舊書《職官志》:州縣官員有司録參軍二人,録事四人。
〔二〕嵩:嵩山,在河南登封縣北,古曰外方,亦曰太室,又名嵩高。潁:潁水,出河南登封縣西境潁谷。嵩潁客:高適自謂。
〔三〕鄒:山東鄒縣。孟子鄒人。魯:周國名,周公旦所封,都於曲阜。今山東曲阜縣。孔子魯人。
〔四〕少昊墟:皇甫謐《帝王世紀》曰:“少昊帝,是爲玄囂,降居江水,有聖德,邑於窮桑,以登帝位,都曲阜。”墟:故城。
〔五〕東蒙:即蒙山。《論語·季氏》:“昔者先王以爲東蒙主。”疏:“蒙山在東,故曰東蒙。”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接費縣界。以上四句言經鄒魯鄉。
〔六〕激中腸:内心激動。
〔七〕聖人:指孔子。久已矣:謂去世已久。
〔八〕游夏:子游、子夏,皆孔子弟子,長於文學。《論語·先進》:“文學:子游、子夏。”此以游夏喻己和徐録事。遥相望:遠相對。望,讀平聲。
〔九〕闕里:《漢書·梅福傳》:“仲尼之廟,不出闕里。”注:“師古曰:闕里,孔子舊里也。”在山東曲阜縣城中。
〔一〇〕川:指泗水。汶陽:漢魯縣。隋改爲汶陽,又改爲曲阜。以上八句懷古。
〔一一〕十年句:蓋指開元二十三年應制科試失利,至此時又十年。詩當作於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
〔一二〕終然:既然。
〔一三〕行藏:《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注:“孔曰:‘言可行則行,可止則止。’”聽其自然之意。以上四句抒憤。
途中寄徐録事 比以王書見贈
落日風雨至,秋天鴻雁初〔一〕。離憂不堪比〔二〕,旅館復何如〔三〕?君又幾時去〔四〕?我知音信疎〔五〕。空多篋中贈,長見右軍書〔六〕。
〔一〕秋天句:謂秋季鴻雁初來之時。《禮記·月令》:“孟秋之月,……盲風至,鴻雁來。”以上二句點出時間季節,以落日、風雨、秋天、鴻雁渲染氣氛。
〔二〕離憂:别離之愁。不堪比:不可比擬,極言其甚。
〔三〕旅館句:進一層説,又何况是在旅舍。復何如:又如何?以上二句寫自己在旅途中。
〔四〕君又句:轉到對方,點題“寄”字。
〔五〕我知句:謂料想此後通信不易,難以互慰相思之苦。
〔六〕空多二句:謂對所贈之王書,當時時展玩。點題“以王書見贈”並有見物如見人之意。多:作動詞用。《漢書·灌夫傳》:“士以此多之。”注:“師古曰:多猶重之。”篋:箱。右軍書:晉王羲之,爲右軍將軍,會稽内史,世稱王右軍,草隸爲古今之冠。論者稱其筆勢飄若游雲,矯若驚蛇。每自謂“我書比鍾繇當抗行(衡),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
奉酬北海李太守丈人夏日平陰亭〔一〕
天子股肱守〔二〕,丈人山嶽靈〔三〕。出身侍丹墀〔四〕,舉翮凌青冥〔五〕。當昔皇運否〔六〕,人神俱未寧。諫官莫敢議,酷吏方專刑〔七〕。谷永獨言事〔八〕,匡衡多引經〔九〕。兩朝納深衷〔一〇〕,萬乘無不聽〔一一〕。盛烈播南史〔一二〕,雄詞豁東溟〔一三〕。誰謂整隼旟〔一四〕,翻然憶柴扃〔一五〕。寄書汶陽客〔一六〕,迴首平陰亭。開封見千里〔一七〕,結念存百齡〔一八〕。隱軫江山麗〔一九〕,氛氲蘭茝馨〔二〇〕。自憐遇時休〔二一〕,漂泊隨流萍。春野變木德〔二二〕,夏天臨火星〔二三〕。一生徒羡魚〔二四〕,四十猶聚螢〔二五〕。從此日閑放,焉能懷拾青〔二六〕。
〔一〕北海:《舊唐書·地理志》:“天寶元年,改青州爲北海郡。”治益都,即今山東益都縣。李太守:李邕。《舊唐書·李邕傳》:邕,廣陵江都人。李善子,善注《文選》,邕補益之,附事見義,兩書並行。玄宗時,官北海太守,世稱李北海。善書,文名滿天下,尤長碑頌。天寶六年正月,爲李林甫所害,時年七十餘。(按:七十三。見《千唐誌齋藏石》)丈人:對長者的尊稱。《論語·微子》:“遇丈人。”平陰亭:亭名,不詳。平陰唐屬東平郡,故治在今山東平陰縣東北。
〔二〕股肱守:《尚書·益稷》:“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以人體爲喻,君爲元首,臣爲股肱耳目。李太守,指李邕。
〔三〕丈人句:謂李邕乃秉山嶽之靈氣。《詩·崧高》:“維嶽降神,生甫及申。”朱熹《集傳》:“言嶽山高大,而降其神靈和氣,以生甫侯、申伯。”
〔四〕出身句:謂出仕曾任左拾遺。舊書本傳云:“長安初,内史李嶠及監察御史張廷珪,並薦邕詞高行直,堪爲諫諍之官,由是召拜左拾遺。”侍丹墀:爲朝廷侍臣。宫殿階上地以丹漆塗之,故以丹墀,指朝廷。
〔五〕舉翮句:謂李邕顯達,如鳥之一舉衝天。翮(hé核):翅。凌:升。青冥:天。
〔六〕皇運否:指武則天時代。皇運:唐朝的國運。否(pi痞):壞。封建時代認爲武則天篡唐,故云。
〔七〕酷吏句:謂武則天重用酷吏來俊臣、周興、索元禮等,前後羅織各種罪名,誅人不可勝計。
〔八〕谷永句:《漢書·谷永傳》,永,字子雲,長安人。漢成帝時,前後上書四十餘件,專攻皇帝及其後宫。熟於經書,善言災異。
〔九〕匡衡句:《漢書·匡衡傳》: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善説《詩》,諸儒爲之語曰:“無説《詩》,匡鼎來。匡説《詩》,解人頤。”累官至太子少傅,朝廷有政議,輒引經以對。以上二句以谷永、匡衡喻李邕。
〔一〇〕兩朝句:指武則天及中宗朝。《舊唐書·李邕傳》(武后長安四年十一月):“御史中丞宋璟奏侍臣張昌宗兄弟有不順之言,請付法推斷。則天初不應,邕在階下進曰:‘臣觀宋璟之言,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奏。’則天色稍解,始允宋璟所請。”又載孔璋上書云:“往者張易之用權,人畏其口,而邕折其角;韋氏恃勢,言出禍應,而邕挫其鋒。”
〔一一〕萬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後世因稱天子爲萬乘。聽:聽從,接納。
〔一二〕盛烈句:謂李邕的壯烈行爲已傳之史册。播:傳揚。南史:《左傳·襄公二十五年》:齊國大夫崔杼弒齊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一三〕雄詞句:謂李邕的雄文深如東海。《李邕傳》:“邕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製,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鉅萬。”豁:《文選》左思《蜀都賦》:“豁險吞若巨防。”劉注:“豁,深貌。”東溟:東海。以上十四句叙李邕的立朝大節。
〔一四〕誰謂句:猶言誰云堂堂太守。整:《禮記·月令》:“整設於屏外。”注:“整,正列也。”隼旟(sun yú損余):畫隼於正幅之上的旗幟。隼:即鶚,凶猛善飛。唐詩多以隼旟代指太守。如權德輿《送商州杜中丞赴任》:“深山古驛分騶騎,芳草閒雲逐隼旟。”白居易《贈沙鷗》:“沙鷗不知我,猶避隼旟飛。”(時白居易爲杭州刺史)。劉禹錫《泰娘歌》:“風流太守韋尚書,路旁忽見停隼旟”等皆是。
〔一五〕翻然句:意謂反而想念柴門中的布衣。柴扃(jiong窘):柴門,貧者之屋以柴爲門。此係高適自謂。
〔一六〕寄書句:高適時客汶陽,故自稱汶陽客。李邕寄書并詩相邀。
〔一七〕開封句:謂開啓書函如見故人於千里之外。
〔一八〕結念句:謂相念之意畢生長存。百齡:百年,猶言一輩子。
〔一九〕隱軫:《文選》左思《蜀都賦》:“爾乃邑居隱賑。’注:“隱,盛也。賑,富也。”賑(zhěn枕):通軫。此句謂李邕所在地江山富饒秀麗。
〔二〇〕氛氲句:謂李邕之德如蘭茝之香。以上八句,叙李邕寄書及詩。
〔二一〕時休:明時盛世。休:美。
〔二二〕春野句:謂春季已去。木德:《禮記·月令》:“某日立春,盛德在木。”按:以五行配四季,春季屬木,故云木德。
〔二三〕夏天句:謂夏季已至。火星:《禮記·月令》:“某日立夏,盛德在火。”按:夏季屬火,故稱火星。
〔二四〕徒羡魚:空想入仕。《淮南子·説林訓》:“臨河而羨魚,不如歸家織網。”
〔二五〕聚螢:《晉書·車胤傳》:“(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按:此詩蓋作於天寶五載夏,時高適年已四十五,詩言四十,取其整數耳。
〔二六〕拾青:《漢書·夏侯勝傳》:“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注:“師古曰:地芥,謂草芥之横在地上者,俛而拾之,言其易而必得也。青紫,卿大夫之服也。”按:《後漢書·輿服志》:“公侯將軍紫綬。”又云:“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綬。”此句意謂已不作拾青紫之想。懷:思念,想望。以上八句自叙長期漂泊。
贈别王十七管記〔一〕
故交吾未測〔二〕,薄宦空年歲〔三〕。晚節蹤曩賢〔四〕,雄詞冠當世。堂中皆食客〔五〕,門外多酒債〔六〕。産業曾未言〔七〕,衣裘與人敝〔八〕。飄颻戎幕下〔九〕,出入關山際〔一〇〕。轉戰輕壯心〔一一〕,立談有邊計〔一二〕。雲沙自迴合,天海空迢遞〔一三〕。星高漢將驕〔一四〕,月盛胡兵鋭〔一五〕。沙深冷陘斷〔一六〕,雪暗遼陽閉〔一七〕。亦謂掃欃槍〔一八〕,旋驚陷蜂蠆〔一九〕。歸旌告東捷,鬬騎傳西敗〔二〇〕。遥飛絶漠書〔二一〕,已築長安第〔二二〕。畫龍俱在葉〔二三〕,寵鶴先居衞〔二四〕。勿辭部曲勳〔二五〕,不藉將軍勢〔二六〕。相逢季冬月,悵望窮海裔〔二七〕。折劍留贈人,嚴裝遂云邁〔二八〕。我行將悠〔二九〕,及此還羈滯〔三〇〕。曾非濟代謀〔三一〕,且有臨深誡〔三二〕。隨波混清濁,與物同醜麗〔三三〕。眇憶青巖棲〔三四〕,寧忘褐衣拜〔三五〕。自言愛水石〔三六〕,本欲親蘭蕙〔三七〕。何意薄松筠〔三八〕。翻然重菅蒯〔三九〕。恒深取與分〔四〇〕,孰慢平生契〔四一〕。款曲雞黍期〔四二〕,酸辛别離袂〔四三〕。逢時愧名節〔四四〕,遇坎悲淪替〔四五〕。適趙非解紛,遊燕往無説〔四六〕。浩歌方振蕩〔四七〕,逸翮思凌勵〔四八〕。倏若異鵬摶〔四九〕,吾當學蟬蜕〔五〇〕。
〔一〕管記:管理文牘的官名。《南史·陸玠傳》:“弘雅有識度,好學能屬文,後主在東宫,徵爲管記。”此詩就其内容看,當作於天寶十載冬。
〔二〕故交:老友,指王十七。未測:未能測度。
〔三〕薄宦:猶言冷官。空年歲:白白地多歷年所。
〔四〕晚節:老年。蹤:作動詞用,追蹤。曩賢:昔賢。
〔五〕堂中:家中。食客:寄食的賓客。
〔六〕酒債:買酒所欠之債。
〔七〕産業句:謂從來不談治理家産。
〔八〕衣裘句:《論語·公冶長》:“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詩即取此意。以上八句寫王十七的爲人和慷慨好客。
〔九〕戎幕下:軍中。
〔一〇〕關山際:邊塞間。
〔一一〕轉戰句:意謂作戰有勇。
〔一二〕立談句:意謂論戰有計。
〔一三〕雲沙二句:形容邊塞雲沙迴合、天海寥闊。以上六句寫王十七從軍邊塞。
〔一四〕星高:言太白星高。《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
〔一五〕月盛:《漢書·匈奴傳》:“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以上二句寫漢將驕,胡兵鋭。一驕一鋭,其勝敗可知。
〔一六〕冷陘(xíng刑):山名,一作冷硎,在遼寧。《舊唐書·契丹傳》:“契丹居潢水之南,黄龍之北,……東與高麗鄰,西與奚國接,南至營州,北至室韋。冷陘山在其國南,與奚西山相崎。”又《奚國傳》:“孫儉率兵十二萬以襲其部落,師次冷硎。”
〔一七〕遼陽:《漢書·地理志》:遼東郡有遼陽縣。故址在今遼陽縣西北。以上二句寫作戰雙方及時地。
〔一八〕亦謂句:謂本云消滅敵人。欃(chán讒)槍:《爾雅·釋天》:“彗星爲欃槍。”
〔一九〕旋驚句:謂反爲敵所敗。蜂蠆:《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公卑邾人,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君其毋謂邾小,蠭蠆有毒,而況國乎?”蠭即蜂。蠆,蝎子。
〔二〇〕歸旌二句:謂虚傳捷報,實隱敗狀。《資治通鑑》:天寶十載八月,“安禄山將三道兵六萬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爲嚮導。過平盧千餘里,至土護真水(按:即今内蒙自治區的西拉木倫河。一説老哈河)遇雨。禄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至契丹牙帳。……奚復叛,與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與麾下二十騎走。”此即詩“星高漢將驕”,以下八句所寫之事。
〔二一〕遥飛句:謂纔發出遠度沙漠東征的文書。漠,底本作漢,形近而誤,據明活字本《高常侍集》改。《後漢書·西域傳》:“命遣虎臣,浮河絶漠,窮破虜庭。”注:“沙土曰漠,直度曰絶也。”
〔二二〕已築句:謂玄宗已下令在長安爲之建宅。《資治通鑑》:天寶九載冬十月,“(安禄山)請入朝,上命有司先爲起第於昭應。”又十載正月:“上命有司爲安禄山治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
〔二三〕畫龍句:劉向《新序·雜事第五》:“葉公子高好龍,鈎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宇雕文以寫龍,於是天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施(一本作拖)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
〔二四〕寵鶴句:《左傳·閔公二年》:“衞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以上二句作者比唐玄宗爲只好假龍的葉公及愛鶴不愛人的衞懿公,對他的昏聵行爲進行諷刺。以上十二句寫安禄山征契丹的失敗和諷刺唐玄宗的昏聵。
〔二五〕勿辭句:謂不争部屬的功勳。辭,《説文》:“訟也。”按:分争辯訟謂之辭。
〔二六〕藉:借,依託。將軍:指安禄山。以上二句贊美王十七的耿介品質。
〔二七〕相逢二句:言與王相遇時在季冬十二月,地在海邊。裔:邊。
〔二八〕折劍二句:謂王以折劍贈人,治裝遠行。以上六句寫王十七不得志而歸隱。
〔二九〕悠(miǎn免):遥遠。同緬。《穀梁傳·莊公三年》:“舉下,緬也。”《釋文》:“緬,遠也。”
〔三〇〕羈滯:羈留。
〔三一〕濟代謀:濟世的謀略。
〔三二〕臨深誡:謂有失墜之戒。《詩·小旻》:“如臨深淵。”傳:“恐隊(墜)也。”
〔三三〕隨波二句:謂隨波逐流,混同醜美。
〔三四〕眇憶:遠憶。《楚辭·哀郢》:“眇不知其所蹠。”注:“眇,遠也。”青巖棲:棲於青山,謂歸隱。
〔三五〕褐衣拜:穿褐衣而拜謁長官。以上八句作者自述其不得志的心情。
〔三六〕自言:王十七自謂。愛水石:愛高潔。
〔三七〕親蘭蕙:親君子。
〔三八〕薄松筠:輕視松竹,此指有權勢者。
〔三九〕翻然:反而。重菅蒯:重視茅草。菅,《説文》:“茅。”《左傳·成公九年》:“雖有絲麻,毋棄菅蒯。”疏:“郭璞曰:菅,茅屬。……蒯與菅連,亦菅之類。”菅蒯,此爲高適自謙之詞。
〔四〇〕恒深句:意謂王十七在取與的分際上是很慎重的。《孟子·萬章》:“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漢書·司馬遷傳》:“臨財廉,取與義。”
〔四一〕孰慢句:謂從來不輕忽平生之友。契:意志相合者。
〔四二〕款曲:委曲盡情,熱情洋溢。雞黍期:雞黍之約,謂設饌相待。期,約。范雲《贈張徐州謖詩》:“恨不具雞黍,得與故人揮。”
〔四三〕酸辛句:謂又有離别的酸辛。别離袂:即分袂,指别離。以上八句寫王十七和作者的深厚友誼。
〔四四〕逢時句:言遭遇明時而愧不能以名節自樹。
〔四五〕遇坎句:言遇到挫折而自悲沉淪。坎:《易·坎》“習坎注:“坎,險陷之名也。”遇坎,謂失意,遭挫折。
〔四六〕適趙二句:意謂此行無關國家大計和建功成名。適趙解紛用魯仲連解趙圍事。《史記·魯仲連列傳》:“魯仲連者,齊人也。……秦兵遂東圍邯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爲帝,秦必喜,罷兵去。……魯仲連見新垣衍……彼即肆然而爲帝,過而爲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爲之民也。……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爲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爲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爲却軍五十里。……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爲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謂貴於天下之士者,爲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遊燕無説(shuì税)用蘇秦故事。《史記·蘇秦列傳》:“(秦)去游燕,歲餘而後得見説燕文侯。……於是六國從合而并力焉,蘇秦爲從約長,并相六國。”往:明活字本《高常侍集》作“獨”,較佳。
〔四七〕浩歌:長歌。振蕩:振奮憤慨貌。
〔四八〕逸翮:勁羽。凌勵:凌厲,奮迅無前貌。
〔四九〕倏若:倘若。鵬摶:《莊子·逍遥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意謂高舉,顯達。
〔五〇〕蟬蜕(tuì退):《史記·屈原列傳》:“蟬蜕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指遠引避世。以上八句自抒失意的悲憤。
詠史〔一〕
尚有綈袍贈,應憐范叔寒〔二〕。不知天下士〔三〕,猶作布衣看〔四〕。
〔一〕詩借戰國時范雎故事以自抒其憤。
〔二〕尚有二句:《史記·范雎列傳》:范雎,戰國時魏人,字叔。事魏中大夫須賈,隨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雎辯口,使人賜雎金十斤及牛酒。既歸,以范雎通齊事告魏相,魏相使人笞擊雎,打折其脅,拉折其齒。雎佯死,逃入秦,更名張禄,爲秦相。後魏聞秦將伐韓魏,魏使須賈至秦,范雎敝衣赴客館相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雎曰:“然。”問:“今叔何事?”范雎曰:“爲人庸賃。”須賈哀之,留與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一綈袍賜之。後賈知范雎已爲秦相,乃往謝罪。范雎曰:“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綈袍:以厚繒作的袍子。綈(tí啼):厚繒。
〔三〕天下士:天下傑出的人才。《史記·魯仲連列傳》:“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爲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爲天下之士也。’”
〔四〕布衣看:作爲平民看待。布衣,庶民。看,讀平聲,音堪。
田家春望
出門何所見?春色滿平蕪〔一〕。可歎無知己,高陽一酒徒〔二〕!
