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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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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创业,必有崇文之主以肇造声明。天聪三年初设文馆,分儒臣为两直,以达海及刚林等翻译汉文书籍,以库尔缠及吴巴什等记注本朝得失。即明代儒生如沈文奎、孙应时、江云诸人亦被罗致。太宗尝与诸臣讲求经史,谘询时务,从容坐论,礼遇甚优。天聪十年改文馆为内三院,曰内国史院、曰内秘书院、曰内宏文院。康熙九年改内三院为内阁,另设翰林院衙门。凡修撰、编修、检讨向隶三院者,遂转隶于翰林院。自来清华之选,得人称盛,追溯初基,实在未入关以前也。

天聪初政,以赌博为大戒,违之者虽重臣必惩。宁文毅完我在文馆参预机要,倚畀方专,以嗜博被劾,遂革二等甲喇章京(即轻车都尉世职),给贝勒萨哈廉为奴,其与同博之甲喇章京刘士英发尚阳堡为民,可见惩治之严。后世贵族强宗习为豪赌,恒酣狎比,风靡一时,安得以国初禁令语之?

帝系以显祖支派为宗室,兴祖、景祖支派方觉罗。崇德元年,制定亲王以下宗室俱束黄带,觉罗束红带。乾隆四十七年,定闲散宗室及年时皆给四品顶戴,时则入关已越百数十年。旧日王公贝子后系当有等于平民者,故给顶以宠之,展亲锡类实起例于兹矣。

明代阉祸最烈,本朝防制特严。世祖遗诏以十四事罪已,而于委用宦官一端引恨尤深。圣祖登基,即将内官吴良辅置之重典,并革去内十三衙门(其名目为司礼监、尚方司、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钟司、设监、兵仗局、惜薪司、监鼓司、织染局),自是宫寺肃然。乾隆间高云从以干预外事诛,同治间安得海以出外招摇诛,并皆称快一时。至孝钦垂帘,李莲英恃宠用事,渐亦交接朝官疆吏,然罪状尚不甚显,则家法犹未尽坏也。

康熙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封世祖章皇帝之乳母朴氏为奉圣夫人,顶帽服饰照公夫人,见于恽敬《大云山房集记》。按:前明奉圣夫人声势何等煊赫,而本朝奉圣夫人则知其事者甚鲜,亦足见家法之严矣。

顺治十八年江南奏销案起,士绅墨黜籍者万余人。徐立斋相国元文时官修撰,以是案诖误谪銮仪卫经历。叶文敏方蔼时官编修,以欠银一厘左官,一厘准制钱一文,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语。计甫草东举顺天试屡困春闱,以是案挂名被黜。韩文懿方补博士弟子员,以欠粮三升黜革,宋文恪德宜时官编修,以误窜逋籍亦吏议。汪尧峰时官刑部郎中,坐是案谪北城兵马司指挥,此皆见于传记,其余盖不胜纪。时则朱国治为苏抚,贪暴最著,因而构成是案,厥后移抚南,以侵蚀军粮为将士脔食,骸骨无存,是苏人士之被害固深,而朱国治之报应亦酷矣。

邵青门长蘅与杨静山书云:近自奏销案起,先人贻薄田八百余亩,一月间斥卖过半,然不名一钱,只白送与人耳。两年来新法如秋荼凝脂,县令如乳虎,隶卒如犭制犬,书生以逋赋笞辱都成常事。某不忍以父母遗躯受县卒曳入讼庭亻免酷吏裸体受杖,乃愤而出此为纾祸计。昨偶见村翁,举俚语一则。元时富人往往以田为累,委田契于路,伺行人拾取,遽持之大呼曰:“田已属尔,我无与矣。”并书上一笑(书止此)。读此可见逋赋一案为害之酷。至康熙初年,吴文僖正治以苏松等郡自明初加派浮粮赋税十倍他州,催科岁不及额。近者奏销处分一案,自欠毫厘以下悉被放废,人材沦置堪惜,具疏吁恩。俄而有诏蠲数郡钱粮之半,民困乃始一苏。

