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
左思(250—305),字太冲,临淄(今山东淄博)人,后迁居洛阳(今属河南)。晋初官居秘书郎。因出身贫寒,对“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实十分不满。左思是晋代诗人、辞赋家,但留下的作品不多,仅有《齐都赋》(部分)、《白发赋》《三都赋》和四十首诗。他不满汉赋的取材无据、肆意夸张、辞藻华丽等,而追求事出有因,引证有据,注重事实与本色,显示了其独特的文学观。左思还要求文学反映现实,注重文学的功利作用,在文学史上有较大影响。
三都赋 并序
【题解】
本文包括四大部分:序、蜀都赋、吴都赋和魏都赋,总名为《三都赋》。序言阐明了文学作品的内容必须真实可信的观点,三篇正文则以虚拟人物彼此夸耀的形式,分别极言各都的盛况,构成一个整体,同时又各有侧重:蜀都赋侧重蜀地成都的山川风物,吴都赋侧重东吴建业(今江苏南京)的广阔繁华,魏都赋侧重中原大魏的规模制度,反映了作者的儒家正统思想和大一统思想。
本文是左思辞赋的代表作,语言工丽,内容宏博,地方色彩浓郁,材料真实可靠,充分体现了作者严谨的创作态度。但在体制上,还是沿袭汉赋的旧制。另外,作者虽然反对并试图克服以往辞赋的夸饰流弊,可并未能在作品中真正做到。
盖《诗》有六义焉1,其二曰赋。扬雄曰:“诗人之赋丽以则。”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观土风2:见“绿竹猗猗”3,则知卫地淇澳之产4;见“在其版屋”5,则知秦野西戎之宅6。故能居然而辨八方。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7。假称珍怪,以为润色。若斯之类,匪啻于兹8。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9。且夫玉卮无当10,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11),作者大氐举为宪章(12)。积习生常,有自来矣。
【注释】
1《诗》:指《诗经》。六义:《毛诗序》:“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2土风:风土人情。
3猗猗(yi):茂盛美好的样子。
4淇:指淇水,在今河南北部。澳(yù):水边弯曲处。
5版屋:通过四周打土墙建成的房屋。版,指一种筑土墙的方法,先用两板相夹,然后在其中倒土、筑实,形成土墙。
6西戎:这里指羌人。
7海若:海神。
8匪啻(chì):不啻,不止。
9征:证据。
10玉卮(zhi):玉制酒杯。当(dàng):底。
(11)莫不:该词与文意不符,有的注家怀疑本作“莫敢”,有的注家则认为“不”为衍文。诋讦(di jié):批评,指出。诋,诋毁,批评。讦,发人阴私,指出。
(12)大氐:大抵,大概。宪章:典范,楷模。
【译文】
《诗经》有六义,它的第二义称为赋。扬雄说:“以前诗人作的赋,虽然遣词造句华美富丽,但是符合《诗经》的标准。”班固说:“赋是由古诗演变而来的。”以前的帝王靠收集地方歌谣来了解地方的风俗人情:见了“绿竹猗猗”的句子,就知道卫国淇水流域盛产绿竹;见了“在其版屋”的诗句,就知道秦国西部的羌族是住怎样的房屋。所以,居住在自己这个地方却可以根据诗歌了解各地的不同情况。可是,司马相如作《上林赋》,却说:“卢橘夏熟”;扬雄作《甘泉赋》,却说“玉树青葱”;班固作《西都赋》,感叹钓了比目鱼;张衡作《西京赋》,却叙说和海神交游。借珍奇怪异之事来为赋文增色。像这样的事,还不止这些。考察其中所写的果木,则知道有的并非生长在那里的土壤里;核对其中所写的神物,则知道有的不是生活在该处。这样做,对于辞藻修饰来说,就变得很容易,但内容却空泛不实了。那种没有底子的玉杯,虽然珍贵但是不能使用;夸大没有依据的言辞,虽华丽却不合常理。然而评判的人没有谁批评他们的矫饰与荒谬,写辞赋的人大多以之为经典楷模。习惯成自然,自古便如此了。
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贡1,《虞书》所著2;辩物居方3,《周易》所慎。聊举其一隅,摄其体统,归诸诂训焉4。
【注释】
1任:依凭。
2《虞书》:《尚书》的一部。
3居方:所处的方位。
4诂训:故训,古义。
【译文】
我想摹仿《二京赋》来作《三都赋》,赋中的山川城镇,都查对了地图;赋中的鸟兽草木,都核实了方志;赋中的民谣歌舞,都符合地方习俗;赋中的著名人物,都是地方名流。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写诗是表达自己的志向;登高作赋是赞美他的亲眼所见。赞美事物,可贵的是能抓住它的原本;赞美事件,也应该符合实际情况。与事实不符,读者能相信什么呢?那根据土地缴纳贡品,是《虞书》记载过的;根据地方辨识物类,是《周易》申明当慎的。姑且举出其中个例,总结出赋体文创作的规律并指出赋作应该以古圣人之言为依据。
蜀都赋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东吴王孙曰:“盖闻天以日月为纲,地以四海为纪,九土星分1,万国错跱2。崤、函有帝皇之宅3,河、洛为王者之里4。吾子岂亦曾闻蜀都之事欤?请为左右扬榷而陈之5:
【注释】
1九土星分:按照天上星宿指向把大地分成九州。
2错跱(zhì):杂陈,杂列。
3崤(xiáo):指崤山,在今河南洛宁北。函:指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南。这里泛指长安一带。
4河、洛:黄河、洛水。这里泛指洛阳一带。
5左右:对听话人的婉称。与人对话时不直称其人,以示敬重。扬榷(què):粗略地、概括地。
【译文】
有位西部蜀国的公子,对江东吴国的王孙说:“我听说天上日月是纲,地上四海是纪,大地根据天上星宿划成九州,万国交互并立。崤、函有帝王之宅,河、洛是王者之里。先生听到过蜀都的事情吗?请让我给您粗略讲一下:
“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1,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2,包玉垒而为宇3。带二江之双流4,抗峨眉之重阻5。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6;丰蔚所盛,茂八区而菴蔼焉7。以上总挈大纲。
【注释】
1兆:开端,开始。
2廓:使……广大。灵关:山名。在今四川成都西南。
3玉垒:山名。在今四川成都西北。宇:屋宇,屋边。
4二江:即岷江,因其出岷山后,分为内江和外江,故称。
5抗:高举。峨眉:指峨眉山。重阻:重重险阻。此指峨眉山的崇山峻岭。
6六合:四方加上下称为“六合”。
7菴(ān)蔼:茂盛的样子。
【译文】
“蜀都奠基于上古,中古开始在这里设郡。耸立的灵关山成为天然门户,环绕的玉垒山逶迤如城墙。汹涌澎湃的岷江水自城南流过,巍峨的峨眉山层峦叠嶂。这里水陆交通四通八达,物产丰饶,天下万物云集于此。以上总述概貌。
“于前则跨蹑犍、牂1,枕交趾2,经途所亘3,五千余里。山阜相属4,含谿怀谷;冈峦纠纷,触石吐云。郁葐蒀以翠微5,崛巍巍以峨峨6。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龙池瀑其隈7,漏江伏流溃其阿8。汩若汤谷之扬涛9,沛若蒙汜之涌波10。于是乎邛竹缘岭(11),菌桂临崖(12),旁挺龙目(13),侧生荔枝。布绿叶之萋萋(14),结朱实之离离(15)。迎隆冬而不凋,常晔晔以猗猗(16)。孔、翠群翔,犀、象竞驰。白雉朝雊(17),猩猩夜啼。金马骋光而绝景(18),碧鸡儵忽而曜仪(19)。火井沉荧于幽泉(20),高焰飞煽于天垂(21)。其间则有虎珀、丹青(22),江珠、瑕英(23),金沙、银砾,符采彪炳(24),晖丽灼烁。以上前,即南也。
【注释】
1蹑(niè):蹑迹,跟踪。犍(qián)、牂(zāng):分别指蜀地的两个郡,即犍为、牂柯。
2(yi):凭靠。交趾:古地名。本指五岭以南地区,汉置交趾郡。
3亘(gèn):延绵。
4阜(fù):大山。
5葐蒀(fén yun):烟气聚积的样子。一作“纷缊”。翠微:山中云气轻飘的样子。
6巍巍、峨峨:皆山势高峻的样子。
7龙池:池名。在今四川宜宾西南。(xuè)瀑:水浪沸腾的声音。(pēn):水激流的样子。隈(wēi):山湾。
8漏江:江名。清人王先谦在《后汉书集解·郡国志五》中引阮元语:“漏江,当即今杞麓湖,漏江故县即今通海县地。通海县在今云南境内。”今人多以为,漏江为贵州兴仁之麻沙河。阿:山湾。
9汩(gu):与下文的“沛”皆指水流急畅的样子。汤谷:即旸谷,传说中的日出之处。
10蒙汜(sì):传说中的日落之处。
(11)邛(qióng)竹:邛崃山产的竹子,以实心而稀节、可作手杖著称。
(12)菌桂:一种药用植物。
(13)龙目:即龙眼,也叫桂圆。
(14)萋萋:树叶茂盛的样子。
(15)离离:错落垂挂的样子。
(16)晔(yè)晔:有光彩的样子。
(17)雊(gòu):野鸡的叫声。
(18)金马:与下文的“碧鸡”皆为西南地区传说中的神物。景:“影”的古字,影子。
(19)曜(yào)仪:以闪光的形象出现。
(20)火井:即四川临邛一带的天然气井。因古代常用来煮盐,也称“盐井”。沉荧:沉浸着火光。荧,指小火光。
(21)煽:炽。
(22)虎珀:即琥珀。
(23)江珠:琥珀的别名。瑕英:美玉的一种。
(24)符采:宝珠的光彩。
【译文】
“蜀都前方,近处与犍、牂相连,远处和交趾相接,中间绵延有五千多里。其中,山山相连,藏谿纳谷;冈峦错综交杂,水气触石生云。云雾飘忽袅袅,山峰高耸挺立。险峻高峰秀美挺拔直插云霄,红雾舒缓飘散而成漫天彩霞。龙池鼎沸,水声喧哗向山湾急流;漏江潜流,激荡山崖。水势急湍就如同汤谷翻浪,水流浩荡就像濛汜扬波。所以,邛竹、菌桂遍布山岭,龙眼、荔枝挂满山坡。绿叶纷披滴苍翠,红果满树垂错落。虽经隆冬不凋零,常年青葱生光辉。孔雀、翠鸟成群飞,犀牛、巨象竞相驰。清晨野鸡鸣叫,夜里猩猩长啼。金马如光奔驰,稍纵即逝,碧鸡像闪电疾飞,眨眼现身。盐井之盐在地深处熠熠生辉,盐井之火在燃烧中照亮天际。其中盛产琥珀、丹青,江珠、美玉,金沙、银石,异彩纷呈,绚丽多姿。以上讲蜀都的前方,即南方。
“于后则却背华容1,北指昆仑2。缘以剑阁3,阻以石门4。流汉汤汤5,惊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云昏。水物殊品,鳞介异族6。或藏蛟螭,或隐碧玉。嘉鱼出于丙穴7,良木攒于褒谷8。其树则有木兰、梫桂9,杞、、椅、桐10,棕枒、楔、枞(11),楩、楠幽蔼于谷底(12),松、柏蓊郁于山峰。擢修干,竦长条,扇飞云,拂轻霄。羲和假道于峻歧(13),阳乌回翼乎高标(14)。巢居栖翔(15),聿兼邓林(16)。穴宅奇兽,窠宿异禽。熊罴咆其阳,雕鹗其阴(17)。猿狖腾希而竞捷(18),虎豹长啸而永吟。以上后,即北也。
【注释】
1却背:背靠。华容:水名。在四川江油的北边。
2昆仑:山名。
3剑阁:栈道名。在四川剑阁大、小剑山之间,为著名的军事要地。
4石门:山名。在今陕西汉中西南。剑阁、石门地势险要,为兵家重地。
5汉:指汉水。
6鳞:鱼类。介:龟、蚌类。
7嘉鱼:一种类似鳟鱼的鱼。丙穴:地名。在今陕西汉中勉县东南。《水经·沔水注》:“褒水又东南,得丙水口,水上承丙穴,穴出嘉鱼。”
8攒:聚集。褒谷:山谷名。在川陕交界处。
9木兰、梫(qin)桂:皆树名。梫桂即木桂。
10杞(qi):杞柳。(qiu)、椅(yi):皆乔木名。
(11)棕枒:即棕榈。楔(xiē)、枞(cong):皆松类植物。
(12)楩(pián):黄楩木。楠:指楠木。
(13)羲和:神话传说中为太阳驾车的神,代指太阳。峻歧:指高树上的枝杈。
(14)阳乌:神话传说中住在太阳里的三足乌,也代指太阳。标:树梢。
(15)巢居:代指禽鸟。
(16)聿(yù):发语词。兼:两倍。邓林:神话中的树林,传说是逐日的夸父所丢弃的手杖化成。
(17)鹗(è):鹰类。(yù):迅飞。
(18)狖(yòu):长尾猿。希:空处。
【译文】
“蜀都后方,背靠华容水,遥望昆仑山。被剑阁环抱,受石门阻遮。汉水奔流而浩荡,波涛腾涌如惊雷。遥看则天旋地转,近观则云雾迷朦。水中生异类,鱼、龟、蚌类多。蛟螭深潜水底,碧玉水中隐没。丙穴出产嘉鱼,褒谷丛生良木。树木品种包括木兰、木桂,杞、、椅、桐,棕榈、刺松。谷底楩、楠幽森森,险峰松柏翠葱葱。树干高挺,枝条耸立,扇摇云飞,轻颤云霄。太阳遇见高树而绕道,三足乌见到长枝而改路。在这里栖息飞翔的禽鸟,是邓林的两倍。奇兽穴居岩洞,异禽栖卧巢中。熊罴在山南面咆哮,雕鹗在山北面疾飞。猿猴争相跳跃攀援,虎豹间歇怒吼长吟。以上讲蜀都的后方,即北方。
“于东则左绵巴中1,百濮所充2。外负铜梁于宕渠3,内函要害于膏腴4。其中则有巴菽、巴戟5,灵寿、桃枝6。樊以蒩圃7,滨以盐池。蛦山栖8,鼋龟水处。潜龙蟠于沮泽9,应鸣鼓而兴雨。丹砂赩炽出其坂10,蜜房郁毓被其阜(11)。山图采而得道(12),赤斧服而不朽。若乃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旅(13),玩之则渝舞(14)。锐气剽于中叶(15),容世于乐府(16)。以上东,即左也。
【注释】
1巴中:古郡名。
2百濮: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的通称。
3铜梁:山名。在四川合川南。宕(dàng)渠:古郡名。
4要害:此指险要地方。
5巴菽:中药名。也叫巴豆。巴戟:中草药名。即巴戟天。
6灵寿:树木名。桃枝:竹类植物名。
7樊:藩篱。蒩(zu):草名。
8(bì yí):山鸡类野禽。
9沮(ju)泽:沼泽。
10赩(xì)炽:像火一样的深红色。坂:山坡。
(11)郁毓:丰盛的样子。
(12)山图:与下文的“赤斧”皆传说中的仙人。
(13)(cóng)旅:人所编成的军队。是巴蜀的一个少数民族。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曾得到过他们的帮助。
(14)渝:指渝水。
(15)剽(piào):轻捷。中叶:此指西汉鼎盛时期。
(16)(jiǎo)容:勇武的舞姿。乐府:此指主管音乐舞蹈的机关。
【译文】
“蜀都东面,左与巴中相连,少数民族住满其间。外靠宕渠郡的铜梁山,内据沃野险要之关。这里出产巴菽、巴戟,灵寿木和桃枝竹。蒩草当作园圃的藩篱,盐池靠近水滨。栖息山上,鼋龟游走水中。潜龙盘踞沼泽,听见鼓声降雨。山坡上丹砂红似火,山地里蜂房何其多。山图采用而得道成仙,赤斧服食长生不老。山民性情刚烈慓悍,歌谣充溢尚武精神。作战则有族军队,娱乐则有渝州舞蹈。勇猛锐气兴于盛汉,刚健舞姿赞于乐府。以上讲蜀都的东方,即左部。
“于西则右挟岷山,涌渎发川1。陪以白狼2,夷歌成章。坰野草昧3,林麓黝條4。交让所植5,蹲鸱所伏6。百药灌丛,寒卉冬馥。异类众夥,于何不育?其中则有青珠、黄环7,碧砮芒消8,或丰绿荑9,或蕃丹椒10。麋芜布濩于中阿(11),风连莚蔓于兰皋(12)。红葩紫饰,柯叶渐苞(13)。敷蕊葳蕤(14),落英飘飖。神农是尝(15),卢跗是料(16)。芳追气邪(17),味蠲疠痟(18)。其封域之内,则有原隰坟衍(19),通望弥博。演以潜、沫(20),浸以绵、雒(21)。沟洫脉散(22),疆里绮错(23)。黍、稷油油,粳、稻莫莫(24)。指渠口以为云门(25),洒滮池而为陆泽(26)。虽星毕之滂沱(27),尚未齐其膏液。尔乃邑居隐赈(28),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有林檎、枇杷,橙、柿、梬、楟(29),榹桃函列(30),梅、李罗生(31)。百果甲宅(32),异色同荣。朱樱春熟(33),素柰夏成(34)。以上西,即右也。
【注释】
1渎:河川。这里指岷江。
2陪:指归顺臣服。白狼:蜀西的一支少数民族。
3坰(jiong):郊野。草昧:草木繁茂幽深。
4黝倏(you shu):幽暗。
5交让:树木名。相传该种树两株对生,每年一次轮换枯荣,故名。
6蹲鸱(chi):大芋。
7青珠、黄环:皆草名。
8碧砮(nu):石类,可入中药。芒消:即芒硝。
9丰:与下文“蕃”皆生长茂盛之意。绿荑(tí):即辛夷。
10丹椒:指花椒。
(11)麋芜:即蘼芜,一种香草,也叫江离。布濩(hù):分布。中阿:山坳。
(12)风连:即黄连,一种中药。兰皋:生长兰草的水滨。
(13)柯:树枝。渐苞:相苞裹而同生长。
(14)葳蕤(wēi ruí):花叶茂盛下垂的样子。
(15)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16)卢跗:指古代的两位名医扁鹊和俞跗。扁鹊是战国时代的名医,因家住卢国,故又名卢医。俞跗传说是黄帝时的著名良医。料:用料制作药剂。
(17)追:驱赶。气邪:不正之气。
(18)蠲(juān):免除。疠(lì):传染性疾病。痟(xiāo):糖尿病。
(19)原:指平原。隰(xí):低湿之地。坟:靠近水边的高地。衍:低而平坦之地。
(20)演:水在地下暗流。潜、沫:皆水名。
(21)绵、雒(luò):皆水名。
(22)沟洫(xù):田间水道。
(23)疆里:田畴。绮错:像锦绮上的花纹一样错杂排列。
(24)莫莫:茂密状。
(25)渠口:指都江堰。云门:兴云作雨之门。水气状如云雾,故称。张铣注:“言水自渠而灌田,故指渠口为云门,犹云来则雨至也。”
(26)滮(biāo)池:古代关中地区的蓄水池,此用来泛指蜀地的水利工程。陆泽:人工湖。
(27)星毕:毕星。传说当月亮运行到毕星附近时,天就会下雨。
(28)隐赈:充实繁盛。
(29)梬(ying):古书上说的一种果子。楟(tíng):山梨。
(30)榹(si)桃:山桃。函列:树木成列。
(31)罗生:成排生长。
(32)甲宅:同“甲坼”。开花。
(33)缨:樱桃。
(34)素:白色。柰:水果名。即沙果。
【译文】