〔一〕春色句:寫郊原一片春色。平蕪:雜草叢生的原野。
〔二〕高陽句:《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爲衣食業,爲里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又《朱建列傳》中云:“初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願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出謝曰:‘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按劍叱使者曰:‘走,復入言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高適以酈食其自喻,感嘆有酈生之才而無人見用。
别董大二首〔一〕
其一
十里黄雲白日曛〔二〕,北風吹雁雪紛紛〔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一〕董大:李頎有《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詩。《全唐詩》云:“一本題作《聽董庭蘭彈琴兼寄房給事》。”則董大即董庭蘭。此詩“伯二五五二敦煌唐詩選殘卷”作《别董令望》。令望事迹不可考。從此詩的内容看,疑董大即董庭蘭,庭蘭在唐玄宗時代以琴藝蜚聲海内,受知於給事中房琯。《舊唐書·房琯傳》:“(天寶)五年正月,擢試給事中,賜爵漳南縣男。時玄宗企慕古道,數遊幸近甸,乃分新豐縣置會昌縣於驪山下,尋改會昌爲昭應縣。又改温泉宫爲華清宫,於宫所立百司廨舍,以琯雅有巧思,令充使繕理。事未畢,坐與李適之、韋堅等善,貶宜春太守。”《通鑑》載其被貶事於天寶六載春正月。朱長文《琴史》卷四云:“當房公爲給事中也,庭蘭已出其門。”房琯既遭貶,庭蘭或因此去長安而至宋中,與高適相見。
〔二〕曛(xun熏):日没時的餘光。
〔三〕紛紛:衆多、雜亂貌。沈祖棻《唐人七絶詩淺釋》:“高適此作,却以開朗的胸襟,豪邁的語調,來對付離别,激勵朋友。……在這荒寒而又壯闊的環境中,送别一位身懷絶藝却無人賞識的音樂家,在一般詩人的筆下,是難以發出什麽豪言壯語來相勸慰的。但這位氣質慷慨的詩壇老將,出人意外地寫出了‘莫愁’兩句,頓覺天清地闊,前路光明。這也就是前人所説的‘筆補造化天無功。’”所論頗中肯。
其二
六翮飄颻私自憐〔一〕,一離京洛十餘年〔二〕。丈夫貧賤應未足〔三〕,今日相逢無酒錢〔四〕。
〔一〕六翮(hē核):《韓詩外傳》:“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耳。”翮:《説文》:“羽莖也。”此指翅膀。飄颻:隨風動蕩。此以鴻鵠自喻,謂己懷才不遇,猶如鴻鵠雖有六翮,而不能奮飛千里。
〔二〕京洛:長安洛陽。此主要指長安。
〔三〕應未足:應當不止於此,謂仍有用世之時。足:止。
〔四〕今日句:言雖然今日相逢連沽酒餞别的錢也没有。三四兩句倒裝。
留别鄭三韋九兼洛下諸公〔一〕
憶昨相逢論久要〔二〕,顧君哂我輕常調〔三〕。覊旅雖同白社遊〔四〕,詩書已作青雲料〔五〕。蹇質蹉跎竟不成〔六〕,年過四十尚躬耕〔七〕。長歌達者杯中物〔八〕,大笑前人身後名〔九〕。幸逢明盛多招隱〔一〇〕,高山大澤徵求盡〔一一〕。此時亦得辭漁樵。青袍裹身荷聖朝〔一二〕。犂牛釣竿不復見〔一三〕,縣人邑吏來相邀〔一四〕。遠路鳴蟬秋興發〔一五〕,華堂美酒離憂銷〔一六〕。不知何日更攜手〔一七〕,應念兹晨去折腰〔一八〕。
〔一〕此詩作於天寶八載授封丘尉在洛陽别友赴任時。鄭三:名不詳。韋九:劉長卿有《客舍贈别韋九建赴任河南韋十七造赴任鄭縣就便覲省》,其中韋建與此韋九未知是否一人。
〔二〕憶昨句:回憶過去初遇結交之時。久要:《論語·憲問》:“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注:“久要,舊約也。”疏:“言與人少時有舊約,雖年長貴達,不忘其言。”此指結交。要,讀去聲,與下調、料叶。
〔三〕顧君句:念你曾笑我輕視以應常科入仕。顧,《漢書·霍去病傳》:“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注:“師古曰:顧,念也。”哂(shěn審):微笑。常調:殷璠《河嶽英靈集》論高適云:“性拓落,不拘小節,恥預常科。”常調,即常科,謂唐代例行的明經、進士科。
〔四〕羈旅句:謂己客遊猶如董京流落白社。羈旅:寄居作客。《晉書·董京傳》:“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咏,常宿白社中,時乞於市。”白社:地名,在今洛陽市東。《水經注·穀水》:“穀水又東屈南逕建春門石橋下,即上東門也……又自樂里道屈而東出陽渠……水南即馬市,……北則白社故里。”
〔五〕詩書句:意謂己文章能取得高位已在意料之中。青雲:喻高官。料:猜想,預料。以上四句憶昔自負。
〔六〕蹇(jiǎn剪)質:鈍質,拙笨之才。蹉跎:虚度時光。竟不成:毫無成就,指未能入仕。
〔七〕躬耕:操勞農事。
〔八〕達者:達觀的人。杯中物:指酒。
〔九〕前人:古人。身後名:死後留名。《晉書·張翰傳》:“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以上二句即暗用此典以抒其慨。以上四句言長期不遇。
〔一〇〕明盛:明時盛世。漢揚雄《解嘲》:“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招隱:徵求隱士。
〔一一〕高山句:謂山巔水涯的隱士盡被徵招。《舊唐書·高適傳》:“宋州刺史張九臯深奇之,薦舉有道科。”有道科,是制舉。唐制天子自詔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在常科明經、進士考試之外的特科考試。
〔一二〕此時二句:謂由於道科中第,任封邱縣尉,時在天寶八載。辭漁樵:離去打魚採樵生活。青袍裹身,身穿青袍。唐制八品九品官服青袍,縣尉爲從九品,故云。
〔一三〕犂牛(lí離):黄黑雜色的耕牛。不復見:謂捨棄不用。
〔一四〕相邀:相迎。以上六句言應制科中第,出任縣尉。
〔一五〕遠路句:謂一路行來,蟬聲助人秋興。高適應舉時在三伏,授官則至初秋。見下《答侯少府》詩。
〔一六〕華堂句:謂與鄭三、韋九及洛下諸公宴别,飲酒解離别之憂。
〔一七〕攜手:握手,相見。
〔一八〕折腰:謂拜。蕭統《陶淵明傳》:淵明爲彭澤令,“歲終,會郡遣督郵至,縣吏請曰:‘應束帶見之。’淵明歎曰:‘我豈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即日解綬去職。”此以任小吏爲慚。以上四句留别。
送兵到薊北〔一〕
積雪與天迥〔二〕,屯軍連塞愁〔三〕。誰知此行邁,不爲覓封侯〔四〕。
〔一〕高適任封丘尉,於天寶九載冬送兵到薊北清夷軍。
〔二〕積雪句:謂薊北積雪遠與天接。迥:遠。
〔三〕屯軍句:謂屯戍處連接邊塞,一片愁愴。屯軍:駐防邊塞的軍隊。
〔四〕誰知二句:意謂此次遠行祗是送一兵,不是從軍出征建立封侯的功勳。邁:《説文》:“遠行也。”
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一〕
其一
匹馬行將久〔二〕,征途去轉難〔三〕。不知邊地别〔四〕,祇訝客衣單〔五〕。溪冷泉聲苦〔六〕,山空木葉乾〔七〕。莫言關塞極,雲雪尚漫漫〔八〕。
〔一〕青夷軍,當作清夷軍。《通典》卷一七二州郡二:“范陽節度使:制臨奚、契丹,統經略軍、威武軍、清夷軍、恒陽軍、北平軍、高陽軍、唐興軍、横海軍。”清夷軍在嬀川郡城内。嬀川郡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居庸:關名,在河北昌平縣西北,關門南北相距四十里,兩山夾峙,巨澗中流,懸崖峭壁,稱爲險絶,即《吕氏春秋》九塞之一。
〔二〕匹馬:謂單人獨騎。將:且。
〔三〕征途句:謂入居庸關回去的路愈走愈艱難。
〔四〕不知句:謂不知邊地的氣候與内地不同。
〔五〕祇訝(yà亞):只是驚怪。客衣單:行客(作客自謂)衣服單薄。
〔六〕溪冷句:寫泉聲悽咽,爲耳聞。
〔七〕山空句:寫木葉乾枯,爲眼見。二句承上“邊地别”而言。
〔八〕莫言二句:意謂此處雖非關塞終極之地,但猶有漫漫無際的雲雪,爲下一首“冰雪馬堪遲”張本。此詩寫使青夷軍回入居庸關時情景。
其二
古鎮青山口〔一〕,寒風落日時〔二〕。巖巒鳥不過〔三〕,冰雪馬堪遲〔四〕。出塞應無策〔五〕,還家賴有期〔六〕。東山足松桂〔七〕,歸去結茅茨〔八〕。
〔一〕古鎮:指居庸關。
〔二〕寒風句:寫入關時的時間氣候。
〔三〕巖巒句:謂山峰高峻,鳥飛不過。
〔四〕冰雪句:謂冰雪封路,馬行甚緩。朱駿聲《説文通訓定聲》云:“堪借爲甚。”
〔五〕出塞句:謂此行雖出塞而無立功機會,暗點只爲送兵而來。
〔六〕還家句:謂即將還家。賴:恃。
〔七〕東山句:謂東山多有松樹和桂樹。可以歸隱。東山:用謝安高卧東山故事。孫盛《晉陽秋》云:安家於會稽上虞縣東山,優游山林六七年,聞徵召不至。松桂:孔稚圭《北山移文》云:“誘我松桂,欺我雲壑。”《楚辭·招隱士》云:“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皆以松桂表示隱士盤桓之處。
〔八〕結:蓋,建築。茅茨:茅屋。
此詩寫入關征途艱難,欲棄官歸隱。
其三
登頓驅征騎〔一〕。棲遲愧寶刀〔二〕。遠行今若此〔三〕,微禄果徒勞〔四〕。絶坂水連下〔五〕,羣峯雲共高〔六〕。自堪成白首〔七〕,何事一青袍〔八〕?
〔一〕登頓:謝靈運《過始寧墅》:“山行窮登頓。”李周翰注:“登頓謂上下也。”征騎(jì計):遠行的馬。
〔二〕棲遲:游息。愧寶刀:謂無用武之地。
〔三〕遠行句:承上“登頓”句。
〔四〕微禄句:承上“棲遲”句。
〔五〕絶坂:極高的山坡。水連下:水不斷地下流。
〔六〕羣峰句:謂衆山峯高入雲霄。
〔七〕自堪句:謂跋涉之勞與苦悶的心情能使人衰老。堪:能。
〔八〕何事句:謂作一名從九品的縣尉小官有什麽作爲和出路。此詩寫入關後的感慨。
薊中作〔一〕
策馬自沙漠〔二〕,長驅登塞垣〔三〕。邊城何蕭條〔四〕,白日黄雲昏〔五〕。一到征戰處,每愁胡虜翻〔六〕。豈無安邊書〔七〕,諸將已承恩〔八〕。惆悵孫吴事,歸來獨閉門〔九〕。
〔一〕薊中作:《文苑英華》作《送兵還作》。薊中:指薊城:《水經注·水》:“水又東北逕薊縣故城南。……昔周武王封堯後於薊,今城内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猶魯之曲阜,齊之營丘矣。武王封召公之故國也。”按:薊縣故城在今河北盧溝橋北。
〔二〕策馬句:謂自塞外騎馬而歸。
〔三〕塞垣:指薊城。
〔四〕蕭條:荒涼冷落。
〔五〕白日句:寫風沙飛揚,雲日暗淡。
〔六〕胡虜翻:胡人叛亂。胡虜,指東北少數民族奚、契丹。翻,反覆,叛亂。
〔七〕安邊書:安定邊境的書疏。
〔八〕諸將句:謂天子寵信諸將,不能採納其言。詩人於此對唐玄宗寵信安禄山表示不滿。沈德潛云:“言諸將不知邊防,雖有策無可陳也。乃不云天子譖賞,而云主將承恩,令人言外思之,可悟立言之體。”(《唐詩别裁集》)
〔九〕惆悵二句:謂徒有孫、吴的軍事策略,而不得一試,惟有閉門自傷。惆悵:哀傷。孫:孫武,春秋時吴國傑出的軍事家,著有《孫子兵法》。吴:吴起,戰國時魏國傑出的軍事家,著有《吴子》(即《吴起兵法》)。
除夜作〔一〕
旅館寒燈獨不眠〔二〕,客心何事轉悽然〔三〕?故鄉今夜思千里〔四〕,霜鬢明朝又一年〔五〕。
〔一〕除夜:一年最後一天的夜間,亦稱除夕。
〔二〕旅館句:寫處境和心情。
〔三〕悽然:悲傷貌。接上句追問原因。
〔四〕故鄉句:有二解,一爲游客思念千里外的故鄉;二爲家人思念千里外的游客。沈德潛《唐詩别裁》云:“作故鄉親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
〔五〕霜鬢句:點除夜。感歎衰老無成。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七言絶句,有對偶如‘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亦流動不覊。”霜鬢:白髮。《全唐詩》作“愁鬢”,兹據明活字本《高常侍集》改。
答侯少府〔一〕
常日好讀書〔二〕,晚年學垂綸〔三〕。漆園多喬木〔四〕,睢水清粼粼〔五〕。詔書下柴門〔六〕,天命敢逡巡〔七〕。赫赫三伏時〔八〕,十日到咸秦〔九〕。褐衣不得見〔一〇〕,黄綬翻在身〔一一〕。吏道頓羈束〔一二〕,生涯難重陳〔一三〕。北使經大寒〔一四〕,關山饒苦辛〔一五〕。邊兵若芻狗〔一六〕,戰骨成埃塵〔一七〕。行矣勿復言,歸歟傷我神〔一八〕。如何燕趙陲〔一九〕,忽遇平生親〔二〇〕。開館納征騎,彈絃娱遠賓〔二一〕。飄颻天地間,一别方兹晨〔二二〕。東道有佳作〔二三〕,南朝無此人〔二四〕。性靈出萬象〔二五〕,風骨超常倫〔二六〕。吾黨謝王粲〔二七〕,羣賢推郄詵〔二八〕。明時取秀才〔二九〕,落日過蒲津〔三〇〕。節苦名已富,禄微家轉貧〔三一〕。相逢愧薄遊〔三二〕,撫己荷陶鈞〔三三〕。心事正堪盡,離居寧太頻〔三四〕。兩河歸路遥〔三五〕,二月芳草新〔三六〕。柳接滹沱暗〔三七〕,鶯連渤海春〔三八〕。誰謂行路難〔三九〕,猥當希代珍〔四〇〕。提握每終日〔四一〕,相思猶比鄰〔四二〕。江海有扁舟,丘園有角巾〔四三〕。君意定何適?我懷知所遵〔四四〕。浮沉各異宜〔四五〕,老大貴全真〔四六〕。莫作雲霄計〔四七〕,遑遑隨紳〔四八〕。
〔一〕從内容看,此詩當作於天寶十載春,詩人送兵至薊北歸來,行經河間縣燕趙交界時。侯少府:不詳。
〔二〕常日:平日、素日,昔日。
〔三〕晚年:老年。垂綸:漁釣。綸,釣絲。
〔四〕漆園:地名。《史記·莊周列傳》:“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爲蒙漆園吏。”《正義》:“《括地志》云:漆園故城,在曹州寃句縣北十七里,此云莊周爲漆園吏,即此。按其城古屬蒙縣。”按:此與詩不合。《河南通志》卷五一云:“漆園在(歸德)府城南二十五里小蒙城内,莊周嘗爲漆園吏,即此地也。”歸德即今商丘市,與詩合。喬木:高樹。
〔五〕睢水:水名。《水經注》:“睢水出陳留縣(今開封市)西蒗渠。……東逕睢陽縣(今商丘市)故城南。”粼粼(lín鄰):《詩·揚之水》:“白石粼粼。”傳:“粼粼,清澈也。”
〔六〕詔書:天子布告臣民的文書。柴門:用樹條編紥的門,謂陋屋,此指詩人的家。
〔七〕天命:天子之命。逡巡:《集韻》:“行不進也。”《史記·秦始皇本紀》:太史公引賈誼之言:“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此句謂已奉到聖旨,豈敢不去。
〔八〕赫赫:形容炎熱。《詩·雲漢》:“赫赫炎炎。”傳:“赫赫,旱氣也。”三伏:夏至後第三個庚日爲初伏,第四個庚日爲中伏,立秋後第一個庚日爲末伏。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九〕十日句:謂十天趕到長安。《舊唐書·地理志》:宋州,去京師一千五百四十里。咸秦:咸陽,在秦中之地,故稱。此指長安。
〔一〇〕褐衣句:謂貧賤之士不得見天子。褐衣:《詩·七月》:“無衣無褐。”傳:“褐,毛布也。”褐衣,粗布衣,此指身爲貧賤。
〔一一〕黄綬句:謂反而得了一個縣尉的卑位。黄綬:繫印紐的黄色絲帶。《後漢書·輿服志》:“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黄綬。”《漢書·百官公卿表》:縣“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又云:“比二百石以上,皆銅印黄綬。”
〔一二〕吏道句:謂立時受吏規約束。頓:立刻。羈束:束縛,約束。
〔一三〕生涯句:謂生活痛苦難於訴説。重(chóng蟲):復。
〔一四〕北使:指送兵去薊北。經大寒:經歷嚴寒的冬季。
〔一五〕饒:多。
〔一六〕若芻狗:《老子·道德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莊子·天運》:“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釋文》:“李云:結芻爲狗,巫祝用之。”此言戍邊士兵如同祭神用罷的草狗那樣被輕視,被任意踐踏和蹂躪。
〔一七〕戰骨句:言戰死者無人收斂。此爲作者於安禄山所轄境内軍政實況的親眼所見。
〔一八〕歸歟句:謂帶着傷感的情緒歸來。《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與,同歟,語詞。以上十八句自述生平經歷。
〔一九〕燕趙陲(chuí垂):燕趙的邊界。陲,邊地。《戰國策·燕策》:“蘇秦曰:燕南有滹沱、易水。”此詩下文有:“柳接滹沱暗”之句,可見作者此時正在燕趙邊界近滹沱河之地。
〔二〇〕平生親:指好朋舊友。
〔二一〕開館二句:謂開館留客,設宴娱賓。征騎、遠賓,皆作者自謂。彈絃:指筵席上有美人彈絃侑酒。
〔二二〕飄颻二句:謂人生在天地間行蹤飄颻不定,一别之後,復有此次相見。方:有。《詩·鵲巢》:“維鵲有巢,維鳩方之。”傳:“方,有之也。”
〔二三〕東道:東道主,主人,指侯少府。《左傳·僖公三十年》:“若舍鄭以爲東道主。”有佳作:好作品,指侯的詩文。
〔二四〕南朝句:謂其佳作可比温子昇。《魏書·温子昇傳》:“蕭衍使張臯寫子昇文筆,傳於江外。衍稱之曰:‘曹植、陸機復生於北土。恨我辭人,數窮百六。(古稱百六陽九爲厄運。)’”
〔二五〕性靈句:謂其思路敏捷,不爲萬物所拘。
〔二六〕風骨句:謂其作品風骨超出常人。
〔二七〕吾黨句:意謂我輩文才不如侯少府。謝:《文選》顔延之《贈王太常》:“屬美謝繁翰。”注:“謝猶慙也。”王粲:《三國志·王粲傳》:“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客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暢)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此以王粲比侯。