圣祖御极六十余年,每优异廉吏,迥迈常伦。最著者为睢州汤文正公斌,仪封张清恪公伯行,而皆用以治苏,略著其事以见廉明翊运,吾吴之被幸尤深也。文正公之抚苏,先后奏免积逋数十万,诫司道郡守不受所属一钱。时大学士明珠方植党招权,引前苏抚余国柱为户尚,以连年蠲漕缓征,向苏藩索部费甚巨,公坚持弗许。诸要人不便所为,促公还朝,百端谗害,赖上眷终得保全。未几,郭侍御疏劾明珠、余国柱贪欺罪状,请加严谴,得旨悉从其言。郭侍御即公所举苏省之廉吏也。清恪之抚苏,以力持廉正,与总督噶礼龃龉,因辛卯科场案互劾。圣祖特黜噶礼而留公,且谕在廷诸臣曰:“张伯行居官清廉,朕知之甚悉,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地方必受其削一半矣。朕为天下主,如此等清官不为保全,则读书数十年何益?而凡为清官者,亦何所倚以自安乎?”当时闻诏,至于欢声动地。迄今数江南名宦,以文正与清恪并举称,为前汤后张云。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八日,为圣祖五旬万寿。王公诸臣先进鞍马、缎匹等物皆不受,诸臣复进祝寿屏文,但留册页,亦不受屏。前数年汤文正斌巡抚江苏,绅民于其生日制屏为寿,公但命录汪尧峰所撰寿文,而返其屏。即此一端,想见明良一德。力以清心寡欲,致世道于返朴还淳,真盛事也。

圣祖万岁余暇,潜心六艺,下逮濂洛关闽之书,旁及历算声音之学,反覆研究,源流毕贯,天纵之圣,盖生民所未有也。李文贞光地云:“孟子叙尧舜以来至于文王,率五百年而道统一续,自孔子后五百年而至建武,建武五百年而至贞观,贞观五百年而至南渡,自朱子以来又五百岁,皇上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将复启尧舜之运乎?”时咸以为确论。

康熙三年夏,山东兖州有虫蔽天,形如蜣螂而差小,色如金。识者以为岁凶之兆,名为苍诸。

雍正四年十二月,陕西、山东、河南、江南各省黄河澄。守臣先后奏报,宣付史馆。按:汉桓帝延熹八年四月,济北河水清,灵帝建宁四年二月河水清,元顺帝末年黄河清。论者或以为变异之象,而后世乃侈为盛事,殆有不能一概论者欤。

世传宪庙多用任侠之士,无可证明。惟曾用方士张太虚、王定乾等数人,令在内廷行走,试其炉火修炼之术。然仅置于西苑空闲之地,初不干预他事,乾隆初元,即驱逐回籍,无奇异事迹可考也。

左道惑民,每为祸于衰世。汉之黄巾张角,元之红巾刘福通,是为祸最巨者,若在盛世,则不待其为祸,而锄之有必先矣。康熙间有朱方旦者,自号二眉山人,托修养炼气之名,所至煽惑南中地方,大吏至有迎接跪拜者,经侍讲王鸿绪奏请惩治,寻即置之重典,其党皆坐罪有差。道光三十年有薛执中者,藉医招摇,妄谈休咎,经给事中曹懋坚访获具奏,寻将执中置之大辟。其从执中学习坐静之宗室奕纪,及学习按摩之尚书文庆诸员均夺职降黜,是皆锄之于方萌者也。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匪之变,大兴林清、滑县李文成为首,发难于宫禁,响应于鲁豫,幸擒治迅速,不半载而就平。是乱事已成而发觉尚早,犹不足为患也。若乾隆末年川楚教匪之乱,始由皖人刘松传习白莲教,以治病惑众。其党刘之协遂谋不轨,继之者聂杰人等起于楚,徐天德等起于川,势益蔓延,征剿九年,始得肃清。道光末年粤匪之乱,洪秀全附会天主教,聚众起事,残破十六省,扰乱十五年,至同治之初始得戡定。是以疏玩酿成巨患,竭全国之力,迟之久而始克之者也。最奇者光绪庚子拳匪之乱,所谓大师兄者其伎俩不如朱方旦、薛执中之足以接近士类,其声势不如刘之协、林清、洪秀全之布遍中区。而狂悖之载漪辄欲倚以举事,昏谬之徐桐、刚毅诸人并从而附之,遂致扰乱畿辅,启衅强邻,以促危亡之局。左道惑民之为祸烈矣哉。