“蜀都西面,右靠岷山,岷江发源于此。白狼族臣服汉朝,用本族语言献诗颂德。山野花草树木郁郁苍苍,山脚森林树木幽深森然。交让树向上挺立,大芋头地下暗生。百药像灌木般丛生,寒花严冬散发芳香。品种繁多,有什么不能生长呢?其中有青珠、黄环,碧砮、芒硝,繁盛的绿荑,繁密的花椒。香草长满山坳,黄连蔓生水边。红花紫饰,枝叶纷披。花蕊绽开,疏密相间,落英缤纷,临风飘飞。神农曾在这里尝过百草,扁鹊、俞跗曾在这里制过良药。芳馨驱逐邪气,香味免除疾病。蜀都境内,一马平川,一望无际。地下潜流有潜水、沫水,灌溉田亩有绵水、雒水。沟渠水道密布,好似遍及人体的血脉;田亩稻禾如同锦绣,交相错杂。黍、稷碧绿,稉、稻茂密。将都江堰当成行云洒雨的云门,把蓄水池引来灌溉良田。即便是月亮靠近毕星,天降滂沱大雨,也不如蜀都水利灌溉系统之水。蜀中城乡繁荣富庶,黎民临江依山,房舍相望,村落相连。家家有盐井,户户有橘柚之园。园中则有林檎、枇杷,橙、柿、梬、楟,山桃成行,梅、李并生。百果花开,争奇斗艳。鲜嫩红润的樱桃早春熟透,白色的沙果夏时成熟。以上讲蜀都的西方,即右部。
“若乃大火流1,凉风厉。白露凝,微霜结。紫梨津润,榛栗罅发2。蒲陶乱溃3,若榴竞裂4。甘至自零,芬芬酷烈。其园则有蒟蒻、茱萸5,瓜畴芋区。甘蔗辛姜,阳阴敷6。日往菲微7,月来扶疏8。任土所丽9,众献而储。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蒲10,绿菱、红莲。杂以蕴、藻,糅以、蘩。总茎柅柅(11),裛叶蓁蓁(12)。实时味(13),王公羞焉(14)。其中则有鸿俦鹄侣(15),鹭、鹈鹕(16)。晨凫旦至(17),候雁衔芦(18)。木落南翔,冰泮北徂(19)。云飞水宿,哢吭清渠(20)。其深则有白鼋命鳖(21),玄獭上祭(22)。鳣、鲔、鳟、鲂、、鳢、、鲿(23),差鳞次色,锦质报章(24)。跃涛戏濑(25),中流相忘。以上都畿植物、动物,即中也。
【注释】
1大火:指心宿中大火星。流:指大火星西下。表示秋天已到。
2榛栗:即榛子,榛的果实,比栗子小。罅(xià):裂开。
3蒲陶:即葡萄。乱溃:指熟透了。
4若榴:即石榴。
5蒟蒻(ju ruò):芋类植物。一说蒟和蒻分别为两种植物。茱萸(zhu yú):植物名。
6(xu):通“煦”。和暖。阴敷:阴影覆盖。
7菲微:形容缓慢生长的样子。
8扶疏:枝条分布的样子。
9丽:附丽,附着。此指生长。
10瀛:沼泽。蒋、蒲:与下文的“菱”“莲”“蕴”“藻”“”“蘩”皆水生植物。
(11)总:丛集。柅柅(ni):繁盛的样子。
(12)裛(yì):包,裹。蓁蓁(zhēn):茂盛的样子。
(13)(fén)实:果实繁盛硕大。时味:时鲜的菜蔬。味指菜蔬。
(14)羞:美味的食品。
(15)俦(chóu):伴侣。
(16)鹭:鹭鸶。鹈鹕:水鸟名。
(17)凫(fú):水鸟名。即野鸭。
(18)芦:芦苇。雁飞行时,口中衔着一根芦苇,防止遇上罗网。
(19)泮(pàn):融化。徂(cú):往,去。
(20)哢吭:同“弄亢”。鸟鸣声。
(21)命:呼叫。
(22)獭(tǎ):水兽名。传说其在吃鱼前要献祭。
(23)鳣(zhān)、鲔(wěi)、鳟(zun)、鲂(fáng),(tí)、鳢、(shā)、鲿(cháng):皆鱼名。
(24)报章:织品上的花纹。
(25)濑(lài):湍急的水流。
【译文】
“如果到了三秋时令,冷风凛冽。露珠凝颗,结成薄霜。紫色梨子润泽光亮,熟透的榛子破皮口裂。滚圆的葡萄熟透了,饱满的石榴绽开壳。水果熟透方自落,浓郁芳香自来生。菜园里种植芋头、茱萸,瓜芋分片成畦。甘蔗喜受阳照,辣姜欢得阴庇。每天慢慢生长,累月枝条兴旺。万物都赖地生长,累累果实储藏。那沼泽地肥沃,出产丰富,有成片的蒋、蒲,丛生的绿菱、红莲。蕴、藻掺杂其中,、蘩生在里面。茎儿根根茂密,叶儿重重繁盛。新鲜的蔬菜果子,供给王公和贵族。那里鸿鹄成群结队,鹭鸶、鱼鹰遍布。每天早晨野鸭飞来,大雁口中衔着芦苇。草木凋枯雁南翔,天暖冰融方北往。云天奋飞水中宿,清渠鸣叫声音长。那深水中则有你呼我应的鼋鳖,吃鱼时祭神的水獭。鳣、鲔、鳟、鲂,、鲤、、,杂陈交错,五彩纷呈。弄涛戏浪,悠闲自适似入忘境。以上讲城中及周边的动植物。
“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匝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辟二九之通门1,画方轨之广涂2。营新宫于爽垲3,拟承明而起庐4。结阳城之延阁5,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6。宣化之闼7,崇礼之闱。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外则轨躅八达8,里闬对出9。比屋连甍10,千庑万室(11)。亦有甲第(12),当衢向术(13)。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庭扣钟磬(14),堂抚琴瑟。匪葛匪姜(15),畴能是恤(16)!亚以少城(17),接乎其西。市廛所会(18),万商之渊。列隧百重(19),罗肆巨千(20)。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21)。贾贸鬻(22),舛错纵横(23)。异物崛诡,奇于八方。布有橦华(24),面有桄榔(25)。邛杖传节于大夏之邑(26),蒟酱流味于番禺之乡(27)。舆辇杂沓,冠带混并。累毂叠迹,叛衍相倾(28)。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29)。嚣尘张天,则埃壒曜灵(30)。阛阓之里(31),伎巧之家。百室离房(32),机杼相和。贝锦斐成(33),濯色江波。黄润比筒(34),籝金所过(35)。侈侈隆富,卓、郑埒名(36)。公擅山川,货殖私庭。藏镪巨万(37),兼呈(38)。亦以财雄,翕习边城(39)。以上城市货殖。
【注释】
1二九:指二九相乘,即十八。
2方轨:两车并行。涂:道路。
3爽垲(kǎi):地势高朗而干燥。
4拟:模拟。承明:西汉长安宫内的承明殿。该殿是文人学士待诏的地方。庐:殿宇。
5阳城:城门名。延阁:附着于主体建筑的楼阁。一说指连绵不断的建筑物。
6武义、虎威:和下文的“宣化”“崇礼”一样,皆为殿堂的名字。
7闼:与下文的“闱”皆指宫殿内的门。
8轨躅(zhuó):本指车马和人的行迹,这里用来指道路。
9闬(hàn):里巷的门。对出:相对而开。
10甍(méng):屋脊。
(11)庑(wu):廊屋。
(12)甲第:高级住宅。
(13)衢、术:皆指大街。
(14)扣:同“叩”。敲击。钟磬(qìng):皆古代打击乐器。
(15)葛:指诸葛亮。姜:指姜维。
(16)畴:谁。恤:安。
(17)少城:城内小城。此指成都西区的商业集中地。
(18)市廛(chán):街市。
(19)隧:有店铺的街道。
(20)巨千:无数千,形容数量大。
(21)(xuàn)服:盛装。
(22)鬻(zhì yù):囤积居奇。
(23)舛(chuǎn)错:交互,交杂。
(24)橦(tóng):木棉树。
(25)桄榔(guāng láng):树名。生热带,茎中的髓可制淀粉。
(26)大夏:西域国名。《汉书·张骞传》:“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
(27)番禺:地名。在今广东。
(28)叛衍:稠密。
(29)哤聒(máng guo):嘈杂声。
(30)(ài):尘土。灵:指太阳。
(31)阛(huán):市区的墙。阓(huì):市区的门。
(32)离:异,不一样。
(33)贝锦:织有贝形花纹的锦。斐(fěi):有文彩貌。
(34)黄润:汉代布名。
(35)籝(yíng):箱子,多指用来装金银财宝的箱子。
(36)卓、郑:分指汉初巨富卓氏和郑氏。埒(liè):相等。
(37)镪(qiǎng):钱币。
(38)(pi):裁竹木为器。也作“”。(gui):裁布制衣。呈:通“程”。定量。此指定量的课税。
(39)翕(xi)习:威盛貌。
【译文】
“于是,坚固的城墙围绕市区。壮观而高耸,命名为成都。开辟十八座城门,铺设两车并行的通途大道。在宽敞干爽的地方建造新宫,依据承明的格局修建宫室。连绵不断的楼阁与阳城之门相连,楼阁翅檐好似在云天起舞。一个个高高的眺台面对青山而建,一排排绮丽精美的窗户俯瞰江水。宫里有议事厅、封官堂,武义、虎威。宣化、崇礼宫门重重敞开。华美的城阙高耸,重重的宫门洞开。门上的饰片闪亮,门楣的题饰映辉。宫外有四通八达的街道,深巷中门户对开。房屋比连,居室、走廊千万间。也有上等住房,临街面道。屋堂庭院宽敞明亮,高大的院门四马的车子畅行无阻。院中敲钟击磬,堂上抚琴鼓瑟。除了孔明、姜维,谁有资格住这样豪华的宅室!另外,城内有小城,位于西区。店铺林立,商品云集。街道棋布,商行数千。货物堆积如山,精美货物多如天上繁星。街上男男女女,衣着鲜艳漂亮。商人囤积居奇,买卖贸易十分繁忙。奇货异物,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布是木棉织得,面是桄榔碾成。邛州竹杖从这里传到大夏之城,蜀地蒟酱从这里贩到番禺之地。车轿络绎不绝,显贵来来往往。车辆相并相接,稠密拥挤。喧哗之声鼎沸,嘈杂之声震耳。尘土满天飞扬,遮天蔽日。胡同里,织锦作坊密布。房室虽异,但机杼之声和谐悦耳。锦布花纹精美,在蜀江碧水中清洗,色泽鲜亮而美妙。一筒黄润细布,价值超过一的黄金。无数的豪富,与卓、郑齐名。他们公然霸占山林,敛财聚富。资财亿万,仍搜掠平民百姓。财大气粗,威震边陲。以上是城市贸易。
“三蜀之豪1,时来时往。养交都邑,结俦附党。剧谈戏论,扼腕抵掌。出则连骑,归从百两2。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中坐3,肴槅四陈4。觞以清醥5,鲜以紫鳞6。羽爵执竞7,丝竹乃发。巴姬弹弦,汉女击节。起《西音》于促柱8,歌《江上》之厉9。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10。合樽促席,引满相罚。乐饮今夕,一醉累月。以上豪侠宴饮。
【注释】
1三蜀:蜀郡、广汉、犍为三郡。
2两:“辆”的古字。
3罍(léi):盛酒的器皿。
4肴槅:各类食品。槅,通“核”。指有核的果子。
5醥(piǎo):美酒。
6紫鳞:代指鱼。
7羽爵:雕刻有鸟兽花纹的酒杯。
8《西音》:与下文的《江上》皆乐曲名。促柱:急弦。
9(liáo)厉:同“嘹唳”。形容歌声嘹亮。
10裔裔:轻盈阿娜。
【译文】
“三蜀豪俊,时来时往。结交都邑之人,结成党羽。他们高谈阔论,兴之所至,得意忘形。出门并行,归来随车百辆。根据旧俗,岁末年初。良辰吉日,高堂美酒,款待嘉宾。金罍酒满,置桌中央,佳肴鲜果,在桌四方。甘美清酒,为客敬上,鱼肉鲜嫩,细品慢尝。席间,杯盏交错,狂喝痛饮,管弦乐器,交响齐鸣。巴地美女弹奏琴弦,汉地美人击拍唱曲。拨急弦奏《西音》,发清音唱《江上》。旋长袖而慢舞,转轻身而袅娜。团团围坐,酒满罚喝。今夕畅饮,一醉累月。以上是豪侠宴饮之乐。
若夫王孙之属1,郤公之伦2。从禽于外3,巷无居人。并乘骥子4,俱服鱼文5。玄黄异校6,结驷缤纷。西逾金堤7,东越玉津8。朔别期晦9,匪日匪旬。蹴蹈蒙茏10,涉寥廓(11)。鹰犬倏眒(12),罻罗络幕(13)。毛群陆离(14),羽族纷泊(15)。翕响挥霍,中网林薄(16)。屠麖麋(17),翦旄麈(18),带文蛇,跨雕虎。志未骋,时欲晚。追轻翼,赴绝远。出彭门之阙(19),驰九折之坂(20)。经三峡之峥嵘,蹑五屼之蹇浐(21)。戟食铁之兽,射噬毒之鹿。皛氓于葽草(22),弹言鸟于森木(23)。拔象齿,戾犀角(24),鸟铩翮(25),兽废足。以上田猎山阜。
【注释】
1王孙:指卓王孙,卓文君的父亲。
2郤(xì)公:蜀地富家之一。
3从禽:打猎。
4骥子:骏马名。
5鱼文:骏马名。一说指箭袋。
6校:队伍。
7金堤:地名。在成都西边。
8玉津:即璧玉津,在犍为郡东北。
9朔:农历每月初一。晦:农历每月最后一天。
10蒙茏:草木茂盛。
(11)(liè):行迹所经。廖廓:指幽远的山谷。
(12)倏眒(shēn):飞奔的样子。
(13)罻(wèi):小网。络幕:施张布置。
(14)毛群:指兽类。陆离:分散。
(15)羽族:指鸟类。纷泊:飞扑。
(16)薄:野草丛生之地。
(17)麖(jing):鹿类动物。
(18)旄(máo):旄牛。麈(zhu):鹿类动物。
(19)彭门:地名。在岷山下。
(20)九折坂:地名。在邛崃山。
(21)五屼(wù):山名。蹇滻(jiǎn chǎn):高而曲折的样子。
(22)皛(pāi):通“拍”。拍打。(chu)氓:怪兽名。又称人。葽(yāo):草茂盛的样子。
(23)言鸟:能说话的鸟,如鹦鹉之类。
(24)戾:折断,截。
(25)铩翮(shā hé):拔去羽茎。
【译文】
“王孙之属,郤公之流。外出打猎,倾城观瞻。猎手并排骑骏马,鱼文箭袋身上挎。黑、黄马队分两列,四马车子如云多。向西要过金堤,往东须越璧玉津。月初出月底回,往返一次数旬。马蹄翻飞踏青草,幽谷传声骏马飞。鹰闪飞而犬电驰,罗恢恢而网森森。野兽亡命逃,飞禽惊飞散。顷刻之间,草木丛生处,禽兽落网。杀麖鹿,斩旄牛,捉花蛇,缚斑虎。兴未尽,天将晚。追飞鸟,赶远路。挤出彭门双峰口,驰向远处邛崃山。越过雄险三峡,跨过崎岖的五屼。刺杀食铁的怪兽,射死吞毒草的奇鹿。在丛草中毙掉能变虎的人,在森林里杀死会说话的异鸟。拔象牙,锯犀角,毁鸟翎,断兽足。以上讲在山冈上打猎。
“殆而朅来相与1,第如滇池2,集于江洲3。试水客,舣轻舟4,娉江婓5,与神游。罨翡翠6,钓鲉7,下高鹄,出潜虬8。吹洞箫,发棹讴9,感鱼10,动阳侯(11)。腾波沸涌,珠贝泛浮。若云汉含星,而光耀洪流。将飨獠者(12),张帟幕(13),会平原。酌清酤(14),割芳鲜。饮御酣(15),宾旅旋。车马雷骇,轰轰阗阗(16)。若风流雨散,漫乎数百里间。斯盖宅土之所安乐,观听之所踊跃也。焉独三川(17),为世朝市?以上水嬉及猎罢而宴。
【注释】
1殆而:至于,及。朅(qiè)来:去来。
2第:且。如:到,赴。
3江洲:指今重庆。
4舣(yi):船靠岸。
5娉(pìn):通“聘”。访求,订婚。江婓:传说中的神女。婓,同“妃”。
6罨(yǎn):网,捕取。翡翠:即翠鸟。
7(yǎn):鲇鱼。鲉(yóu):笠子鱼。
8虬(qiú):传说中的有角之龙。
9棹(zhào)讴:渔歌。
10(xún)鱼:鱼名。
(11)阳侯:水神。
(12)獠(liáo)者:猎人。
(13)帟(yì):小而平顶的帐幕。
(14)酤:酒。
(15)御:服用。
(16)阗阗(tián):车马行进之声。
(17)三川:古郡名。在今河南洛阳一带,为黄河、洛水、伊水相交之地,故名。
【译文】
“这时来了要好的朋友,于是同赴滇池,共聚江洲。作水上之客,让小舟靠岸,访求神女,与她交游。捕翠鸟,钓鲉,射天鹅,捉龙虬。吹洞箫,唱渔歌,诱鲟鱼,感水神。波涌浪腾,珠贝浮出。如银河中藏星斗,熠熠生辉照洪流。犒劳猎手,支起帐篷,设宴平地。饮清香的醇酒,食鲜美的鱼肉。酒酣意足,宾客回返。车马似雷惊,轰轰隆隆动。像风飘扬,像雨散落,弥漫数百里之间。这是安居乐业的故土,是赏心悦情、人所向往的乐园。难道只有三川是争名夺利的地方吗?以上是在水上嬉戏,及猎罢宴筵。
“若乃卓荦奇谲1,倜傥罔已。一经神怪,一纬人理。远则岷山之精,上为井络2。天帝运期而会昌,景福肸蚃而兴作3。碧出苌弘之血4,鸟生杜宇之魄5。妄变化而非常,羌见伟于畴昔6。近则江、汉炳灵7,世载其英。蔚若相如8,皭若君平9。王褒晔而秀发10,扬雄含章而挺生(11)。幽思绚《道德》(12),摛藻掞天庭(13)。考四海而为俊(14),当中叶而擅名(15)。是故游谈者以为誉,造作者以为程也(16)。以上人神奇伟。
【注释】
1卓荦(luò):特异。
2井络:即井宿区域。
3景福:大福。肸蚃(xi xiǎng):散布,分布。
4碧:青绿似玉的美石。苌弘:周朝敬王时的大夫。《庄子·外物》云:“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
5杜宇:即杜鹃鸟,又名子规鸟,传说为古代蜀帝杜宇死后所化。
6羌:发语词。畴昔:往昔。
7炳灵:焕发灵气。
8相如:指司马相如。
9皭(jiào):洁白纯洁,此指品质高洁。君平:即严遵,字君平,著有《道德指归论》。
10王褒(bāo):汉代文学家,著有《九怀》《洞箫赋》等。晔(wěi yè):光明盛美、文采灿烂的样子。
(11)扬雄:西汉辞赋家。含章:有文采。挺生:超凡出众。
(12)绚(xuàn):光辉灿烂。《道德》:指老子的《道德经》。扬雄曾仿其作《太玄》。
(13)摛(chi):铺陈。掞(yàn):照耀。此有感动意。天庭:代指皇帝。
(14)考:比。
(15)擅名:大有名望。
(16)程:程式,典范。
【译文】
“至于传说中神奇怪异之事,更是洒脱不羁。有的是神仙鬼怪,有的是人情事理。远古传说,天上井星,化为岷山精灵。天帝在蜀都定期举行盛会,天地感应,降赐万福。碧玉由苌弘热血所化,子规借望帝精灵而生。虚幻变化非同寻常,往昔就被古人盛传。蜀地秉赋天地灵气,英雄豪杰辈出。文采绚丽如相如,品性高洁似君平。王褒词彩华发,扬雄文才超群。玄思妙想可与《道德》争辉,辞藻华美感动宫廷。四海之内堪称英杰,值盛汉大名鼎鼎。所以,论者以之为荣,著者奉之为宗。以上讲蜀地神灵与人物之奇伟。
“至乎临谷为塞,因山为障。峻岨塍埒长城1,豁险吞若巨防2。一人守隘,万夫莫向。公孙跃马而称帝3,刘宗下辇而自王4。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虽兼诸夏之富有,犹未若兹都之无量也!”
【注释】
1峻岨(ju):险峻的山岗。塍(chéng):田界,田间的小路。埒(liè):矮墙。
2防:关防,关塞。
3公孙:指公孙述。王莽时,他于蜀自立为帝。
4刘宗:指刘备。其为汉宗室,故称。
【译文】
“蜀都以深谷为关塞,把险山当屏障。险峻的高山,使长城相形见绌,如同界路矮墙,深险的沟壑包括巨大的关塞。一夫当关,万夫莫来。公孙述在此跃马称帝,刘备在此下辇称王。由此可知,蜀都在国内无与伦比。虽聚天下财富,也不如它的无可限量啊!”