〔二八〕郄詵:即郗詵。《晉書·郗詵傳》:郄詵(xì shēn申),字廣基,濟陰單父人,博學多才,州郡禮命,並不應。泰始中,詔舉賢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舉詵應詔,對策上第,拜議郎。累遷雍州刺史,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爲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爲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崐山之片玉。”此以郄詵比侯的被推舉應試,清貴拔俗。
〔二九〕明時:清平盛世。取:拔。秀才:秀異之才。此指進士。李肇《唐國史補》卷下:“進士爲時所尚久矣。……通稱謂之秀才。”
〔三〇〕落日句:意謂不避艱險,日暮趕渡蒲津關。蒲津關在山西永濟縣西,陝西朝邑縣東,黄河西岸,亦曰蒲關,自古爲山河要隘。即唐玄宗《早渡蒲津關詩》所謂“地險關逾壯”者。侯蓋山西人。
〔三一〕節苦二句:意謂你雖以守節持操取得盛名;但只有微禄,却使家貧益甚。
〔三二〕相逢句:意謂相比之下爲自己卑微的遊宦感到慚愧。謝靈運《初去郡》:“畢娶類尚子,薄遊似邴生。”李善注:“班固《漢書》曰:邴曼容養志自修,爲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吕延濟注:“邴萬容養志自修,薄爲遊宦而已。”按:邴丹,見《漢書·施讎傳》。
〔三三〕撫己句:謂想到自己承蒙教誨。荷(hè賀):承受。陶鈞:製作陶器用的轉輪。此指教誨。
〔三四〕心事二句:意謂兩人心事正應盡情傾吐,無奈又要相别。堪盡:盡可訴説。寧太頻:何太急促。以上二十句感侯殷勤接待并稱其詩才。
〔三五〕兩河:河北河南。明言此詩作於歸封丘途中。
〔三六〕二月句:寫時令。此句寫草色,下二句寫柳鶯,皆是春天景象。
〔三七〕滹沱:河名。源出山西繁峙縣東大戲山,入河北省,經正定、獻縣、大城縣等入渤海。
〔三八〕渤海:此渤海當指渤海郡,在今河北省河間縣以東至滄縣,治浮陽,在今滄縣。
〔三九〕誰謂句:意思是説仲春暄和,主人好客,青春作伴,行路不難。
〔四〇〕猥(wēi威)當:辱受。猥,鄙。自謙之詞。希代珍:世所希有的珍寶,指侯的贈詩。希借爲稀。《爾雅·釋詁》:“希,罕也。”
〔四一〕提握句:言相聚,每日握手言歡。提握:提攜。
〔四二〕相思句:言别後,心意相通,雖遠猶近。即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之意。
〔四三〕江海二句:謂當歸隱江海,棲息田園。扁舟:小舟。角巾:巾之有棱角者,古代隱士多戴之。《晉書·王導傳》:庾亮有東下意,王導曰:“若其欲來,吾角巾徑還烏衣。”
〔四四〕君意二句:謂你意欲何往,我却有所遵循,决意辭官歸隱。
〔四五〕浮沉句:謂或仕或隱,各有所宜。
〔四六〕老大句:自謂年老當保全天性。《淮南子·覽冥訓》:“全性保真,不虧其身。”
〔四七〕雲霄計:飛黄騰達的打算。
〔四八〕遑遑:心神不定貌。隨:追隨。:插。紳:大帶。紳,插笏於大帶間,指爲官者。以上留别并自述歸隱之意。
辟陽城〔一〕
荒城在高岸,凌眺俯清淇〔二〕。傳道漢天子,而封審食其〔三〕。奸淫且不戮,茅土孰云宜〔四〕?何得英雄主〔五〕,返令兒女欺〔六〕。母儀良已失〔七〕,臣節豈如斯〔八〕?太息一朝事〔九〕,乃令人所嗤〔一〇〕。
〔一〕辟陽城:《水經注·濁漳水》:“故瀆又東北逕辟陽亭,漢高帝六年,封審食其爲侯國,王莽之樂信也。《地理風俗記》曰:廣川西南六十里有辟陽亭,故縣也。”《漢書·地理志》:信都國有辟陽縣。注:“莽曰樂信。師古曰:辟音璧。”《後漢書·郡國志》:清河國有廣川城,故屬信都。按:廣川在今河北省棗強縣東三十里。《元和郡縣志》:“辟陽故城在(信都)縣東南三十五里,審食其爲辟陽侯。”《舊唐書·地理志》:冀州治信都。按:信都縣即今河北冀縣。以此知辟陽城在冀縣和棗強縣之間。
〔二〕清淇:《水經注·淇水》:“東過内黄縣南爲白溝……又東北過廣宗縣東爲清河。……又北過廣川縣東。”此清淇當指清河。
〔三〕傳道二句:謂相傳漢高帝以此地封審食其爲辟陽侯。《史記·陳丞相世家》:“以辟陽侯審食其爲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給事於中。食其亦人,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爲質,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後從破項籍爲侯,幸於吕太后。及爲相,居中,百官皆因決事。”又《朱建傳》:“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辟陽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吕太后慙,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按:朱建),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迺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説之曰……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吕太后崩,大臣誅諸吕,辟陽侯於諸吕至深,而卒不誅。……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諸吕故。”
〔四〕奸淫二句:謂食其與吕后奸淫,當殺不殺,還封侯是很不對的。茅土:古代封諸侯,此五色土爲社,(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蓋以黄土。)割其封地所在方向的土,以白茅草承之賜給受封者,稱茅土之封。
〔五〕英雄主:謂漢高帝。
〔六〕兒女:猶婦女,此指吕后。欺:蒙騙。
〔七〕母儀:爲人母的儀範。古以皇后爲人母。良:誠,實。此句言吕后實已失去了爲人母儀範。
〔八〕臣節:爲臣的節操。豈如斯:那能如此。此句斥責審食其有違臣節。
〔九〕太息:大聲歎。一朝事:指審食其的封侯、淫亂和不戮。《後漢書·荀悦傳》:“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
〔一〇〕乃令句:言貽譏後人。嗤(chi癡):《後漢書·隗囂傳論》:“豈多嗤乎?”注:“嗤,笑也。”《説文》作“”,“戲笑貌。”
此詩借審食其與吕后私通,隱射當時的宫闈醜事。《資治通鑑》云:天寶十載春正月,“召禄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爲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綵輿舁之。上聞後宫歡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禄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禄山,盡歡而罷。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上亦不疑也。”作者對此揭發批判,義正詞嚴,於同時詩人罕有其匹。
封丘作〔一〕
我本漁樵孟諸野〔二〕,一生自是悠悠者〔三〕。乍可狂歌草澤中〔四〕,寧堪作吏風塵下〔五〕?祗言小邑無所爲,公門百事皆有期〔六〕。拜迎官長心欲碎〔七〕,鞭撻黎庶令人悲〔八〕。歸來向家問妻子〔九〕,舉家盡笑今如此〔一〇〕。生事應須南畝田〔一一〕,世情付與東流水〔一二〕。夢想舊山安在哉?爲銜君命且遲迴〔一三〕。乃知梅福徒爲爾〔一四〕,轉憶陶潛歸去來〔一五〕。
〔一〕封丘:縣名。即今河南省封丘縣。此詩是天寶十載,高適送兵到薊北回封丘後作。詩中充滿抑鬱不平之感和對窮苦人民的同情,歷來爲人所傳誦。
〔二〕漁樵:捕魚砍柴。孟諸:古澤名。亦名盟諸,亦作望諸,又作孟豬,在河南商丘東北,接虞城縣界,周迴五十里,因歷代河決,澤涯岸已不可識。野:原野,郊野。
〔三〕悠悠者:自由自在的人。
〔四〕乍可:只可。草澤:草野,隴畝。
〔五〕寧堪:那堪,不堪,不能忍受。作吏:此指爲封丘尉。風塵:宦途紛擾。
〔六〕祗言二句:謂原祗以爲小縣無事,可一入衙門,纔知事務繁雜,一切皆有限期。
〔七〕拜迎句:謂曲意事奉長官,内心極爲痛苦。
〔八〕鞭撻句:謂鞭打百姓,更叫人悲傷不已。黎庶:平民。
〔九〕歸來句:言己回家向家人訴苦。問:《戰國策·齊策》:“或以問。”孟嘗注:“問:告也。”
〔一〇〕舉家句:謂全家都笑己落到如此地步。
〔一一〕生事句:謂欲謀生計還應以躬耕爲是。南畝:泛指農田。《詩·七月》:“饁彼南畝。”
〔一二〕世情句:言用世之心已付流水。
〔一三〕夢想二句:言思歸而又歸不得,因受命爲吏而猶疑不決。舊山:故鄉。安在:何在。銜君命:奉君命。遲回:遲疑,欲去而又不能去。
〔一四〕梅福:《漢書·梅福傳》:梅福,字子真,九江壽春(今安徽省壽縣)人,少學長安,明《尚書》、《穀梁春秋》,爲郡文學,補南昌尉,後去官,歸壽春。徒爲爾:徒勞無益。
〔一五〕轉憶句:謂不如歸隱。《歸去來》:晉陶潛爲彭澤令,因不欲“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遂解綬去職,賦《歸去來辭》。
同諸公登慈恩寺浮圖〔一〕
香界泯羣有〔二〕,浮圖豈諸相〔三〕?登臨駭孤高〔四〕,披拂欣大壯〔五〕。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六〕。頓疑身世别,乃覺形神王〔七〕。宫闕皆户前,山河盡簷向〔八〕。秋風昨夜至,秦塞多清曠〔九〕。千里何蒼蒼〔一〇〕,五陵鬱相望〔一一〕。盛時慙阮步〔一二〕,末宦知周防〔一三〕。輸效獨無因〔一四〕,斯焉可遊放〔一五〕。
〔一〕諸公:指薛據、儲光羲、岑參、杜甫。除薛據詩失傳外,餘四人詩俱存。岑參有《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詩,儲光羲、杜甫均有《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杜甫原注:“時高適、薛據先有作。”詩作於天寶十一載初秋。慈恩寺浮圖:《長安志》云:“慈恩寺,在(萬年)縣東南八里,高宗在春宫爲文德皇后立,故名慈恩。……浮圖七級,崇三百尺,永徽三年沙門玄奘所立。”按:此即今西安市南郊的大雁塔。
〔二〕香界:佛寺。泯:消滅。羣有:猶言萬物。泯羣有:謂一切皆空,萬念俱滅。
〔三〕浮圖:佛塔。豈諸相:豈有各種擾亂人的色相。諸相:指塵俗中的各種形相。
〔四〕登臨:登塔臨視。駭孤高:驚歎其突兀高峻。
〔五〕披拂:披襟拂衣。欣大壯:喜見此壯觀。《大壯》:《易》卦名。此借爲壯觀之義。
〔六〕言是二句:謂好像身生羽翼,遠出天空之上。言:語詞。迥:《説文》:“遠也。”
〔七〕頓疑二句:謂立刻懷疑身臨異境,精神爲之一振。頓:立時,一下子。王:通旺,盛貌。以上八句寫慈恩寺塔的雄偉孤高。
〔八〕宫闕二句:謂長安城内外的宫殿山川盡入眼底。皆户前:都在塔門前。盡簷向:皆入塔簷下。
〔九〕秦塞:指關中一帶。清曠:清明寥廓。即天朗氣清,四望無際之意。
〔一〇〕千里句:謂極目千里,一片蒼翠。
〔一一〕五陵:即岑參詩“五陵北原上”之五陵。《後漢書·班固傳》:《西都賦》云:“北眺五陵。”注:“五陵,謂(高帝)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亦見《漢書·原涉傳》師古注。)鬱:氣旺盛貌。相望:相對,相近。以上六句寫俯瞰長安一帶壯麗景色。
〔一二〕盛時:太平盛世。阮步:阮步兵,即阮籍。《三國志·王粲傳》注引《魏氏春秋》云:“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聞步兵校尉缺,廚多美酒,營人善釀酒,求爲校尉。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反。”此句意謂阮籍以世多故,遂有途窮之悲;而己却遇盛世,也像阮籍一樣途窮失意,因而感到慚愧。此亦即《論語·泰伯》中孔子所謂“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之意。
〔一三〕末宦:微宫。周防:《後漢書·周防傳》“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也。……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防尤能誦讀,拜爲守丞,防以未冠謁去。”作者借以自比宦途困頓。防,讀去聲,音放。
〔一四〕輸效:貢獻報效國家的願望。無因:無由,無路。
〔一五〕斯焉:此地。焉,代詞。遊放:縱情遊覽。
附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儲光羲
金祠起真宇,直上青雲垂。地静我亦聞,登之秋清時。蒼蕪宜春苑,片碧昆明池。誰道天漢高,逍遥方在兹。虚形賓太極,攜手行翠微。雷雨傍杳冥,鬼神中躨跜。靈變在倏忽,莫能窮天涯。冠上閶闔開,履下鴻雁飛。宫室低邐迤,羣山小參差。俯仰宇宙空,庶幾了義歸。崱屴非大廈,久居亦以危。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杜甫
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慈翻百憂。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龍蛇窟,始出枝撑幽。七星在北户,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迴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惜哉瑶池飲,日晏崑崙丘。黄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註云》:“岑、儲兩作,風秀熨貼,不愧名家。高達夫出之簡浄,品格亦自清堅。少陵則格法嚴整,氣象峥嶸,音節悲壯。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識,感慨身世之懷,莫不曲盡篇中,真足壓倒羣賢,雄視千古矣。”又云:“三家結語,未免拘束,致鮮後勁。杜於末幅,另開眼界,獨闢思議,力量百倍於人。”
岑參詩見後《岑參詩選註》。
同薛司直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作〔一〕
南山鬱初霽〔二〕,曲江湛不流〔三〕。若臨瑶池前,想望崑崙丘〔四〕。迴首見黛色,眇然波上秋〔五〕。深沉俯峥嶸〔六〕,清淺延阻修〔七〕。連潭萬木影〔八〕,插岸千巖幽〔九〕。杳靄信難測〔一〇〕,淵淪無暗投〔一一〕。片雲對漁父,獨鳥隨虚舟〔一二〕。我心寄青霞〔一三〕,世事慙白鷗〔一四〕。得意在乘興〔一五〕,忘懷非外求〔一六〕。良辰自多暇〔一七〕,欣與數子遊〔一八〕。
〔一〕儲光羲有《同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詩,當與高適此詩爲同時之作。薛司直,即薛據。《舊唐書·職官志》:太子詹事府設“司直一人,正九品上”。“司直掌彈劾宫僚,糾舉職事。”《唐才子傳》謂薛據“後仕歷司議郎,終水部郎中。”按:司議郎正六品上,水部郎中從五品上。曲江:《太平寰宇記》卷二十五:“曲江池,漢武帝所造,名爲宜春苑,其水曲折,有似廣陵之江,故名。”《雍録》:“隋文帝改名芙蓉園。漢時周六里餘,唐時周七里,今堙爲平陸。”康駢《劇談録》:“曲江池,本秦時隑州。開元中,疏鑿爲勝境,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周,烟水明媚,都人遊玩,盛於中和上巳之節,賜宴臣僚,會於山亭。”南山:終南山。《雍録》:“終南山横亘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雍、岐、郿、鄠、長安、萬年,相去八百里,連綿峙踞其南者,皆此一山。”按:其主山在西安南五十里。
〔二〕鬱:《説文》:“木叢生也。”《文選》木華《海賦》:“鬱沏迭而隆頽。”注:“鬱,盛貌。”初霽:初晴。
〔三〕曲江句:謂曲江清澈,波平如鏡。湛:清。
〔四〕若臨二句:形容曲江和南山之美,有如仙境,使人恍若在瑶池之上望見崑崙山一樣。瑶池:相傳爲仙人西王母所居之處。《穆天子傳》卷三:“天子觴西王母于瑶池之上。”《列子·周穆王》“(穆王)别日,升崑崙之丘,以觀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賓于西王母,觴于瑶池之上。”後世道家即依託成文,以瑶池崑崙爲美麗無比的仙境,如《集仙傳》云:“西王母所居宫闕,在龜山崑崙之圃,閬風之苑,左帶瑶池,右環翠水。”
〔五〕迴首二句:描寫新晴中山水的清麗景色。黛色:深翠色,指南山。眇然:遠貌。波上秋:指曲江水波明澈。
〔六〕深沉句:謂曲江深處倒映着南山的峯影。峥嶸:山高峻貌。
〔七〕清淺句:謂曲江淺處仍有山影綿延。阻修:曲折綿長。《詩·蒹葭》:“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八〕連潭句:言與潭中萬木的倒影相連。
〔九〕插岸句:言倒影如清幽的巖巒插在岸邊。
〔一〇〕杳靄句:謂曲江深遠廣闊,誠難測度。信:誠,實在。杳靄:形容水的深廣。
〔一一〕淵淪句:謂曲江深沉明浄,無影不顯。淵淪:形容水的深清。以上十二句寫曲江南山的秀美。
〔一二〕片雲二句:寫江上漁父的閑逸。
〔一三〕寄青霞:託意於青霞,指隱逸生活。
〔一四〕世事句:言拘牽於世俗將愧對白鷗的幽閑自在。
〔一五〕乘興:隨興之所至。
〔一六〕忘懷:忘懷得失。非外求:無須從身外尋求。
〔一七〕良辰:好時光。自多暇:自然多有空閑。
〔一八〕數子:指薛司直諸公。以上八句抒懷。
附
同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儲光羲
天静終南高,俯映江水明。有若蓬萊下,淺深見澄瀛。羣峯懸中流,石壁如瑶瓊。魚龍隱蒼翠,鳥獸遊清泠。菰蒲林下秋,薜荔波中輕。山夔浴蘭阯,水若居雲屏。嵐氣浮渚宫,弧光隨曜靈。陰陰豫章館,宛宛百花亭。大君及羣臣,宴樂方嚶鳴。吾黨二三子,蕭辰怡性情。逍遥滄洲時,乃在長安城。
醉後贈張九旭〔一〕
世上謾相識〔二〕,此翁殊不然〔三〕。興來書自聖,醉後語尤顛〔四〕。白髮老閑事〔五〕,青雲在目前〔六〕。牀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七〕?
