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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鉴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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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四

贞元五年二月帝从容与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帝曰建中之乱术士预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政刑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帝曰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子违此孔子所谓一言防邦者也

臣祖禹曰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易説卦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自君臣而言之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孟离娄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此穷理也穷理则性尽性尽则至于命矣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孟尽心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夫顺其正者人事也人事极矣而后可以言命故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见上注】立岩墙之下而死者人之所取也非天之所为也顺其道而死者天之所为非人之所取也故曰命若夫建中之乱有以取之乎无以取之乎若无以取之则不穷兵不暴敛不相卢而致乱乃可谓命也若有以取之而曰命岂异于纣乎【书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云云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王谓纣】夫为人君不知相之奸邪不省己之阙失而归之术者之言以为命宜其德之不建政之不脩也李泌之论不亦正乎

九年二月帝使人谕陆贽上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贽上疏其畧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防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职同事殊鲜克以济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

臣祖禹曰凡此皆德宗心术之蔽也故萧复谏之于前陆贽论之于后而终不改盖愈以自疑为得驭下之术而不知失为上之道是以愈疑而愈闇也

五月陆贽上疏奏论备边六失其六曰机失于遥制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戎虏驰突迅如风飚驲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败防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

臣祖禹曰明君用人而不自用故恭已而成功多疑之君自用而不用人故劳心而败事自古征伐或胜或不胜多由于此二者矣传曰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且戎事在边而人主自将行兵于千里之外决策于九重之中【唐孙伏伽传天子禁卫九重】虽有方叔召虎之臣【周宣王臣方叔召虎】不得自便此非敌国之所败乃人主自败其师也

七月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臣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八百余万緍抽贯三百余万緍呈様物三十余万緍请别置欠负耗賸季库以掌之梁练物别置月库以掌之诏从之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给用随尽呈様染练皆左藏正物延龄徒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帝帝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实无所増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京城汚湿地生芦苇数畆延龄奏称咸阳有陂泽数顷可牧廐马帝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余以为己功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陛下必以延龄孤直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今羣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陛下亦宜回圣虑而察之帝不从

臣祖禹曰自古聚敛兴利之臣非有生财之术【记大学生财有大道】皆移东于西指虚为实徒张官吏置簿书以罔惑人主取功赏而已由明皇至于德宗其事不谋而同盖兴利必用小人小人莫不为欺故其所行皆由一律也

十一月宣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逐节度使刘士宁帝议除亲王充节度使令万荣知留后陆贽上奏其畧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又曰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非独长乱之道亦开谋逆之端帝不从以万荣为留后

臣祖禹曰自肃代以来藩镇之将有杀逐其主帅者因而授之德宗之世姑息尤甚此教天下以簒也夫以下犯上以臣逐君此为国者所深恶圣主之法必诛而无赦者也不惟不讨而又赏之使天下皆无君岂得不偪天子乎【偪音逼】礼曰政不正则君位危【记礼运所以治政安君也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为国者必严上下之等明少长之序使不相陵越者盖君欲自安也唐之人主坏法乱纪无政刑矣其何以为天下乎

十年帝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羣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笃之士艰于进用羣材淹滞陆贽上疏諌其畧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帝不听

臣祖禹曰昔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孔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语十二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夫为政不先有司则君代臣职矣不赦小过则下无全人矣不举贤才则小人进矣失此三者以为季氏宰且不可而况为天下乎自尧舜以来未有不由此三者而治盖君人之常道也德宗反之足为后世戒哉

贽又奏请均节财赋凡六条其二请两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其畧曰谷帛者人之所为也钱货者官之所为也是以国朝着令租出粟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纩音旷】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歳色目颇殊惟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増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増一减耗损已多望勘防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臣祖禹曰泉货所以权物之轻重流于天下则为用积于府库不为利也何以知其然邪谷帛出于民而官不可为也钱出于官而民不可为也取其所有而与其所无则上下皆济矣是故以谷帛为赋则民不得不耕织以奉公上此驱之于农桑也如不取其所有而取其所无则民之所有弃之必贱矣官之所无收之必贵矣谷帛轻则民为之者少钱重则物甚贱者多是以利壅于上民困于下至于田野荒杼轴空【大东诗小东大东杼轴其空杼盛纬器毛氏云空尽也】由取其所无故也然则以钱为赋官岂得其利乎为法者必使民去末而反本则富国之道也