吴都赋
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1:“夫上图景宿2,辨于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于地理者也。古先帝代3,曾览八纮之洪绪4,一六合而光宅5,翔集遐宇6。鸟策篆素7,玉牒石记。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8?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9,玮其区域10,美其林薮(11)。矜巴、汉之阻(12),则以为袭险之右(13)。徇蹲鸱之沃(14),则以为世济阳九(15)。龌龊而算(16),顾亦曲士之所叹也(17)。旁魄而论都(18),抑非大人之壮观也(19)!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20),山川不足以周卫(21)。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22)?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23),未知骊龙之所蟠也(24)。习其敝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25)。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26)?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27),宣于延陵(28)。盖端、委之所彰(29),高节之所兴。建至德以创洪业,世无得而显称。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于千乘(30)。若率土而论都(31),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32)!以上抑蜀伸吴。
【注释】
1冁(chǎn)然:笑貌。咍(hai):讥笑。
2图:揣度,与下句“料”字互文见义。景宿:星宿。
3古先帝代:指虞舜之世。
4览:通“揽”。经营。八纮(hóng):八极,大地的极限。洪绪:大业。
5一:统一。六合:四方上下谓之六合。光宅:占有。
6遐宇:远方。
7鸟策:竹简。因刻在竹简上的古文字形如鸟迹,故称。篆素:写着篆文的白帛。
8梁、岷:蜀地的梁州和岷山,用以指称蜀国。陟方:王者巡视。
9禺、同:皆山名。
10玮(wěi):赞美。
(11)薮(sou):湖泽。
(12)巴、汉之阻:巴东和汉中的险阻,此指扞关。
(13)袭险:重险。
(14)徇(xùn):炫耀。蹲鸱:老芋头。
(15)阳九:旱灾之年,厄运。
(16)龌龊(wò chuò):局促,拘于小节。
(17)曲士:乡曲之士,见识浅陋之人。
(18)旁魄:同“磅礴”。混同。都:大。这里指所论大而无当。
(19)壮观:远见。
(20)摄生:养生。
(21)周卫:四周防卫。
(22)俪:同“丽”。附丽,附着。风烈:功业。
(23)碛砾(qì lì):浅水中现出的沙滩。
(24)骊龙:黑龙。蟠:龙歇息时的蟠曲之状。
(25)躔(chán):居住。
(26)巨丽:壮丽。
(27)造:开始。太伯:周太王的长子。事详《史记·吴太伯世家》。
(28)宣:显著。延陵:指春秋时著名的吴国公子季札,曾封于延陵,被称为“延陵季子”。
(29)端、委:皆周代礼服名。端指玄端之衣,委指委貌之冠。《左传·哀公七年》记:“太伯端委以治周礼。”
(30)(xi):鞋子。
(31)率土:普天下,四海之内。
(32)觖(kuì):企望。
【译文】
东吴王孙笑着讥讽说:“上观星象是为辨别天文,下察土地物产是用于分析地理。远古先帝,曾经营伟业,统御天下,治理四方,游历全国各地。所经之处,留下鸟篆竹简和篆字帛书,还有铭刻玉器和碑刻遗迹。谁曾听说,蜀地有帝王游历留下的馆舍和行宫遗址?可是先生您大谈蜀都丰饶,禺山、同山富有,称赏蜀地地理环境,赞美它的山林与河泽。矜夸巴东、汉中的险要,称其为天下重险之首。炫耀长满芋头的沃野,认为靠它世代可度荒年。考虑地域,拘于细节,不过是见识短浅的感叹罢了。议论笼统空泛,大而无当,绝不是大家之远见!为什么?土壤养生是靠不住的,山川固守也不能依恃。公孙述在蜀地建国后国破,诸葛亮以蜀地为家而家灭。蜀都是世道丧乱的废墟,国家倾覆的遗迹,怎么能和吴王侯的功业媲美呢?仅仅玩赏浅水中沙石而未见深渊藏玉的人,是不知道黑龙盘踞之地的。只了解穷乡僻壤而未见繁华大国的人,是不知道英雄立业之根的。难道您没听说大吴国的壮丽吗?吴国历史悠长古远,奠基始于太伯,昌盛始于季札。昭明礼义,振兴节操。建立高尚道德,开创惊人伟业,人们不知道怎样称颂赞美它。立礼让风俗,弃君位如脱鞋。如果谈论天下都城,吴都是别国无法比拟、无法企及的。以上表述是贬抑蜀地抬举东吴。
“故其经略1,上当星纪2。拓土画疆,卓荦兼并。包括于、越3,跨蹑蛮荆4。婺女寄其曜5,翼、轸寓其精6。指衡岳以镇野7,目龙川而带坰8。尔其山泽9,则嵬嶷峣屼10,冥郁(11),溃渱泮汗(12),滇淼漫(13)。或涌川而开渎(14),或吞江而纳汉(15)。磈磈(16),滮滮涆涆(17),碒乎数州之间(18),灌注乎天下之半。以上略指星躔山川。
【注释】
1经略:筹划,治理。
2星纪:古人把黄道附近一周天分为十二个星次,每个星次都以二十八宿中的星宿作标志,星纪是十二星次之一,以斗、牛、女三宿为标志。
3于、越:皆古国名。
4跨蹑(niè):占有。
5婺(wù)女:星宿名。即女宿。
6翼、轸(zhěn):二十八星宿中的两宿。
7衡岳:南岳衡山。
8龙川:地名。在今广东河源。坰(jiong):遥远的边野、郊野。
9尔:句首语助词。
10嵬嶷峣屼(wéi yì yáo wù):山势高峻雄伟。
(11)(ying)冥郁(fú):山气晦暗,隐约不明。
(12)溃渱(hóng)泮(pàn)汗:水势广大的样子。
(13)滇(tián miàn)淼漫:山水广远无边的样子。
(14)渎(dú):沟渠。
(15)江:指长江。汉:指汉水。
(16)磈磈(kui)(wěi):山石堆积的样子。
(17)滮(biāo)滮涆(hàn)涆:江河奔流的样子。
(18)碒(qin yín):山势深险、连绵不绝的样子。
【译文】
“所以,先帝筹划疆域,以天星为分野。开疆扩土,地域广大。囊括于、越,吞并蛮荆。婺女星寄寓光辉,翼、轸星寄寓精华。指点坐镇郊野的衡山,遥望环绕国土的龙川。至于吴国的山川,那真是山高地险,气象奇瑰,水势浩大,广大无边。川流奔涌,河渠畅通,鲸吞长江,胸怀汉水。山峦叠连,江河竞流,山势险峻绵延数州之内,江河浩荡流经大半中国。以上讲星宿及对应的山川。
“百川派别1,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薄沸腾2,寂寥长迈3。濞焉汹汹4,隐焉礚礚5。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6,包汤谷之滂沛7。潮波汩起8,回复万里。歊雾漨浡9,云蒸昏昧。泓澄潫10,溶沆瀁(11)。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澶湉漠而无涯(12),总有流而为长。瑰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以上水。
【注释】
1派别:江河的支流。
2(pēn)薄:波浪激荡。
3迈:行。
4濞(pì):水暴发之声。汹汹:波涛声。
5礚礚(kē):水声。
6扶桑:与下文“汤谷”皆日出之地,言水流远至于此。
7滂沛:水流广远,波澜壮阔。
8汩(gu):回伏涌出。
9歊(xiāo):雾气上升的样子。漨浡(péng bó):浓郁昏暗。
10泓(hóng)澄:水广大清深。奫潫(yun wān):水波回旋。
(11)(hòng)溶沆瀁(hàng yǎng):水势深广的样子。
(12)澶湉(chán tián):水缓流的样子。一说为水广大深远。
【译文】
“百川各自流,争相归大海。清水浊水,急流巨浪,交互混杂,同入大海。初入海汹涌澎湃,入海中销声匿迹。水暴涨波涛汹涌,水潮落细声微微。出自荒远天际,流向东方尽头。穿过扶桑林中,远流至日出之处,波澜壮阔,尽收吴地。潮起潮落,万里回复。水雾浓郁,云气迷朦。碧水回旋,一片汪洋,深不可测,广不可量。水平如镜,一望无涯,百川集聚,源远流长。奇珍异物在此繁生,水中动物在此汇集。以上讲河流。
“于是乎长鲸吞航1,修鲵吐浪2。跃龙、腾蛇,鲛、鲻、琵琶3,王鲔、鲐4,龟、,乌贼、拥剑5,、鲭、鳄6,涵泳乎其中。葺鳞镂甲,诡类舛错。溯洄顺流7,喁沉浮8。水中之鱼。
【注释】
1航:船。
2鲵:雌鲸。
3鲛:鲨鱼。鲻(zi):鱼名。琵琶:一种形如琵琶的海鱼。
4王鲔(wěi)、鲐(hóu tái):与下文的“(yìn)龟”“(fān cuò)”“乌贼”皆鱼名。
5拥剑:指蟹类。
6( gou bì):龟类。鲭:鱼名。
7溯洄:逆流而上。
8喁(yǎn yóng):鱼儿出水仰口呼吸的样子。
【译文】
“于是,巨鲸吞食船只,长鲵吐纳波浪。海龙长蛇腾跃,鲛、鲻、琵琶游逛,王鲔、鲐徘徊,龟、畅游,乌贼、螃蟹出没,、鲭、鳄徜徉,水中各类生物自由生长遨游。叠鳞片雕甲壳,异类水族杂错。逆水顺流,出入呼吸,自在沉浮。以上讲水中的鱼。
“鸟则鹍鸡、1,鹴、鹄、鹭、鸿。避风,候雁造江。、,鹤、鹙鸧,鹳、鸥、鹢、鸬,泛滥乎其上。湛淡羽仪2,随波参差。理翮整翰,容与自玩。雕啄蔓藻3,刷荡漪澜。水中之鸟。
【注释】
1鹍鸡、(zhú yù):与下文的“鹴(shuāng)”“(yuán ju)”“(xi chì)”“(yóng qu)”“(qing)鹤”“鹙鸧(qiu cāng)”“鹳(guàn)”“鹢(yì)”“鸬(lú)”皆鸟属。
2湛淡:迅疾貌。
3雕:通“叼”。
【译文】
“还有鸟族,鹍鸡、,鹴、鹄、鹭、鸿。在这里避风,候雁来拜访吴江。、,鹤、,鹳、鸥、鹢、鸬。出没沉浮于江上。鸟儿展开翼翅,快速掠过水面,随波浪的起伏而忽高忽低。有时漂浮在水面上,整理羽毛,玩得闲适自得。啄食水草海藻,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以上讲水中的鸟。
“鱼鸟聱耴1,万物蠢生。芒芒黖黖2,慌罔奄欻3。神化翕忽4,函幽育明。穷性极形,盈虚自然。蚌蛤珠胎,与月亏全。巨鳌赑屃5,首冠灵山。大鹏缤翻,翼若垂天。振荡汪流,雷抃重渊6。殷动宇宙7,胡可胜原8!岛屿绵邈,洲渚冯隆9。旷瞻迢递,回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10,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11),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珑。增冈重阻,列真之宇(12)。玉堂对霤(13),石室相距。蔼蔼翠幄,袅袅素女。江婓于是往来,海童于是宴语(14)。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缕(15)!水中之珍物灵异。
【注释】
1聱耴(yóu yì):众声欢叫。
2芒芒黖黖(xì):昏暗不明的样子。
3慌罔:模糊不清。奄欻(xu):来去不定。
4翕(xi)忽:变化迅速。
5巨鳌:传说中的灵龟。赑屃(bì xì):猛壮有力。
6雷抃(biàn):犹雷击。
7殷动:震动。
8原:通“源”。测料。
9冯(píng)隆:高大的样子。
10隙:异,奇。
(11)洪桃:传说中的巨大桃树。
(12)真:真人。李善《文选注》引《道书》曰:“上曰神,次曰仙人,下曰真人。”
(13)玉堂:与下文的“石室”皆神仙所居。霤(liù):屋檐下接水的长槽。
(14)海童:海神。宴:乐。
(15)(luó)缕:详述。
【译文】
“鱼鸟众声欢鸣,万物萌动而生。昏昏暗暗,恍然不定。倏然变化神奇,幽暗孕育光明。形体性情发展到极致,盈亏变化顺乎天理自然。蚌蛤珠胎因时变化,月亏珠残月满珠合。大龟发力,头顶仙山。大鹏展翅高飞天,双翼拍空如云彩。汪洋恣肆激荡,深渊轰响如雷。宇宙为之震动,真难寻其根源。岛屿邈远,洲渚隆起。极目眺望,缥缥缈缈。栖居着珍异怪物,道路断绝,风云通连。巨大桃树盘根曲曲,丹桂树丛生杂陈。玉树举茎花蕊开,珊瑚繁茂玲珑剔透。层层山冈,是众多真人栖身之地。玉堂檐霤正相对,石屋相邻何其多。层层叠叠绿帏帐,袅袅仙女居其间。江妃往来欢相聚,海童对饮话相知。这真是神妙莫测,难以详述。以上讲水中的珍奇灵异之物。
“尔乃地势坱圠1,卉木镺蔓2。遭薮为圃3,值林为苑。异荂蘛4,夏晔冬蒨5。方志所辨,中州所羡。草则藿、、豆蔻6,姜汇非一7。江蓠之属8,海苔之类9。纶、组、紫、绛10,食葛、香茅(11)。石帆、水松(12),东风、扶留(13)。布濩皋泽,蝉联陵丘。夤缘山岳之岊(14),幂历江海之流(15)。扤白蒂(16),衔朱蕤(17)。郁兮茂(18),晔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蚃。职贡纳其包匦(19),《离骚》咏其宿莽(20)。以上草。
【注释】
1坱圠(yǎng yà):高低不平。
2镺(ǎo)蔓:草木繁茂绵延。
3薮:野草。
4荂(kuā):花。蘛(fu yù):花盛开。
5蒨(qiàn):草木繁茂。
6藿(huò)、、豆蔻(kòu):皆香草名。
7汇:类。
8江蓠:香草名。
9海苔:水藻名。
10纶、组、紫、绛:皆指水藻、海草类植物。
(11)食葛:葛根。香茅:一种茅草。
(12)石帆、水松:皆水草名。
(13)东风:草名。扶留:藤名。
(14)夤(yín)缘:攀附上升。岊(jié):山曲折隐秘之处。
(15)幂(mì)历:分布,覆盖。
(16)扤(wù):摇动。
(17)朱蕤:红花。
(18)(ruì):草木初生,又细又小的样子。
(19)职贡:属国向主国纳贡。包匦(gui):包扎成捆的青茅。
(20)宿莽:冬生不枯的草。
【译文】
“至于东吴地势高低不平,草木茂盛。遇草滩而开园圃,逢树林而造林苑。异花遍地盛开,夏季光彩照人,冬季繁盛鲜艳。方志对此记载详尽,中原羡慕称赏。草则有藿、、豆蔻,姜类并非一种。江蓠之属,海苔之类。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遍布沼泽,绵延丘陵。攀附山脊,覆盖河流。摇白色花蒂,垂朱红花朵。葱茂丰美,光彩炫华。色彩艳丽,馥郁芳香。还有诸侯国进贡的青茅,《离骚》咏赞的宿莽。以上讲草。
“木则枫、柙、櫲樟1,栟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2。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攒柯拏茎,重葩殗叶3。轮囷虬蟠4,鳞接5。荣色杂糅,绸缪缛绣。宵露霮6,旭日晻7。与风飖飏8,浏飕9。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盖象琴、筑并奏10,笙、竽俱唱。以上木。
【注释】
1枫、柙(jiǎ)、櫲樟:与下文“栟(bing)榈”“枸桹(láng)”“绵杬(yuán)”“杶(chun)”“栌(lú)”“文欀(xiāng)”“桢”“橿(jiāng)”“平仲”“桾(jun qiān)”“古度”“楠榴”皆树木名。
2相思之树:红豆树。
3殗(yè):重叠的样子。
4轮囷(qun):屈曲貌。
5(qì zhí):枝条重叠。
6霮(dàn duì):露珠下垂。
7晻(àn bèi):不明。
8飖飏(yáo yáng):飘荡。
9(you)浏飕(sou liú):风声。
10筑:古代乐器名。形如筝。
【译文】
“树木有枫、柙、豫樟,棕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同类树木生于高山,异类树木繁于幽谷。树干挺直高千寻,枝叶成阴遮万亩。枝叶聚拢牵引树干,花朵重叠掩映绿叶。树木屈曲如虬龙盘绕,树枝重叠似鱼鳞衔接。花色杂糅混合,繁密如同锦绣。夜露滑而下滴,晨光淡而难明。随风飘荡,其声嗖嗖。枝叶哗哗,音律和谐,声音飞疾响彻云霄。好似琴、筑同奏,笙、竽共鸣。以上讲树木。
“其上则猿父哀吟1,子长啸2。狖、鼯、猓然3,腾趠飞超4。争接县垂5,竞游远枝。惊透沸乱6,牢落翚散7。其下则有枭羊、狼8,猰、、象9。乌菟之族10,犀兕之党(11)。钩爪锯牙,自成锋颖。精若耀星,声若震霆。名载于《山经》,形镂于夏鼎。木上动物。
【注释】
1猿父:即猿。
2(hui)子:传说中的怪兽。
3狖(yòu):长尾猿。鼯(wú):飞鼠,又称“夷由”。猓(guo)然:猿类。
4腾趠(tiào):腾跃。
5县:通“悬”。
6透(shu):惊慌的样子。
7牢落:稀疏零落。翚(hui)散:飞散。
8枭(xiāo)羊:狒狒。(qí)狼:兽名。
9猰(yà yu):吃人的怪兽。(chu):兽名。
10乌菟(tú):老虎的别称。
(11)兕(sì):猛兽名。
【译文】
“树上老猿哀吟,子长啸。、鼯、猓然,腾蹦跳跃。争相交接悬挂树枝,竞争游荡跳跃远枝。惊惧时慌乱如水沸,逃散时零乱如雉飞。树下有枭羊、狼,猰、、象,老虎、犀牛之类。爪如钩,牙似锯,锋芒尽露。目如明星,声若雷霆,令人不寒而栗。名称载于《山海经》,形象雕在夏九鼎。以上讲树上的动物。
“其竹则筼筜、箖箊1,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有丛。苞笋抽节2,往往萦结3。绿叶翠茎,冒霜停雪。矗森萃4,蓊茸萧瑟5。檀栾蝉蜎6,玉润碧鲜。梢云无以逾7,嶰谷弗能连8。食其实9,鹓雏扰其间10。以上竹。
【注释】
1筼筜(yún dāng)、箖菸(yu):与下文的“桂”“箭”“射筒”“柚梧”“篻(piǎo)”“(láo)”皆竹名。
2苞笋:竹笋。
3往往:处处。
4矗(sù chù):耸直而长。森萃:繁茂丛集。
5蓊茸(wěng róng):草木茂盛的样子。
6檀栾、蝉蜎(yuān):皆美的样子。
7梢云:山名。
8嶰(xiè)谷:山名。
9(yuè zhuó):凤凰。
10鹓雏(yuān chú):凤凰之属。
【译文】
“竹子有筼筜、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成林,篻、丛生。竹笋拔节,遍地盘绕。叶绿茎翠,常青傲雪。修长丛聚,风过发出萧瑟之声。体态娇美姿态好,如玉鲜润似碧清亮。梢云山竹超不过,嶰谷之竹难媲美。食鲜果,鹓雏栖林中。以上讲竹。