〔一〕張旭:吴人,字伯高,曾爲常熟縣尉,右率府長史。唐代詩人,以書法享盛名,尤擅長草書。九:是張旭的排行。
〔二〕謾相識:沈德潛《唐詩别裁集》云:“世俗交誼不親,而泛云知己,所謂漫相識也。”謾通漫,輕易、隨便之意。
〔三〕此翁:指張旭。殊:極,很。不然:不如此,不是這樣。
〔四〕興來二句:杜甫《飲中八仙歌》:“張旭三杯草聖傳,脱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李肇《國史補》卷上:“張旭草書得筆法,後傳崔邈、顔真卿。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争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旭飲酒輒草書,揮筆而大叫,以頭揾水墨中而書之,天下呼爲張顛。醒後自視,以爲神異,不可復得。”事亦見《舊唐書·賀知章傳》及《新唐書·李白傳》。書自聖:書法自入聖境。語尤顛:説話更狂。
〔五〕白髮句:謂一任白髮滿頭而等閑視之。
〔六〕青雲句:謂高位即在眼前。青雲:比喻高官。《史記·范雎列傳》:“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
〔七〕牀頭二句:意謂貪戀狂放自在的醉飮生活。
同崔員外綦毋拾遺九日宴京兆府李士曹〔一〕
今日好相見,羣賢仍廢曹〔二〕。晚晴催翰墨〔三〕,秋興引風騷〔四〕。絳葉擁虚砌〔五〕,黄花隨濁醪〔六〕。閉門無不可,何事更登高〔七〕?
〔一〕崔員外:崔顥。綦毋拾遺:綦毋潛。九日:九月九日重陽節。京兆府李士曹:京兆府,指長安。李士曹:李翥,曾爲單父尉,時爲京兆府士曹參軍。《舊唐書·職官志》:京兆府士曹參軍事,正七品下。
〔二〕今日二句:謂今日相見,是因爲羣公休假。羣賢:諸公。仍,乃。廢曹:不坐曹(上班)辦公,即休假。
〔三〕催翰墨:催筆墨,催人作詩文。
〔四〕秋興:秋天的興致。引:牽動。風騷:《詩經》與《離騷》。此泛指作詩。
〔五〕絳葉:紅葉。擁:堆。虚砌:空階。
〔六〕黄花:菊花。隨濁醪:泛濁醪,謂飲菊花酒。濁醪:未經過濾之酒。
〔七〕閉門二句:謂與羣賢飮酒賦詩甚樂,可以閉門不出,不必再去登高了。
同李九士曹觀壁畫雲作〔一〕
始知帝鄉客〔二〕,能畫蒼梧雲〔三〕。秋天萬里一片色,只疑飛盡猶氛氲〔四〕。
〔一〕李九士曹即上篇李士曹,李翥。岑參有《題李士曹廳壁畫度雨雲歌》,與高適此詩同爲五、七言各二句,當係同時所作。
〔二〕帝鄉客:帝京客,長安客。
〔三〕蒼梧雲:《易歸藏》:“有白雲出自蒼梧,入於大梁。”蒼梧:山名,亦稱九疑,在湖南寧遠縣。
〔四〕氛氲:盛貌。《文選》謝惠連《雪賦》:“氛氲蕭索。”注:“王逸《楚辭注》曰:氛氲,盛貌。”
附
題李士曹廳壁畫度雨雲歌岑參
似出棟梁裏,如和風雨飛。掾曹有時不敢歸,謂言雨過濕人衣。
送李侍御赴安西〔一〕
行子對飛蓬〔二〕,金鞭指鐵驄〔三〕。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四〕。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五〕。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六〕。
〔一〕李侍御:名未詳。安西:《舊唐書·地理志》:長壽二年,收復安西四鎮,依前於龜兹國置安西都護府。按:治所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庫車縣。
〔二〕行子:行客,指李侍御。飛蓬:既寫時令,又暗喻行子轉徙遠行。
〔三〕鐵驄:《爾雅·釋畜》:“青驪駽。”注:“今之鐵驄。”驄,青黑色馬。
〔四〕功名二句:預祝李侍御建功於萬里之外,一杯薄酒傾注了賓主餞别時的種種心事。胡震亨《唐音癸籤)卷十一:“太白‘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達夫‘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似皆從庾抱之‘悲生萬里外,恨起一杯中’來。而達夫較厚,太白較逸,並未易軒輊。”
〔五〕虜障二句:謂己將與李侍御遠居兩地,一去燕支北,一留太白東。虜障:即遮虜障,漢路博德所築,即居延城,亦曰居延塞,在今甘肅酒泉縣北邊内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燕支:山名,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安西在燕支山更西北。秦城:指長安,在太白山之東。太白:《水經注·渭水》:“渭水又逕武功縣故城北,王莽之新光也。《地理志》曰:‘縣有太一山,古文以爲終南。’杜預以爲中南也。亦曰太白山,在武功縣南,去長安二百里,不知其高幾何。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下軍行,不得鼓角,鼓角則疾風雨至。杜彦達曰:‘太白山南連武功山,於諸山最爲秀傑,冬夏積雪,望之皓然。’”
〔六〕離魂二句:謂莫因離别而惆悵,應爲報國而努力。看取;看着。取,語助詞,猶着。
秦中送李九赴越〔一〕
攜手望千里,于今將十年〔二〕。如何每離别,心事復迍邅〔三〕?適越雖有以〔四〕,出關終耿然〔五〕。愁霖不可向〔六〕,長路或難前。吴會獨行客〔七〕,山陰秋夜船〔八〕。謝家徵故事〔九〕,禹穴訪遺編〔一〇〕。鏡水君所憶〔一一〕,蓴羹余舊便〔一二〕。歸來莫忘此,兼示《濟江篇》〔一三〕。
〔一〕李九:即上篇李翥。岑參亦有《送李翥遊江外)詩。越:浙江東部之稱,此指紹興。
〔二〕將十年:高適《觀李九少府翥樹子賤神祠碑》詩作於天寶三載,此後二人相别,至此次(天寶十一載)在長安相見,相隔爲九年,故云“於今將十年。”
〔三〕迍邅(zhun zhān諄沾):難行不進貌。《易·屯》:“屯如邅如。”疏:“屯是屯難,邅是邅迴。”此指心緒煩亂難捨。
〔四〕適越句:謂(你)往越雖有原因。以:因。
〔五〕出關:東出潼關。終耿然:到底還是不能忘懷。耿然,心有所繫而不安貌。
〔六〕愁霖:使人愁悶的連雨。向:對。
〔七〕吴會(kuài快):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一:“會讀若貴。西漢會稽郡治,本在吴縣,時俗郡縣連稱,故云吴會。或讀爲都會之會,非。”
〔八〕山陰:縣名。《舊唐書·地理志》:越州領會稽、山陰等五縣。山陰,垂拱二年,分會稽縣置。即今紹興市。二句擬想李九日夜趕路,客行寂寞。
〔九〕謝家句:謂尋訪謝安居會稽的遺迹。徵:求。
〔一〇〕禹穴句:謂至禹穴訪問藏書。禹穴:在紹興市委宛山,禹藏書之所。《史記·太吏公自序》:“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水經注·漸江水》:“又有會稽之山,……山上有禹冢,昔大禹即位十年,東巡狩,崩於會稽,因而葬之。……山東有湮井,去廟七里,深不見底,謂之禹井,云東遊者,多探其穴也。”
〔一一〕鏡水:即鏡湖,在浙江紹興市南三里,一名鑑湖,又名長湖,又名太湖、慶湖。漢順帝永和時,太守馬臻始環湖築塘瀦水,溉田九千餘頃。唐開元中賀知章以宅爲千秋觀,求周官湖數頃爲放生池,詔賜鏡湖剡川一曲,因亦名賀監湖。
〔一二〕蓴(chún純)羹:《世説新語·識鑒》:“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吴中菰菜、蓴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亦見《晉書·張翰傳》。按:西漢會稽郡治吴。此句謂余亦曾至吴地,食過蓴羹。蓴:蓴菜,多年生水草,多産于江浙湖澤。葉橢圓形,浮生水面,莖及葉背皆有粘液被之,可以做羹。便:習也。讀平聲,音駢(pián)。
〔一三〕《濟江篇》:謝靈運《酬從弟惠連》詩云:“傾想遲嘉音,果枉《濟江篇》。”《濟江篇》,指謝惠連所獻詩。謝惠連《西陵遇風獻康樂》詩云:“昨發浦陽汭,今宿浙江湄。”“臨津不得濟,佇檝阻風波。”此以謝惠連詩比李翥詩。此句意謂等你回來要給我看像《濟江篇》那樣的好詩。
附
送李翥遊江外岑參
相識應十載,見君只一官。家貧禄尚薄,霜降衣仍單。惆悵秋草死,蕭條芳歲闌。且尋滄洲路,遥指吴雲端。匹馬關塞遠,孤舟江海寬。夜眠楚煙溼,曉飯湖山寒。砧浄紅鱠落,袖香朱橘團。帆前見禹廟,枕底聞嚴灘。便獲賞心趣,豈歌《行路難》。青門須醉别,少爲解征鞍。
送鄭侍御謫閩中〔一〕
謫去君無恨〔二〕,閩中我舊過〔三〕。大都秋雁少〔四〕,只是夜猿多〔五〕。東路雲山合〔六〕,南天瘴癘和〔七〕。自當逢雨露〔八〕,行矣慎風波〔九〕。
〔一〕鄭侍御:名未詳。閩中:《漢書·閩粤王傳》:“閩粤王無諸及粤東海王摇,其先皆粤王句踐之後也。姓騶氏。秦并天下,廢爲君長,以其地爲閩中郡。”注:“師古曰:即今之泉州建安是也。”按:閩縣,秦時爲閩中郡。《舊唐書·地理志》:“泉州中,隋建安郡,又爲泉州,舊治閩縣。”閩縣,今福建省福州市。
〔二〕無恨:無怨言。
〔三〕我舊過:詩人幼年曾隨父宦遊過此。時其父從文爲韶州(治曲江,即今廣東曲江縣。)長史。
〔四〕大都:大概,大抵。秋雁少:雁飛難到。
〔五〕夜猿多:夜多猿啼。二句寫閩中景物有異於中原。
〔六〕東路句:謂東行路途山入雲際,崎嶇難行。
〔七〕南天句:謂南方的氣候瘴癘漸消,不必擔憂。
〔八〕自當句:謂當蒙恩赦還。雨露:喻皇帝的恩澤。
〔九〕行矣句:謂沿途保重。
登壠〔一〕
壠頭遠行客,壠上分流水。流水無盡期,行人未云已〔二〕。淺才登一命〔三〕,孤劍通萬里〔四〕。豈不思故鄉,從來感知己〔五〕。
〔一〕登壠:《全唐詩》題下注云:“應作隴,詩同。”按:詩題之“壠”及詩首二句之“壠”,皆當作“隴”。此爲天寶十二載(公元七五三年)高適應哥舒翰之辟,爲河西節度幕府掌書記至河西度隴時所作。
〔二〕壠:《太平御覽》卷五〇《地部·隴山》云:“《説文》:‘隴山,天水大坂也。’《周地圖記》云:‘其山高處可三四里(按此句有誤),登山東望秦川,可五百里,目極泯然,墟宇桑梓,與雲霞一色。其上有懸溜吐于山中,爲澄潭。名曰萬石潭,流溢散下,皆注於渭。東人西役,升此而顧,莫不悲思。其歌云:“隴頭泉水,流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登高遠望,涕零雙墮。”是此山也。’”又《小隴山》云:“《三秦記》曰:小隴山,一名隴坻,又名分水嶺。”又曰:“其坂九迴,上者七日乃越。上有清水四注,下有縣,縣因此水而命名。”詩首四句即本此。但心情迥不相同,前者哀傷,後者開朗。行人:旅人,高適自謂。未云已:前行未止。
〔三〕淺才:薄才,詩人自謙之詞。登一命:初仕爲小官。《禮記·王制》:“小國之卿與下大夫一命。”
〔四〕孤劍句:謂仗劍遠宦。通:至。
〔五〕知己:賞識重視自己的人。此指哥舒翰。沈德潛《唐詩别裁集》云:“觀‘淺才登一命’句,應是哥舒翰表爲參軍掌書記時作。感知忘家,語簡意足。”
入昌松東界山行〔一〕
鳥道幾登頓,馬蹄無暫閑〔二〕。崎嶇出長坂,合沓猶前山〔三〕。石激水流處,天寒松色間〔四〕。王程應未盡〔五〕,且莫顧刀環〔六〕。
〔一〕昌松:《舊唐書·地理志》:“涼州中都督府,天寶元年改爲武威郡,有昌松縣,漢蒼松縣,屬武威郡。”按:昌松故城在今甘肅古浪縣西,已近武威。
〔二〕鳥道:謂連山高峻,只有飛鳥纔能過去,極言其險。登頓:見上《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其二注〔一〕。馬蹄句:言馬不停蹄。
〔三〕崎嶇:形容山路不平。坂:山坡。合沓:《文選》謝脁《敬亭山》:“合沓與雲齊。”吕向注:“合沓,高貌。”猶前山:仍有高山在前。
〔四〕石激二句:謂經行之處澗水奔流,寒松蒼翠。以上六句寫山行之景。
〔五〕王程句:指赴武威謁哥舒翰的途程尚未走盡。
〔六〕顧刀環:環與還同音,此借環爲還,意謂不應思歸。《釋名》:“刀,其本曰環,形似環也。”《漢書·李陵傳》:“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衞律皆侍坐。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
金城北樓〔一〕
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二〕。湍上急流聲若箭〔三〕,城頭殘月勢如弓〔四〕。垂竿已羡磻谿老〔五〕,體道猶思塞上翁〔六〕。爲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七〕。
〔一〕金城:《舊唐書·地理志》:“蘭州,天寶元年改金城郡,治五泉縣。”按:五泉縣,即漢金城縣,隋置五泉縣。唐咸亨二年,復爲金城。天寶元年,改爲五泉。今爲甘肅蘭州市。
〔二〕北樓二句:謂登金城北樓,西望晴空,滿眼積水連山,其壯麗勝於畫圖。《水經注·河水》:“河水又東南逕金城縣故城北。……《十三州志》曰:大河在金城北門。
〔三〕湍上句:言急流聲如箭之離弦。湍:《説文》:“疾瀨也。”吴均《與宋元思書》:“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詩即本此。此句寫俯聽。
〔四〕城頭句:殘月未落,其狀如弓。此句寫仰視。
〔五〕垂竿句:意謂羨慕太公垂釣,終遇文王,佐武王滅商,建立大功,而封於齊。磻溪老,指太公望吕尚。《史記·齊太公世家》:“吕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魚釣奸周西伯。……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説。……載與俱歸,立爲師。”《水經注·渭水》:“渭水之右,磻溪水注之。水出南山兹谷,乘高激流,注於溪中。溪中有泉,謂之兹泉,泉水潭積,自成淵渚,即《吕氏春秋》所謂太公釣兹泉也。今人謂之丸谷,石壁深高,幽隍邃密,林障秀阻,人跡罕交。東南隅有一石室,蓋太公所居也。水次平石釣處,即太公垂釣之所也。其投竿跽餌,兩膝遺跡猶存,是有磻溪之稱也。”
〔六〕體道:體會人事規律,即《老子》所謂的倚伏之道。《老子》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上翁:《淮南子·人間訓》:“近塞上之人,有善術焉者,馬無故而亡入胡,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墜而折其髀,人皆弔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爲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爲禍,禍之爲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高適辭去封丘尉,却入哥舒翰幕府,即將有所作爲,亦是轉禍爲福之例。
〔七〕爲問二句:謂試問邊境近況如何,但聞羌笛之聲至今仍有無窮的哀怨。言外之意是説戰争尚未結束,征戍戰士有訴不盡的悲傷。羌笛:樂器,長一尺四寸,出於羌中,故名。
登百丈峯二首〔一〕
其一
朝登百丈峯,遥望燕支道〔二〕。漢壘青冥間〔三〕,胡天白如掃〔四〕。憶昔霍將軍,連年此征討〔五〕。匈奴終不滅〔六〕,寒山徒草草〔七〕。唯見鴻雁飛,令人傷懷抱〔八〕。
〔一〕敦煌鈔本《高適詩集》殘卷題爲《武威作二首》。百丈峯蓋在武威。武威,見前《入昌松東界山行》注〔一〕。
〔二〕燕支:燕支山,亦名焉支山。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南接永昌縣界,約在武威縣西二百餘里。
〔三〕漢壘句:言漢軍營壘矗立於空。青冥:天空。《楚辭·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儵而捫天。”
〔四〕胡天句:謂敵方上空一片白色,猶如掃過一般。
〔五〕憶昔二句:《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去病爲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轉戰六日,過燕支山千有餘里。……其夏,驃騎將軍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驃騎將軍踰居延,至祈連山,捕首虜甚多。”詩即指此。
〔六〕匈奴句:又《驃騎列傳》:“天子爲治第,令驃騎視之。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爲也。”此言匈奴終未消滅。
〔七〕寒山:指燕支山及祈連山。徒草草:言空勞心力。《詩·小雅·巷伯》:“勞人草草。”傳:“草草,勞心也。”
〔八〕傷懷抱:内心悲傷。
其二
晉武輕後事〔一〕,惠皇終已昏〔二〕。豺狼塞瀍洛〔三〕,胡羯争乾坤〔四〕。四海如鼎沸〔五〕,五涼更自尊〔六〕。而今白亭路〔七〕,猶對青陽門〔八〕。朝市不足問〔九〕,君臣隨草根〔一〇〕。
〔一〕晉武句:《世説新語·規箴》:“晉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傳後意。諸名臣亦多獻直言。帝嘗在陵雲臺上坐,衞瓘在側,欲申其懷。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撫牀曰:‘此坐可惜!’帝雖悟,因笑曰:‘公醉邪?’”注:“《晉陽秋》曰:初惠帝之爲太子,咸謂不能親政事,衞瓘每欲陳啓廢之,而未敢也。後因會醉,遂跪牀前曰:‘臣欲有所啓。’帝曰:‘公所欲言者何邪?’瓘欲言而復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也。’”輕後事:意謂輕忽了傳後之事。
〔二〕惠皇句:謂晉惠帝是白癡。公元二九〇年,晉武帝死,晉惠帝即位,楊駿、楊皇后輔政。二九一年,惠帝妻賈皇后殺楊駿,奪得政權,使汝南王司馬亮輔政,又使楚王司馬瑋殺司馬亮,賈后又殺司馬瑋。造成了八王和五胡十六國之亂。
〔三〕豺狼:指八王及五胡。瀍洛:二水名。《水經注·瀍水》:“瀍水出河南穀城縣北山,東與千金渠合,又東過洛陽縣南,又東過偃師縣,又東入於洛。”又《洛水》:“洛水出京兆上洛縣讙舉山。……又東北過河南縣南,又東過洛陽縣南,伊水從西來注之。”按:此以瀍洛指中原地區。
〔四〕胡羯句:謂五胡豪酋在中原地區争奪天下。胡羯:指五胡,匈奴、羯、鮮卑、氐、羌五個少數民族,他們先後建立了十六國。
〔五〕鼎沸:喻聲勢洶洶,如煮水之沸騰。此句謂五胡混戰,中原大亂。
〔六〕五涼:指十六國中的前涼、後涼、南涼、北涼、西涼。其中前涼、後涼、北涼皆都姑臧(武威),而南涼都樂都,西涼都酒泉。此句底本作“五原徒自尊”,兹據《高適詩集》殘卷改。更自尊:謂輪流稱王,割據一方。
