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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布埃那维斯塔到乌尔巴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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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夜。暴风雨肆虐的区域延伸达15公里,直至阿劳卡河口。第二天,即8月26日,河上忽然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残片和碎块,一向澄清的河水也变得泥泞浑浊,由此可以想见损失是多么严重。幸亏两条船及时躲进了港湾,要是它们被暴风雨困在奥里诺科河上的话,这会儿恐怕就只剩一副破烂不堪的船架子了,船员和乘客根本没有获救的可能,也已葬身河底。

所幸布埃那维斯塔由于其处于避风位置而躲过了这场灾难。

村子背靠一个岛屿,干季时岛屿由于黄沙的堆积而增大,雨季一涨水又缩小很多。因而“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得以紧挨村口停靠。

能称得上村子吗?……只不过是几间小屋罢了,居民则是150到200个印第安人。他们完全靠采集乌龟蛋生活,从蛋中提取出的油在委内瑞拉市场上销路颇广。乌龟的孵化期到5月中旬就结束,所以8月份期间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就剩下六七个印第安人,从事打渔或狩猎。两条船若想添置些食物和用品恐怕也是办不到的。好在他们的储备还够用,等到了乌尔巴纳镇事情就好办多了。

最大的胜利是两条船免于狂风之害。

乘客们接受船员们的建议,下船到村里去睡了一宿。接待他们的这一家房舍相当干净整洁,这些印第安人属雅鲁罗部族,曾经是委内瑞拉人口最多的印第安部族之一,而与其他部族不同的是,他们在乌龟孵化期过后也依然留在村子里。

这个家庭的成员有丈夫——一个强壮的男子,身着传统的披肩和缠腰带,妻子——穿着印第安式的长褂,还相当年轻,个头矮小,身材匀称,孩子——一个12岁的女孩,和她的母亲一样充满野性。客人献上礼物,送给男主人的是甘蔗酿成的塔菲亚酒和雪茄,送给女主人和小姑娘的是玻璃珠项链和一面小镜子。礼物使主人欣喜万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在委内瑞拉土著人看来却是宝贝。

屋子里仅有的家具就是悬在屋顶竹架上的几张吊床,还有三四只篮子,印第安语叫“卡那斯托”,用来盛衣服和对他们来说最珍贵的物件。

不管马夏尔中士愿不愿意,他也只能和“马里帕雷”的乘客在一个屋檐下过夜,因为他和侄子不可能找到更好客的人家了。在三个地理学家中,米盖尔对两个法国人最殷勤。马夏尔愠怒的目光使让-德-凯尔默不得不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但他还是得以对旅伴们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况且,不大一会儿他就被印第安小女孩独占了——这个词用得并不过分——他的优雅风度迷住了这个异族少女。

屋外狂风怒吼,屋内其乐融融。谈话数次被迫中止,炸雷震耳欲聋,久久不散,弄得人们听不到对方说的话。即使在雷电交加的时刻,女人和孩子也未显出丝毫的恐惧。屋子周围的树发出好几次巨大的哗啦声,第二天一看才知道它们被雷劈断了。

显然,印第安人对奥里诺科河上常见的暴风雨已经习惯了,连动物做出的那种反应都没有。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震动对他们的神经已没有任何影响。而让就不同了,虽然他不至于像人们说的那样“吓得魂飞魄散”,可还是感到一阵紧张不安,其实再坚强镇定的人也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客人与男主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午夜。马夏尔的西班牙语要是能像他侄子那么好的话,也会对谈话内容大感兴趣的。

谈话是由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三人引起的,说的正是三个月前捕龟的事。每年这项活动都把成百上千的印第安人吸引到奥里诺科河的这一段来。

当然,奥里诺科河的其他一些河段上也有乌龟活动,但是乌龟数量最多的要数从卡布拉雷河面的沙堆到乌尔巴纳村这一段。男主人对龟类的习性十分熟悉,是捕龟或者说钓龟——反正都是一回事——的能手,据他说,龟群从4月份起就出现了,数量远不止几十万。