“其果则丹橘、馀甘1,荔枝之林,槟榔无柯,椰叶无阴。龙眼、橄榄,棎、榴御霜2。结根比景之阴3,列挺衡山之阳。素华斐,丹秀芳。临青壁,系紫房4。鹧鸪南翥而中留5,孔雀羽以翱翔6。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以上果。
【注释】
1丹橘、馀甘:与下文的“荔枝”“槟榔”皆果树名,亦皆水果名。
2棎(chán)、榴:皆果树名。
3比景:地名。
4紫房:紫色果实。
5翥(zhù):飞行。
6(cuì)羽:五色羽毛。
【译文】
“水果有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槟榔无枝,椰树无阴。龙眼、橄榄味美,棎、榴经霜成熟。扎根在比景山北,挺直于衡山之南。白花美好,红花芳香。靠青壁紫色果实累累。朝南飞鹧鸪途中休憩,五彩孔雀自由翱翔。山鸡飞回栖息,翡翠筑巢成行列。以上讲果。
“其琛赂1,则琨瑶之阜2,铜锴之垠3,火齐之宝4,骇鸡之珍5。赪丹明玑6,金华银朴7。紫贝流黄8,缥碧素玉9。隐赈崴10,杂插幽屏。精曜潜颖,硩陊山谷(11)。碕岸为之不枯(12),林木为之润黩(13)。隋侯于是鄙其夜光,宋王于是陋其结绿(14)。以上珍宝。
【注释】
1琛(chēn)赂:珍宝财物。
2琨瑶:美玉。
3锴(kǎi):好铁。
4火齐:玫瑰珠石。
5骇鸡:珍贵的犀牛角。
6赪(chēng)丹:红色丹砂。玑:珍珠。
7金华:即华金,有华采的金。银朴:银矿石。
8流黄:即硫黄。
9缥:淡青色。
10崴(huái):高峻不平的样子。
(11)硩(chè)陊(duò):摘采而坠落。
(12)碕(qí)岸:曲折长岸。
(13)黩(dú):苍黑。
(14)结绿:宝玉名。
【译文】
“宝藏有琨瑶之山,铜铁之矿,火齐宝石,光润犀角。丹砂珠玑,白银黄金。紫贝硫黄,清碧素玉。山势起伏蕴藏富庶,幽僻深山隐生宝物。宝光自深藏处发散,珍宝坠落于幽山深谷。崖岸有宝物草木不枯,树林有珍宝而光辉灿烂。相比之下,隋侯明珠自愧弗如,宋王珍宝黯然失色。以上讲珍宝。
“其荒陬谲诡1,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2,浮石若桴3。双则比目4,片则王余5。穷陆饮木,极沉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6,渊客慷慨而泣珠7。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于幽都8。其四野则畛畷无数9,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异等10。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11),于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12)。以上荒陬异物、郊野恒产。
【注释】
1荒陬(zou):荒远边陲。
2陵鲤:即穿山甲。
3桴(fú):竹木编成的小筏子。
4比目:鱼名。
5片:半身。王余:传说中的鱼名。传说为越王食鱼余下的一半在江中所化。
6绡:丝织品。
7渊客:传说中的鲛人。上文所谓“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事,说的都是鲛人。泣珠:鲛人流泪所成之珠。
8南冥:南海。幽都:北方之地。
9畛畷(zhěn zhuì):田间路径。
10窊(wā):低洼之地。
(11)穱(zhuo):早熟麦。菰(gu):籽可食的草。
(12)八蚕:一年八熟的蚕。
【译文】
“在僻远之边地,奇异怪诞,龙穴中,水气蒸腾,化云降雨。陵鲤四足而若兽,浮岩浮水而似轻舟。双目生同侧是比目鱼,只有半边身为王余鱼。偏僻荒地取木汁为饮水,水极深处有奇人定居。水居者深水织绢绡,鲛美人滴泪化珍珠。开北门而朝阳,视南海为北方。至于四野,道路无穷数,沃土倍增多。土质优良品类众多,高低不平各有等级。象耕、鸟耘发生于此,穱秀、菰穗生长于此。煮海水成盐,采矿山铸钱。郡国征税双季稻谷,乡里上贡八熟丝绵。以上讲僻远之地的奇异之物及四野土地的物产和矿藏。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1,都邑之纲纪,霸王之所根柢2,开国之所基趾3。郛郭周匝4,重城结隅5。通门二八,水道陆衢。所以经始用累千祀6。宪紫宫以营室7,廓广庭之漫漫。寒暑隔阂于邃宇,虹霓回带于云馆。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8。造姑苏之高台9,临四远而特建10。带朝夕之浚池(11),佩长洲之茂苑(12)。窥东山之府(13),则瑰宝溢目。海陵之仓(14),则红粟流衍(15)。起寝庙于武昌(16),作离宫于建业(17)。阐阖闾之所营(18),采夫差之遗法。抗神龙之华殿(19),施荣楯而捷猎(20)。崇临海之崔巍(21),饰赤乌之晔(22)。东西胶葛(23),南北峥嵘(24)。房栊对(25),连阁相经(26)。阍闼谲诡(27),异出奇名。左称弯碕(28),右号临硎。雕栾镂楶(29),青琐丹楹(30)。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31),曾未足以少宁(32)。思比屋于倾宫(33),毕结瑶而构琼(34)。高闱有闶(35),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36)。玄荫耽耽(37),清流亹亹(38)。列寺七里(39),侠栋阳路(40)。屯营栉比(41),解署棋布(42)。横塘、查下(43),邑屋隆夸(44)。长干延属(45),飞甍舛互(46)。以上宫室。
【注释】
1郊隧:郊区。内奥:内部,内里。
2柢(di):根。
3趾(zhi):地基,基础。
4郛(fú)郭:外城。
5重城:城墙重重。
6经始:经营造作之始。千祀:千年万代。
7紫宫:指紫微垣,喻指帝王的宫室。
8跨跱(zhì):屹立。
9姑苏:台名。
10特建:台高而特出。
(11)朝夕:池名。浚(jùn):深。
(12)长洲:地名。在太湖北。茂苑:苑名。
(13)东山:地名。府:府库。
(14)(lì):巡视。海陵:地名。
(15)红粟:仓中的粮食,因储存太久而颜色变红,故称。
(16)寝庙:古代帝王的宗庙。武昌:地名。
(17)建业:地名。即今南京。
(18)阖闾:与下文的“夫差”皆吴王名。两人系父子。
(19)神龙:建业吴宫的正殿名。
(20)荣:屋翼。楯(shun):栏槛。捷猎:依次排列的样子。
(21)临海:吴都宫殿名。
(22)赤乌:吴都宫殿名。(wěi)晔:光明灿烂。
(23)胶葛:长远的样子。
(24)峥嵘:深邃的样子。
(25)栊(lóng):有雕花的窗户。(huǎng):遮窗户的帷幔。
(26)相经:相通。
(27)阍闼(hun tà):宫室门户。
(28)弯碕:与下文的“临硎(xíng)”皆为宫门名。
(29)栾:柱首承梁的曲木。楶(jié):柱头斗拱。
(30)青琐:宫门上的一种装饰。楹:柱子。
(31)夸丽:华丽。
(32)宁:满足。
(33)倾宫:夏桀时所造的宫殿名。
(34)瑶:即瑶台,亦为夏桀时造。琼:商纣时所造的琼室。
(35)闱(wéi):宫中之门。闶(kàng):宫门高大的样子。
(36)亘(gèn):引。
(37)耽耽:树荫浓密的样子。
(38)亹亹(wěi):水缓流的样子。
(39)寺:官署。
(40)侠:通“夹”。阳路:向南的道路。
(41)屯营:军营。
(42)解(xiè)署:官署。解,通“廨”。
(43)横塘、查下:皆建业区名。
(44)隆夸:繁盛奢华。
(45)长干:地名。
(46)飞甍:屋脊高耸欲飞的样子。
【译文】
“仅仅观览城郊的山水风貌,了知吴都城区的规模,便知道霸王功业的根基,开创国家大业的基础。外城环绕广,内城叠对角。城门十六个,水陆交通好。所以建城之始,就有千年规划。效紫微星垣而造宫室,扩宫廷成宽畅博大。居深宫享四季恒温,入彩霞馆舍高耸云天。这就是吴都连绵万里、光彩夺目的原因。姑苏台高有心造,居高临下观四方。朝夕深池为锦带,茂盛长洲是城苑。窥东山府库,珍宝耀眼目。探海陵仓廪,红粟挤破屋。建宗庙于武昌,造离宫于建业。扩吴都之规模,用夫差之法度。神龙华殿高耸立,飞檐雕栏依次排列。临海殿高峻挺拔,饰赤乌光明灿烂。东西广远,南北深幽。窗格帷幔相对,阁门依次相通。宫室门户奇多变,奇称异名不一般。左侧宫门称弯碕,右侧宫门号临硎。雕曲木接柱头斗拱,刻连环纹饰丹楹。图案云气弥漫升腾,画面仙灵飘逸神奇。住宅华丽无比,但从未自足。计划参考夏桀宫殿,全用玉石建筑楼台。宫门高大宽阔,双车并行可过。楼台双双对立,道路平坦如镜。行行青槐路边立,长长绿水流依依。浓荫天盖覆,清溪缓缓流。官衙分布排列七里广,馆舍杂夹在南路之旁。兵营鳞次栉比,官署星罗棋布。横塘、查下巷内,房屋众多,繁华奢丽。长干屋宇连缀,屋脊高耸欲飞,互相错落生辉。以上是宫室。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1,顾、陆之裔。岐嶷继体2,老成奕世3。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4。冠盖云荫,闾阎阗噎5。其邻则有任侠之靡6,轻之客7。缔交翩翩,傧从奕奕8。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9。翘关扛鼎10,拼射壶博(11)。鄱阳暴谑(12),中酒而作。以上人材。
【注释】
1虞、魏:与下文的“顾”“陆”皆东吴贵姓。昆:后代。
2岐嶷:年少聪慧。体:体统,祖业。
3奕世:世代相传。
4兰锜(yi):兵器架。
5闾阎:里巷之门。阗噎:遍布塞满的样子。
6靡:美。
7轻(chāo):轻捷。
8傧:迎接客人的人。
9白:罚酒用的杯子。
10翘:扛起。关:门闩。
(11)壶:投壶,一种游戏。博:游戏名。
(12)鄱阳:地名。此指该地人。
【译文】
“那里的居民尽是高门显贵,英雄豪俊,虞、魏氏的子孙,顾、陆家的后代。他们年幼聪慧能承祖业,见多识广能袭爵位。骏马奋蹄迹相叠,朱轮车辙相杂陈。返归道边兵器列,门庭廊前架戈戟。礼帽车盖遮天蔽日,大街小巷喧嚣拥挤。邻居多侠义之客,敏捷之士。亲朋好友往来频,傧人侍从神奕奕。出门穿饰珠玉之鞋,动辄人数逾千百。深巷摆酒宴宾客,狂喝痛饮罚酒多。奋举门闩和大鼎,比拼投壶和博戏。鄱阳夙喜恶作剧,酒至半酣便发作。以上是人材。
“于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1,都辇殷而四奥来暨2。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3。开市朝而并纳4,横阛阓而流溢5。混品物而同廛6,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7,商贾骈坒8。纻衣、服9,杂沓萃10。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帆而过肆。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珬(11)。贿纷纭(12),器用万端。金镒磊砢(13),珠琲阑干(14)。桃笙象簟(15),韬于筒中(16)。蕉葛、升越(17),弱于罗纨(18)。譶泶(19),交贸相竞。喧哗喤呷(20),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霢霂(21),而中逵泥泞(22)。富中之甿(23),货殖之选(24)。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以上市廛财货。
【注释】
1只:句中语助词。衎(kàn):欢愉和乐。饫(yù):宴饮饱足。
2都辇:京都。四奥:四方边远地区。来暨(jì):来到。
3昧旦:清晨。永日:终日不断。
4市朝:市场。
5阛阓(huán huì):市场。
6廛(chán):公家提供给商人存放货物的房舍。
7伫:久立。眙(chì):直视。
8骈坒(bì):并列相接。
9纻(zhù)衣:用纻麻布制作的衣服。(chi)服:细葛布制作的衣服。
10(song)萃:密集行走貌。
(11)流离:即琉璃,一种有色半透明的美石。珂(kē):一种似玉的美石。珬(xù):美石。
(12)(jié):古代南方少数民族所贩财货布帛的总称。贿:财物,货物。
(13)磊砢:众多的样子。
(14)琲(bèi):度量单位。珠十贯为一琲。阑干:纵横。形容珠子多。
(15)桃笙:桃枝竹编成的小席子。象簟(diàn):用象牙装饰的竹席。
(16)韬:收藏。筒中:即筒中布,古代的一种细布。
(17)蕉葛、升越:皆细布名。
(18)罗纨:丝绢。
(19)譶(sè tà):说话声音纷杂。泶(xiào xiāo):众相交错。
(20)喤呷(huáng gā):众声。
(21)霢霂(mài mù):小雨。
(22)中逵:四通八达的道路交错处。
(23)甿(méng):老百姓。
(24)货殖之选:抓住经商的时机。
【译文】
“宾客尽欢,宴饮不绝,京都繁盛,四方客来。乘船陆行,船连车并。车船歌声,从早到晚。市集开放并纳万物,货物潮涌似水流溢。物品混杂陈旷地,都市边地共贸易。士女久立相望,商贩排列成行。穿着纻麻、葛布衣服,人头攒动聚集市场。轻车骏马市中过,楼船举帆水巷行。果品、布匹相汇聚,琉璃、珂珬远方来。货品繁多,器物万种。黄金山积,珍珠满地。牙竹炕席,筒中布藏。蕉葛、升越细布,弱于细薄罗纨。你言我语众声乱,分利必争买卖忙。人声鼎沸喧哗闹,奇珍异宝争光辉。袖翻尘土遮蔽白昼,汗落成雨泥泞道路。沃土富民,乘机经营。因时获利,财富万计。竞争居地,兼并田亩。闲适自夸,衣美食甘。以上讲市场上货物。
“材悍壮1,此焉比庐。捷若庆忌2,勇若专诸3。危冠而出4,竦剑而趋5。扈带鲛函6,扶揄属镂7。藏于人8,去自闾9。家有鹤膝10,户有犀渠(11)。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12),纯钧、湛卢(13)。戎车盈于石城,戈船掩乎江、湖。露往霜来,日月其除。草木节解(14),鸟兽腯肤(15)。观鹰隼,诫征夫。坐组甲,建祀姑(16)。命官帅而拥铎(17),将校猎乎具区(18)。乌浒、狼(19),夫南、西屠。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20)。骉矞(21),靸霅警捷(22),先驱前涂(23)。俞骑骋路(24),指南司方(25)。出车槛槛(26),被练锵锵(27)。吴王乃巾玉辂(28),轺骕骦(29),旂鱼须(30),常重光(31)。摄乌号(32),佩干将(33)。羽旄扬蕤,雄戟耀芒(34)。贝胄象弭(35),织文鸟章。六军袀服(36),四骐龙骧(37)。峭格周施(38),罿罻普张(39)。琐结(40),罠蹄连纲(41)。阹以九疑(42),御以沅、湘(43)。轩蓼扰(44),彀骑炜煌(45)。袒裼徒搏(46),拔距投石之部(47)。猿臂骿肋(48),狂趭犷猤(49)。鹰瞵鹗视(50),翋(51)。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之野(52)。干、卤、殳、(53),旸夷、勃卢之旅(54)。长、短兵(55),直发驰骋。儇佻坌并(56),衔枚无声。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57)。钲鼓叠山(58),火烈熛林(59)。飞浮烟,载霞载阴。菈擸雷硠(60),崩峦弛岑(61)。鸟不择木,兽不择音。虣甝虪(62),麋麖(63)。蓦六(64),追飞生(65)。弹鸾(66),射猱(67)。白雉落,黑鸩零。陵绝嶛嶕(68),聿越巉险。跇逾竹柏(69),猭杞楠(70)。封狶(71),神螭掩(72)。刚镞润(73),霜刃染。于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74)。徘徊徜徉,寓目幽蔚。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羽族以嘴距为刀铍(75),毛群以齿角为矛铗(76)。皆体著而应卒(77),所以挂扢而为创痏(78),冲踤而断筋骨(79)。莫不衂锐挫芒(80),拉捭摧藏(81)。虽有石林之岝崿(82),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83),将抗足而跐之(84)。颠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85),俯蹴豺貘(86)。刦剞熊罴之室(87),剽掠虎豹之落(88)。猩猩啼而就禽(89),笑而被格(90)。屠巴蛇,出象骼。斩鹏翼,掩广泽。轻禽狡兽,周章夷犹(91)。狼跋乎中(92),忘其所以睒睗(93),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气慑而自踢者(94),应弦而饮羽。形偾景僵者(95),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96)。倾薮薄,倒岬岫(97)。岩穴无豣(98),翳荟无鹨(99)。思假道于丰隆(100),披重霄而高狩。笼乌兔于日月,穷飞走之栖宿。以上田猎。
【注释】
1(qiáo):矫健轻捷。
2庆忌:吴王僚之子,传说他非常敏捷。事详《吕氏春秋》。
3专诸:吴国勇士。《左传》记有其事。
4危冠:高高的帽子。
5竦剑:执剑。
6扈(hù)带:披戴。鲛函:鲛鱼皮制作的铠甲。
7扶揄:高举。属镂:剑名。
8(shi):矛。人:民,百姓。
9去:通“弆”。收藏。:同“瞂”。盾牌。闾:民户聚居的地方,里巷。
10鹤膝:矛名。
(11)犀渠:盾名。
(12)吴钩:一种弯刀,为吴国所制。越棘:越国制造的戟。
(13)纯钧、湛卢:皆剑名。
(14)节解:凋零。
(15)腯(tú)肤:肥壮。
(16)祀姑:春秋时吴国军队使用的大旗。
(17)铎:用于传达命令的大铃。
(18)具区:吴地的大泽。
(19)乌浒、狼(hāng):与下文的“夫南”“西屠”“儋(dān)耳”“黑齿”皆为中国西南地区古代的少数民族部落。
(20)金邻:古代国名。象郡:古郡名。渠:首领。
(21)骉矞(biāo xuě xiu xù):众马奔腾的样子。
(22)靸霅(sǎ shà)警捷:群马奔腾的样子。
(23)涂:道路。
(24)俞骑:先导之骑。
(25)指南:指南车。司方:指示方向。
(26)槛槛:车行发出的声音。
(27)被练:指身披练甲的士兵。
(28)玉辂(lù):用美玉装饰的车。
(29)轺(yáo):轻便马车。此处作动词用,驾车之意。骕骦(sù shuāng):良马名。