满洲从龙诸彦,犹汉之丰沛南阳,其恩遇最优,然诰诫亦殊严切。乾隆五十年,上谕:“向来满洲之习举业者,其文义本属浅陋,及幸登科目,列名翰苑,问以文学,则曰身系满洲,岂汉人可比?及问以骑射,又曰我系词林,岂同武夫战卒?两处躲避而落于无用之流,朕所深恶。即从前尹继善、鄂容安、钟音、观保等在翰林中俱称出色者,止能随常办事,而于边疆重务并不能经理裕如。虽其中鄂容安曾膺军旅重寄,临危遇变,亦惟知一死塞责,究于国家大事何所裨补耶?”读此可见承平日久,仕路渐多庸滥,满人叨幸尤深,君上固灼知之,亦未尝稍有偏徇也。自古化民成俗,必以崇俭黜奢为要务,遐稽盛世,往往于民间日用之微皆关宫廷,仅虑诰诫甚详。觇世运者当纂录之,以昭美化也。乾隆元年,上谕:“八旗为国家根本,从前敦崇俭朴俗,最近古迨。承平日久,渐即侈靡,如服官外省,奉差收税,即不守本分,恣意花销,亏竭国币,身罗罪戾。而兵丁闲散人等,惟知鲜衣美食,荡费赀财,相习成风,全不知悔。嗣后务期恪遵典制,谨身节用,勿事浮华,勿耽游惰,庶免窘乏之虞。倘不知痛改前非,仍蹈覆辙,骄奢侈靡,亏帑误公,不惟恩所不施,且为法所不贷,此诰诫八旗者也。”又有谕:“厚生之道在于务本而节用,朕闻晋豫民俗多从俭朴,而户有盖藏。惟江苏两浙之地俗尚侈靡,往往家无斗储而被服必极华鲜,饭食靡甘淡泊。兼之井里之间,茶坊酒肆,星列棋置。少年无知,游荡失业。彼处地狭民稠,方以衣食难充为虑,何堪习俗如此,民生安得不艰?朕轸念黎元,期其富庶,已将历年各项积欠尽数蠲除。小民乘此手足宽然之时,正当各勤职业,尚朴去奢,以防匮乏。岂可习于侈靡,转相仿效,日甚一日,积为风俗之忧也?地方大吏及守令有临民之责者,皆当遍行化导,缙绅之家尤宜节俭以率先之。此诰诫江浙者也。”

元旦日食,历朝引为天戒。乾隆六十年乙卯、光绪二十三年丁酉皆以元旦日食停止受贺筵宴。惟乾隆乙卯兼遇元夕月食,次年遂即禅位。其时和┞当国垂二十年,海内骚然,天宜有此告戒。光绪丁酉以后不久即有拳匪之变,固亦应有先兆耳。

同治三年,御史贾铎具奏,内务府有太监演戏,将库存缎匹裁作戏衣,每演一日,赏费几至千金,请饬禁止。当奉两宫懿旨:各省军务未平,兹事可断其必无,惟传闻必非无自,难保无太监等假名招摇,著内务府大臣等严查究办。夫以玉食万方之君,演戏日费千金,而宫廷诰诫如此严切,自是中兴气象。自光绪中叶以后兴修颐和园,穷奢极丽,慈舆临幸,岁岁酣歌。虽以尊养为词,而国步方艰,盘游无度,实于忧勤惕厉之旨失之远矣。

穆宗好冶游,相传尝微行至宣德楼酒肆,遇翰林王庆祺,闻其歌而悦之,由是擢为侍讲,令在宏德殿行走。王既得幸,益导之作狭邪游,密进春方春册,备极淫亵,穆宗以是致疾。有人撰联讽其事云:“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曹工词曲;进春方献春册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辞虽鄙俚,亦存事实。