对自然史一无所知的印第安人当然说不出这些乌龟的确切种类,它们在奥里诺科河的礁脉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繁殖着。他仅仅满足于捕捉它们,在孵化期采集龟蛋,并从中提取油脂。方法十分简单——和橄榄油的制法一样。容器就是拖上沙滩的一只独木舟,舟上紧紧排着几个筐,筐里盛满了龟蛋;拿一根木棍将蛋击碎,倒入一些水搅和搅和,蛋液就流到舟底去了。一个小时以后,油就浮到了表层;把它加热一下让其中的水蒸发出去,油就变得清亮透明,整道工序也就完成了。从事这项活动的除了当地的瓜依布、奥托马科等部族的印第安人外,还有从附近平原来的混血人。

“听说这种油质量上乘,”让说,对他最信赖的夏方荣的书上所说的话,让总是深信不疑。

“的确很不确,”费里佩说。

“这些乌龟属于什么种?……”少年问。

“用拉丁术语来说,属于cinosternscorpioides,”米盖尔说,“这种龟的龟甲长近一米,它们的重量至少有60磅。”

一直未能展示在龟的分类方面的学识的瓦里纳斯这时发话了,指出米盖尔所称的“scorpioides”其真正的学名应为“podocnemisdumerilianus”,当然,不管哪一个名称,对印第安人来说都像听天书一般。

“我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德-凯尔默对米盖尔说。“你话太多了,侄子……”马夏尔咬着他的八字胡提醒到。

“中士,”米盖尔微笑着问,“为什么不让您的侄子多获取些知识呢?……”

“因为……因为他不需要比他叔叔知道得更多!”

“行啊,我的好师傅,”少年说,“不过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这些乌龟对人构成威胁吗?……”

“数量太多的时候会,”米盖尔说,“当几十万只乌龟集体行动的时候,碰上它们就很危险了……”

“几十万只!……”

“的确有这么多,让先生,因为仅仅是每年用来采蛋的10万只大肚瓮就能装下5000万个龟蛋。而每只雌龟平均产蛋量是100个,相当一批龟作为菜肴被人吃掉,再说物种的延续还需要足够的数量,因此我估计在奥里诺科河这一段的沙滩上出没的乌龟足足有100方只。”

米盖尔的计算并没有夸大事实。埃利塞-勒克吕斯曾说,这些数不胜数的乌龟真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到一起来的——它们像一股动荡、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潮水、洪流或雪崩一般,能将一切都吞没。

的确,太多的乌龟被人给消灭了,或许有一天它们会绝种的。有的礁脉上已经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了,比如梅塔河口下游不远处的卡里班滩岸。这对印第安人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男主人给客人们讲述了乌龟在孵化期的一些有趣的习性。它们在大片的沙地上来来回回地爬行,一旦选中地方就开始扒坑,坑深约两尺,然后把蛋放在里面,——这一程序从3月中旬开始,大约要持续20来天,——之后它们再用沙子把龟蛋小心地埋起来,等待着很快就要破壳而出的龟仔。

除了龟蛋油有利可图之外,肉质鲜美的乌龟也成为土著们猎捕的对象。当它们在水中的时候是不可能捉到它们的,要等它们到了沙堆上独自爬行的时候下手,方法也很简单,拿根棍子把它们拨个底儿朝天就行了——龟类一旦被弄成这个姿势,自己是无论如何翻不过身来的,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的人也是这样,”瓦里纳斯听到这儿说,“他们一旦跌个背朝天,自己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这话不假,大家没想到对奥里诺科河上的乌龟的谈话最终会跟某一类人联系了起来。

米盖尔又向男主人发问道:

“4、5个星期之前,您有没有看到逆流而上的两个法国人从布埃那维斯塔经过?”

这问题立即引起了让-德-凯尔默的兴趣,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同胞嘛。他有些激动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两个欧洲人?……”印第安人问。

“是的……两个法国人。”

“5个星期之前?……对……我看见他们了,”印第安人说,“他们的船停靠了整整两天,就在你们停船的那个地方。”

“他们身体都挺好吧?……”少年问。

“挺好……两个男人都挺结实,脾气也不错……一个是让我羡慕的好猎手,有杆叫我眼馋的卡宾枪……他打死不少只狮子和豹呢……啊!那种枪打起来可真带劲,离着500步远也能打中豹猫或食蚊兽的脑袋!”