(30)旂(qí):旗帜名。鱼须:鲨鱼的须。
(31)常:绘有日月图形的旗帜。重光:旗上所绘的日月之形。
(32)乌号:良弓名。
(33)干将:宝剑名。
(34)雄戟:三面有刃的戟。
(35)弭(mi):弓两端弯曲处的装饰。
(36)袀(jun)服:指戎服一律、一色。
(37)骐(qí):青黑色条纹的马。龙骧(xiāng):马如龙昂首。
(38)峭格:捕兽的笼子。
(39)罿(tóng):捕鸟网。罻(wèi):比较小的捕鸟网。
(40)(bì):长柄网。(hǎn):长柄小网。琐:通“锁”。
(41)罠(mín):捕兽网。蹄:捕兔网。
(42)阹(qu):围猎的圈子。九疑:即九嶷。山名。在今湖南。
(43)沅:指今湖南的沅江。湘:指今湖南的湘江。
(44)(yóu)轩:一种轻便车。蓼(liáo)扰:散乱的样子。
(45)彀(gòu)骑:拉弓射物的骑兵。炜(hui)煌:骑兵疾驰发出的闪光。
(46)袒裼(xi):脱衣露体。
(47)拔距:跳得又高又远。
(48)骿(pián)肋:指肌肉发达,看不到肋骨。
(49)趭(jiào):奔跑。犷猤(guì):强悍雄壮。
(50)瞵(lín):瞪眼看。鹗(è):鹰类猛禽。
(51)(cān tán):驱走貌。翋(lā tà):飞貌。
(52)莽(làng):阔大的原野。
(53)干:小盾。卤:大盾。殳(shu):古代的竹制兵器。(chán):铁柄短矛。
(54)旸(yáng)夷:铠甲名。勃卢:矛名。
(55)长(xù):长矛。
(56)儇佻(xuān tiāo):疾行。坌(bèn)并:聚集。
(57)聊浪:此指尽情游猎。坰(jiong):郊野。
(58)钲(zhēng)鼓:皆古代行军时所用的乐器。叠:震动。
(59)熛(biāo):火光闪动。
(60)菈擸(lā liè)雷硠(láng):崩溃的声音。
(61)岑(cén):小而高的山。
(62)虣(bào):同“暴”。徒手与虎搏斗。甝(hán):白虎。虪(shù):黑虎。
(63)(xu):绊住野兽前足。
(64)蓦(mò):骑。六:兽名。
(65)飞生:兽名。
(66)鸾(jing):皆鸟名。
(67)猱(náo tíng):猕猴类动物。
(68)嶛嶕(liáo jiāo):山势高峻的样子。
(69)跇(yì)逾:超越。
(70)猭(lián chuàn):奔走的样子。
(71)封狶(xi):大野猪。(hè):猪叫。
(72)神螭(chi):传说中的动物。
(73)刚镞(zú):坚利的箭头。
(74)镳(biāo):马嚼子的两端露出口外的部分,代指车马。跸(bì):帝王出入时的清道。
(75)距:禽的附足骨,代指禽足。铍(pi):短剑。
(76)铗(jiá):剑。
(77)体著:长生身体上。应卒(cù):应急。
(78)扢(gu):磨,擦。痏(wěi):皮破流血。
(79)踤(zú):踢。
(80)衂(nu):挫折。
(81)拉捭(bǎi):摧残打击。摧藏:挫伤。
(82)岝崿(zuò è):山高而深险。
(83)雄虺(hui):凶恶的毒蛇。
(84)跐(ci):践踏。
(85)(jùn yì):有文彩的赤雉。
(86)貘(mò):白豹。
(87)刦剞(jié ji):劫夺。刦,同“劫”。
(88)剽(piào)掠:劫掠。
(89)禽:通“擒”。
(90)(fèi):即狒狒。
(91)周章夷犹:惊恐不知所措。
(92)狼跋:困顿窘迫,进退维谷。:“纮”的古字,罗网。
(93)睒睗(shǎn shì):疾视。
(94)褫(chi):夺去。踢(bó):跌倒。
(95)偾(fèn):仆倒。景:通“影”。指身体。
(96)杂袭:重叠。错缪(miù):杂乱。
(97)岬:山谷。岫(xiù):山洞。
(98)豣(jiān zong):大小野兽。
(99)翳(yì)荟:草木茂盛的地方。:同“(nuàn)”。小鹿。鹨(liù):鸟名。
(100)丰隆:雷神。
【译文】
“矫健猛士,遍及家户。敏捷如庆忌,勇猛像专诸。出门高冠,疾行挺剑。披戴鲛函铠甲,高举属镂宝剑。百姓人人习得用矛之法,里巷户户以盾相保。鹤膝之矛家家有,犀渠之盾户户存。军用物品蓄存,各种器械兼备。吴钩越戟在,纯钧、湛卢有。兵车布满石头城,战船如云铺江、湖。秋去冬来,时光流去。草木凋落,鸟兽肥美。观望猛禽,准备军事行动。身披组甲,高举战旗。命令将官摇铃号令,围猎于具区湖泽。乌浒、狼、夫南、西屠、儋耳、黑齿的酋长,金邻、象郡的首领,骑马奔驰作先驱。先导骑引路,指南车导向。车声隆隆响,披甲声铿锵。此时的吴王,车饰玉辂,轻驭骕骦,鲨鱼须旗,旗绣日月。手提乌号良弓,腰挂干将宝剑。羽旗飘缨穗,长戟闪金光。贝壳饰头盔,象牙装弓角,鸟形画图旗上飘。六军服装清一色,四骐如龙头高昂。捕兽之器布置得当,捕鸟大网全部开张。网柄连结似锁链,网结相连不离纲。围猎墙是九嶷山,拦挡河流靠沅、湘。轩便车真散乱,弯弓骑士多辉煌。赤裸斗猛兽,远地掷飞石。长臂劲肋善骑射,粗犷矫健能扑搏。双目如电似鹰鹗,飞驰奔走忙。时而分离时而合,蹦跳腾跃在阔大的原野上。执干、卤、殳、、旸夷、勃卢、长矛、短刃等兵器,怒发高扬,疾驰狂奔。急行云集口无声,旌旗猎猎显威风,放浪忘情猎猛兽,旷野无边任驰骋。钲鼓咚咚震撼山岳,烈焰腾空焚烧森林。火苗升腾如同霞彩,浓烟密布好似乌云。轰声隆隆,山峦崩塌。鸟惊慌不寻栖枝,兽绝望难发真音。手搏猛虎,绊倒麋麖。驭骑六,追逐飞生。弹打鸾,箭射猱。白雉坠落,黑鸩跌下。跨过高峰,飞越天险。穿过竹柏林间,奔走杞楠林里。野猪闷声吼,神螭悄隐没。热血浸润坚硬的箭头,红血染遍雪白的刀刃。于是,车马缓行,会齐暂歇。徘徊徜徉自在走,举目四望草木深。赞赏将帅勇猛,称誉士卒轻捷。飞禽以嘴爪为兵刃,走兽以齿角为矛剑。生就爪牙备急用,人被碰挂有伤亡,人受冲撞断筋骨。制服众禽兽,折牙断爪挫锋芒。虽有山林之险,赤膊勇往向前;虽有毒蛇九首,举足奋力践踏。倾覆鸟巢,捣毁兽窝。上捕鸟,下踏豹与豺。荡尽熊罴之窟,捣毁虎豹之室。猩猩哀啼被擒,狒狒傻笑被杀。杀死巨蛇,取出象骨。斩断鹏翅,掩住大湖。轻捷飞禽,强壮猛兽,恐惧忧郁,不知所措。身陷罗网,狼狈窘迫,心神离散,目失光泽,失去所居,不知何往。魂不附体,气泄伏地,弦响羽没。身倒僵死,尸体堆积,杂乱交错。将林泽倾倒,把山谷倒扣。穴洞不见野兽,丛林不见鸟鹿。欲向雷神借道,高天狩猎入重霄。捉玉兔捕三足乌,搜遍天地禽兽。以上讲田猎。
“嶰涧阒1,冈岵童2。罾罘满,效获众3。回靶乎行睨4,观鱼乎三江5。泛舟航于彭蠡6,浑万艘而既同。弘舸连舳7,巨槛接舻8。飞云、盖海9,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跱,时仿佛于方壶10。比鹢首而有裕(11),迈馀皇于往初。张组帏,构流苏。开轩幌,镜水区。篙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12)。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棹讴唱,箫籁鸣。洪流响,渚禽惊。弋磻放(13),稽鹪(14)。虞机发,留(15)。钩铒纵横,网罟接绪。术兼詹公(16),巧倾任父(17)。筌(18),鲡鲿、鲨(19)。罩两(20),罺虾(21)。乘鲎鼍(22),同罛共罗(23)。沉虎潜鹿(24),僒束(25)。鲸辈中于群犗(26),搀抢暴出而相属(27)。虽复临河而钓鲤,无异射鲋于井谷(28)。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29)。想萍实之复形(30),访灵夔于鲛人(31)。精卫衔石而遇缴(32),文鳐夜飞而触纶(33)。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雕题之士,镂身之卒,比饰虬龙,蛟螭与对。简其华质(34),则亄费锦缋(35);料其虓勇(36),则雕悍狼戾。相与昧潜险,搜瑰奇。摸蝳蝐(37),扪觜蠵(38)。剖巨蚌于回渊,濯明月于涟漪(39)。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谿壑为之一罄(40),川渎为之中贫。哂澹台之见谋(41),聊袭海而徇珍(42)。载汉女于后舟(43),追晋贾而同尘(44)。汩乘流以砰宕(45),翼飔风之(46)。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47)。汔可休而凯归(48),揖天吴与阳侯(49)。以上水嬉。
【注释】
1嶰(xiè):山谷。阒(qù):寂静。
2岵(hù):草木繁茂的山。童:没有草木的山。
3效获:收获。
4靶:马缰绳。睨(nì):斜视。
5三江:泛指吴地的江河湖泊。
6彭蠡:即鄱阳湖。
7弘舸:大船。舳(zhú):船尾。
8巨槛:大船。舻:船头。
9飞云、盖海:皆吴地有名的楼船。
10方壶:渤海中的仙山名。
(11)鹢首:与下文的“馀皇”皆为华丽的船名。
(12)灵胥:指伍子胥所化之神。
(13)弋磻(yì bo):拴在箭绳上的石头。
(14)鹪(jiāo míng):鸟名。
(15)(jiāo jing):水鸟名。
(16)詹公:即詹何,传说中的善钓者。
(17)任父:即任公子,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事见《庄子·外物》。
(18)(gèng méng):鲟鱼。
(19)鲡(lí):“”之误,一种渔网。鲿(cháng):鱼名。
(20)两(jiè):即比目鱼。
(21)罺(cháo):一种捕鱼工具。(hào):一种大虾。
(22)乘鲎(hòu):似蟹的介类动物。
(23)罛(gu):大鱼网。
(24)虎、鹿:分别指虎鱼和鹿鱼。
(25)(zhí):绊马索。(lóng):牵制。僒(jiong):通“窘”。困窘。
(26)(hui):强劲有力的大鱼。犗(jiè):阉过的牛。
(27)搀抢:指彗星。
(28)鲋(fù):小鱼名。
(29)缗(mín):钓鱼线。
(30)萍实:典出《孔子家语·致思》。说是有一次楚昭王渡江,见到一个圆而红的斗大的东西来触碰渡船。昭王派人去问孔子是什么意思。孔子便说这是萍实,象征着吉祥,唯有霸者才能碰到它,可剖而食之。
(31)夔(kuí):怪兽名。
(32)精卫衔石:传说见于《山海经·北山经》。缴(zhuó):系于箭上的绳子。
(33)文鳐(yáo):即飞鱼。纶(lún):钓鱼用的丝线。
(34)简:检阅。
(35)亄(yì)费:仿佛。锦缋(huì):锦绣。
(36)虓(xiāo)勇:勇猛。
(37)蝳瑁(daì mào):即玳瑁。
(38)觜蠵(zi xi):一种大龟。
(39)明月:明月珠。
(40)罄(qìng):尽,完。
(41)哂(shěn):耻笑。澹台:即澹台子羽,传说中的人物。事见《博物志》。
(42)徇:寻求。
(43)汉女:传说中居汉水的神女。
(44)晋贾:晋国大夫。事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45)砰宕(dàng):船行水击的声音。
(46)飔(si)风:凭借风势。(liú):风声。
(47)沛沛以悠悠:飘流远行。
(48)汔(qì):庶几。
(49)天吴:传说中的水神。阳侯:传说为阳国侯溺水死后所化的神。
【译文】
“山谷空寂,岭无草木。罗网盈满,猎获丰足。回马缓行察路旁,三江之鱼细观望。泛舟鄱阳湖,万船齐攒动。弘舸相接,巨槛相连。楼船如云遮大海,船体型号不一般。船楼似岛重叠叠,时隐时现若仙山。楼船华丽辉煌,比鹢首画船还美,盖过当年的馀皇。打开彩绸帷幕,挂起流苏彩穗。推开门窗帐幔,水面如镜生光辉。船师水手,选自闽、禺。擅长风中行船,敢戏灵胥神仙。争分夺秒达千里,片刻之间抢先至。船歌吟唱,管弦齐鸣。河流轰响,渚禽受惊。发射弋箭,射落鹪。猎人发弩,射中。钓铒密布,网罟相连。谋术胜过詹公,技巧压倒任父。用筌捉,用捕、鲨。用罩捕比目,用罺捞虾。乘鲎鼋鼍,同入罗网。深水虎鱼、鹿鱼,全被困拘。大鱼臣鲸吞牛饵中钩,彗星争奔出连缀。倘再钓鲤于河边,那犹如射井中鱼。轻舟连缀争奔忙,钓钩抛入潮水中。冀望萍实美事复现,询访灵夔向鲛人。精卫衔石中箭,文鳐夜飞触钩。北山飞鸟尽,西海游鱼绝。雕额镂身兵卒,纹如虬龙图似蛟螭。彩饰身躯如锦绣,勇猛凶悍似雕狼。冒险潜深水,搜罗奇珍异。摸玳瑁,抓觜蠵。剖巨蚌取珍珠于深渊,洗净明珠于波涛。天下奇珍异宝,在此均能觅到。谿壑一空,川渎尽罄。笑澹台谋取澹台财宝,姑且入海而寻找奇异。舟后载汉女,步晋贾后尘。激流阻水激荡声,疾风展翅船如飞。直辟惊涛骇浪,远行风帆悠悠。庶几凯旋日,作揖别水神。以上讲水中嬉戏。
“指包山而为期1,集洞庭而淹留2。数军实乎桂林之苑3,飨戎旅乎落星之楼4。置酒若淮、泗5,积肴若山丘。飞轻轩而酌绿酃6,方双辔而赋珍羞。饮烽起,釂鼓震7。士遗倦,众怀欣。幸乎馆娃之宫8,张女乐而娱群臣。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下之陈9。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10,咏《》《任》(11)。荆艳楚舞(12),吴愉越吟(13)。翕习容裔(14),靡靡愔愔(15)。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钟鼓之铿耾(16)。有殷坻颓于前(17),曲度难胜,皆与谣俗汁协(18),律吕相应。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或超《延露》而《驾辩》(19),或逾《绿水》而《采菱》。军马弭髦而仰秣(20),渊鱼竦鳞而上升。酣湑半(21),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22)。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以上置酒作乐。
【注释】
1包山:山名。
2洞庭:指吴中太湖。
3军实:军队游猎所获。桂林:吴地名苑。
4落星:吴地名楼。
5淮:指淮河。泗:指泗水。
6绿酃(líng):古湘州衡阳酃湖所产的名酒。
7釂(jiào):饮干杯中酒。
8馆娃:宫殿名。
9钧天:即钧天广乐,天上仙乐。
10胤(yìn):通“引”。《阳阿》:曲名。属雅俗之间的曲子。
(11)《(mèi)》《任》:分别为东方少数民族和南方少数民族的乐曲。
(12)荆艳:楚歌。
(13)吴愉:吴歌。
(14)翕习:盛多的样子。容裔:同“容与”。指音乐节奏起伏不平,变化很多。
(15)愔愔(yin):和谐。
(16)铿耾(kēng hóng):声音宏大,如雷震耳。
(17)殷:声音宏大。坻(di)颓:即坻崩,山丘崩裂堕落。
(18)谣俗:通俗的民间歌曲。汁(xié):和谐。
(19)《延露》《驾辩》:与下文《绿水》《采菱》皆古曲名。
(20)弭髦(máo):马毛顺和。
(21)湑(xu):过滤过的酒。
(22)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指楚平王孙鲁阳文子挥戈使太阳回转一事。详见《淮南子·览冥训》。曜灵,指太阳。太清,指天空。
【译文】
“约定相会包山,同去太湖暂留。在桂林苑清点军队猎物,在落星楼犒劳士卒。备有美酒如淮、泗,堆积佳肴似山丘。轻车飞奔送美酒,双辔并行置珍馐。举火助酒起,擂鼓促干杯。士卒忘掉疲劳,人们心怀喜悦。馆娃宫吴王下榻,张罗舞女娱乐群臣。陈设金石丝竹乐器,像钧天神乐降人间。唱东歌,奏南乐。演《阳阿》,咏《》《任》。表演荆艳楚舞,歌唱吴愉越吟。舒缓悠然,柔软和美。像这些美妙乐舞,唱和声嘹亮,钟鼓声铿锵。声响如地崩山裂,婉转变化音袅袅,都与通俗歌谣相谐,同六律、六吕相和。奏喜乐可滋润木石,发哀音可兴作凄风。胜过《延露》《驾辩》曲,超出《绿水》《采菱》歌。战马垂鬃仰首喜,渊鱼耸身出水乐。酒至半酣,八音齐奏。欢情长住,美辰短暂。鲁阳文子阻红日,夕阳返身回天空。使夕阳再回转中天,以古人精诚为楷模。以上讲饮酒作乐。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于兹土1,而执玉帛者以万国。盖亦先王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春秋之际,要盟之主,阖闾信其威2,夫差穷其武。内果伍员之谋3,外骋孙子之奇4。胜强楚于柏举5,栖劲越于会稽6。阙沟乎商鲁7,争长于黄池8。徒以江、湖崄陂9,物产殷充,绕霤未足言其固10,郑、白未足语其丰(11)。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12)。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麾城若振槁(13),搴旗若顾指(14)。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虽累叶百叠,而富强相继。乐湑衎其方域(15),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练形而易色(16),赤须蝉蜕而附丽。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剖判庶士,商榷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17),邦有湫阨而踡跼(18)。伊兹都之函弘(19),倾神州而韫椟(20)。仰南斗以斟酌(21),兼二仪之优渥(22)。繇此而揆之(23),西蜀之于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耀而与夫桪木龙烛也(24);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25)。庸可共世而论巨细(26),同年而议丰确乎(27)?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耳目之所不该(28),足趾之所不蹈,倜傥之极异,诡之殊事,藏理于终古,而未寤于前觉也。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注释】
1夏后氏:指夏禹。
2信:通“伸”。
3伍员:即伍子胥。
4孙子:即孙武。
5柏举:地名。
6会(kuài)稽:地名。今浙江绍兴。
7阙:掘。商:指春秋时的宋国。
8黄池:地名。在今河南。
9崄陂(xiǎn bì):险阻。
10绕霤:古代著名险要之地,在今陕西。
(11)郑、白:古代关中最富的郑渠、白渠地区。
(12)喑(yìn)呜:愤恨的声音。
(13)麾城:指挥士兵攻城。
(14)搴旗:夺取敌方军旗。
(15)乐湑:即乐胥,君子。衎:喜爱。方域:指吴地。