〔七〕白亭:《新唐書·兵志》:“赤水、大斗、白亭、豆盧、墨離、建康、寧寇、玉門、伊吾、天山,軍十,烏城等守捉十四,曰河西道。”白亭軍在甘肅民勤縣。(屬武威郡)。白亭底本作“白庭”,據《高適詩集》殘卷改。
〔八〕青陽門:《太平御覽》卷一八三:“晉宫門又有大夏門、長春門、朱明門、青陽門。”二句謂山川如昔,而今天下一統,涼州的割據已不復存在。
〔九〕朝市:指西晉。不足問:不值一提。
〔一〇〕君臣句:謂其君臣皆與草木同腐。
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一〕
浩蕩去鄉縣〔二〕,飄颻瞻節旄〔三〕。揚鞭發武威〔四〕,落日至臨洮〔五〕。主人未相識,客子心忉忉〔六〕。顧見征戰歸〔七〕,始知士馬豪〔八〕。戈鋋耀崖谷〔九〕,聲氣如風濤〔一〇〕。隱軫戎旅間〔一一〕,功業競相褒〔一二〕。獻狀陳首級〔一三〕,饗軍烹太牢〔一四〕。俘囚驅面縛〔一五〕,長幼隨顛毛〔一六〕。氈裘何蒙茸〔一七〕,血食本羶臊〔一八〕。漢將乃兒戲〔一九〕,秦人空自勞〔二〇〕。立馬眺洪河〔二一〕,驚風吹白蒿〔二二〕。雲屯寒色苦〔二三〕,雪合羣山高。遠戍際天末〔二四〕,邊烽連賊壕〔二五〕。我本江海遊,逝將心利逃〔二六〕。一朝感推薦,萬里從英髦〔二七〕。飛鳴蓋殊倫,俯仰忝諸曹〔二八〕。燕頷知有待〔二九〕,龍泉惟所操〔三〇〕。相士慙入幕〔三一〕,懷賢願同袍〔三二〕。清論揮麈尾,乘酣持蟹螯〔三三〕。此行豈易酬〔三四〕,深意方鬱陶〔三五〕。微效儻不遂〔三六〕,終然辭佩刀〔三七〕。
〔一〕此詩爲天寶十二載秋高適初入河西幕自武威前往臨洮謁見哥舒翰不遇而作。《全唐詩》失收,據趙萬里《芸盦羣書題記》唐寫本《高常侍集》補。武威爲河西節度使治所。哥舒翰在天寶十二載收九曲之前任隴右節度使,收九曲之後因功兼任河西節度使。詩題既寫高適到武威,則應在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之後。其又云“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表明當時哥舒翰已兼任河西、隴右節度使,兩個幕府已合而爲一,因此將二者并提。
〔二〕浩蕩:《楚辭·河伯》:“心飛揚兮浩蕩。”注:“浩蕩,志放貌也。”去鄉縣:謂離開家鄉。
〔三〕瞻節旄:仰望旌節。唐代節度使皆賜節,此指哥舒翰。謂去謁見哥舒翰。《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六年“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正義》:“旄節者,編毛爲之,以象竹節。”
〔四〕發武威:自河西治所武威縣出發。
〔五〕臨洮:今甘肅臨潭縣。
〔六〕主人:指哥舒翰。未相識:尚不認識。客子:高適自稱。忉忉(dāo刀):憂勞。以上六句點題“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
〔七〕顧見:但見。
〔八〕士馬豪:猶言兵強馬壯,士氣旺盛。
〔九〕戈鋋:指武器。戈,古横擊兵器。鋋(chán蟬),鐵把短矛。耀:照射。
〔一〇〕聲氣:聲威氣勢。
〔一一〕隱軫:《淮南子·兵略》“士卒殷軫”。注:“車輪多盛貌。”殷軫即隱軫。
〔一二〕褒:贊揚、誇獎。
〔一三〕獻狀:呈報立功之狀。陳首級:列敵首級。秦法,斬敵一首,得爵一級,後人因稱所斷敵首爲首級。
〔一四〕饗軍:宴享軍士。太牢:牛羊豕三牲全備謂之太牢,羊豕二牲謂之少牢。後世遂以牛爲太牢。此句言殺牛犒軍。
〔一五〕面縛:《史記·宋微子世家》:“肉袒面縛。”《索隱》:“縛手于背而面向前也。”《漢書·項籍傳》:“馬童面之。”注:“師古曰:面謂背之不面向也。面縛亦謂反背而縛之。杜元凱以爲但見其面,非也。”
〔一六〕顛:原作巔。巔即顛之俗字。顛,《説文》:“頂也。”即頭頂。毛:髮。《國語·齊語》:“班序顛毛。”以爲民紀統。注:“班,次也。序,列也。顛,頂也。毛,髮也。統,猶經也。言次列頂髮之白黑,使長幼有等,以爲治民之經。”此謂將俘囚依其髮色而分長幼排列。
〔一七〕氈裘:胡人所穿毛織衣服。蒙茸:亂貌。《詩·旄丘》:“狐裘蒙戎。”《左傳·僖公五年》:“狐裘茸。”蒙戎、茸,蒙茸皆一聲之轉,義同。
〔一八〕血食:此指胡人食牛羊肉。羶臊(sāo騷):腥味。
〔一九〕漢將句:謂漢代將軍與哥舒翰相比,直如兒戲。《史記·絳侯世家》:周亞夫軍細柳,文帝先驅至,不得入。上至,又不得入。……既出軍門,羣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亚夫,可得而犯邪?”此借以贊揚哥舒翰。
〔二〇〕秦人句:謂秦代戍邊,空勞士卒。以上十四句描寫破九曲凱旋後的盛況,并歌頌哥舒翰的功勳。
〔二一〕洪河:大河,在臨洮所見者當是洮河。
〔二二〕驚風:疾風。白蒿:《本草》:“葉粗於青蒿,從初生至枯,白於衆蒿。欲似艾者,所在有之。”
〔二三〕雲屯:《芸盦羣書題記》作“屯雲”,誤。以下句“雪合”與之相對。屯,《廣雅·釋詁三》:“聚也。”
〔二四〕遠戍:指遠處的戍樓。際天末:與天邊相接。
〔二五〕邊烽:《芸盦羣書題記》作“邊峯”,誤。烽:《説文》:“烽燧,候表也,邊有警則舉火。”《後漢書·光武紀》:建武十二年十二月,“修熢燧”。注:“《前書音義》曰:‘邊方備警急,作高土臺,臺上作桔臯,桔臯頭有兜零,以薪草置其中,常低之,有寇,即燃火舉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望其烟,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烽。’《廣雅》曰:兜零,籠也。”以上六句寫所見臨洮秋塞風光。
〔二六〕逝將:《芸盦羣書題記》作“誓將”,音同而誤。逝:《詩·碩鼠》:“逝將去女。”《箋》云:“逝,往也。”心利逃:《莊子·讓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蓋其所本,謂名利皆忘。
〔二七〕從英髦:謂追隨諸賢。髦,《爾雅·釋言》:“俊也。”注:“士中之俊,如毛中之髦。”此指幕下諸公。髦原作“旄”。
〔二八〕飛鳴:喻才力。《史記·滑稽列傳》:“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殊倫:不相類。諸曹:幕府諸公。曹,官府辦事員。忝:有愧于。二句謂才力不能與人相比,係高適自謙自詞。
〔二九〕燕頷句:謂自知立功封侯還須等待。《後漢書·班超傳》:“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頷”原作“鴿”,誤。
〔三〇〕龍泉句:謂願持利器以自奮。龍泉,本是龍淵,寶劍名。《越絶書·外傳記寶劍》:“歐冶子、干將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作爲劍三枚: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唐人因避高祖諱,改“淵”爲“泉”。
〔三一〕相士句:謂受知入幕感到慚愧。《史記·平原君列傳》:“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自以爲不失天下之士。”
〔三二〕懷賢句:意謂願與諸賢共事。《詩·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後人因稱同爲軍人曰同袍,唐人亦泛稱友朋。如許渾《曉發天井關寄李師晦》詩云:“逢秋正多感,萬里别同袍。”
〔三三〕清論二句:謂在武威得與諸賢清談飲宴。清論:清談。揮麈(zhu主)尾:魏晉清談者執麈尾以助姿態。《世説新語·容止》:“王夷甫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恒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别。”乘酣:趁着濃厚的酒興。持蟹螯:謂持蟹下酒。二句謂一面高談闊論,一面以蟹佐酒。此暗用畢卓的故事。《世説新語·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此一生。”據此可知作者來河西是在秋季。
〔三四〕此行句:謂此行難以酬答諸賢的盛情厚意。
〔三五〕鬱陶:鬱悶而有憂思。
〔三六〕微效:微小的報效,指入幕。儻:俗作倘。假使,如果。不遂:不成。
〔三七〕辭佩刀:謂辭職告退。《晉書·王祥傳》:“吕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爲必登三公。……虔謂祥曰: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以上十六句抒懷寄幕府諸公。
同李員外賀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一〕
遥傳副丞相〔二〕,昨日破西蕃〔三〕。作氣羣山動〔四〕,揚軍大旆翻〔五〕。奇兵邀轉戰〔六〕,連弩絶歸奔〔七〕。泉噴諸戎血,風驅死虜魂〔八〕。頭飛攢萬戟〔九〕,面縛聚轅門〔一〇〕。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一一〕。石城與巖險〔一二〕,鐵騎皆雲屯〔一三〕。長策一言決〔一四〕,高蹤百代存〔一五〕。威稜懾沙漠〔一六〕,忠義感乾坤〔一七〕。老將黯無色〔一八〕,儒生安敢論〔一九〕。解圍憑廟算〔二〇〕,止殺報君恩〔二一〕。唯有關河渺〔二二〕,蒼茫空樹墩〔二三〕。
〔一〕哥舒大夫:哥舒翰於天寶八載拔石堡城後,拜特進鴻臚員外卿,加攝御史大夫,故云。九曲:地名,在今青海貴德縣東河曲一帶,本唐地,屬廓州。睿宗景雲元年(七一〇),金城公主入吐蕃和親。“時楊矩爲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遺之,因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爲金城公主湯沐之所,矩遂奏與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寇。”(見《舊唐書·吐蕃傳》)吐蕃統治者以欺詐手段取得唐九曲後,在其地置獨山、九曲兩軍,並以此作爲進攻唐王朝的基地,給唐造成巨大的威脅和危害。因此哥舒翰於天寶十二載五月收復九曲,恢復唐的舊疆,解除吐蕃的侵略和威脅,其戰争性質是正義的,值得歌頌的。
〔二〕副丞相:《漢書·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銀印青綬,掌副丞相。”此指哥舒翰。
〔三〕昨日:猶言前日。因收復九曲在五月,詩作於秋天。西蕃:吐蕃居西,故稱西蕃。
〔四〕作氣:鼓氣,即誓師,動員。《左傳·莊公十年》:“一鼓作氣。”
〔五〕揚軍:出兵,進軍。《吕氏春秋·必己》:“舟中之人盡揚幡入於河。”注:“揚,動也。”大旆翻:大旗飛揚。
〔六〕奇兵句:謂以奇兵邀擊敵軍。
〔七〕連弩句:謂以連弩斷其歸路。連弩:用機械連續射箭的弓。歸奔:敗逃的敵軍。
〔八〕泉噴二句:極言戰争激烈,敵軍大量死亡。
〔九〕頭:指敵頭。攢:聚。
〔一〇〕面縛:背縛,縛手於背而面向前。轅門:《周禮·天官·掌舍》:“設車宫轅門。”注:“次車以爲藩,則仰車以其轅表門。”疏:“言仰車以其轅表門者,謂仰兩乘車轅相向以表門,故名爲轅門。”
〔一一〕鬼哭二句:形容戰地的悽慘陰森。以上十二句歌頌唐軍士氣昂揚,所向無敵。
〔一二〕石城:即石堡城,唐廓州州治。按:廓州,北周置,在今青海貴德縣,即澆河城。《寰宇記》謂之故廓州城。唐時移廓州理廣威縣,改爲寧塞郡,尋復爲廓州,在今巴燕縣南黄河北岸,本漢西羌所居石城地。與:《儀禮·士昏禮》云:“我與在。”注:“與,猶兼也。”
〔一三〕鐵騎:精悍的部隊。雲屯:如雲之聚。
〔一四〕長策:善策。一言決:由一言决定。言主將果斷。
〔一五〕高蹤:猶言高勳。百代存:永存青史。
〔一六〕威稜:威靈。《漢書·李廣傳》:“威稜憺乎鄰國。”注:“李奇曰:神靈之威曰稜。”懾:威懾,用武力使對方感到恐懼。沙漠:泛指西北少數民族地區。
〔一七〕感乾坤:動天地。
〔一八〕老將句:謂宿將相形之下暗然失色,猶言平淡無奇。
〔一九〕儒生句:謂讀書人無法置議。論:讀平聲,音輪。
〔二〇〕憑廟算:賴朝廷皇帝的謀略。《孫子·計篇》:“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注:“張預曰:古者興師命將,必致齋於廟,授以成算,然後遣之,故謂之廟算。”
〔二一〕止殺句:謂以徹底解除邊患來報答君恩。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此“止殺”猶言終止吐蕃入寇。即《九曲詞》所謂“青海只今將飲馬,黄河不用更防秋”之意。《晉書·刑法志》:“以殺止殺,重以全輕。”
〔二二〕渺:遥遠空曠。
〔二三〕蒼茫:無涯貌。空:盡。樹墩:亦作樹敦。《舊唐書·王子顔傳》:“父難得,……(天寶)九載,擊吐蕃,收五橋,拔樹敦城,補白水軍使。十三(當作十二)載,從收九曲,加特進。”《資治通鑑》天寶九載十二月,“關西遊弈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爲白水軍使。”注:“樹敦城以古犬戎王樹惇名城,隋在吐谷渾界,唐在吐蕃界。”以上十二句贊頌哥舒翰指揮收復九曲的歷史功績。
同吕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迴登積石軍多福七級浮圖〔一〕
塞口連濁河〔二〕,轅門對山寺。寧知鞍馬上〔三〕,獨有登臨事〔四〕。七級凌太清〔五〕,千崖列蒼翠。飄飄方寓目〔六〕,想像見深意〔七〕。高興殊未平,涼風颯然至〔八〕。拔城陣雲合〔九〕,轉旆胡星墜〔一〇〕。大將何英靈〔一一〕,官軍動天地〔一二〕。君懷生羽翼〔一三〕,本欲附騏驥〔一四〕。欵段苦不前〔一五〕,青冥信難致〔一六〕。一歌《陽春》後〔一七〕,三歎終自愧〔一八〕。
〔一〕吕判官:吕諲。《舊唐書》本傳:“吕諲,蒲州河東人,志行修整,勤於學業。……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奏充度支判官,累兼衞佐、太子通事舍人。諲性謹守,勤於吏職,雖同僚追賞,而塊然視事,不離案簿,翰益親之。累兼虞部員外郎、侍御史。”《資治通鑑》:天寶十三載三月,“哥舒翰亦爲其部將論功。……翰又奏嚴挺之之子武爲節度判官,河東吕諲爲支度判官,前封丘尉高適爲掌書記。”又天寶十二載夏五月,“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九曲部落。”注:“廓州西南百四十里有洪濟橋。”按:洪濟橋在青海東境河曲之地。唐初置金天軍於此。積石軍:《資治通鑑》:天寶元年正月,“置十節度經略使以備邊。……隴右節度使備禦吐蕃,統臨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門、寧塞、積石、鎮西十軍,綏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廓、洮、河之境,治鄯州。”注:“積石軍在廓州西百八十里。”七級:七層。浮圖:塔。
〔二〕塞口:指積石軍要塞山口。濁河:指黄河。
〔三〕鞍馬上:謂從軍出征。
〔四〕登臨事:謂登多福寺浮圖。以上四句寫征途登塔。
〔五〕凌:升,高出。太清:天空。
〔六〕飄飄:輕舉貌。寓目:謂舉目遠眺。
〔七〕想像:指預想收復洪濟城。見深意:看到了這場戰争的深刻意義。高興句:謂興致正高。
〔八〕颯然:風聲。
〔九〕拔城句:謂攻城時戰士奮勇進擊,如雲之合。
〔一〇〕轉旆句:謂凱旋時敵寇已潰敗。《史記·天官書》:“昴曰髦頭,胡星也。”胡星墜:胡軍潰敗。
〔一一〕大將:指哥舒翰。英靈:猶言英明。
〔一二〕官軍句:謂唐軍奮勇戰,震天動地。以上十句寫登塔所見并想像破洪濟城的殊勳。
〔一三〕君懷句:謂吕判官來到幕府,如生羽翼。懷:《爾雅·釋言》:“來也。”李白《駕去温泉宫後贈楊山人》:“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冥生羽翼。”
〔一四〕本欲句:謂己本欲附騏驥而馳千里。《史記·伯夷列傳》:“顔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
〔一五〕欵段句:謂己如駑馬,行遲不前。《後漢書·馬援傳》:“乘下澤車,御欵段馬。”注:“欵,猶緩也,言形段遲緩也。”
〔一六〕青冥句:謂難於顯達,自致於青天之上。信:實。致:至。
〔一七〕一歌句:謂吕判官詩品格甚高,如《陽春》《白雪》。
〔一八〕三歎句:謂再三歎息,自愧弗如。歎:稱美。《禮記·郊特牲》:“孔子屢歎之。”注:“美此禮也。”疏:“數數歎美此禮。”以上六句贊美吕判官的詩作。
塞下曲
結束浮雲駿〔一〕,翩翩出從戎〔二〕。且憑天子怒〔三〕,復倚將軍雄。萬鼓雷殷地〔四〕,千旗火生風〔五〕。日輪駐霜戈〔六〕,月魄懸琱弓〔七〕。青海陣雲匝〔八〕,黑山兵氣衝〔九〕。戰酣太白高〔一〇〕,戰罷旄頭空〔一一〕。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一二〕,入朝明光宫〔一三〕。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一四〕。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一五〕。
〔一〕結束:裝束。浮雲:馬名。《西京雜記》卷二:“文帝自代還,有良馬九匹,皆天下之駿馬也,一名浮雲,一名赤電,一名絶羣,一名逸驃,一名紫燕騮,一名緑璃驄,一名龍子,一名麟駒,一名絶塵,號爲九逸。”駿:駿馬。
〔二〕翩翩:《易·泰》:“翩翩不富以其鄰。”向秀注:“翩翩,輕舉貌。”出從戎:去從軍。
〔三〕天子怒:《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四〕萬鼓句:言萬鼓齊鳴如雷動地。殷(yin隱):《詩·殷其靁》:“殷其靁。”傳:“殷,靁聲也。”司馬相如《上林賦》:“殷天動地。”殷作動詞用,震動之意。
〔五〕千旗句:謂千旗翻動如火趁風。火,形容旌旗色紅如火。
〔六〕日輪句:謂用霜戈揮日,日爲之停駐。此用魯陽揮戈事。《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搆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爲之反三舍。”
〔七〕月魄句:謂琱弓高張如月懸空。琱,借爲彫。《漢書·郊祀志》:“黼黻琱戈。”琱指刻有花紋。