印第安人说得两眼放光,他自己也是个身手矫健、酷爱打猎的好手。不过跟那名法国人所用的精良武器比起来,他那不值钱的火枪、弓和箭只能自叹弗如了。

“那人的同伴呢?……”米盖尔问。

“同伴?……”印第安人问,“哦!他呀……他只顾寻找植物,采集地上长的草……”

这时,女主人说了几句客人们不懂的土话,她丈夫马上接着说:

“对……对……我给了他一支梭罗草,他很高兴……因为那种草很稀罕……他十分满意,拿出一台机器来给我们画像……把我们的模样画到一面小镜子上……”

“那肯定是他们的照相机……”费里佩说。

“可以给我们看看吗?……”米盖尔问。

一直待在让身边的小姑娘走过去打开地上的一只篮子,从里面拿出“小画像”递给少年。

这果真是张照片。男主人头戴草编帽;他的右侧,女主人身着长衫,臂上腿上都绕着玻璃珠串;他的左侧,小女孩身裹一条缠腰布,像只快乐的小猴子一样做着鬼脸儿。

“您知道这两个法国人后来怎样了吗?……”米盖尔又问。

“我知道他们过河到了对面的乌尔巴纳,然后下船往太阳所在的那个方向的平原上去了。”

“就他们两个人吗?……”

“不……他们还带了一个向导和三个马坡尤部族印第安人。”

“自从他们走了以后,您就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没什么消息。”

这两个人,一个叫雅克-艾洛赫,一个叫热尔曼-帕泰尔纳。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在对奥里诺科河以东地区的探险中丧了命?……带路的那帮印第安人有没有欺骗他们?……他们在那些尚不为人知的地区是否会受到生命威胁?……让知道,夏方荣对考腊河进行考察时,就遭到了陪同人员的暗算,他一枪打死了背叛他的向导才得以逃生……让伤心地想,也许自己这两名同胞和许多在南美的这一区域探险的人一样,已经丢了性命……

午夜过后不久,暴风雨开始减弱势头。倾盆大雨之后的天空重新晴朗了。天幕上划过的几道流星看上去也湿漉漉的,仿佛此前的大雨已把整个天空都浸泡了一番。流星迅速消失了,——这种自然现象在此地区并不罕见,是由大气中的放电引起的。

“明天是个好天。”男主人说。客人们正起身告辞。

既然今晚看来无风无雨,那还是回到船上去比较好。船舱里好歹比小屋的地上睡着舒服。

第二天黎明,大家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无云的晴空,风从东北方来,船帆可以代替竹篙了。

从此地到乌尔巴纳镇没多远,顺利地话当天下午就能到。他们要在那儿待上24个小时。

米盖尔一行、马夏尔和让辞别了印第安人一家。“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扯起白帆,穿行在沙质的礁脉之间。稍微涨一涨水就能将沙礁淹没,使河面宽度达到好几公里。

马夏尔和让坐在船舱口,呼吸着早上这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刚刚升起的太阳已开始散发的人的热力,好在扬起的船帆遮挡住了它们。

昨晚的谈话马夏尔也听懂了一部分,他回味了一番,问让:

“你说,让,那个印第安人的话你都信吗?……”

“哪些话?……”

“就是他说的那些野战军一般的成千上万的乌龟呗……”

“为什么不信呢?……”

“我觉得太神奇了!耗子阵,那没说的……谁都见过……可是大群大群的乌龟,每只还那么大,足有1米长……”

“也有人见过呀。”

“谁?”

“首先是那个印第安人。”

“咳!不过是野蛮人编出来的!……”

“另外,沿奥里诺科河上到乌尔巴纳那边的旅行者也说起过……”

“哦!书上的话!……”马夏尔对游记的可靠性向来持怀疑态度。

“你错了,叔叔。这事是可信的,照我说是确有其事。”

“好,好!……不管怎么说,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同意米盖尔先生所说的,什么遇上太多乌龟是件危险的事!”