(16)桂父:与下文的“赤须”皆传说中的仙人。
(17)郁鞅:繁盛。
(18)湫阨(jiǎo ài):低矮狭小。踡跼(quán jú):屈曲不伸。
(19)函弘:宽大。
(20)韫椟(yùn dú):藏在柜子里。
(21)南斗:星座名。
(22)二仪:指天地。优渥(wò):丰厚优裕。
(23)揆(kuí):推测,揣度。
(24)桪(xún)木:高大的树木。龙烛:神龙所衔的巨烛。
(25)帝之悬解:意指天能解除人间束缚,达到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境界。帝,指天。中国古人认为,人生受命于天,忧虑为天所系,只有安时处顺,安于天命,忧乐不入,才能为天所解。疏属:山名。又名雕龙山,在今陕西绥德。
(26)庸:岂,哪。
(27)确:贫瘠。
(28)该:全,备。
【译文】
“夏禹曾在此召见群臣,万国执玉帛前来朝奉。吴地是先王盛会之所,邻国效法之楷模。春秋吴国为盟主,阖闾耀武又扬威,夫差穷兵而黩武。治国用伍子胥计谋,御敌依恃孙武奇计。在柏举打败强楚,于会稽围歼劲越。掘深沟连通宋鲁,争盟主于黄池地。只因江、湖险阻,物产丰饶,别国就无与伦比,绕霤不能与之比固,郑、白不能与之较富。兵有锐气,民有节操。含怒则拔剑,藏怨则张弓。占吴地则如龙腾跃,据吴国则似虎眈眈。攻城如摧枯拉朽,夺旗似顾看掌指。虽从军一朝,却功垂千古。虽传递百代,却富强永继。君子爱惜此地,众仙汇聚这里。桂父仙人练形变色于此,赤须仙人蝉蜕客居此地。中原比之吴国,罕见吴都珍奇,丹青描绘吴都宝物,中原以此消解自己的渴慕。舜、禹神游吴地,终生不返故里,精灵留住这里,玩赏珍奇异物。判别各种人物,研习各地风俗,国有繁荣宽广之地,邦有狭小局促之隅。吴都广大,倾斜神州,包囊中原。抬头拿南斗为勺舀酒,兼得天地万物之恩赐。由此衡量,西蜀与东吴相比,大小相差悬殊,西蜀如棘林萤光闪耀,东吴似桪木龙烛生辉;好坏相去甚远,也像天帝解放东吴,上天幽禁疏属。怎能同论大小,共议薄丰呢?至于东吴的幽远偏僻之处,空旷寂寥,耳目难达,足迹难到,超拔人才,离奇之事,久埋深藏,先知先觉也难以知晓。以上所言,皆属粗粗言之,只是略举东吴概况,尚未能说出其中奥妙。”
魏都赋
魏国先生有睟其容1,乃盱衡而诰曰2:“异乎,交、益之士3!盖音有楚、夏者4,土风之乖也5;情有险、易者6,习俗之殊也。虽则生常7,固非自得之谓也8。昔市南宜僚弄丸9,而两家之难解。聊为吾子复玩德音10,以释二客竞于辩囿者也(11)。
【注释】
1魏国先生:作者虚构的人物。睟(suì):润泽,慈和。
2盱(xu)衡:睁目扬眉。诰:告诫。
3交、益:古代州名。三国时,交州属东吴,益州属蜀国。
4楚:古楚地。夏:指中原地区。
5乖:相违,不同。
6险:此指性情不平和。易:此指性情平和。
7生常:性情之常。生,通“性”。
8自得:天生得之,即指先天生成的性格。
9市南宜僚:楚国勇士,善弄丸杂技。楚白公胜谋作乱,将杀令尹子西。以宜僚为勇士,派人去招徕他。宜僚正在弄丸,利诱威逼均不能使之屈服。白公不得宜僚,反事不成,于是白公、子西两家之难解。
10德音:善言。
(11)辩囿(yòu):喻指辩者丰富的语言如苑囿中多姿多彩的草木。
【译文】
魏国先生的面容温和滋润,他举目扬眉警示说:“东吴、西蜀两国人不同啊!语言有楚地和中原之别,那是由于水土和风俗的差异;两地人性情有险怪与平和的不同,也是因为习俗的相背。虽然人性格稳定,但非天生而得。古时市南宜僚擅长戏弄丸子,从而使楚白公与令尹子西两家解怨。现在我替两位品味一下中正之言,以便和解二位互不相让的争辩。
“夫泰极剖判1,造化权舆2。体兼昼夜,理包清浊。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岩冈潭渊,限蛮隔夷,峻危之窍也。蛮陬夷落3,译导而通,鸟兽之氓也4。正位居体者,以中夏为喉,不以边垂为襟也。长世字甿者5,以道德为藩,不以袭险为屏也。而子大夫之贤者,尚弗曾庶翼等威6,附丽皇极7,思禀正朔8,乐率贡职;而徒务于诡随匪人9,宴安于绝域10,荣其文身,骄其险棘。缪默语之常伦(11),牵胶言而逾侈(12)。饰华离以矜然(13),假倔强而攘臂。非醇粹之方壮(14),谋踳驳于王义(15)。孰愈寻靡蓱于中逵(16),造沐猴于棘刺(17)?剑阁虽嶛(18),凭之者蹶(19),非所以深根固蒂也;洞庭虽浚(20),负之者北(21),非所以爱人治国也。彼桑榆之末光(22),逾长庚之初辉(23)。况河、冀之爽垲(24),与江介之湫湄(25)?故将语子以神州之略(26),赤县之畿(27),魏都之卓荦(28),六合之枢机(29)。以上嘲吴、蜀二客。
【注释】
1泰极:即太极,古人认为的原始混沌之气。剖判:开辟。
2权舆:起始。
3陬(zou):聚居。
4氓:民。
5长世:领导社会。字甿(méng):养民。字,养育。
6庶翼:众民皆勉力拥戴君王。等威:威仪等差有别。
7皇极:喻指魏王。
8禀:受。正朔:一年的第一天,也指正统帝王新颁的历法。
9诡随:狡诈虚伪的人。匪人:行为不正之人。
10宴:安。
(11)缪:不明。
(12)胶言:诡辩而不合于义的言论。
(13)华(kuā)离:地形不正,偏长散离。华,或作“”。
(14)醇粹:即纯粹。方壮:壮大。
(15)踳驳(chuǎn bó):乖乱。
(16)蓱:同“萍”。
(17)沐猴:即猕猴。
(18)嶛(liáo):高耸险峻。
(19)蹶:失败。
(20)浚(jùn):深。
(21)北:失败。
(22)桑榆:日落时光照桑榆树顶,因以指日暮。
(23)长庚:金星,即太白星。
(24)河:黄河。冀:古九州之一。爽垲(kǎi):宽敞明亮、干燥。
(25)江介:沿长江一带。湫湄:岸边,水、草相交处。
(26)神州:指中原地区。
(27)赤县:亦指中原地区。畿(ji):靠近国都的地区。
(28)卓荦(luò):超绝出众。
(29)六合:天下。枢机:枢与机。比喻事物的关键部位。
【译文】
“原始混沌之气分化,育造万物大自然开始。体式有昼夜之分,道理含清浊之别。流动成为江海,凝结变为山岳。星宿布列与大地分野相配,偏隅边地如带相连。山岳江湖多,蛮夷远地隔,险峻奇洞交错。蛮夷成村落,难与中原连络,翻译方能相通,人与鸟兽差不多。居于天子之位的人,把中原当成咽喉,不以边远险地为屏障。统治社会养育黎民的人,把道德看成依恃,不以重叠高山为凭借。而你们两位大贤,还未曾与众人一同拥戴大魏,依附魏帝,接受魏国历法,乐于率百姓效命朝廷;相反,你们只是曲承奉迎蛮夷,安居边地绝域,以断发文身为荣耀,以险阻地势为骄妄。违背君子或沉默或言说的处世之道,奢谈虚妄诡辩之词。华饰美誉狭小地盘,肆意妄行蛮夷倔犟。对精纯不杂的非议正甚嚣尘上,想要扰乱先王所立的法度。其虚谬无异于在大路上寻找浮萍,在棘刺尖上雕刻猕猴。剑阁虽高,依之则败,并不能根固;洞庭虽深,恃之则败,非治国之基。那落日的余辉,也超过长庚星初升的光亮。况且大魏居地开阔燥爽,长江沿岸的低地能与之相比吗?所以,我将告诉你们中原的疆界,魏国的都市,魏都的超然独异,天下的枢纽。以上嘲讽吴、蜀二客。
“于时运距阳九1,汉网绝维2。奸回内赑3,兵缠紫微4。翼翼京室5,耽耽帝宇6,巢焚原燎,变为煨烬,故荆棘旅庭也。殷殷寰内7,绳绳八区8,锋镝纵横9,化为战场,故麋鹿寓城也。伊、洛榛旷10,崤、函荒芜。临菑牢落(11),鄢、郢丘墟(12)。而是有魏开国之日,缔构之初,万邑譬焉,亦犹犨麋之与子都(13),培之与方壶也(14)。且魏地者,毕、昴之所应(15),虞、夏之余人,先王之桑梓(16),列圣之遗尘。考之四隈(17),则八埏之中(18)。测之寒暑,则霜露所均。卜偃前识而赏其隆(19),吴札听歌而美其风(20)。虽则衰世,而盛德形于管弦。虽逾千祀,而怀旧蕴于遐年。以上浑言魏都。
【注释】
1距:至,到。阳九:灾厄。
2网:法网。
3奸回:奸佞小人。内赑(bì):内乱。
4紫微:帝王的宫殿。
5翼翼:雄伟庄严。
6耽耽:深邃的样子。
7殷殷:众多的样子。寰内:京都周围千里以内的地区。
8绳绳:洋洋,众多的样子。
9锋镝:泛指武器。镝,矢锋。
10榛旷:荒芜空旷。榛,树木丛生。
(11)临菑:齐国的都城,在今山东。牢落:寥落,荒废。
(12)鄢、郢:皆楚国都城,在今湖北。
(13)犨(chou)麋:人名。据传相貌奇丑。子都:相传为古代美男子。
(14)培(pou lou):小土山。方壶:传说中的渤海仙山,又称“方丈”。
(15)毕、昴(mǎo):皆星宿名。
(16)桑梓:喻指故乡。
(17)隈(wēi):角落。
(18)八埏(yán):八方。埏,大地的边际。
(19)卜偃:春秋时晋人,善卜筮。
(20)吴札:吴国公子季札。事见《左传》。
【译文】
“当初,汉王朝厄运到来,法纪废弛。奸人内乱,兵围皇宫。富丽的皇宫、深幽的宫室,像鸟巢被焚,如草原被烧,转眼成为灰烬,所以庭院很快长满荆棘。繁荣的天下,殷富的八方,战火硝烟,顿成战场,所以麋鹿在城中居住。东都荒芜,西都空虚。齐国荒废,楚地成墟。那时大魏奠基,开国之初,缔造之时,万国比之,不过像丑犨麋对美子都,不过如小土丘对东海仙山。并且,魏国为毕、昴星之分野,舜、禹后人生活其间,这里为先王故土,圣贤遗迹遍布。考察四周,魏居中部。测定寒热,霜露均衡。卜偃预见魏国兴隆,吴札听歌赞其美风。虽然世间衰微,但管弦发盛德。历史过千载,遗风传悠远。以上总体论述魏都。
“尔其疆域,则旁极齐、秦1,结凑冀、道,开胸殷、卫,跨蹑燕、赵。山林幽岟2,川泽回缭,恒、碣碪于青霄3,河、汾浩涆而皓溔4。南瞻淇澳,则绿竹纯茂。北临漳、滏5,则冬夏异沼6。神钲迢递于高峦,灵响时惊于四表。温泉毖涌而自浪7,华清荡邪而难老。墨井盐池8,玄滋素液9。厥田惟中,厥壤惟白。原隰畇畇10,坟衍厈厈(11)。或嵬罍而复陆(12),或黋朗而拓落(13)。乾坤交泰而缊(14),嘉祥徽显而豫作(15)。是以兆朕振古(16),萌柢畴昔(17)。藏气谶纬,象竹帛(18)。迥时世而渊默(19),应期运而光赫(20)。暨圣武之龙飞(21),肇受命而光宅(22)。以上山川相宅。
【注释】
1齐、秦:与下文的“冀”“道”“殷”“卫”“燕”“赵”皆古国名。
2幽岟(yǎng):幽深渺远。
3恒:指北岳恒山。碣:即碣石山。碪(ǎn è):高峻的样子。
4河:指黄河。汾:指汾水,源出太原汾阳北管涔山。浩涆(hàn):水势浩大的样子。皓溔(yǎo):即灏溔,无边无际。
5漳:指漳水,在今河南、河北交界之地。滏(fu):指滏水,今称滏阳河,源出河北磁县西北的滏山。
6沼:水的通称。
7毖(bì):通“泌”。水急流的样子。
8墨井:煤矿。
9玄滋:指墨井中的黑色液体。素液:指盐池中的白色盐水。
10畇畇(yún):田地平坦的样子。
(11)坟:高地。衍:低平之地。厈厈(chì):同“斥斥”。广大的样子。
(12)嵬垒:高低不平的样子。
(13)黋(kuàng)朗:光明敞亮。拓落:宽广。
(14)交泰:指天地之气交融贯通。缊(yin yun):指阴阳二气交融而万物化生。
(15)豫:预先。
(16)朕:征兆。振:自,从。
(17)萌:始。柢(di):本源。畴昔:往日。
(18)(bì):藏。
(19)迥:旷远。渊默:沉默。
(20)光赫:光大盛赫。
(21)圣武:指魏太祖武皇帝曹操。
(22)肇:始。
【译文】
“魏国的疆域,两边有齐、秦之地,中间集冀、道两国,前面有殷、卫故地,后面跨燕、赵河山。山林幽密,河泽环绕,恒山、碣石山高入云霄,黄河、汾河波浪滔滔。南望淇水岸边,绿竹优美繁茂。北面漳、滏河水,冬夏冷暖异调。神锣回响于高山峦嶂,异音惊动四面八方。温泉翻涌自成浪,华清沐浴身难老。墨井盐池,黑液白浆。田亩适中,土壤色白。平凹之地平整,高低之地广阔。或高低而重叠,或开阔而明爽。阴阳之气交和贯通,美妙祥瑞蒸蒸日上。所以,古有预兆,魏都之兆始于远古。气运藏于谶纬,先兆寓于古籍。世代沉默,应期光赫。魏武帝始兴霸业,受天命统御四方。以上论述魏国的山川形势及魏都的方位。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1。谋龟谋筮,亦既允臧2。修其郛郭3,缮其城隍4。经始之制,牢笼百王5。画雍、豫之居6,写八都之宇7。鉴茅茨于陶唐8,察卑宫于夏禹9。古公草创10,而高门有闶(11);宣王中兴(12),而筑室百堵。兼圣哲之轨,并文质之状。商丰约而折中(13),准当年而为量(14)。思重爻(15),摹大壮(16),览荀卿(17),采萧相(18)。僝拱木于林衡(19),授全模于梓匠(20)。遐迩悦豫而子来(21),工徒拟议而骋巧。阐钩绳之筌绪(22),承二分之正要(23)。揆日晷(24),考星耀(25),建社稷,作清庙(26)。筑曾宫以回匝(27),比冈隒而无陂(28)。造文昌之广殿(29),极栋宇之弘规。若崇山(30),崛起以崔嵬:髧若玄云(31),舒霓以高垂。瑰材巨世(32),参差(33)。枌橑复结(34),栾栌叠施(35)。丹梁虹申以并亘(36),朱桷森布而支离(37)。绮井列疏以悬蒂(38),华莲重葩而倒披。齐龙首而涌霤(39),时梗概于滮池(40)。旅楹闲列(41),晖鉴抰振(42)。榱题黮(43),阶嶙峋(44)。长庭砥平,钟虡夹陈(45)。风无纤埃,雨无微津(46)。岩岩北阙(47),南端逌遵(48)。竦峭双碣(49),方驾比轮。西延秋(50),东启长春。用觐群后(51),观享颐宾(52)。左则中朝有赩(53),听政作寝(54)。匪朴匪斫(55),去泰去甚(56)。木无雕锼(57),土无绨锦(58)。玄化所甄(59),国风所禀(60)。以上建都作室。
【注释】
1言:语助词。良:吉祥。
2允:诚信。臧:善。
3郛(fú)郭:外城。
4城隍:城壕。
5牢笼:包罗。
6画:与下文的“写”皆模仿之意。雍:指西京长安。豫:指东都洛阳。
7八都:天下八方之都。
8茅茨:茅草做屋顶。此尧帝遗风。陶唐:即尧帝。其初封于陶,后徏于唐。
9卑:低劣。
10古公:指周朝人的先祖古公亶父。草创:指古公率周人在岐山下草创都邑。
(11)闶(kàng):门高的样子。
(12)宣王:指周宣王。
(13)商:量度。
(14)当年:从前,昔年。
(15)重爻:指《周易》。
(16)大壮:《周易》中的卦名,像房屋可以避风雨。
(17)荀卿:此指荀卿的《荀子》,其中的《富国》篇,提倡宫室不尚浮华。
(18)萧相:汉丞相萧何。汉未央宫是他主持修建的。
(19)僝(zhuàn):具备。拱木:径围粗如两手合抱的大树。林衡:掌管山林的官员。
(20)梓匠:木匠。
(21)悦豫:喜悦欢欣。子来:如子承父事而来。
(22)钩:曲尺。绳:木工工具,用以量直。筌:承继,相继。绪:遗绪。
(23)二分:春分和秋分。正要:取春分和秋分之日的日影来定东西。
(24)揆(kuí):测度。日晷(gui):日影。
(25)考星耀:考度星日以定南北。耀,亦作“曜”。
(26)清庙:宗庙。
(27)曾(zēng):高。
(28)隒(yǎn):层叠的崖岸。陂(bì):危险。
(29)文昌:魏宫正殿。
(30)(duì):高峻。
(31)髧(dàn):头发下垂的样子。
(32)巨世:巨于世。
(33)(qì zhí):相连,重叠。
(34)枌(fén):通“棼”。重屋之梁。橑(lǎo):屋椽。
(35)栾:柱首承梁的曲木。栌(lú):柱头承梁的方木,即斗拱。
(36)申:伸展。亘:横。
(37)桷(jué):方形的椽子。森:众多。支离:分散。
(38)绮井:藻井,天花板上凸出为覆井形,饰有花纹图案。
(39)霤(liù):屋檐上接雨水的水槽。
(40)梗概:大概,仿佛。滮(biāo)池:水名。在今西安西北。
(41)旅:陈列。
(42)抰(yāng)振:即柍振,屋檐。
(43)榱(cui):椽子。黮(dǎn duì):深黑。
(44)(shun):当作“楯”,栏杆。
(45)虡(jù):钟鼓等的架子。
(46)津:湿润。
(47)岩岩:高耸的样子。北阙:北边城楼。
(48)南端:南边正门。逌(yóu):通“攸”。所。
(49)碣(jié):标出,峙立。
(50)(pì):开辟。延秋:与下文的“长春”皆宫门名。
(51)觐(jìn):诸侯朝见天子。群后:列侯。
(52)享颐:享宴颐养。
(53)中朝:内朝。赩(xì):红色,赤色。
(54)听政:殿名。寝:正殿。
(55)朴、斫:皆治之意。
(56)泰、甚:皆极之意。
(57)锼(sou):雕刻。
(58)土:指墙壁等土工。绨(tì):粗厚的丝织品。锦:有花纹的丝织品。
(59)玄化:至德的教化。甄:陶工做瓦器。
(60)国风:国家的风俗。
【译文】
“起初,占卜定都城,求诸龟筮显祥瑞。修外城,建城壕。制法度,参鉴历代。仿长安、洛阳宫殿,模八方之都庭堂。借鉴尧的茅屋,模仿禹的陋室。古公亶父创邑高门始建,宣王中兴才土墙百堵。有圣王法度,含质朴文彩。富华与简朴取其中,依先贤圣王为标准。考据《周易》,取法大壮,披阅《荀子》,效法萧何。取山林合抱之木,授木匠雕刻之法。人们远近争来如事父,工匠设计竞相献技。发扬古人钩绳之技,继承前人二分的要领。测日影,察星耀,建社稷,筑宗庙。筑成回绕之高宫,似立悬崖而不倾危。文昌大殿宽广无际,栋宇楼阁空旷无边。峻拔者似高山耸立,下垂者似墨云彩虹。材料精美世无双,交连重叠人罕闻。屋宇梁椽交错,曲木拱木重叠。红梁如虹横亘,红椽如麻杂陈。天花板饰花多,花浓烈叶纷披。雕龙首中吐水,仿佛池流淌。堂前柱子列成行,光入室内放光芒。椽头深黑,阶廊重叠幽深。庭似磨石,钟架杂陈。风不起尘,雨不沾润。北门城楼高耸,南门城楼相同。城门双双高耸,并车畅通无阻。西有延秋门,东是长春门。诸侯在此朝见天子,天子在此盛宴列侯。左边内有红色宫室,正殿名为听政。质朴华丽适中,风格顺其自然。木工不雕饰,土工不华丽。教化所得,风俗所成。以上讲建都与宫室建造。
“于前则宣明、显扬1,顺德、崇礼,重闱洞出2,锵锵济济3。珍树猗猗,奇卉萋萋。蕙风如薰,甘露如醴。禁台省中4,连闼对廊。直事所繇5,典刑所藏6。蔼蔼列侍7,金蜩齐光8。诘朝陪幄9,纳言有章10。亚以柱后(11),执法内侍。符节、谒者(12),典玺储吏。膳夫有官(13),药剂有司。肴顺时(14),腠理则治(15)。于后则椒鹤、文石(16),永巷、壸术(17)。楸梓、木兰(18),次舍甲乙。西、南其户,成之匪日。丹青焕炳,特有温室(19)。仪形宇宙,历像贤圣。图以百瑞,以藻咏。芒芒终古(20),此焉则镜。有虞作绘(21),兹亦等竞。右则疏圃曲池,下畹高堂(22)。兰渚莓莓(23),石濑汤汤。弱葼系实(24),轻叶振芳。奔龟跃鱼,有吕梁(25)。驰道周屈于果下(26),延阁胤宇以经营(27)。飞陛方辇而径西(28),三台列峙以峥嵘(29)。亢阳台于阴基(30),拟华山之削成。上累栋而重霤(31),下冰室而冱冥(32)。周轩中天(33),丹墀临猋(34)。增构峨峨(35),清尘彯彯(36)。云雀踶甍而矫首(37),壮翼摛镂于青霄(38)。雷雨窈冥而未半(39),皦日笼光于绮寮(40)。习步顿以升降(41),御春服而逍遥。八极可围于寸眸,万物可齐于一朝。长涂牟首(42),豪徼互经(43)。晷漏肃唱,明宵有程。附以兰锜(44),宿以禁兵。司卫闲邪(45),钩陈罔惊(46)。以上宫殿前后左右。
