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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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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好几天没见到华生了。她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以前的健康,但却不见得怎么样肥起来,比病前消瘦了许多。她想念着见到华生,而华生却老是不到她店里来,她常常走到柜台内望着街上,也不见华生走过。

她的父亲近来突然变了态度了,仿佛从梦中觉醒了过来似的。他不常出门,一天到晚守在店堂里。

“是我不好,菊香,”他懊悔地说,“我把这重担交给了你,你年轻,身体本来不大结实,经不起这重担,所以你病了……幸亏天保佑,把你留了下来,不然我怎样活下去呀……你现在且多多休养,店的事仍归我来管,不要你操心了……”

“我惯了,不要紧的,吃了饭总要做点事才有意思,”菊香感动地回答说,仍时常走到店堂里来。

但她父亲立刻推着她进去了。

“外面有风,外面有风,你还得小心保养……”

有时他这样说:

“你看你颜色多么不好,你没睡得够,你赶快多去休息吧……”有时他又微微生着气,说:

“你怎么呀,菊香,老是不听我的话,我要你身体早些好起来,你偏不让它好吗?……”

“我不是已经好好的吗?”菊香回答说。

“远着呢,你自己哪里晓得,进去,进去,这店里的事不要你管了。”

菊香固执不过他,只得走进里面的房子去。但他像怕她不耐寂寞似的,也立刻跟了进来。

他说着这样,说着那样,懊悔着自己过去的行径。

“酒和赌最伤神,我发誓戒绝了!我给它误了半生……咳,真对不起你阿弟,我对他太坏了。要是我对他关心些,应该不会死的……现在懊悔不及了……你太好了,菊香,你应该忘记了我过去的糊涂,让我从新做一个人……你倘若不忘记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应该体贴我的意思,你第一要保养自己的身体……我的生命现在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菊香听着感动得呜咽地哭了起来,这是她母亲死后第一次得到的父爱,也是第一次给了她无穷的做人的希望。

他天天买了好的菜来给她吃,也买了许多补品零食来。

“你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吧,我会给你办来的。”

他不大离开店堂,但也常常带来了许多好看的贵重的东西:衣料、首饰、化装品。

“我托人到城里买来的,”他说。

“你哪有这许多钱?”菊香惊异地问。

“我少赌一次就够了,我本有一点积蓄的……只要你欢喜,我什么都做得到……女孩子本应该穿得好一点,打扮得好一点的,比不得男人家。你平日太朴素了,做几件新衣服吧……”

他立刻叫了裁缝来,给她做新的衣服,菊香怎样反对,也没用。

“为了我,叫我安心,你就答应了吧。”

菊香终于答应了,但她可不愿意穿,一件一件收在箱子里。

她父亲对华生似乎也很喜欢。他知道菊香喜欢他,想念他,他也不时的提到他:

“几天不看见华生来了,这几天想必忙着田里的工作。今年年成真坏,晚稻怕没有一半收成。但愿他的稻子多结一点谷子……华生真是个好人,和他阿哥一样……我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又能干,又聪明,唉……”他感慨地说。

“你以前不喜欢他的!”菊香顶了他一句。

“以前是以前,”他笑着回答说。“现在我非常喜欢他了。你的病全靠了他,没有他,唉,真是不堪设想呀……等他农忙过后,我们应该好好的请他吃一顿饭,还该送他一点礼物。”

“良心发现了,”菊香暗暗地想,“他从来没这样清醒过。”

同时她的心里充满了快活和希望。她假装着冷然的说:

“不要病了才好,这许多天不见出来,我倒想去看看他呢。”

“不会生病的,这样好的身体……你不妨去看看他,但等你再休养得好一点吧,”他毫无成见似的回答。

过一天,他父亲就首先提起了华生:

“你怕他生病,我也给你说得担心起来,几乎自己想跑到他家里去了……但现在你放心吧,我刚才看见他从桥东回到家里去了,好好的。”

“好好的,”菊香想,“为什么不来呀?”

但他父亲不久就给他解答了,不待她再问:

“这几天种田的人真忙碌,一天到晚在田里。他们在起沟了,就要种紫云英下去。葛生哥的身体好像还不大好,华生自然更加忙了。晚稻再有十几天就要收割,听说只有三成可收……”

一天一天过去,华生总不见来,菊香到店堂里去的时候,渐渐多了,仍然不见华生的影子。她不相信华生是为的农忙,他知道倘若华生想念她,无论怎样是会偷空来看她的。

但是他为什么不来呢?