〔八〕青海句:謂青海四周戰雲密布。青海:在今青海省東北境。古曰鮮水,又曰西海、仙海,北魏始名青海。北魏時周千餘里,唐時尚八百里,海邊山巒環繞。匝(zā咂):周,滿。
〔九〕黑山:即殺虎山,在今内蒙呼和浩特東南。此借用以對青海。兵氣衝:兵氣衝天。
〔一〇〕戰酣句:謂太白星高縣,大戰正激烈進行。《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正義》:“《天官占》云:太白者,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大將軍之象也。”
〔一一〕戰罷句:謂戰畢胡軍已被消滅。旄頭:胡星。見前《同吕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迴登積石軍多福七級浮圖》注〔一〇〕。
〔一二〕畫圖句:謂畫像於麒麟閣上。見《信安王幕府詩》注〔二一〕。
〔一三〕明光宫:《漢書·武帝紀》:“太初四年秋,起明光宫。”注:“師古曰:《三輔黄圖》云:在城中。《元后傳》云:成都侯商避暑借明光宫,蓋謂此。”按:《元后傳》注:“師古曰:《黄圖》云:明光宫在城内,近桂宫也。”此謂入朝天子。以上十六句抒寫出塞從戎,“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的豪情壯志。
〔一四〕一經:一部經書。何足窮:那值得深入研究。窮,極,鑽研到極點。《北史·來護兒傳》:護兒初讀《詩》,至“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因捨書嘆曰:“大丈夫在世,會爲國滅賊,以取功名,安能區區專事筆硯也。”
〔一五〕古人二句:謂有些古人不明此理,往往白首窮經而一無所成。以上四句以文士與從戎對比,説明當棄文就武,投筆從戎。
九曲詞三首〔一〕
其一
許國從來徹廟堂〔二〕,連年不爲在壇場〔三〕。將軍天上封侯印〔四〕,御史臺中異姓王〔五〕。
〔一〕九曲詞: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九十一:“《新唐書》曰:天寶中,哥舒翰攻破吐蕃洪濟、大莫等城,收黄河九曲,以其地置洮陽郡,適由是作《九曲詞》。”
〔二〕許國:以身許國。徹廟堂:謂名聲彰徹朝廷。徹,《説文》:“通也。”《小爾雅·廣詁》:“達也。”《文選》顔延之《贈王太常》:“蓄寶每希聲,雖祕猶彰徹。”
〔三〕連年句:謂連年出戰,不爲取大將之職。設壇場:所以拜大將。壇,底本作疆,注,一作壇。《史記·淮陰侯列傳》:漢王設壇場,將拜大將。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
〔四〕將軍句:天寶十二載,哥舒翰進封涼國公,食實封三百户。
〔五〕御史句:天寶八載,哥舒翰加攝御史大夫。十二載八月,以悉收九曲部落之功,賜翰爵西平郡王。異姓王:謂非李氏而封王。
其二
萬騎争歌《楊柳春》〔一〕,千場對舞繡騏驎〔二〕。到處盡逢歡洽事〔三〕,相看總是太平人〔四〕。
〔一〕騎(jì計):騎兵,騎馬人。《楊柳春》:曲名。與下句“繡騏驎”相對。
〔二〕繡騏驎:謂用錦繡做成的假麒麟。騏驎:通麒麟。舞麟麟,猶今舞獅之戲。
〔三〕歡洽:歡樂適意。
〔四〕太平人:過和平生活的人。
其三
鐵騎横行鐵嶺頭〔一〕,西看邏逤取封侯〔二〕。青海只今將飲馬〔三〕,黄河不用更防秋〔四〕。
〔一〕鐵騎:穿鐵甲的騎兵。鐵嶺:泛指險固的關隘。
〔二〕邏逤(suò唆,去聲):一作邏些,即今西藏自治區拉薩市,唐代吐蕃都城。《舊唐書·吐蕃傳上》:“其國都號爲邏些城。”此句意謂因滅吐蕃而取封侯。
〔三〕青海:見上《塞下曲》注〔八〕。飲馬:謂九曲既已收復,吐蕃遠遁,青海成爲内湖,可以安然牧馬。
〔四〕防秋:唐代吐蕃、回紇等少數民族常於秋高馬肥時入侵,因稱防邊爲防秋。《舊唐書·陸贄傳》:“又以河隴陷蕃已來,西北邊常以重兵守備,謂之防秋。”此句意謂黄河上游一帶邊患已除。
送渾將軍出塞〔一〕
將軍族貴兵且強,漢家已是渾邪王〔二〕。子孫相承在朝野〔三〕,至今部曲燕支下〔四〕。控弦盡用陰山兒〔五〕。登陣常騎大宛馬〔六〕。銀鞍玉勒繡蝥弧〔七〕,每逐嫖姚破骨都〔八〕。李廣從來先將士〔九〕,衞青未肯學孫吴〔一〇〕。傳有沙場千萬騎,昨日邊庭羽書至〔一一〕。城頭畫角三四聲,匣裏寶刀晝夜鳴〔一二〕。意氣能甘萬里去〔一三〕,辛勤判作一年行〔一四〕。黄雲白草無前後〔一五〕,朝建旌旄夕刁斗〔一六〕。塞下應多俠少年〔一七〕,關西不見春楊柳〔一八〕。從軍借問所從誰〔一九〕?擊劍酣歌當此時〔二〇〕。遠别無輕繞朝策〔二一〕,平戎早寄仲宣詩〔二二〕。
〔一〕渾將軍:《資治通鑑》:天寶十三載三月,哥舒翰爲其部將論功的名單中有渾惟明,渾將軍,蓋即惟明。原爲皋蘭府都督,本年加雲麾將軍。
〔二〕渾邪(yē耶)王:《史記·霍去病傳》:“其秋,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爲漢所破,亡數萬人,以驃騎之兵也。單于怒,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騎既渡河,與渾邪王衆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衆渡河,降者數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户,爲漯陰侯。”又“驃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及渾邪王以衆降數萬,遂開河西酒泉之地。”(亦見《匈奴傳》。)又《漢書·西域傳》云:“其後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復稍發徙民充實之,分置武威、張掖、敦煌,列四郡,據兩關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渾氏出自匈奴渾邪王,隨拓跋氏徙河南(今内蒙古伊克昭盟,即河套地區。),因以爲氏。”《漁洋詩話》卷上云:“或問:‘詩工於發端,如何?’應之曰:高常侍‘將軍族貴兵且強,漢家已是渾邪王’是也。”
〔三〕子孫句:謂其子孫世代相繼,或在朝爲官,或在野閒居。《舊唐書·渾瑊傳》:“高祖大俟利發渾阿貪支,貞觀中爲皋蘭州刺史,曾祖元慶、祖大壽、父釋之,皆代爲皋蘭都督。大壽,開元初歷左領衞中郎將、太子僕同正。釋之,少有武藝,從朔方軍,積戰功於邊上,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寧朔郡王。”
〔四〕至今句:謂到現在他家所統帥的部隊仍在燕支山下。燕支山:見上《登百丈峯二首》其一注〔一〕。
〔五〕控弦:引弓。此代指戰士。陰山:山名。起於内蒙古河套西北,綿延數千里,東與内興安嶺相接。漢武帝以前,匈奴常據陰山以侵掠漢邊。
〔六〕大宛(yuān鴛)馬:《漢書·西域傳上》:“大宛國,王治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宛别邑七十餘城,多善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
〔七〕銀鞍:以銀飾馬鞍。玉勒:以玉飾馬銜。蝥弧:《左傳·隱公十一年》:“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注:“蝥弧,旗名。”
〔八〕逐:隨從。嫖姚:亦作剽姚。霍去病爲剽姚校尉。見上《薊門行五首》其一注〔七〕。此指哥舒翰。骨都:又《匈奴列傳》:“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户、左右骨都侯。”《集解》:“骨都,異姓大臣。”此指突厥大臣。
〔九〕李廣句:謂李廣臨陣總是身先士卒。《史記·李將軍列傳》:“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爲圜陳外嚮,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一説李廣從來都與士卒同甘共苦,飲食先給將士。《李將軍列傳》又云:“廣之將兵,乏絶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爲用。”亦通。
〔一〇〕衞青句:謂用兵自有方略。《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天子嘗欲教之孫吴兵法。(霍去病)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孫、吴:孫武、吴起,春秋戰國時軍事家。《史記·孫子吴起列傳》:“太史公曰: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以上十句寫渾將軍的家世和將略。
〔一一〕傳有二句:謂敵寇入侵,邊庭送來告急文書。
〔一二〕匣裏句:謂敵至時連其武器也躍躍欲試。《太平御覽》卷三四六:“陶弘景《刀劒録》曰:南涼秃髮烏孤大初三年造一刀,狹小,長三尺五寸,青色。匠云:當作之時,夢見一人被朱衣,云:吾是太一神,故看爾作此刀,有敵至,刀必鳴。後落突厥可汗處。”
〔一三〕意氣:氣概。甘:樂。
〔一四〕判(pān潘):拚。割捨之辭,亦甘願之辭,猶今言豁出去之意。
〔一五〕黄雲句:言天上黄雲暗澹,地上白草縱横。《漢書·西域傳》注:“師古曰:白草似莠而細,無芒,其乾熟時正白色,牛馬所嗜也。”無前後:無前無後,到處皆是。
〔一六〕朝建句:朝樹旗幟以示軍盛,夕鳴刁斗以爲警戒。刁斗:見上《睢陽别暢大判官》注〔一九〕。
〔一七〕塞下句:謂邊塞應多有遊俠少年。
〔一八〕關西:謂玉門關以西。不見春楊柳:謂關外寒冷,雖逢春而不見楊柳發青。王之涣《涼州詞》云:“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與此同意。以上十句寫出塞。
〔一九〕從軍句:用王粲《從軍詩》意。詩云:“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師。”曹操征張魯,張魯降,王粲作詩頌之。此借以比哥舒翰。
〔二〇〕擊劍句:謂舞劍高歌於出征之時,極寫將士的忠勇奮發。
〔二一〕無輕:不要輕視。繞朝策:繞朝,秦大夫。《左傳·文公十三年》:“(士會)乃行,繞朝贈之以策,曰:子無謂秦無人,吾謀適不用也。”注:“策,馬撾。臨别授之馬撾,並示己所策以展情。”
〔二二〕平戎句:謂平定敵寇之後,望早寄祝捷之詩。仲宣:王粲字。其《從軍詩》云:“一舉滅獯虜,再舉服羌夷。西收邊地賊,忽若俯拾遺。”以上四句送行并祝早日凱旋。
奉寄平原顔太守并序〔一〕
初,顔公任蘭臺郎,與余有周旋之分〔二〕,而於詞賦特爲深知。洎擢在憲司〔三〕,而僕寓於梁宋。今南海太守張公之牧梁也〔四〕,亦謬以僕爲才,遂奏所製詩集於明主〔五〕,而顔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并序〔六〕,序張公吹嘘之美〔七〕,兼述小人狂簡之盛〔八〕,遍呈當代羣英。況終不才,無以爲用;龍鍾蹭蹬〔九〕,適負知己。夫意所感,乃形於言,凡廿韻。
皇皇平原守〔一〇〕,駟馬出關東〔一一〕。銀印垂腰下〔一二〕,天書在篋中〔一三〕。自承到官後〔一四〕,高枕揚清風〔一五〕。豪富已低首,逋逃還力農〔一六〕。始余梁宋間,甘予麋鹿同〔一七〕。散髮對浮雲,浩歌追釣翁。如何顧疵賤,遂肯偕窮通〔一八〕。耿介出憲司〔一九〕,慨然見羣公〔二〇〕。賦詩感知己〔二一〕,獨立争愚蒙〔二二〕。金石誰不仰〔二三〕,波瀾殊未窮〔二四〕。微軀枉多價〔二五〕,朽木慚良工〔二六〕。上將拓邊西〔二七〕,薄才忝從戎〔二八〕。豈論濟代心〔二九〕,願效匹夫雄〔三〇〕。驊騮滿長皂〔三一〕,弱翮依彫籠〔三二〕。行軍動若飛〔三三〕,旋旆信嚴終〔三四〕。屢陪投醪醉〔三五〕,竊賀銘山功〔三六〕。雖無汗馬勞,且喜沙塞空〔三七〕。去去勿復道,所思積深衷〔三八〕。一爲天崖客〔三九〕,三見南飛鴻〔四〇〕。應念蕭關外,飄颻隨轉蓬〔四一〕。
〔一〕此詩今本《高常侍集》及《全唐詩》均失載,據伯三八六二敦煌《高適詩集》殘卷補。平原顔太守:即顔真卿,顔嘗爲平原郡太守。岑參有《送顔平原詩》,序云:“(天寶)十二年春,有詔補尚書十數公爲郡守,上親賦詩,觴羣公,宴於蓬萊前殿,仍贈以繒帛,寵餞加等,參美顔公是行,爲寵别章句。”《舊唐書·顔真卿傳》:“楊國忠怒其不附己,出爲平原太守。”按:平原郡:《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德州,天寶元年,改爲平原郡,治安德。按:在今山東省陵縣。
〔二〕蘭臺郎:《舊唐書·職官志》:祕書省,龍朔改爲蘭臺。《顔魯公行狀》:“開元二十四年,吏部擢判入高等,授朝散郎、祕書省著作局校書郎。”按:著作局校書郎,正九品上。周旋之分:交游應酬之緣。
〔三〕擢在憲司:謂顔真卿於天寶六載遷監察御史。《職官志》:御史臺設監察御史十員,正八品上。
〔四〕南海太守張公:即張九臯,此時任南海太守。牧梁:爲宋州刺史。梁指睢陽。
〔五〕奏所製詩集:張九臯於天寶八載之前曾進奏《高適詩集》。《封氏聞見記》卷三“制科”曰:“常舉外,復有通五經一史及進獻文章並上著述之輩,或付本司,或付中書考試,亦同制舉。”
〔六〕顔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并序:今亡佚。
〔七〕吹嘘:稱道贊揚。
〔八〕小人:高適自謙之謂。狂簡:《論語·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孟子·盡心》亦有此言,其注曰:“簡,大也。狂者進取大道,而不得其正者也。”
〔九〕龍鍾:《唐音癸籤》卷二十四:“考《埤蒼》:躘踵,行不進貌,古字從省,躘因作龍,踵又借作鍾。此自有正解,何煩曲爲之説乎。”又言:“或云:龍鍾、潦倒,二合音也。龍鍾,切癃字;潦倒,切老字。”蹭蹬(cèng dèng):遭遇挫折。以上序寄詩緣由。
〔一〇〕皇皇:《爾雅·釋詁》“皇皇,美也。”
〔一一〕駟馬:一車四馬。古人駕車,皆用四馬,兩服兩驂,故謂之駟。關東:謂函谷關以東,此指德州平原郡。
〔一二〕銀印:《後漢書·輿服志》注引《東觀書》曰:二千石以上皆銀印青綬。又《百官志》:“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
〔一三〕天書:詔書。
〔一四〕承:奉,奉聞。
〔一五〕高枕句:謂高卧而治。暗用漢代汲黯事。《漢書·汲黯傳》:“遷爲東海太守。黯學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卧閤内,不出,歲餘,東海大治。……召黯拜爲淮陽太守。……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
〔一六〕逋逃句:謂流亡者歸農。以上八句歌頌顔真卿出守平原的美政。
〔一七〕甘予句:甘與麋鹿爲伍。予通與。《廣韻·八語》:予,“郭璞云:予猶與也。”
〔一八〕如何二句:謂何以顧念我這個有缺點而又卑賤的人,乃肯與之周旋,無窮通的差别。以上六句寫“顔公任蘭臺郎,與余有周旋之分”。
〔一九〕耿介:正直守志而不趨附時勢。憲司:《舊唐書·職官志》:御史臺,龍朔二年改名憲臺。顔真卿天寶六載遷監察御史。
〔二〇〕見羣公:即序言“遍呈當代羣英”。
〔二一〕賦詩句:謂感激顔公作四言詩數百字爲己揚名。
〔二二〕獨立句:謂顔公獨自爲己援引。争:《説文》:“引也。”愚蒙:高適自謙之詞。
〔二三〕金石句:謂顔公詩并序可勒諸金石,文章誰不欽仰。
〔二四〕波瀾句:謂文章深廣浩瀚。
〔二五〕微軀句:謂己錯蒙過高的獎掖。
〔二六〕朽木句:謂己如不可雕的朽木愧對良工。《論語·公冶長》:“朽木不可雕也。”以上八句感謝顔公爲御史時爲己作詩並序遍呈當代羣英。
〔二七〕上將句:謂哥舒翰爲隴右河西節度使,破吐蕃,悉收黄河九曲。
〔二八〕薄才句:謂己入哥舒翰幕從軍出征。
〔二九〕豈論句:豈敢説有濟世之心。
〔三〇〕願效句:謂己只不過是願盡匹夫之勇而已。
〔三一〕驊騮句:謂幕下皆豪傑之士。驊騮:以駿馬喻豪傑。皂:櫪,養馬之所。
〔三二〕弱翮句:謂己如弱翮之鳥不能高舉,只是依倚於雕籠之中。
〔三三〕行軍句:謂進攻神速。
〔三四〕旋旆句:謂即使凱旋時也軍陣嚴整。《穀梁傳·莊公八年》:“兵事以嚴終。”注:“以嚴整終事。”信:誠,實。
〔三五〕屢陪句:謂曾經屢次從哥舒翰出征。投醪:《太平御覽》卷八四五:“《黄石公記》曰:昔者良將用兵,人有饋一簞醪者,使投之於河,令將士迎流而飮之。夫一簞醪不能味一河水,三軍思爲之死,以滋味及之也。”
〔三六〕竊賀句:謂參加了祝捷。銘山功:《後漢書·竇憲傳》:“(憲)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虜衆崩潰,單于遁走,遂臨私渠比鞮海,……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
〔三七〕雖無二句:謂己雖無汗馬之勞,但對邊境空無敵軍感到喜悦。以上十二句寫己入隴右河西幕從軍後參加收復九曲戰役的喜悦。
〔三八〕所思:所想念的人,此指顔公。積深衷:積於内心。
〔三九〕天崖:當作天涯,謂至河西。
〔四〇〕三見句:謂已歷三個秋季。高適於天寶十二載夏至河西,則“三見南飛鴻”,當爲天寶十四載秋,即此詩之寫作時間。或謂張九臯以天寶十四載四月二十日卒(見《全唐文》蕭昕《張公神道碑》)詩當作於張公生前。按:張公卒於洛陽,高適在河西,恐路途遥遠,未知之耳。
〔四一〕應念二句:謂顔公應念我於蕭關之外仍蓬轉無定。蕭關:地名,在寧夏固原縣東南。以上六句寫寄詩時的相思之情。
見薛大臂鷹作〔一〕
寒楚十二月〔二〕,蒼鷹八九毛〔三〕。寄言燕雀莫相啅〔四〕,自有雲霄萬里高〔五〕。
〔一〕薛大:未詳。臂鷹:立鷹於臂上。《後漢書·梁冀傳》:“又好臂鷹走狗騁馬鬭雞。”
〔二〕寒楚句:謂嚴寒十二月。楚,盛。《戰國策·秦策》:“不韋使楚服而見。”注:“楚服,盛服。”
〔三〕蒼鷹:黑鷹。八九毛:謂羽毛凋零。
〔四〕燕雀:小鳥。《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以燕雀比喻庸人。啅:與啄通。杜甫《落日》:“啅雀争枝墜,飛蟲滿院遊。”《舊唐書·高適傳》:“兵罷,李輔國惡適敢言,短於上前,乃左授太子詹事。”燕雀當指李輔國。相啅:謂讒毁。
〔五〕自有句:謂終當目致於萬里青天之上。高適《送桂陽孝廉》云:“他日雲霄萬里人。”與此同意。
赴彭州山行之作〔一〕
峭壁連崆峒〔二〕,攢峰疊翠微〔三〕。鳥聲堪駐馬,林色可忘機〔四〕。怪石時侵徑〔五〕,輕蘿乍拂衣〔六〕。路長愁作客,年老更思歸〔七〕。且悦巖巒勝〔八〕,寧嗟意緒違〔九〕。山行應未盡〔一〇〕,誰與玩芳菲〔一一〕?