【注释】
1宣明、显扬:与下文的“顺德”“崇礼”皆宫殿门名。
2洞:通。
3锵锵:行走的样子。
4禁:禁中,皇帝宫中。台:官署名。省中:即禁中。
5直事:当班。所繇:指由此出入。
6典刑:典章法制。
7蔼蔼:盛多的样子。侍:官名。侍中。
8金蜩(tiáo):一种帽饰,又称金蝉。
9诘朝:指早朝。陪幄:陪侍天子于帷幄之中。
10纳言:官名。掌宣纳言论。
(11)柱后:御史所戴的一种帽子,又称惠文冠。
(12)符节:官名。掌符玺。谒者:官名。掌赞受事。
(13)膳夫:掌食之官。
(14)(yì):醇酒。
(15)腠(còu)理:中医指皮肤的纹理和皮下肌肉之间的空隙。
(16)椒:即椒房,皇后所居之室。鹤:指听政殿后的鸣鹤堂。文石:听政殿后的文石室,为后宫所止。
(17)永巷:即后宫,嫔妃住地。壸(kun)术:宫中道路。
(18)楸梓、木兰:皆坊名。皆在听政殿后。
(19)温室:殿名。
(20)芒芒:缈远。
(21)虞:虞舜。
(22)畹:田三十亩叫“畹”,此指田地。高堂:园子中的亭子。
(23)莓莓:草叶繁茂生长的样子。
(24)弱葼(zong):树木的细枝。
(25)(qì):看。吕梁:地名。
(26)驰道:皇帝车马所行之道。果下:良马名。
(27)经营:此指行进周旋。
(28)飞陛:高高的宫殿台阶。
(29)三台:邺中三台,即铜爵台、金凤台、冰井台。
(30)阴基:地基。
(31)霤(liù):承接雨水的水槽。
(32)沍(hù)冥:寒冷清阴。
(33)轩:有窗的长廊。
(34)墀(chí):宫殿的台阶或门庭。猋(biāo):疾风,旋风。
(35)增:通“层”。
(36)彯彯(piāo):飘卷。
(37)云雀:本鸟名,此指云雀形状的屋顶装饰。踶(dì):踏。
(38)摛(chi):舒展。
(39)窈冥:阴暗。
(40)皦(jiǎo):明亮。绮寮(liáo):雕花的窗子。
(41)习:反复。
(42)牟首:供长途中宿的阁道之室。
(43)豪:长。徼(jiào):巡行警戒之道。
(44)兰锜:兵器架。
(45)闲:防御。
(46)钩陈:星名。古人用以指后宫。
【译文】
“前面有宣明门、显扬门,顺德门、崇礼门,重重宫门畅通无阻,济济士人如云汇集。珍贵树木浓郁茂盛,奇花异卉争奇斗艳。风夹花香令人醉,露水甘美让人痴。宫里官署多,门廊连对长。当班由此出入,典籍深藏其间。侍官行行列,冠饰闪金光。早朝陪伴帝王于内室,纳言之官文采生动。其次有御史、执法内侍、掌符玺之官以及掌赞受事的谒者。膳食有官,医药有官。佳肴美酒新鲜,皮肤肌理通气。后面则有椒房、鸣鹤堂、文石室、永巷、壸术,后妃居其中。又有楸梓坊、木兰坊,宫舍按甲乙次序排列。西面、南面之门,很快建成。书画丹青发异彩,宫有温室深藏之。图宇宙形体,画先王圣像。绘各种祥瑞,饰辞藻赞语。茫茫远古事,于此作借鉴。虞舜曾作画为戒,此处也可比拟之。右面有疏园曲池,低田高亭。池中小洲,兰草繁茂,石上清流,急湍如注。细弱树枝结硕果,轻嫩枝叶飘芳香。龟奔跑鱼飞跃,痴看在吕梁。宫中果下马争奔驰,曲道栋宇奔马如穿梭。向西有可并马而行的高高台阶,三台并列对峙各显威风。奠基于平实的土地,峻险如刀削的华山。上有栋檐重重,下有冰室寒阴。旋廊入中天,台阶生旋风。高楼耸巍峨,清尘卷云飘。雕刻的云雀翘首屋脊,矫健的翅膀插入云霄。雷雨幽暗不能遮其半,白日阳光洒满雕窗。高台步步登,逍遥穿春装。天下尽收眼底,万物览于一朝。长途阁道相连,巡行之路交错。计时仪器按时报唱,白昼夜晚界限分明。设兵器之架,住护宫禁兵。防奸淫邪恶,免后宫受惊。以上讲宫殿的前后左右。
“于是崇墉浚洫1,婴堞带涘2。四门3,隆厦重起。凭太清以混成4,越埃壒而资始。藐藐标危5,亭亭峻趾6。临焦原而不怳7,谁劲捷而无8?与冈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阳灵停曜于其表9,阴祇蒙雾于其里10。菀以玄武(11),陪以幽林。缭垣开囿,观宇相临。硕果灌丛,围木竦寻(12)。篁筿怀风(13),蒲陶结阴。回渊漼(14),积水深(15)。蒹葭(16),雚蒻森(17)。丹藕凌波而的(18),绿芰泛涛而浸潭(19)。羽翮颉颃(20),鳞介浮沉。栖者择木,雊者择音(21)。若咆渤澥与姑馀(22),常鸣鹤而在阴。表清篽(23),勒虞箴(24)。思国恤,忘从禽(25)。樵苏往而无忌(26),即鹿纵而匪禁(27)。以上城郭苑囿。
【注释】
1墉:城墙。洫:沟池。
2婴:绕。堞(dié):城上女墙。涘(sì):水涯。
3(niè):高大雄伟。
4太清:指天。
5标危:绝顶。
6亭亭:高远的样子。趾:基础。
7焦原:山名。据说为一巨石生成。怳(huǎng):心神不安。
8(xi):畏惧不安的样子。
9阳灵:天神。
10阴祇:地神。
(11)菀:通“苑”。园圃。玄武:苑名。在邺城西边。
(12)围木:巨大的树木。竦(song):高耸。寻:古代长度单位。
(13)篁筿:指密密的竹林。
(14)漼(cui):澄清。
(15)积水:众流相汇而成的水池。
(16)蒹葭(jiān jiā):芦苇之类的水草。(xuàn):强有力。
(17)雚(huán):即狄,水草名。蒻(ruò):嫩蒲。
(18)丹藕:红莲。的(dì):通“菂”。莲子。(lì):光亮鲜艳。
(19)芰(jì):菱角。
(20)羽翮(hé):指鸟类。颉颃(xié háng):鸟上下飞的样子。
(21)雊(gòu)者:鸣雉。
(22)渤澥(xiè):海名。姑馀:山名。
(23)表:标志。篽(yù):禁苑。
(24)勒:戒勒。虞箴:虞人(掌管苑囿的官员)所作的箴。
(25)从禽:从禽兽之乐,狩猎之乐。
(26)樵:打柴。苏:取草。
(27)即鹿:逐鹿。
【译文】
“在这里,城高沟深,墙水环绕。四门高耸,大厦连叠。上接青天,浑然一体,下连尘埃,宏构之始。顶部高耸,基础竦立。临万仞与焦原相比毫不逊色而心安神定,劲捷之人有谁能不惊惧?像山冈一样永固,非年代能够计算。阳光朗照其表,云雾弥漫其中。建玄武苑,植造幽林。垣墙围绕成苑囿,台榭相望殿比邻。灌木丛中结硕果,合围大树高千寻。丛生绿竹发清风,密叶葡萄成浓荫。山水清,积水深。蒹葭发,雚蒻密。莲花出水美皎皎,菱角漂浮出波涛。鸟儿翻飞,鱼鳖沉浮。禽鸟择木栖息,野鸡鸣唱清音。似鸣唱于大海高山之间,如仙鹤吟咏于河畔树荫。标记界限,戒勒谏辞。考虑国忧,忘记猎禽。樵夫入内取柴草而不忌,猎人进去猎物而不禁。以上讲城郭苑囿。
“腜腜坰野1,奕奕菑亩2。甘荼伊蠢3,芒种斯阜4。西门溉其前5,史起灌其后。墱流十二6,同源异口。畜为屯云7,泄为行雨。水澍粳、稌8,陆莳稷、黍9。黝黝桑、柘10,油油麻纻(11)。均田画畴,蕃庐错列(12)。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13)。以上郊野。
【注释】
1腜腜(méi):肥美。
2菑(zi):耕过一年的田。
3荼(tú):一种苦菜。此泛指带苦味的野菜。蠢:生长。
4芒种:稻麦。阜:多。
5西门:与下文的“史起”皆战国时的魏人。西门指西门豹。据《邺中记》载,两人皆做过邺令,并皆重水利。
6墱(dèng)流:有台阶的排水系统。
7畜:通“蓄”。指蓄水。屯云:屯集如云。
8澍(shù):沾润。粳(jing)、稌(tú):皆稻类作物。
9莳(shì):种植。
10桑、柘(zhè):桑树和柘树。
(11)纻(zhù):麻类植物。
(12)庐:房舍。
(13)奕世:累代。
【译文】
“山野肥美,田地繁茂。野菜茁壮,稻麦丰足。西门豹治水于前,史起灌溉在后。灌田池水十二墱,同源异口四处流。蓄水如乌云屯居,放水似倾盆下雨。水润稻谷,地种稷、黍。桑、柘黑黝黝,麻纻绿油油。赐田排等定田界,错综排列分房屋。姜、芋长满丰茂,桃、李浓荫密布。家家安居乐业,人人美衣甘食。邑屋遥遥相望,家世代代相传。以上讲郊野。
“内则街冲辐辏1,朱阙结隅。石杠飞梁2,出控漳渠3。疏通沟以滨路,罗青槐以荫涂。比沧浪而可濯,方步而有逾4。习习冠盖5,莘莘蒸徒6。斑白不提7,行旅让衢。设官分职,营处署居。夹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闾8。其府寺则位副三事9,官逾六卿10,奉常之号(11),大理之名(12)。厦屋一揆(13),华屏齐荣(14)。肃肃阶(15),重门再扃(16)。师尹爰止(17),毗代作桢(18)。其闾阎则长寿、吉阳(19),永平、思忠,亦有戚里(20),寘宫之东(21)。闬出长者(22),巷苞诸公(23)。都护之堂(24),殿居绮窗。舆骑朝猥(25),蹀其中(26)。以上城内官寺及闾里。
【注释】
1冲:要冲,四通八达之道。辐辏(còu):车辐集中于轴心。
2石杠:石桥名。指石窦桥。飞梁:飞架。
3漳渠:渠名。
4方:比。步(yán):檐下走廊。
5习习:盛多的样子。
6莘莘:众多的样子。蒸:众民。
7斑白:老人。
8班:次,排列。
9副:辅佐。三事:即三公。一说为“正德、利用、厚生”三件大事。
10六卿:古代的六种官职。古代有所谓“九卿”之说,而魏初置太仆、大理、大农、少府、太常、宗正、卫尉等七卿,故文中称“官逾六卿”。
(11)奉常:即太常,主宗庙事。
(12)大理:主刑狱之事。
(13)揆(kuí):准则,尺度。
(14)华屏:饰有花纹的门墙。齐:相等。
(15)(xiàng):两阶之间。
(16)扃(jiong):门闩。
(17)师尹:主管国事的高官。
(18)毗(pí):辅助。桢(zhēn):筑土墙时夹板两端的支柱。
(19)长寿、吉阳:与下文的“永平”“思忠”皆贵里名。
(20)戚里:外戚所居的里坊。
(21)寘(zhì):安置。
(22)闬:里巷,乡里。
(23)苞:包括。
(24)都护:官名。
(25)猥(wěi):多。
(26)蹀(dié qi):累积。
【译文】
“街道纵横如车辐中心聚,红色楼台构筑城隅。石桥飞架,引出漳渠。路边水沟相通,青槐浓荫道路。渠水清澈可濯缨,长廊不可比林荫。高官攘攘,众人熙熙。斑白老者不提物,行人路遇互谦让。设官吏分职掌,建官署修衙门。府寺夹杂其中,里闾错杂分布。府寺有辅助帝王三事的官位,官职超过六卿,奉常主宗庙,大理断刑狱。大厦屋室同尺寸,雕花屏墙放光彩。台阶严整肃穆,重门双锁。官长行止于此地,辅理朝政主中枢。都中里坊,有长寿、吉阳、永平、思忠。外戚里坊,设于皇宫之东。显贵出入里门,公侯住在巷中。都护宫殿堂中,雕花窗户挂罗绮。朝贡车马多,累积住其中。以上讲城内的官署与民居。
“营客馆以周坊1,饬宾侣之所集。玮丰楼之闬闳2,起建安而首立3。葺墙幂室4,房庑杂袭。剞劂罔掇5,匠斫积习6。广成之传无以畴7,槀街之邸不能及8。以上宾馆。
【注释】
1周:遍。
2玮:美。
3建安:东汉献帝年号。
4幂:涂。
5剞劂(ji jué):曲刀,用来刻镂。掇(chuò):通“辍”。中止。
6积习:多次反复地进行。
7广成之传:即广成传舍,战国时秦国的客馆。畴:通“俦”。比。
8槀(gǎo)街:汉代长安的街名。
【译文】
“建宾馆,遍布里坊,款待宾客,成云集之地。美化大楼的门户,此楼建安已建成。修缮粉刷墙壁,屋檐重叠飞起。雕刻刀凿不停止,工匠砍削多次。胜于秦时广成传舍,优于汉代槀街之邸。以上讲宾馆。
“廓三市而开廛1,籍平逵而九达。班列肆以兼罗2,设阛阓以襟带。济有无之常偏,距日中而毕会。抗旗亭之峣嶭3,侈所俯之博大。百隧毂击4,连轸万贯。凭轼捶马,袖幕纷半5。壹八方而混同,极风采之异观。质剂平而交易6,刀布贸而无算7。财以工化,贿以商通。难得之货,此则弗容。器周用而长务8,物背窳而就攻9。不鬻邪而豫贾10,著驯风之醇(11)。白藏之藏(12),富有无堤。同赈大内(13),控引世资。幏积(14),琛币充牣(15)。关石之所和钧(16),财赋之所底慎(17)。燕弧盈库而委劲(18),冀马填厩而驵骏(19)。以上市廛物产。
【注释】
1三市:古代所谓大市、朝市、夕市。
2班:布列。
3旗亭:市楼。峣嶭(yáo niè):高峻的样子。
4百隧:纵横交错的市道。
5纷半(pàn):繁盛的样子。半,大之意。
6质剂:贸易的契券。
7刀布:古钱币名。
8周用:用途广泛。长务:常用。
9窳(yu):滥。此指粗制滥造。攻:指坚固耐用。
10邪:指劣质物品。豫贾:虚定高价而欺骗顾客。
(11)醇(nóng):淳厚。
(12)白藏:仓库名。
(13)赈:充实,丰富。大内:国家府库。
(14)幏(jià):巴人所织的布。
(15)琛:珠玉。币:布帛。牣(rèn):满。
(16)关石:关为重量名,石为容量名。关石借指赋税。
(17)底(zhi):同“厎”。定,规定。
(18)燕弧:燕地的弓箭。委:堆积。劲:指劲硬的强弓。
(19)冀马:冀北的名马。驵(zù)骏:骏马健壮的样子。
【译文】
“三市开放,大道畅通,依仗平道,四通八达。按次序排列货物,设墙垣如衣带绕市。调配货物的多少,到正午货物云集。市楼高峻旗高挂,远眺市景收眼底。道路四通八达车子相撞,纵横相缀无以数计。凭车轼鞭策马,衣袖连成帐幕。八方之人汇同一处,奇风异彩,蔚为大观。契券交易公平合理,钱币买卖难以数计。人工将材料制成货物,货物靠商业流通互换。难得珍奇,此处不容。器物实用而持久,东西坚固不粗陋。劣货价虚此地不允,民风淳朴此处有名。白藏库中藏物多,没有限量。宫中库里充实丰富,天下财宝尽入其中。巴人贡物堆积,珠玉布帛充溢。赋税钧和正常,谨慎定下等级。燕地硬弓堆满库,冀北骏马圈满厩。以上讲市场交易与货物。
“至乎勍敌纠纷1,庶土罔宁2。圣武兴言,将曜威灵。介胄重袭,旍旗跃茎3。弓珧解檠4,矛飘英5。三属之甲6,缦胡之缨7。控弦简发,妙拟更嬴8。齐被练而铦戈9,袭偏裻以列10。毕出征而中律(11),执奇正以四伐(12)。硕画精通,目无匪制(13)。推锋积纪(14),铓气弥锐(15)。三接三捷,既昼亦月。克翦方命(16),吞灭咆烋(17)。云撤叛换(18),席卷虔刘(19)。祲威八纮(20),荒阻率由(21)。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振旅(22),反旆悠悠(23)。凯归同饮,疏爵普畴(24)。朝无刓印(25),国无费留(26)。丧乱既弭而能宴,武人归兽而去战。萧斧戢柯以柙刃(27),虹旍摄麾以就卷。斟《洪范》(28),酌典宪(29)。观所恒(30),通其变。上垂拱而司契(31),下缘督而自劝(32)。道来斯贵,利往则贱。囹圄寂寥,京庾流衍(33)。以上削平祸乱,息马论道。
【注释】
1勍(qíng):强。纠纷:纷扰。
2庶土:天下。
3旍(jing):旌旗。茎:旗杆。
4珧(yáo):弓箭名。檠(qíng):矫弓的工具。
5(chán):小矛。英:矛上的羽饰。
6三属之甲:一种铠甲。
7缦胡:缨带名。
8更嬴:古代善射者。
9练:白色熟绢。铦(xiān):锐利。
10偏裻(du):戎衣名。
(11)律:此指兵法。
(12)奇:对阵交锋。正:设计邀截、袭击。
(13)目:所见。
(14)纪:十二年为一纪。
(15)铓(máng):刀尖。
(16)翦:翦除。方命:放弃王命者。
(17)咆烋(xiào):即咆哮,指自矜不服者。
(18)叛换:即跋扈。
(19)虔刘:杀戮。
(20)祲(jìn):盛。
(21)由:从。
(22)振旅:还兵,凯旋。(tián):众车行进声。
(23)反旆(pèi):返军的旗帜。悠悠:旗帜飞舞貌。
(24)疏:分。畴:种类,等级。此指按等赐赏。
(25)刓(wán)印:棱角磨损之印。
(26)费留:不及时论功行赏。
(27)萧斧:古代兵器斧钺。戢(jí):收藏。柯:斧柄。柙(xiá):木匣子。
(28)《洪范》:《尚书》篇名。其中内容为论述政术。
(29)典宪:典章制度。
(30)恒:常理。
(31)垂拱:本指垂衣拱手,无所事事。此指顺应天下,无为而治。司契:指掌管法律。
(32)缘督:顺守中道。督,中。
(33)京:大。庾:仓库。
【译文】
“到了强敌纷扰,天下动荡不安。魏武帝发檄文兴神兵,显赫威武发扬圣灵。穿铠甲戴头盔,旌旗猎猎长竿飘。饰有蚌壳的劲弓调整好,羽毛饰物矛上飘。身披三属铠甲,头戴缦胡长缨。择目标而发箭,射艺可比更嬴。甲里缝上白绢,手里执着利戈,身穿战服,阵列或散或集,都很齐整。出战皆合制胜之法,讨伐明晓用兵有奇有正。精通大的谋略,目无错的战术。作战积十二年之久,锐气更加旺盛。一日三接战,一月三获胜。翦除违王命者,吞灭不臣之臣。云扫叛乱之徒,席卷劫杀之贼。威风震四海,荒远来归顺。海岛清洗兵器,江洲冲刷马匹。战车响,归旗悠悠飘。凯旋同饮庆功酒,分配爵邑比功勋。朝廷无有功不赏之事,国家无立功不封之臣。丧乱止息能设宴,武人放马离战场。匣里藏起锋利斧剑,把虹旍旌旗来掩卷。斟酌《洪范》大法,参阅历代典宪。观察人间常理,通晓古今权变。在上可无为而治掌法契,在下可顺其自然勤自勉。以自守德性为贵,以追逐钱利为贱。监狱空空,仓库盈盈。以上讲魏武帝审定天下及其后讲求文治。
“于时东鳀即序1,西倾顺轨2。荆南怀憓3,朔北思韪4。绵绵迥涂,骤山骤水。襁负赆贽5,重译贡篚6。髽首之豪7,耳之杰8。服其荒服9,敛衽魏阙10。置酒文昌,高张宿设(11)。其夜未遽(12),庭燎晣晣(13)。有客祁祁(14),载华载裔(15)。岌岌冠(16),累累辫发。清酤如济(17),浊醪如河(18)。冻醴流澌(19),温酎跃波(20)。丰肴衍衍(21),行庖皤皤(22)。愔愔宴(23),酣湑无哗(24)。延《广乐》(25),奏九成(26)。冠《韶》《夏》(27),冒“六茎”(28)。傮响起(29),疑震霆,天宇骇,地庐惊。亿(30)!若大帝之所兴作(31),二嬴之所曾聆(32)。金石丝竹之恒韵,匏土革木之常调(33)。干戚羽旄之饰好(34),清讴微吟之要妙。世业之所日用,耳目之所闻觉。杂糅纷错,兼该泛博。鞮所掌之音(35),昧、任、禁之曲(36)。以娱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以上外藩燕乐。
【注释】
1东鳀(tí):古国名。即序:就序,依附,归顺。
2西倾:古国名。
3憓(huì):顺。
4朔北:泛指长城以北地区。韪(wěi):善。
5襁:以背带系物。赆(jìn):送行时赠人的礼品。贽(zhì):初见时给人的礼物。
6篚(fěi):竹筐。
7髽(zhuā)首:用麻系发,古代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装饰。
8(qú)耳:耳朵穿孔戴金银首饰。
9荒服:泛称边远地区。
10敛衽:整理衣服,表示敬意。
(11)高张:指高张音乐。
(12)未遽:即未央,未尽。
(13)燎:火炬。
(14)祁祁:众多的样子。
(15)华:指华夏之臣。裔:指四方边远少数民族。
(16)岌岌:高险的样子。(xi):束发的黑帛。
(17)济:水名。
(18)浊醪(láo):浊酒。河:当指黄河。
(19)澌(si):解冻时流动的水。
(20)温酎(zhòu):暖的醇酒。
(21)衍衍:丰饶。