菊香想不出原因来。她对他是真心的,她相信他对她也是真心。过去他们中间曾经有过一点小误会,但那时他们还没有现在这样了解和要好,而且这误会不久也就如消了的。现在是没有一点原因可以再引起他的误会了。而且谁也不愿意再让误会来分隔他们自己。

阿珊久已不到她店里来了。她有时看见他在店门口走过,也并不和她打招呼,甚至连微笑也不大有,他现在似乎也变了一个人了。态度显得庄重沉着,走起路来,不再飘飘洒洒的有轻佻的模样。手中老是捧着一两本书。看见她父亲就远远地行着礼,像一个学生。

“再不上进来不及了,老伯,”有一次她听见阿珊对她的父亲说,“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眼睛一霎就要过年、我很懊悔我以前的游荡,现在决心痛改了。我每天要写一千个小字,二百个大字,请一个先生教我读书呢。”

他说着就匆匆忙忙的回到家里去,仿佛记到了功课还没读熟。

“一个人最怕不能改过,能改过就立地成佛!……”

菊香听见她父亲这样自言自语着。她假装没有听见,但她不能不暗地里赞成这句话。她不喜欢阿珊,但她相信阿珊比华生聪明。她听到阿珊在用功,她非常希望华生也能再读一二年书,使阿珊追不上他,她很想把这意思告诉华生,却想不到华生老是不来。

“一定是病了,”菊香非常焦急地想。她决计自己去看他。但忽然下雨了,一连几天。

“下起雨来,他该不到田里去,到这边来了,”菊香想,眼巴巴的望着他。

但是他仍不来。

“我派一个人去问一下吧,”她父亲知道她在想念华生,就自动提议说。

不久去的人回来说:

“没在家,到桥西去了。”

“桥西去了,”她父亲重复着说。“你知道是谁的家吗,菊香?”

“想是阿波哥家里吧。”菊香回答说。

但那个人却应着说:

“是的,不在阿波哥家里,就在秋琴家里呀。”

这话第二天就证明了。

菊香亲眼看见华生走过桥去,也亲眼看见华生从桥西走过来。但他来了不走街上,只走河东的河岸。他一路低着头,没朝街道这面望过一次,像怕谁注意他似的。

“这就奇怪了,”菊香诧异地想,“不走我门口,也不朝这边望……”

过一天,她又看见他往桥西去,由桥西回,一样地走着那一条路,一样地低着头。

又过两天,又是那样。而且去的时间很久:上午去,天黑时回。

菊香终于生气了。

“不管怎样,你就少来几次也好,”她暗地里愤怒的想,“居然这许多天不来!……难道真的又有什么误会了?上次是我写了信找你,这次可不屈服了!……你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看你怎样……桥西有什么东西好吃吗,去得这样勤,这样久?我这里却许久不来一次!我就这样不值钱?真是个丑丫头不成?”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她父亲忽然在旁边说了起来,“华生并没生病。他常常到阿波哥和秋琴那里去的。想必有什么事情吧。”

菊香没做声。随后她躲在房子里暗暗地哭泣起来了。

她又想念他,又恨他。怎样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不理她。

“有什么事情呢,他常到阿波哥秋琴那里去?闲谈罢了,这是想得到的,”她想。

然而闲谈可以这么久。而且几乎是天天去闲谈,这又使她不能不怀疑了。

“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想。

“她很想调查清楚。但她虽然认得阿波哥和秋琴,平常却没有来往,不能亲自到那边去。她相信阿英聋子会知道,只是等待她来到,但她近来也许久没到她店里来了。”

她父亲像完全知道她心事似的,自言自语着:

“一定是什么事情怪了我们了,所以华生不理我们……唉,做人真难,我们不是对他一片真心吗?……他倒容易忘记我们……年青人老是这样,热起来像一阵火,冷起来像一块冰……他现在明明变了心了……”

菊香听见这话像刀割似的难受。“变了心了?——真的变了心了,华生对她!他完全忘记了她,而且和路人一样了!”

“一个人变好变坏,真是料想不到,”她父亲感慨似的说,“可以升天,可以入地。现在世风愈加坏了,今天是最要好的朋友,明天就是最痛恨的仇人……”

菊香静默着不做声。她不相信这话。但不认要好的朋友,她是相信的,华生对她就是这样。

不,她和华生岂止是要好的朋友,她已经是把自己的一生应许了他的。她已经算是完全是他的人。她的心,她的思想和精神在他身上。他们虽然没订婚没结婚,已经是一对不可分离的未婚夫妻。