〔一〕高適於乾元二年(七五九)五月出爲彭州(今四川彭縣)刺史。自長安至彭州皆大山,綿亘不斷。
〔二〕峭壁:山勢高陡如壁。崆峒:山名,在甘肅省平涼縣西。
〔三〕攢峰:聚集的山峰。疊:重疊。翠微:山氣青葱。
〔四〕鳥聲二句:寫山行勝境。鳥聲悦耳,樹色清心。忘機:言與世無争,心無機巧。
〔五〕怪石句:謂路旁時見怪石兀出。
〔六〕輕蘿句:謂女蘿翠蔓牽拂人衣。女蘿,一名松蘿。《詩·頍弁》:“蔦與女蘿,施于松柏。”乍:忽然。以上六句寫山行景物。
〔七〕路長二句:唐朝重京官,輕地方官,故有此感。時高適年已五十八歲,故曰年老。
〔八〕且悦句:承上文首六句。巖巒勝:峯巒之美。
〔九〕寧嗟句:承上文路長二句。寧嗟:豈歎。意緒違心意不順。
〔一〇〕山行句:點題山行。應未盡:尚未到彭州,仍在途中。
〔一一〕誰與句:謂無人共賞風物之美。芳菲:花草香美貌,此指自然景物。以上六句抒懷。
同鮮于洛陽於畢員外宅觀畫馬歌〔一〕
知君愛鳴琴〔二〕,仍好千里馬〔三〕。永日恒思單父中〔四〕,有時心到宛城下〔五〕。遇客丹青天下才〔六〕,白生胡雛控龍媒〔七〕。主人娱賓畫障開〔八〕,只言騏驥西極來〔九〕。半壁勢不住〔一〇〕,滿堂風飄颯然度〔一一〕。家僮愕視欲先鞭〔一二〕,櫪馬驚嘶還屢顧〔一三〕。始知物妙皆可憐〔一四〕,燕昭市駿豈徒然〔一五〕。縱令剪拂無所用〔一六〕,猶勝駑駘在眼前〔一七〕。
〔一〕鮮于洛陽:鮮于叔明。《新唐書·李叔明傳》:“本鮮于氏,世爲右族,兄仲通。……乾元中,除司勳員外郎,……遷司門郎中。東都平,拜洛陽令,招徠遺民,號能吏。”畢員外:名未詳。
〔二〕知君句:意謂愛好宓子賤鳴琴而治單父,以寬仁爲政。
〔三〕仍好句:謂兼喜千里馬的神駿。
〔四〕永日句:承首句。永日:長日。
〔五〕有時句:承次句。宛城:大宛城。見上《送渾將軍出塞》注〔六〕。以上四句贊鮮于叔明能行仁政,又好駿馬,爲下文觀畫馬張本。
〔六〕遇客句:謂遇到一位繪畫的高手。丹青:指繪畫。畫以丹青着色,故以代稱。《晉書·顧愷之傳》:“尤善丹青,圖寫特妙。”天下才:猶言一代高手。
〔七〕白生胡雛:指無髯的年輕胡人。控:引。龍媒:駿馬。《漢書·禮樂志》:“天馬徠,龍之媒。”注:“應劭曰:言天馬者,乃神龍之類,今天馬已來,此龍必至之效也。”後世因稱駿馬爲龍煤。此句寫畫。
〔八〕主人:指畢員外。賓:指鮮于洛陽及己。畫障開:展開畫幅。障,屏風之類。
〔九〕騏驥:千里馬。西極來:《漢書·禮樂志》:《郊祀歌·天馬十》:“天馬徠,從西極。”西極,謂西域極遠之地。
〔一〇〕半壁:半牆。謂畫障張在牆上。(cān tán驂潭)《玉篇》:驅走。《廣韻》:走貌。《文選》左思《吴都賦》:“翋。”注:“相隨驅逐衆多貌。”勢不住:謂馳驅之勢飛動不止。
〔一一〕滿堂風飄:滿屋感到風起。颯然:風聲。度:與渡通,過。
〔一二〕愕視:驚視。欲先鞭:謂想先騎之而馳。
〔一三〕櫪馬:櫪上的馬。驚嘶:謂見之而驚動嘶鳴,以爲真馬。以上八句寫觀畫馬。
〔一四〕物妙:神妙之物。可憐:可愛。《爾雅·釋詁》:“憐,愛也。”
〔一五〕燕昭市駿:《戰國策·燕策》:“郭隗先生曰:‘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於君曰:請求之。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骨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得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爲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能期年千里馬之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里哉?’於是(燕)昭王爲隗築宫而師之。”豈徒然:謂非平白無故,而是有道理的。
〔一六〕剪拂:《文選》劉峻《廣絶交論》:“剪拂使其長鳴。”注:“湔祓、剪拂,音義同也。”謂洗去汙穢。
〔一七〕駑駘(nú tái奴台):劣馬,喻庸才。二句謂畫中的千里馬雖無實用,但神駿可愛,總勝于駑馬在前。以上四句抒情,結出愛賢主題。
同河南李少尹畢員外宅夜飲時洛陽告捷遂作春酒歌〔一〕
故人美酒勝濁醪〔二〕,故人清詞合《風》《騷》〔三〕。長歌滿酌惟吾曹〔四〕,高談正可揮麈毛〔五〕。半醉忽然持蟹螯〔六〕。洛陽告捷傾前後〔七〕,武侯腰間印如斗〔八〕。郎官無事時飲酒〔九〕。杯中緑蟻吹轉來〔一〇〕,甕上飛花拂還有〔一一〕。前年持節將楚兵〔一二〕,去年留司在東京〔一三〕。今年復拜二千石〔一四〕。盛夏五月西南行〔一五〕。彭門劍門蜀山裏〔一六〕,昨逢軍人劫奪我,到家但見妻與子。賴得飲君春酒數十杯〔一七〕,不然令我愁欲死。
〔一〕河南:河南府,治所在今河南洛陽市。李少尹:李峴。峴曾任河南少尹(府尹佐僚,協助府尹通判府事)。洛陽告捷:《資治通鑑》:“乾元二年(七五九)九月,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陽,命諸郡太守各將兵三千從己向河南,分爲四道,……會于汴州。……(李)光弼還東京。……光弼夜至河陽。……冬十月,史思明引兵攻河陽。……光弼連颭其旗,諸將齊進致死,呼聲動天地,賊衆大潰,斬首千餘級,捕虜五百人,溺死者千餘人,周摯以數騎遁去,擒其大將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節度使安太清走保懷州。思明不知摯敗,尚攻南城,光弼驅俘囚臨河示之,乃遁。”春酒:《詩·七月》:“爲此春酒,以介眉壽。”傳:“春酒、凍醪也。”按:周正月建子,即農曆十一月。周人于農曆十月造酒,十一月用之,謂之春酒。
〔二〕故人:指畢氏。濁醪:濁酒。
〔三〕故人:指李氏。清詞:清雅的詩歌。《風》、《騷》:《國風》、《離騷》。此指《詩經》和《楚辭》。合《風》《騷》謂符合《詩經》與《楚辭》的精神。
〔四〕吾曹:吾輩。《史記·黥布列傳》:“率其曹偶。”《索隱》:“曹,輩也。”
〔五〕麈毛:即麈尾,晉代士流常執以清談。《晉書·孫盛傳》:“(盛)博學,善言名理。於時殷浩擅名一時,與抗論者,惟盛而已。盛嘗詣浩談論,對食,奮擲麈尾,毛悉落飯中。”
〔六〕蟹螯:蟹鉗。此用畢卓事,見上《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注〔三三〕。
〔七〕洛陽句:謂此次洛陽大捷是戰亂以來空前的勝利。傾:壓倒。
〔八〕武侯句:謂李少尹腰佩如斗金印。武侯:諸葛亮。此借指李少尹。《三國志·諸葛亮傳》:亮卒,詔策曰:“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謚君爲忠武侯。”印如斗:《世説新語·尤悔》:“周(顗)曰:今年殺諸賊奴,當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
〔九〕郎官:指畢員外。唐代員外郎稱郎官,見《唐郎官石柱題名》。
〔一〇〕杯中句:謂酒滓上浮如蟻,吹去又復來。謝朓《在郡卧病呈沈尚書》:“緑蟻方獨持。”注:“《釋名》曰:酒有汎齊,浮蟻在上汎汎然。”
〔一一〕甕上句:謂酒甕上酒花拂去又出現。酒花:酒沫。二句形容酒美。以上十句寫三人夜飲祝捷。
〔一二〕前年句:高適於至德元載(七五六)十二月以兼御史中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將兵討永王璘,次年駐節揚州,直到乾元元年四月始離任。
〔一三〕去年句:謂乾元元年(七五八)貶官太子少詹事,留司洛陽。唐人謂分司東都者爲留司。
〔一四〕今年句:謂今年出爲彭州刺史。《漢書·百官公卿表》:刺史,秩二千石。
〔一五〕盛夏句:謂五月西南行入川赴彭州任。以上四句自述三年經歷。
〔一六〕彭門:彭門山。在四川彭縣西北,兩峯對立如闕,名天彭門。劍門:劍門山,一名大劍山,在四川劍閣縣北,即古梁山也。又有小劍山,與大劍山相連。此句謂在從劍門向彭門的蜀山中行進。
〔一七〕賴得:賴能。劉淇《助字辨略》:“得,能也。《世説》:‘苟子不得答而去。’”以上五句寫赴彭州時路遇劫奪後以飲酒解愁。
贈杜二拾遺〔一〕
傳道招提客〔二〕,詩書自討論〔三〕。佛香時入院〔四〕,僧飯屢過門〔五〕。聽法還應難〔六〕,尋經剩欲翻〔七〕。草《玄》今已畢,此外復何言〔八〕?