“不过……如果它们把路给堵住……”

“那咱们就从它们上面过去,管它呢!”

“万一不幸掉到它们堆里,可就有被压扁的危险了……”

“那又如何!……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们来得晚了点儿,”让说,“要是早4个月,在孵化期来的话,你就可以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了……”

“不,让,不!……这都是那些游人编出来吸引老实人的……”

“这其中不乏真话,我的好马夏尔。”

“要是真有这么多乌龟的话,为什么我们连一只也没瞧见?这不是怪事吗?……你能想象得出这些沙堆被龟壳盖得都看不见了是什么情形吗?……你看,我并不是吹毛求-……我并没期望这儿一下子出现几十万只乌龟,哪怕能有50来只……甚至10来只也好啊……再说它炖起来这么好吃,我当然也想尝尝乌龟汤的滋味啦……”

“你会分半碗给我的,对吧叔叔?”

“为什么要分呢?……我看这儿若有五六千只乌龟的话,咱俩的碗就不愁盛不满了……可问题是一只也没有……一只也没有!……它们能藏产哪儿呢?只能是那印第安人的脑袋里!”

马夏尔是彻底的不信。他四处地瞧啊看啊,连眼镜都拿出来戴上了,也没看到一只乌龟。

两条船一直在顺着风齐头并进。沿左岸行驶始终是顺风,用不着撑篙,直到阿劳卡河河口。阿劳卡河是奥里诺科河的重要支流之一,源于安第斯山东坡,河谷狭窄,不与其他支流相合。

上午船一直在逆流直行,11点钟开始横渡,因为乌尔巴纳位于右岸。

渡河时船遇到了困难,耗费的时间也多了。河中沙堆的沙颗粒很细,由于涨水沙堆变小了,河道中常有意外的弯道。船不时地逆风行驶,这时就只能下帆使篙,同时为了不致被急流冲到下游去,所有的人都上阵帮忙。

下午两点的时候,“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一前一后来到了河中一个也叫乌尔巴纳的小岛。岛上的景象与沿岸平原很不相同,树木繁茂,甚至还种了点庄稼。这可真是少见,因为这一带的印第安人只会打猎、捕鱼、采龟蛋——不管马夏尔信不信,龟蛋的收获极丰,需要大量的“从业人员”。

南热带炎炎烈日下的劳作使船员们疲惫不堪,船老大于是决定休整一个小时,先吃饭,再歇一歇。傍晚之前总能赶到乌尔巴纳。事实上,一绕过小岛乌尔巴纳村就能隐约瞥见了。它是奥里诺科河中游的最后一个村镇,往上游走,再下一个村镇是200公里外梅塔河口附近的卡里班。

两条船靠岛停住,旅客们下了船,来到浓密的树荫下。

虽然马夏尔不满意,两条船的乘客之间还是建立起了一种亲密感。其实在这样的条件下同行,这种事还不是很自然的吗?一味地拒绝与人来往是不合常理的。米盖尔越发对年轻的凯尔默感兴趣,而让在以礼相待的同时对他的友好表示也甚为感激。马夏尔中士无力阻止,只能承认事实。他的态度比以前缓和了些,竭力使自己不再像豪猪那样动不动就把全身的刺支起来,可是同时他又在心里恼怒万分地埋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

小岛上有几个地方种着庄稼,好像没有什么禽畜。只有寥寥几对野鸭和野鸽在岛上飞飞停停。旅客们没有把它们打来做晚餐的想法。只要一到乌尔巴纳,任何必需品都搞得到。

饭后船员们在树荫下睡了一觉,旅客们则在一边聊天。

快3点时,瓦尔戴斯下令启航。小船离岛而去,先用纤绳拉着到了岛的最南端,然后呈斜线穿过河去就行了。

后一程相当顺利,傍晚时分,两条船到达了乌尔巴纳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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