而现在——

她的眼泪纷纷落下来了。

“做人要心宽,”她父亲劝慰她说,“眼光要放得远大,菊香,你年轻,什么事情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像我,看人看得多了,事情做得多了,所以凡事都比你看得清楚。譬如钱吧,你是看不起的,你说穷人比富人好。我也知道有许多人因为有了钱变坏了,害自己害人家,横行无忌。世上倘若没有钱,就不晓得会清静太平了多少。可是你就一笔抹煞说富人都是坏的就错了。富人中也有很多是好的。他们修桥铺路造凉亭施棉衣,常常做好事。穷人呢,当然也有好的,可是坏的也不少。做贼做强盗,杀人谋命,全是穷人干的。你现在看不起钱,那是因为你现在有饭吃,有我在这里。倘若你将来做了母亲,生下了三男四女,自己当起家来,这个要穿,那个要吃,你就知道有钱的甜苦了。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关心是比无论什么人都深切的,因为你是我亲生女儿。我想给你找一份比我们更有钱的人家,就是给你想得远,想到了你的一生和你的后代……”

“你这样说,仍想把我嫁给阿珊吗?……”菊香睁着眼睛,问。

“阿珊不阿珊,现在全由你决定了,我不做主……现在是个文明的世界,你不同意也是空的。不过我看阿珊近来也难得,肯求上进肯学好……他是喜欢你的,他的爹娘也喜欢你……乡长同我说了几次了,要做媒……昨天还对我提起……”

“叫他不要做梦吧……”菊香气忿地说。

“我不做主,全由你,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不过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照我的看法——这在你看起来是顽固的,不过也不妨对你说说……照我的看法,文明结婚和我们旧式结婚差不多的。女人无非管家生小孩,男人无非赚钱养活家人。说是哪种好,哪种坏也不见得。我们以前全是由爹娘做主的,几千万年了,这样下来……我和你娘在结婚前就全不相识,结了婚真是夫唱妇随,好得很……所以,唉,”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了下去,“自从她过世后,我简直失了魂似的……你不要怪我这几年糊涂……没有她,我过不得日子呀……”

他转过背,偷偷地揩眼泪,哽咽了。

菊香一听见提到她母亲,又伤心起来,呜咽地哭着。

她父亲这几年来的糊涂为的什么,她以前的确不明白,她甚至还以为他没有心肝,自从母亲一死,他就对她和阿弟那样坏,现在她听了父亲说出原因来,不由得心酸了。她完全谅解了他。而且看出他是一个好人。对于结婚,她以前也是很怪他的,但现在也原谅他了。因为她知道父亲太爱她了,所以有这样主张。

“他的脑子是顽固的,他的心是好的,”菊香想。

第二天下午,当她和父亲坐在柜台内的时候,她只是仰着头往桥上望着。她相信可以望见华生。

华生果然又往桥西去了,没回头往街上望。

“看呀,看呀!”菊香忽然听见她的店铺旁边有人这样说了起来。“又到那边去了……”

是阿品哥和黑麻子温觉元。

“天下反了。所以闹出这种笑话,”阿品哥说。

“你说这是笑话吗,阿品哥?”黑麻子说,“这是丑事,怎么是笑话!你们傅家桥的人尽倒了霉了!”

“谁也想不到的……”阿品哥回答说,“都是傅家人呀……”

“那天我放过了他们,口口声声说不干了,不到几天又忘记了。”

“这时正弄得如火如荼,难舍难分,怎样能忘记!”

“我说,阿品哥,还是让我发作了吧,”黑麻子愤怒地说。

“你这人真是太好了,可是也太没用,全不想给傅家桥人争点面子……”

“不,不,事务员,我请求,放过他们吧,”阿品哥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在这里也够久了,不也等于傅家桥人吗?……”

“我?我是柴岙人!这名字是叮叮当当会响的,你们一千一万,我也不要做傅家桥人!……唉,唉,好羞呵……”

“算了吧,黑麻子,你们柴岙人也不见得干净得和天堂一样的!”

“嘘!柴岙地方就连一根草一块砖也干净的,比不得你们傅家桥!……我这事务员实在不想做了,我来发作,和你们傅家桥人拚一拚吧!……”

“你放过他们吧。”

“不是已经放过一次了吗?我以为他们会改过,哪晓得仍然这样!……”

“有一天总会改的……”

“有一天?哪一天呢?等他们生下私生子来吗?”

“你做好人做到底吧……”

“嘘!你不羞吗?怪不得傅家桥出阿波狗养的,给人家拉皮条!……我不答应!我把他们双双绑了来给你们看!……我是乡公所的事务员,我有公事的责任!我把他们绑到桥上,赤裸裸的,给你们傅家桥人看……我不要这饭碗了,你们不答应,我同你们拚一拚!”