〔一〕杜二拾遺:杜甫。杜於至德二載拜左拾遺。乾元二年(七五九)十二月至成都,高適時任彭州刺史,贈詩問訊。拾遺:《舊唐書·職官志》:“門下省,左拾遺二員,從八品上。掌供奉諷諫,扈從乘輿。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于道,大則廷議,小則上對。若賢良之遺滯於下,忠孝之不聞于上,則係其事狀而薦言之。”
〔二〕招提:《僧輝記》:“招提者,梵言拓鬭提奢,唐言四方僧物。但傳筆者訛‘拓’爲‘招’,去‘鬭奢’留‘提’字,即今十方住持寺院耳。”杜甫初居浣花溪寺,故云招提客。
〔三〕討論:研究。論讀平聲。
〔四〕佛香句:謂供佛的香煙時常飄入院中。
〔五〕僧飯句:謂寺僧的飯食屢次送到門前。過:讀平聲。
〔六〕聽法句:謂聽講佛法時還應提出質問。《高僧傳》卷四:“支遁講《維摩經》,遁通一義,衆人咸謂(許)詢無以厝難。詢每設一難,亦謂遁不能復通。”難讀去聲,問難、詰問駁辨之意。
〔七〕尋經句:仇兆鰲注此詩云:“《廬山記》:謝靈運即遠公寺翻《涅槃經》;名其臺曰翻經臺。翻者,委曲敷衍之意,非翻譯也。”此句意謂尋討佛理更欲推衍諸經。剩:更。
〔八〕草《玄》二句:謂草罷《太玄》以後,更有何著作?《玄》:《太玄》,漢揚雄著。《漢書·揚雄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附
酬高使君相贈杜甫
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禄米,鄰舍與園蔬。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
仇兆鰲注云:“此詩逐聯分答,與高詩句句相應。空房客舍,見無詩書可討。隣友供給,見非取資僧飯。但容聽法,則不能設難。未肯載書,亦何處翻經乎?末則謝草《玄》而居作賦,言詞人不敢擬《經》也。”
酬裴員外以詩代書〔一〕
少時方浩蕩〔二〕,遇物猶塵埃〔三〕。脱略身外事〔四〕,交遊天下才〔五〕。單車入燕趙〔六〕,獨立心悠哉〔七〕。寧知戎馬間〔八〕,忽展平生懷〔九〕。且欣清論高,豈顧夕陽頹〔一〇〕。題詩碣石館〔一一〕,縱酒燕王臺〔一二〕。北望沙漠垂〔一三〕,漫天雪皚皚〔一四〕。臨邊無策略,覽古空徘徊。樂毅吾所憐,拔齊翻見猜〔一五〕。荆卿吾所悲,適秦不復迴〔一六〕。然諾多死地,公忠成禍胎〔一七〕。與君從此辭〔一八〕,每恐流年催〔一九〕。如何俱老大,始復忘形骸〔二〇〕。兄弟真二陸〔二一〕,聲名連八裴〔二二〕。乙未將星變〔二三〕,賊臣候天災〔二四〕。胡騎犯龍山〔二五〕,乘輿經馬嵬〔二六〕。千官無倚著〔二七〕,萬姓徒悲哀〔二八〕。誅吕鬼神動,安劉天地開〔二九〕。奔波走風塵,倏忽值雲雷〔三〇〕。擁旄出淮甸,入幕徵楚材。誓當剪鯨鯢,永以竭駑駘〔三一〕。小人胡不仁,讒我成死灰〔三二〕。賴得日月明,照耀無不該〔三三〕。留司洛陽宫,詹府唯蒿萊〔三四〕。是時掃氛祲〔三五〕,尚未殲渠魁〔三六〕。背河列長圍〔三七〕,師老將亦乖〔三八〕。歸軍劇風火〔三九〕,散卒争椎埋〔四〇〕。一夕瀍洛空〔四一〕,生靈悲曝腮〔四二〕。衣冠投草莽〔四三〕,予欲馳江淮〔四四〕。登頓宛葉下〔四五〕,棲遑襄鄧隈〔四六〕。城池何蕭條,邑屋更崩摧。縱横荆棘叢,但見瓦礫堆。行人無血色,戰骨多青苔〔四七〕。遂除彭門守〔四八〕,因得朝玉階〔四九〕。激昂仰鵷鷺〔五〇〕,獻替欣鹽梅〔五一〕。驅傳及遠蕃〔五二〕,憂思鬱難排〔五三〕。罷人紛争訟〔五四〕,賦税如山崖〔五五〕。所思在畿甸〔五六〕,曾是魯宓儕〔五七〕。自從拜郎官〔五八〕,列宿焕天街〔五九〕。那能訪遐僻〔六〇〕,還復寄瓊瓌〔六一〕。金玉本高價〔六二〕,塤篪終易諧〔六三〕。朗詠臨清秋,涼風下庭槐〔六四〕。何意寇盜間〔六五〕,獨稱名義偕〔六六〕。辛酸陳侯誄〔六七〕,歎息季鷹杯〔六八〕。白日屢分手〔六九〕,青春不再來〔七〇〕。卧看中散論〔七一〕,愁憶太常齋〔七二〕。酬贈徒爲爾〔七三〕,長歌還自咍〔七四〕。
〔一〕裴員外:裴霸。此詩自叙生平及與裴霸的交誼。觀其寫生平經歷止於彭州刺史,知詩當作於彭州任上。
〔二〕浩蕩:狂放不拘。《楚辭·河伯》:“心飛揚兮浩蕩。”注:“浩蕩,志放貌。”
〔三〕遇物句:言對功名富貴等身外物猶如塵灰微不足道。
〔四〕脱略:擺脱。《晉書·謝尚傳》:“脱略細行,不爲流俗之事。”身外事:即流俗之事。
〔五〕天下才:海内俊傑。
〔六〕單車:隻身。入燕趙:指到薊北出塞事。
〔七〕悠哉:曠遠之貌。
〔八〕戎馬:兵馬。
〔九〕忽展句:謂忽然得與裴相聚。展:開。
〔一〇〕豈顧:不顧。夕陽頽:日落。頽,墜。
〔一一〕碣石館:《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衍)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宫。”《正義》:“碣石宫在幽州薊縣西三十里寧臺之東。”按:在今北京市豐臺西。
〔一二〕縱酒:暢飲。燕王臺:《文選》孔融《論盛孝章書》:“昭王築臺以尊郭隗。”《水經注·易水》:“陂北十餘步有金臺,臺上東西八十許步,南北如減。北有小金臺。……訪諸耆舊,咸言昭王禮賓,廣延方士,至如郭隗、樂毅之徒,鄒衍劇辛之儔,宦遊歷説之民,自遠而居者多矣。”按:臺在今河北易縣東南易水上。
〔一三〕沙漠垂:指東北的沙漠邊界。垂:《説文》:“遠邊也。”即今“陲”字。
〔一四〕漫天句:謂滿天大雪。漫:滿。皚皚(ái捱):《説文》:“霜雪之白也。”
〔一五〕樂毅二句:《史記·樂毅列傳》:“諸侯害齊湣王之驕暴,皆争合從,與燕伐齊。樂毅還報。燕昭王悉起兵,使樂毅爲上將軍。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於是并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諸侯兵罷歸,而燕軍樂毅獨追至於臨菑。齊湣王之敗濟西,亡走保於莒。樂毅獨留徇齊。齊皆城守,樂毅攻入臨菑,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燕。……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爲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會燕昭王死,子立爲燕惠王,……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見猜:被疑忌。
〔一六〕荆卿二句:《史記·刺客列傳》:“荆軻者,衞人也。……而之燕,燕人謂之荆卿。……頃之未發,太子(丹)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荆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武陽。’荆軻怒,……遂發,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於是荆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遂至秦,……(荆)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遂拔劍以擊荆軻,斷其左股。荆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銅柱。……於是左右既前殺荆軻。”
〔一七〕然諾二句:上句承前荆卿事,下句承前樂毅事。多死地:多導致死亡的結果。成禍胎:成爲災禍産生的根苗。《漢書·枚乘傳》:“福生有基,禍生有胎。”注:“服虔曰:基,胎,皆始也。”
〔一八〕從此辭:從此離别。
〔一九〕流年催:時光易逝。流年,謂歲月如流。催,促迫。
〔二〇〕忘形骸:謂心心相印,不拘形迹。此句謂纔又得到相遇忘形的機會。
〔二一〕兄弟句:謂裴霸兄弟真如晉代的陸機、陸雲。二陸:《晉書·陸雲傳》:“少與兄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李華《三賢論》曰:“河東裴騰士舉,朗邁真直;弟霸士會,峻清不雜。”
〔二二〕八裴:《世説新語·品藻》:“正始中人士比論,……又以八裴比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綏,裴綽方王澄,裴瓚方王敦,裴遐方王導。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此指裴霸父輩兄弟八人。《舊唐書·裴寬傳》:“寬性友愛,弟兄多宦達,子姪亦有名稱,於東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對,甥姪皆有休憩所,擊鼓而食,當世榮之。……兄弟八人,皆明經及第,入臺省、典郡者五人。”按:裴霸係裴寬之姪。《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一上》:“南來吴裴”裴寬兄岐州刺史裴卓二子:“騰,户部郎中,霸,吏部員外郎。”《唐郎官石柱題名》載裴霸任吏部員外郎、金部員外郎。以上二十八句回憶少時北遊燕趙,與裴霸相遇結交的經歷。
〔二三〕乙未:天寶十四載,公元七五五年。將星變:謂安禄山叛亂。
〔二四〕賊臣句:謂安禄山伺機而動。
〔二五〕胡騎:謂范陽安禄山的軍隊。《資治通鑑》:“天寶十四載十一月,禄山發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凡十五萬衆,號二十萬,反於范陽。”龍山:長安龍首山。《水經注·渭水》:“山長六十餘里,頭臨渭水,尾達樊川,頭高二十丈,尾漸下,高五六丈。”漢唐均建城郭宫殿於其上。犯龍山,即指進犯長安。
〔二六〕乘輿:指唐玄宗的車駕。馬嵬:馬嵬坡、馬嵬驛,在今陝西省興平縣西二十五里。《舊唐書·玄宗紀》:天寶十五載六月丙申(十四日),次馬嵬驛。
〔二七〕千官句:謂滿朝文武官員皆無所依附。《玄宗紀》又云:乙未(十三日)“凌晨,(玄宗)自延秋門出,微雨霑濕,扈從惟宰相楊國忠、韋見素、内侍高力士及太子、親王,妃主、皇孫已下,多從之不及。”
〔二八〕萬姓:百姓,人民。
〔二九〕誅吕二句:謂陳玄禮誅楊國忠一門,猶如西漢周勃之誅吕産、吕禄,使國家重得安寧。舊書《玄宗紀》:“丙申,次馬嵬驛,諸衞頓軍不進。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奏曰:‘逆胡指闕,以誅國忠爲名,然中外羣情,不無嫌怨。今國步艱阻,乘輿震蕩,陛下宜徇羣情,爲社稷大計,國忠之徒,可置之于法。’會吐蕃使二十一人遮國忠告訴於驛門,衆呼曰:‘楊國忠連蕃人謀逆!’兵士圍驛四合,及誅國忠、魏方進一族,兵猶未解。上令高力士詰之,回奏曰:‘諸將既誅國忠,以貴妃在宫,人情恐懼。’上即命力士賜貴妃自盡。”誅吕:《史記·絳侯世家》云:“高后崩,吕禄以趙王爲漢上將軍,吕産以吕王爲漢相國,秉漢權,欲危劉氏。勃爲太尉,不得入軍門,陳平爲丞相,不得任事。於是勃與平謀,卒誅諸吕,而立孝文帝。”(亦見《史記·吕后本紀》)安劉:《高祖本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
〔三〇〕奔波二句:謂潼關之敗,適自駱谷西馳,奔赴行在,及河池郡(今陝西鳳縣)謁見玄宗。至成都,由侍御史擢爲諫議大夫。又以切諫玄宗以諸王分鎮事爲肅宗賞識。雲雷:《易·屯》:“雲雷屯,君子以經綸。”注:“君子經綸之時。”
〔三一〕擁旄四句:指出任淮南節度使事。《舊唐書·高適傳》:“永王叛,肅宗聞其論諫有素,召而謀之。適因陳江東利害,永王必敗。上奇其對,以適兼御史大夫(當作御史中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高適《謝上彭州刺史表》中云:“比逆亂侵軼,淮楚震驚,遂兼節制之權,空忝腹心之寄,銜命感激,思効駑駘。”剪:滅。鯨鯢(ní倪):《左傳·宣公十二年》:“取其鯨鯢而封之。”注:“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吞食小國。”此指永王璘。竭:盡。駑駘:劣馬,高適自喻,謂盡微薄之力。
〔三二〕小人二句:即高適《謝上彭州刺史表》所云“俄塵聖聽,果速官謗;實謂死亡可待,流竄在兹”。小人:指李輔國。胡不仁:何等不仁。《舊唐書》本傳:“李輔國惡適敢言,短於上前。”
〔三三〕賴得二句:謂靠着皇恩普照。即《謝上彭州刺史表》所云“陛下弘覆載之恩,明日月之鑒。”該:借爲賅。包,兼備。《楚辭·招魂》:“招具該備。”注:“該亦備也。”
〔三四〕留司二句:謂左授太子少詹事。按大都督府長史從三品,太子少詹事正四品上,降官一階。洛陽宫:即洛陽。太宗貞觀六年(六三二)曾號洛陽宫。唯蒿萊:唯見荒蕪雜草。言詹事府衙門殘破不堪。
〔三五〕掃氛祲(jìn浸):掃除敵寇。氛祲:妖氣。
〔三六〕尚未句:謂其首領安慶緒、史思明尚未消滅。渠魁:大頭目。《書·胤征》:“殲厥渠魁。”
〔三七〕背河句:謂安慶緒逃至鄴城(今河南安陽市),還據有七郡六十餘城,乾元元年(七五八),肅宗命郭子儀等九節度使合兵討之,圍鄴城築壘再重,穿塹三重,壅漳水灌之。經冬涉春,安慶緒堅守,以待史思明來援。
〔三八〕師老句:謂九節度師圍攻鄴城,經久不克,士氣低落,將領亦不協同。至乾元二年二月,史思明自魏州引兵救鄴城,不時抄掠,官軍乏食,人思自潰。三月壬申(初六)與思明決戰,忽起大風,吹沙拔木,天地皆黑,不辨方向,官軍與賊軍各自潰散。官軍戰馬萬匹,惟存三千。甲仗十萬,遺棄殆盡。子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將亦乖:諸將不和。史稱肅宗以子儀、光弼皆元勳,難相統屬,不置元帥,故諸將不能協同一致。
〔三九〕歸軍句:謂官軍敗退奔逃甚於避火。歸軍:退兵,敗兵。
〔四〇〕散卒:潰散的士卒。椎埋:《史記·酷吏列傳》:“少時,椎埋爲姦。”《集解》:“徐廣曰:椎殺人而埋之。或謂發冢。”《資治通鑑》云:“諸節度各潰歸本鎮,士卒所過剽掠,吏不能止。”
〔四一〕一夕句:謂洛陽一帶被洗劫一空。瀍洛:瀍水、洛水,此指洛陽地區。
〔四二〕生靈:平民。曝腮:《文選》謝朓《觀朝雨》:“乘流畏曝腮。”注:“《三秦記》曰:河津一名龍門,兩傍有山,水陸不通,龜魚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龍門下,上則爲龍;不得上,曝鰓水次也。”此以失水之魚比民之困頓欲絶。
〔四三〕衣冠:謂士紳。投草莽:逃入荒野。
〔四四〕予欲句:予,高適自謂。馳江淮:奔往江淮地區。
〔四五〕登頓:見上《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之二注〔一〕。宛:今河南南陽市。葉:今河南葉縣。
〔四六〕棲遑:急迫惶遽貌。襄鄧:今湖北襄陽及河南鄧縣。《資治通鑑》:“東京士民驚駭,散奔山谷。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等官吏,南奔襄鄧。”
〔四七〕城池以下六句:寫鄴城兵敗,亂兵剽掠,人民流離,白骨遍野的慘狀。自“背河列長圍”以下至此,描寫鄴城之敗。這是當時第一篇反映這一事件的詩作,值得重視。
〔四八〕遂除句:謂遂任彭州刺史。除:指除去故官,就任新官,即拜官。
〔四九〕因得句:謂因此得朝見肅宗。玉階:玉石砌的臺階,常指宫殿或朝廷。
〔五〇〕仰鵷鷺:仰望朝臣。鵷鷺,指朝官整肅如鵷與鷺整齊有序的排列,亦稱鵷鷺行或鵷行。
〔五一〕獻替:獻可替否,獻善廢不善。欣鹽梅:謂喜見良相。古稱宰相爲鹽梅。《書·説命》殷高宗命傅説爲相,曰:“若作和羹,爾惟鹽梅。”鹽鹹梅酸,是和羹必需之物,以喻宰相之協和百官。
〔五二〕驅傳句:謂赴任至蜀中。傳(zhuàn撰):《爾雅·釋言》:“馹,遽傳也。”按以車曰傳,亦曰馹,以馬曰遽,亦曰驛。驅傳,猶言乘車。傳即驛車。遠蕃:指彭州。蕃與藩通。
〔五三〕鬱難排:鬱結於胸,難以排解。
〔五四〕罷人:即罷民。唐人諱民,改爲人。《周禮·秋官司寇·司圜》:“掌收教罷民。”注:“鄭司農云:罷民,謂惡人不從化,爲百姓所患苦,而未入五刑者也。”紛争訟:謂訴訟紛繁。
〔五五〕賦税句:請賦税繁重,壓在人民身上有如大山。以上四十六句叙述安史亂後至拜彭州刺史首尾五年的經歷。
〔五六〕所思句:謂所思念的裴員外在京城。所思:所想念的人。畿甸:天子所都謂畿内,去都五百里曰甸。此指長安。
〔五七〕曾是句:謂裴曾經任過縣令。魯宓儕:與魯國宓子賤同類。宓子賤見前《宋中十首》其五注〔一〕。
〔五八〕拜郎官:指裴拜吏部員外郎。
〔五九〕列宿(xiù秀):衆星。焕天街:照耀天庭。《後漢書·明帝紀》:“館陶公主爲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羣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注:“《史記》曰:太微宫後二十五星,郎位也。”後因稱郎爲列宿。
〔六〇〕那能句:謂裴怎麽能來彭州相訪。遐僻:遥遠偏僻之地。
〔六一〕還復句:却仍寄佳詩。瓊瓌:美玉,此喻裴詩。
〔六二〕金玉句:謂裴德才高貴如金玉。
〔六三〕塤篪(xun chí熏持):兩種樂器名。塤係陶土燒製,篪係竹管所製。《詩·何人斯》:“伯氏吹壎,仲氏吹篪。”終易諧:終究是容易和諧的。此句言情投意合,如塤篪相諧。
〔六四〕朗詠二句:謂於清秋高詠君詩,似涼風颯爽,飄然而至。
〔六五〕寇盜間:兵亂的時代。
〔六六〕獨稱句:謂獨以名節道義雙全見稱。偕:共同。
〔六七〕辛酸句:句下原注:“陳二補闕銘誄即裴所爲。”陳二補闕名兼,係高適老友。誄:一種多列述死者生前德行的祭文。
〔六八〕歎息句:感傷陳兼之逝。季鷹杯:《世説新語·任誕》:“張季鷹(翰)縱任不拘,時人號爲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此句意謂陳兼雖有身後之名,而不能再見共飲,爲可歎也。
〔六九〕白日句:意謂分離日久。
〔七〇〕青春句:意謂青春已逝,相看皆成老翁。
〔七一〕中散論:《晉書·嵇康傳》:“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性服食之事。……以爲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於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生論》。”意謂欲學養生。
〔七二〕愁憶句:謂愁於老病。《後漢書·儒林周澤傳》:“數月,復爲太常,清絜循行,盡敬宗廟,常卧病齋宫,其妻哀澤老病,闚問所苦。澤大怒,以妻干犯齋禁,遂收送詔獄謝罪,當世疑其詭激。時人爲之語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注:“《漢官儀》此下云:‘一日不齋醉如泥。’”
〔七三〕酬贈句:謂己酬答詩亦無所用。
〔七四〕長歌句:長吟聊以自嘲而已。咍(hāi):譏笑,嘲笑。以上二十句酬贈並書所懷。
人日寄杜二拾遺〔一〕
人日題詩寄草堂〔二〕,遥憐故人思故鄉〔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四〕。身在遠藩無所預〔五〕,心懷百憂復千慮〔六〕。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七〕?一卧東山三十春〔八〕,豈知書劍老風塵〔九〕。龍鍾還忝二千石〔一〇〕,愧爾東西南北人〔一一〕。
〔一〕人日:《荆楚歲時記》云:“正月七日爲人日,以七種菜爲羹,翦綵爲人,或鏤金薄爲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按董勛《答問禮俗》曰:“正月一日爲雞,二日爲狗,三日爲羊,四日爲豬,五日爲牛,六日爲馬,七日爲人。”杜二捨遺:杜甫。杜甫於大曆五年正月二十一日作《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詩,序云:“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往居在成都時,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讀終篇末。”所指即此詩。據其首句云“人日題詩寄草堂”,知非上元元年人日,因杜公此時未有草堂。詩殆二年(七六一)人日所寄,時高公已轉爲蜀州刺史。蜀州在今四川崇慶縣。
〔二〕草堂:杜甫於上元元年在成都西郭外浣花溪水西岸江流曲處營建草堂,落成於暮春。
〔三〕故人:老友,指杜甫。思故鄉:想洛陽。杜甫有田園在東京(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自注)。
〔四〕柳條二句:暗用薛道衡《人日思歸》:“入春纔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詩意,謂初春景物尤能令人萌發思鄉之情。以上四句寫寄詩緣由。
〔五〕身在句:謂己遠在南藩蜀中,不能參預朝政。
〔六〕心懷句:謂對國事有無窮憂慮。
〔七〕今年二句:有感於己爲官身不由己,未知明年又在何處。以上四句寫自己在人日的感慨。
〔八〕一卧句:詩人以謝安自比。《晉書·謝安傳》:謝安高卧東山。此謂己曾長期隱於漁樵。一説以謝安比杜(見《杜少陵集詳註》)。
〔九〕豈知句:謂哪裏知道自己長期奔波於道路之中。書劍:是士人隨身攜帶之物。一説:此句言杜。
〔一〇〕龍鍾句:謂己年老多病還忝居刺史之職。龍鍾:衰老貌。忝:辱,詩人自謙之詞。二千石:漢朝太守官俸二千石,故以“二千石”稱太守。
〔一一〕愧爾句:謂己有愧於四處奔波而志在君國的人。《禮記·檀弓》:“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杜甫《謁文公上方》:“甫也南北人。”以上四句抒懷並慰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