穆宗既上宾,陈六舟中丞彝时官御史,疏劾王庆祺云:“侍讲王庆祺素非立品自爱之人,行止之间颇多物议。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试广东,病故于江西途次,该员闻丧之后,忘哀嗜利,复至广东告助。左年王庆祺为河南考官,撤棘后公然微服冶游,举此二端,可见大概。至于街谈巷议,无据之词,未敢渎陈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验。臣久思入告,缘伊系内廷行走之员,有关国体,踌躇未发,亦冀大行皇帝聪明天,日久必洞烛其人。万不料遽有今日,悲号之下,中夜忧惶。嗣主冲龄,实赖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成就圣德,如斯人者若再留禁廷之侧,为患不细,应请即予屏斥,以儆有位。”疏上有旨,王庆祺即行革职,永不叙用,闻者快之。盖导帝出游,事有难言,此疏措词隐约,极称得体,颇为都下人士所传诵云。

同治中兴以后,曾文正、李文忠诸公夹辅于外,而恭忠亲王密运枢机于内,虽外患渐侵,国事犹未至遽坏。至光绪甲申,恭王屏出军机,而以贪庸之礼王继之,时局日非,遂如江河之日下矣。(是年三月有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军机处实为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然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恭亲王奕、大学士宝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奕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开去一切差使,家居养疾。宝著原品休致。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均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工部尚书翁同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录旨至此。)枢臣全遭屏斥,为前此所未有。同时遂以礼亲王世铎、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张之万,侍郎孙毓汶、许庚身并入枢署矣。识者以为仲堪,此举国之亡征也。孝钦自斥退恭王后,引用庸流以自便其娱乐,每逢万寿,尤事铺张。然甲申五旬则有中法之役,甲午六旬则有中日之役,至于甲辰七旬已在庚子播迁以后,而臣工犹加意进奉,竞丽争妍。某公久任封疆,每诵“洛阳相公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两语,以自解嘲焉。

光绪甲午年,国家岁入银约七千万两,甲午以后增至九千万两,皆见于户部册报。至光绪三十四年,度支部奏岁入总数,遂至二万万二千四百万两,政府日以搜括聚敛为事,竭各省之脂膏,尽耗于无谓之新政新军,而危亡已悬于眉睫矣。

德宗愤于甲午之败,求治颇急,戊戌变政,锐意纷更,未能尽惬人意。孝钦习于旧制,二次垂帘,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隽为大阿哥,幽帝于瀛台,意在废立。密询内外臣工,以觇群情所向。时则李文忠公鸿章外任粤督,行将出京,得闻密谋,痛切力阻其事。刘忠诚公坤一方督两江,电奏有云:“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言外有期期不奉诏之意。老成谋国,中流一壶,实与文忠为响应。余作感事诗云:“垂箔重烦王母筹,武灵英气黯然收。延宗纵有冲天想,景豫难承废立谋。岂有旧人如涑水,不堪明主亦房州。朝官老事谁生感,呜咽瀛池日夕流。”盖纪其实也。

《汉书。天文志》曰:“妖星不出三年,其下有军。”《晋书。天文志》曰:“妖星一曰彗星,见则兵起。”天象示变,理不诬也。嘉庆十六年,七月彗星见,长五尺余。钦天监袭唐咸通五年故事,以为含誉瑞星,藉资掩饰。然才及二年,至癸酉九月,而有林清之变矣。宣统二年春,彗星见,长丈许,新学家谓西人哈雷早推测得之,无关灾异,然次年辛亥秋间即有革命之变矣。

顺治初以睿亲王多尔衮摄政,宣统初以醇亲王载沣摄政,若成始终之局。醇王才资庸下,适当艰危,识者每以为忧。其妃尤骄纵不检,尝集贵游子弟于城东德昌饭店,昼夜饮博,物议沸腾。余于辛亥岁暮,偶偕友人买醉是地,时则酒人寥落,景物清忄妻。曾得廿八字云:“无复薰天纵博场,樊楼歌管有沧桑。消残流水游龙地,更与清尊话夕阳。”其忾叹盖在小雅十月之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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