九月裴延龄奏左藏库物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余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余【羡延面切】应移置杂库以供别敕支用大府少卿韦少华不伏抗表称此皆每月申奏见在之物请加推验执政请令三司详覆帝不许亦不罪少华延龄每奏对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帝亦颇知其诡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羣臣畏延龄有宠莫敢言惟张滂李充李铦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陆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十一月贽上书极陈延龄奸诈数其罪恶帝不悦待延龄益厚延龄日短贽于帝赵憬之入相也贽实引之既而有憾于贽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延龄故延龄益得以为计帝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十二月贽与憬约至帝前极论延龄奸邪帝怒形于色憬黙而无言壬戌贽罢为太子宾客

臣祖禹曰人君欲闻外事岂不有贤者可任以为耳目乎德宗知延龄诞妄而信之是自蔽耳目也其惑亦甚矣夫奸臣之立于朝非独狡佞足以惑其君心【狡奸也音绞】必有大臣之不忠者附益而封殖之故不可去也延龄之亲宠陆贽之废黜赵憬实为之助憬之罪大矣必若治之以春秋之法【春秋之法尤责人以备】憬其为诛首欤

十一年二月裴延龄譛陆贽李充张滂等失势怨望动揺众心四月贬贽为忠州别驾充等皆贬长史帝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谏议大夫阳城率拾遗王仲舒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帝大怒欲加城等罪太子为之营救帝意乃解令宰相谕遣之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必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七月城改国子司业坐言延龄故也臣祖禹曰韩愈作争臣论【见昌黎文集】当城未有言之时也世之论者或祖袭愈之余意讥城以在职久而不言及陆贽之贬而后发向若贽不贬则无所成其名矣岂得遂黙而已乎臣以为不然扬雄曰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扬重黎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请人曰顔渊黔娄四皓韦成】城有待而为之者也遏裴延龄为相救陆贽将死此人所不能非贤孰能为之一奋其忠名震四方终身废放死而无憾自古处士之有益于国如城者鲜矣【鲜上声少也】后世犹责之无已其不成人之美亦甚哉

十二年六月以窦文场霍仙鸣皆为神策防军中尉是时窦霍势倾中外藩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

臣祖禹曰自是宦者专国矣外则藩镇内则台省而多出其门则其易置天子不难矣刑赏国之大柄也【唐韦澳传爵赏刑罪人主之柄】其可以假人乎

初帝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尤专意聚敛藩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余其实或割留常赋或増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臯在西川有日进其后常州刺史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至是宣歙观察使刘賛卒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臣祖禹曰古之人君或多难以兴国或因乱而启覇盖险阻艰难忧患备尝【左传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则知民之疾苦事之愆失困而后发其智惧而后惩其心故能有为也德宗还自兴元不知其贪以取亡而惟货之求愈务聚敛政吏骈恶【扬先知政吏骈恶三勤也】纪纲大坏德之不进而其心谬戾亦甚矣哉

帝不欲生代节度使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李景畧为河东行军司马节度使李说忌之乃厚赂中尉窦文场使去之防有传回鹘入寇者帝忧之以丰州当虏冲择可守者文场因荐景畧九月以景畧为丰州都防御使

臣祖禹曰德宗以姑息藩镇为事【唐本纪賛德宗猜忌刻薄彊明自任及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强】然必自选参佐以副之者犹欲出于己也而藩臣得以计去之宦者得以术使之终不由己惟其茍简多畏无法以自守也夫以一人之虑其可胜左右之欺哉

九月裴延龄卒中外相贺帝独悼惜之十月以谏议大夫崔损同平章事损尝为延龄所荐故用之

臣祖禹曰孔子曰好贤如缁衣取其敝又改为好之而无已也【记缁衣诗好贤如缁衣案郑注缁衣美武公也父子并为司徒善于其职国人宜之故美其德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毛氏云缁黒色卿士聴朝之正服改更也有德君子宜居是卿士之位郑氏云缁衣者居私朝之服也杨曰敝弊也国人之服弊则改而为新之】裴延龄既死而德宗犹思其人又用其所荐者为相使其好贤如此岂不善哉夫贤之入人也难佞之惑人也深是以鲜有好贤如好佞者也【鲜先典切少也好呼报切】

十一月以韦渠牟为左諌议大夫帝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御史刺史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及渠矣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绍谨密无损益实狡险掊克执谊以文章与帝唱和【和去声】年二十余召入翰林渠牟形神恌躁尤为帝所亲狎帝每对执政漏不过三刻渠牟奏事率至六刻语笑欵狎往往闻外所荐引咸不次迁擢率皆庸鄙之士

臣祖禹曰德宗悦人之从已而恶人之违已【恶乌故切】故守正之士难入辨给之士易亲【给捷也易音异】贞元之间虽忠邪贤佞杂处于朝而君子常阨穷【孟公孙丑阨穷而不悯】小人常得志韦渠牟之徒在左右王叔文之党事东宫唐之小人于是为多其不至于亡非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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