“你不要逞强吧,我们这里单是华生一个人就够把你按在地上了。”

“哈,哈,冷……”黑麻子笑着,“等他醒来,我早已把他和秋琴绑在一条绳子上了,赤裸裸的。随他有多大的气力……”

菊香觉得屋子旋转了起来,柜台升得很高,又立刻翻了转来落到了地上。她再也支持不下去,附着桌椅,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失了知觉,倒在床上。

许久许久,她才清醒了过来,看见她的父亲用冷水抹着她的额角。

“你怎么呀,菊香?你清醒,你清醒!……”他哭丧着声音说。

“我?……我……”她咽哽地回答不出话来。

“你喝一点水吧,唉唉,真想不到……”他递给她一杯开水。“你得保重自己身体呵,菊香,为了我,为了我这个可怜的父亲……”

“是吗?……”她喃喃地说,“我……我……”

随后她紧紧地牵着父亲的手,伤心地哭了。

“是的,我……我还有一个父亲……一个可怜的父亲,一个最疼我的父亲……”

“可不是?我最疼你……”

“我受了骗了……我……”

“我可没有骗过你呀……”

“是的。华生可骗了我……”

“那是外人,你伤心做什么呀……我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个好东西……但我可没想到他会坏到这步田地……”

“谁能想到阿……”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菊香,尤其是年轻的男子……”

“看我对他报复!”菊香突然坐起身,忿怒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看我对他报复……”

“放过他吧,以后再不要理他就是了。他是他,你是你……”

“不,决不!……”

“我去把华生叫来,当面骂他一场,从此分手也好……”

“我不再见他的面了!”

“我来骂!”

“不!”她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了纸笔。她的手气得发抖了。

“你做什么呀,菊香?好好休息一会吧。”

菊香仿佛没有听见她父亲的话,立刻颤栗地写了一张条子:

华生,你干的好勾当!我把你当做人看待,哪晓得的你狼心狗肺!你以为我会想你吗?我其实恨你已极。我和你从此绝交,且看我对你报复!

“呵呵,这些话不必说的,”她父亲笑着说,“你孩子气,太孩子气了。”

“你不必管我,叫人把它送去!”

“好,好,你去休息吧,我叫人给你送去。”

他叫人把这信送到华生家里。但是华生天黑才回家,他一见信,立刻疯狂地把它撕成粉碎了。

“你才是干的好勾当呀!……”他叫着说。“一次两次去看你,不见我,叫人挡住了门。等我走了,你出来了,等我来了,你进去了。阿珊来了,你陪他,有说有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人家都是这样说的,谁不知道你们的事!……现在你收了人家的戒指,收了人家的聘礼,怕我来责问你,却来一封这样的信,其实我早已不把你放在眼内了……”

他提起笔,写了一封回信,第二天一早走到阿英聋子那里去。

“给我送给那丫头!”他冷然的说。

“什么?”阿英聋子惊讶地问。“那丫头?”

“是的,那丫头,豆腐店的!”

“你自己不去,倒叫我送去?我不去!”

“你不去就丢在你这里,”华生说着走了。

阿英聋子呆了半天,望见他走远了,才把那信揣在自己的怀里,叹息着说:

“唉,年轻人真没办法,不晓得又闹什么了……没结婚也是这样,结了婚也是这样……只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什么都忘了……”

她一路向街上走,一路喃喃地自言自语的说:

“这一对年轻人,也真的太叫人喜欢呀,都是那样的聪明,那样的好看,那样的能干,并且都是好人……唉,好人呀好人……现在好人可做不得,不晓得他们得罪了什么人,两边都起了谣言了,就是一个和阿珊要好,一个和秋琴要好……天呀,他自己还睡在鼓里哪!……”

她没有理睬坐在店堂内的朱金章,一直走进菊香的卧室。

菊香躺在床上,醒着,眼睛非常红肿。

“天呀!”阿英聋子叫着说,“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怎么,又哭过了,唉,年轻人真没办法……”随后她抽出信来,低低的说:“现在该笑了,该欢喜了,毛丫头!……真把我烦死了,忸忸怩怩的……”

菊香突然坐起身,开开了信:

豆腐店丫头,你才是干的好勾当!你才是狼心狗肺!我其实恨你已久已极,从此绝交,欢迎之至!且看你报复!

菊香气得变了脸色,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用力把那条子撕成了粉碎。

“这……这……”阿英聋子惊骇得发着抖,“你们玩什么把戏呀?”

菊香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叫着说,“爸!……你来!”

她父亲立刻进来了。

“我听你主意了,无论和谁订婚……”

“真的吗?……好孩子,……”她父亲满脸笑容的说。“那末,就是……阿珊怎么样呢?”

菊香低下了头。

“你终于自己清醒了,好孩子……这原是你一生的福啊……不瞒你说,人家的……订婚戒指早就送来了:……单等你答应一个‘是’字呢!……”

他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枚金戒指,交给了菊香。

菊香没仔细看,便把它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举起来给阿英聋子看。

随后她倒在床上,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这……”阿英聋子目瞪口呆了半晌,接着伸伸舌头,做着哭脸,两腿发着抖,缓慢地退出了菊香的房子。

走出店门口,她叫着说:

“完了,完了!……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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