(22)皤皤:通“蕃蕃”。众多的样子。
(23)愔愔(yin):和悦安适的样子。(yù):私宴。
(24)酣湑(xu):畅饮作乐。
(25)延:陈。《广乐》:乐曲名。
(26)九成:古乐曲。一说“九成”指多次演奏,“成”即终,奏完一曲叫一成。
(27)冠:首,开始。《韶》:舜乐名。《夏》:禹乐名。
(28)冒:包括。“六茎”:《六英》和《五茎》的合称。相传《六英》是帝喾时的乐曲,《五茎》是颛顼时的乐曲。
(29)傮(cáo):通“嘈”。嘈杂。
(30)亿:语助词,表感叹。
(31)大帝:天帝。
(32)二嬴:指秦穆公和赵筒子。秦、赵同姓嬴,故称。
(33)匏(páo)土革木:与“金石丝竹”一样,皆为古代制作乐器的材料,代指乐器或音乐。
(34)干戚羽旄:分别指盾、斧、雉羽、旄牛尾,皆歌舞者所执之物。
(35)鞮(di lóu):周乐官名。掌管四方少数民族音乐。
(36)(mò)昧:古代东方少数民族音乐。任:古代南方少数民族音乐。禁:古代北方少数民族音乐。
【译文】
“此时,海外东鳀国前来归顺,内陆西倾国听命不反。荆南归顺,朔北称善。绵绵路途远,山水急奔驰。背负贡物礼品,靠翻译献贡品。以麻束发的首领,耳带金银饰物的酋长。穿着荒僻地区的衣服,敛衣拜于大魏殿阙。置放美酒文昌殿,音乐齐鸣宴宾客。夜长未尽时,灯火何辉煌。宾客何其多,有华又有夷。高高黑帛冠,累累发辫长。清酒清冽如济水,浊酒混黄如黄河。冷酒甘美如解冰流水,温酒醇厚似波浪翻跃。佳肴丰硕,庖师成行。宴席和乐闲适,酒酣也不喧哗。演奏天帝之《广乐》,重复九次而不停。先奏《韶》《夏》乐,包罗《六英》和《五茎》。众乐齐鸣,疑为惊雷,苍天惊骇,大地惊惧。噫!远似天帝奏《广乐》,穆公、简子梦聆听。金石丝竹发和韵,匏土革木出常调。干戚羽旗装饰美妙,清唱微吟美妙动听。创业兴世为之用,悦耳赏目可清心。杂乱纷错,兼包并蓄。又有周代乐官掌四方音乐,唱东西南北夷族之曲。娱悦四夷之君,和睦八方之民。以上讲藩邦的乐曲。
“既苗既狩1,爰游爰豫2。藉田以礼动3,大阅以义举4。备法驾5,理秋御6。显文、武之壮观,迈梁、驺之所著7。林不槎枿8,泽不伐夭9。斧斨以时10,罾以道(11)。德连木理,仁挺芝草。皓兽为之育薮(12),丹鱼为之生沼。矞云翔龙(13),泽马亍阜(14)。山图其石,川形其宝。莫黑匪乌(15),三趾而来仪;莫赤匪狐(16),九尾而自扰(17)。嘉颖离合以(18),醴泉涌流而浩浩。显祯祥以曲成(19),固触物而兼造(20)。盖亦明灵之所酬酢,休征之所伟兆(21)。旻旻率土(22),迁善罔匮(23)。沐浴福应,宅心醰粹(24)。余粮栖亩而弗收,颂声载路而洋溢。河、洛开奥(25),符命用出。翩翩黄鸟(26),衔书来讯。人谋所尊,鬼谋所秩(27)。刘宗委驭(28),巽其神器(29)。窥玉策于金縢(30),案图箓于石室(31)。考历数之所在(32),察五德之所莅(33)。量寸旬(34),涓吉日(35),陟中坛(36),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继绝世,修废职。徽帜以变,器械以革。显仁翌明(37),藏用玄默(38)。菲言厚行,陶化染学(39)。雠校篆籀(40),篇章毕觌(41)。优贤著于扬历(42),匪孽形于亲戚(43)。以上嘉祥毕集,遂受汉禅。
【注释】
1苗:夏猎。狩:冬猎。
2游:天子春天出行。豫:天子秋天出行。
3藉田:天子之田。此指天子春耕前在藉田举行的亲耕仪式,兼有奉祀宗庙和劝农的目的。
4大阅:检阅兵马并讲武。
5法驾:天子的车驾。
6秋御:驾车之法。
7梁、驺:天子的田猎之处。
8槎(chá):砍伐。枿(niè):树木砍伐后新生的枝条。
9夭:未长大的动物。
10斨(qiāng):砍伐木材。
(11):同“网”。
(12)皓兽:白鹿。
(13)矞(yù)云:彩色瑞云。
(14)泽马:泽中神马。亍(chù):小步而行。
(15)莫黑匪乌:指三足乌,祥瑞之物。
(16)莫赤匪狐:指九尾狐,亦祥瑞之物。
(17)扰:柔顺,驯服。
(18)嘉颖:嘉禾合穗。离合:偏义复合词,合。(zun):茂盛的样子。
(19)祯祥:吉祥之兆。
(20)触物:事物相感应。
(21)休征:美好吉祥的兆头。
(22)旻(mín)旻:和乐的样子。
(23)迁善:“迁善去恶”的省略。
(24)醰(tán)粹:纯美醇厚。
(25)奥:奥秘。
(26)黄鸟:相传魏国将立,有黄鸟衔书而至。
(27)鬼谋:指种种祥瑞之兆。秩:序,依次。
(28)刘宗:指汉朝。委驭:放弃统治。
(29)巽(xùn):谦让。神器:指帝位。
(30)玉策:即玉牒,载有帝王之迹。金滕(téng):金匮,帝王藏书的金属箱子。
(31)案:查。图箓(lù):即图谶,古代用以宣扬符命占验的书。
(32)历数:天道,朝代更替的次序。
(33)五德:五行,即金、木、水、火、土。
(34)寸旬:短暂的光阴。
(35)涓:选择。
(36)陟:登。中坛:祭坛。
(37)翌明:显仁明之德。
(38)玄默:沉静无为。
(39)陶化:陶冶。染:化成。
(40)雠校:校对文字。
(41)觌(dí):览,披阅。
(42)优:用作动词。扬历:历试而扬之。
(43)孽:私情。形:现,表现。
【译文】
“君主夏冬狩猎,春秋出游。遵礼制进行藉田仪式,按礼法举行讲武阅兵。备皇帝车马,掌驾车之法。显示文治武备的壮观气势,超过古时天子的田猎梁、驺。山林新枝不砍折,湖泽幼兽不捕杀。砍伐林木合时节,捕捉鱼虾遵常理。行德木长连理,怀仁草生灵芝。祥瑞皓兽育林中,吉祥丹鱼生沼泽。神龙彩云中飞,神马缓步山行。山献美石,川出珍宝。黑者为三足神乌,向往来拜;红者为九尾神狐,甘愿来服。嘉美谷稻合穗繁茂,甘冽泉水浩荡涌流。显祥瑞而曲成大业,自然感应,万物造化生成。神灵赐福,预示美好征兆。王土处处和乐,举国向善丰足。沐浴吉祥福分之中,纯厚教化深入人心。余粮置田中不回收,颂歌载道路喜洋溢。黄河、洛水显神奥,古代书籍有符命。黄鸟翩翩来,衔信告喜讯。百姓颂德,吉兆预约。刘家放弃天下,让帝位给曹家。看秘籍于金匮,查图谶于石室。考朝代更迭顺序,察五行如何变更。选时间,择吉日,登祭坛,即帝位。改岁首,变服色,承盛世,复旧职。变换旗帜,改革兵器。彰仁德显明智,藏锋芒无为而治。少言多做,陶冶化育。校对篆籀经史,遍览古籍篇章。表彰功绩卓著官吏,对亲戚友朋不假私情。以上讲各种祥瑞之物出现,曹魏受禅让。
“本枝别干,蕃屏皇家。勇若任城1,才若东阿2。抗旍则威秋霜3,摛翰则华纵春葩4。英喆雄豪,佐命帝室。相兼二八5,将猛四七6。赫赫震震,开务有谧7。故令斯民睹泰阶之平8,可比屋而为一9。以上人才之盛。
【注释】
1任城:任城王曹彰,曹丕之弟,以勇武著称。
2东阿:东阿王曹植,曹丕之弟,以文才传世。
3抗旍(jing):高举旗帜。(yǎn):猛。
4摛(chi)翰:执笔为文。
5二八:八元和八恺。《左传·文公十八年》载,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他们齐、圣、广、渊、明、允、笃、诚,被天下之民称为“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他们忠、肃、共、懿、宣、慈、惠、和,被天下之民称为“八元”。
6四七:指汉光武帝刘秀曾经拥有的二十八将。
7开务:开创事务,成就天下之务。谧(mì):安宁。
8泰阶:星宿名。指三台,即上台、中台、下台,有如天子至臣民的阶级一样,三阶平,象征天下太平。
9比屋:每家每户。为一:天下大同。
【译文】
“分封本枝别干,立藩国守皇家。勇猛如任城王曹彰,才智似东阿王曹植。树战旗勇猛如秋霜,作词章文美如春花。英雄豪俊,辅佐王室。文臣胜过高辛氏之八元、高阳氏之八恺,武将勇于刘秀之二十八将。创业威显赫赫,守成沉稳安定。得以让黎民睹见太平盛世,天下大同。以上是人才之盛。
“算祀有纪,天禄有终。传业禅祚,高谢万邦。皇恩绰矣,帝德冲矣1。让其天下,臣至公矣。荣操行之独得,超百王之庸庸。追亘卷领与结绳2,睠留重华而比踪3。尊卢、赫胥4,羲农、有熊5。虽自以为道,洪化以为隆。世笃玄同6,奚遽不能与之踵武而齐其风7?以上禅位于晋。
【注释】
1冲:深。
2亘:超迈。卷领:古代王者的一种服饰。结绳:结绳记事的远古时代。
3睠:顾,望。留:留意。重华:虞舜的号。
4尊卢、赫胥:皆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名。
5羲农:伏羲和神农。有熊:黄帝的号。
6玄同:大同。
7奚遽:为什么就。表示反问。遽,遂,就。武:足迹。
【译文】
“气数有限定,天禄有终了。传功业于晋,辞谢于万国。皇恩浩荡,帝德海深。让位天下,自甘为臣。独具美好操行,不似百王庸庸。继承远古帝王的伟业,效法大舜让位的壮举。尊卢、赫胥,伏羲、神农,还有黄帝。都自认为有道,尊崇德行教化。民风诚笃厚实,魏帝怎么不能与他们一样光霁日月呢?以上讲禅位于晋。
“是故料其建国1,析其法度,咨其考室2,议其举厝3。复之而无4,申之而有裕5。非疏粝之士所能精6,非鄙俚之言所能具。此八句作一结束。
【注释】
1料:计算。国:指国都。
2考室:宫室落成时所行的祭礼。
3举厝(cuò):措施。厝,通“措”。
4(yì):厌。
5申:复,再。
6疏粝:粗食,喻指低贱之人。
【译文】
“所以,计量都城,分析法度,询问礼数,议论措施。重复而不生厌,使用而有余盈。低贱之人不能通晓,鄙俗之言不能表达。这八句作一结束。
“至于山川之倬诡1,物产之魁殊,或名奇而见称,或实异而可书。生生之所常厚2,洵美之所不渝3。其中则有鸳鸯、交谷4,虎涧、龙山5。掘鲤之淀6,盖节之渊7。精卫8,衔木偿怨。常山、平干9,钜鹿、河间10。列真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练色,犊配眉连(11)。玄俗无影,木羽偶仙。琴高沉水而不濡(12),时乘赤鲤而周旋(13)。师门使火以验术,故将去而林燔(14)。易阳壮容(15),卫之稚质(16)。邯郸步(17),赵之鸣瑟。真定之梨(18),故安之栗(19)。醇酎中山(20),流湎千日(21)。淇、洹之笋(22),信都之枣(23)。雍丘之粱(24),清流之稻(25)。锦绣襄邑(26),罗绮朝歌(27)。绵纩房子(28),缣总清河(29)。若此之属,繁富夥够。未可单究,是以抑而未罄也。以上山川人物之异。
【注释】
1倬:奇特。
2生生:繁衍不绝,进化不已。
3洵:诚信。渝:违背,变更。
4鸳鸯、交谷:皆水名。皆在今河北。
5虎涧:涧名。在今河南。龙山:山名。在今河北。
6掘鲤:水淀名。
7盖节:湖名。
8(chì):鸟飞的样子。
9常山:指常山道人昌容。平干:指平干仙人师门。
10钜鹿:指钜鹿仙人木羽。河间:指河间仙人玄俗。
(11)犊、眉连:《列仙传》中所载的一对仙人。犊指仙人犊子。
(12)琴高:仙人名。
(13)时:按时。
(14)燔(fán):烧。
(15)易:水名。壮容:指少女美丽的容貌。
(16)稚质:指少女的美丽容颜。
(17)邯郸:地名。(xi)步:少女轻快优雅的步伐。
(18)真定:地名。
(19)故安:地名。
(20)中山:地名。
(21)流湎:饮酒而醉。
(22)淇:即淇园,地名。洹(huán):水名。
(23)信都:地名。
(24)雍丘:地名。
(25)清流:地名。
(26)襄邑:地名。
(27)朝歌:地名。殷都城。
(28)绵纩(kuàng):丝绵絮。房子:地名。
(29)缣(jiān)总:轻而细的丝绢。清河:地名。
【译文】
“还有山川的奇妙,物产的丰饶特殊,有的因奇名著称,有的因质异被记载。这是大自然的恩厚,如此美好难以更改。此处还有鸳鸯、交谷河,虎涧、龙山。掘鲤水淀,盖节湖渊。精卫鸟飞响,衔木填海以报怨。常山仙人昌容、平干仙人师门,钜鹿仙人木羽,河间仙人玄俗。列仙非一人,翩翩出此间。昌容练色而不老,犊子婚配眉连女。玄俗日下不留影,木羽携童共成仙。赵国琴高入水而不湿,按时乘骑赤鲤返人间。师门用火显神术,离开人间烧山林。易水之阳产美女,卫地少女好容颜。邯郸人步态优美,赵国人擅长弹琴。真定梨脆酥口,故安栗香沁人。中山美酒,一醉千日。淇园、洹水竹笋,信都大枣。雍丘谷子,清流稻米。襄邑锦绣,朝歌罗绮。房子丝绵,清河细绢。诸如此类,繁富众多。不能一一列举,所以就此打住不再尽数了。以上讲各地山川人物的不同。
“盖比物以错辞1,述清都之闲丽2。虽选言以简章,徒九复而遗旨3。览大《易》与《春秋》,判殊隐而一致4。末《上林》之墙5,本前修以作系6。八句言此赋不贵丽而贵则。
【注释】
1错:通“措”。
2清都:指魏都。闲:大,壮。
3旨:美。
4判殊隐而一致:指《易》和《春秋》虽有隐显之别,但合德如一。
5末:以为末事,即认为不足取。《上林》:即司马相如的《上林赋》。
6前修:前贤。系:继承。
【译文】
“选文辞类比事物,描绘魏都的壮丽。精选辞藻而妙成章句,多次重复也难尽美。披览大《易》与《春秋》,意有显隐善德同。《上林》的“墙填堑”不可取,先贤之道奉为圭臬。以上八句是想要表明这篇赋不求辞藻华丽而重在表达基本精神。
“其军容弗犯1,信其果毅2。纠华绥戎3,以戴公室。元勋配管敬之绩4,歌钟析邦君之肆5,则魏绛之贤,有令闻也6。闲居隘巷,室迩心遐,富仁宠义,职竞弗罗,千乘为之轼庐7,诸侯为之止戈,则干木之德8,自解纷也。贵非吾尊,重士逾山,亲御监门9,嗛嗛同轩10,搦秦起赵(11),威振八蕃,则信陵之名(12),若兰芬也。英辩荣枯(13),能济其厄,位加将相,窒隙之策,四海齐锋(14),一口所敌,张仪、张禄(15),亦足云也。以上数魏之五杰。
【注释】
1军容弗犯:指春秋时晋国大夫魏绛深受晋国君主信赖。《国语·晋语》载:“公以魏绛为弗犯,使佐新军。”弗犯,指不可犯以罪。
2信:申。
3绥:安抚。戎:即戎狄。
4管敬:即管仲。管仲谥号敬。
5歌钟:即编钟。析:分。邦君:国君,此指晋悼公。肆:悬钟十六为一肆。《国语·晋语》载,郑伯进献晋悼公歌钟二肆,晋悼公赐魏绛一肆。
6令闻:美好名声。
7轼庐:面对房屋凭轼致敬。
8干木:指段干木,战国时魏国隐士。
9监门:看城门的人,此指侯嬴。
10嗛嗛(qiān):即谦谦。
(11)搦(nuò):按抑。
(12)信陵:指信陵君,即魏国公子无忌。
(13)英辩荣枯:英雄辩说,荣枯在于一朝。
(14)四海齐锋:指诸侯连横,联合攻秦。
(15)张仪:战国魏人,曾为秦相。张禄:战国魏人范雎的化名。范雎也曾做过秦相。
【译文】
“魏绛统军,不可干犯,伸张勇毅。纠察华夏安抚夷狄,拥戴王室。其功勋可比管仲,君王赐歌钟女乐,于是他贤名远扬。魏段干木,闲居陋巷,居俗心清,爱仁崇义,不屑官称,魏文侯凭轼致敬,诸侯国停止攻魏,这是干木德行制止纷争。魏国无忌,不以高贵自傲,礼贤下士,亲自为门客驾车,谦逊与侯嬴同车,抑强秦而救赵,威震四面八方,这是信陵君芳名如兰吐香啊。张仪、张禄,雄辩得志,才华济世,能使厄运转变,位至将相,怀解危之策,以善辩之口,敌天下刀剑,此二人也值得一提。以上历数历史上魏地的五位杰出人物。
“搉惟庸蜀与鸲鹊同窠1,句吴与蛙黾同穴2。一自以为禽鸟,一自以为鱼鳖。山阜猥积而踦3,泉流迸集而咉咽。隰壤瀸漏而沮洳4,林薮石留而芜秽5。穷岫泄云6,日月恒翳。宅土熇暑7,封疆障疠8。蔡莽螫刺9,昆虫毒噬。汉罪流御10,秦余徙(11)。宵貌蕞陋(12),禀质遳脆(13)。巷无杼首(14),里罕耆耋(15)。或魋髻而左言(16),或镂肤而钻发(17)。或明发而嬥歌(18),或浮泳而卒岁。风俗以韰果为婳(19),人物以戕害为艺。威仪所不摄,宪章所不缀(20)。由重山之束阨(21),因长川之裾势(22)。距远关以窥(23),时高巢而陛制(24)。薄戍绵幂(25),无异蛛蝥之网(26);弱卒琐甲,无异螳螂之卫。与先世而常然(27),虽信险而剿绝。揆既往之前迹,即将来之后辙。成都迄已倾覆,建邺则亦颠沛。顾非累卵于叠棋,焉至观形而怀怛(28)?权假日以余荣,比朝华而菴蔼(29)。览《麦秀》与《黍离》(30),可作谣于吴会(31)。”以上讥蜀、吴之陋。
【注释】
1搉(què)惟:发语词,有“大凡”“大抵”之意。庸:古国名。楚之属国。鸲(qú):鸟名。
2句吴:地名。此指东吴。蛙黾(měng):蛤蟆。
3踦:同“崎岖”。
4瀸(jiān):浸润。沮洳(jù rù):地低而湿。
5石留:土地多石。
6穷岫:高山。
7熇(xiāo)暑:酷热。
8封疆:边界。障:通“瘴”。瘴气。疠:严重的瘟疫。
9蔡莽:野草。螫(shì)刺:毒草刺人。
10流:流放。御:抵御魑魅。
(11)(lì):余,后裔。
(12)宵:通“肖”。衰微。蕞(zuì):小的样子。
(13)遳(cuo)脆:脆弱。
(14)杼首:长首,古人认为的长寿之相。
(15)耆耋(qí dié):对年老长者的称谓。
(16)魋(chuí)髻:即椎髻。左:相左,不一样。
(17)钻发:断发。
(18)明发:黎明。嬥(tiǎo)歌:手拉手唱歌跳舞。
(19)韰(xiè)果:心地偏狭而行为果敢。婳(huà):静好。
(20)缀:连,约束。
(21)束阨:群山相集而自成要隘。
(22)裾:通“据”。
(23)窥(yú):窥视。
(24)时:通“跱”。踞。高巢:比喻地势山川险要。陛制:牵制。
(25)绵幂:弱小。
(26)蝥(máo):虫名。
(27)与:语助词。
(28)怛(dá):恐惧。
(29)朝华:朝开暮谢的木槿花。菴蔼:茂盛的样子。
(30)《麦秀》《黍离》:皆古代抒发亡国之痛的诗篇。
(31)吴会(kuài):地名。此代指东吴。
【译文】
“其实,蜀汉地狭多山好似与鸲鹊同巢,东吴地少多水恰如与蛤蟆同穴。或认为自己为禽鸟,或认为自己为鱼鳖。或是山峦猥缩崎岖,或是泉水阻塞呜咽。或是漏水渗入成湿地,或是遍山林木地荒芜。深山云蒸,日月昏阴。房中酷热,边疆瘴疫。毒草生刺螫人,昆虫含毒噬人。汉代罪犯流放于此,秦犯后裔生息此地。相貌丑陋矮小,生性软薄脆弱。巷里无长寿相,里中少老年人。有人椎髻束发不识文字,有人刺文身断头发。有人清晨唱歌跳舞,有人终年江湖泛舟。以果敢猛烈风俗为美,以戕杀害人之人为妙。威仪不振,宪章不严。借重山相聚的要塞之险,凭依长河水流的地理形势。据远关觊觎内地,借高地实行统治。戍守细弱而绵软,恰似蛛网挥即去;士卒软弱兵甲差,无异螳螂挡巨车。历朝历代都是一样,仅恃险绝难免破灭。既往之历史,来日之后辙。成都业已倾覆,建邺也被剿灭。危若累卵棋子之上,怎能不看形势心畏惧?暂借太阳余辉,苟延残喘,如同晨花夜凋的木槿。看看前人所作的《麦秀》和《黍离》,就知东吴将唱亡国歌。”以上讥讽蜀、吴的寡陋。
先生之言未卒,吴、蜀二客焉相顾1,焉失所2,有瞢容3,神惢形茹4,弛气离坐,墨而谢曰5:“仆党清狂6,怵迫闽濮7。习蓼虫之忘辛8,玩进退之维谷。非常寐而无觉,不睹皇舆之轨躅9。过以剽之单慧10,历执古之醇听(11)。兼重悂以缪(12),偭辰光而罔定(13)。先生玄识(14),深颂靡测(15)。得闻上德之至盛,匪同忧于有圣(16)。抑若春霆发响,而惊蛰飞竞;潜龙浮景(17),而幽泉高镜。虽星有风雨之好,人有异同之性,庶觌蔀家与剥庐(18),非苏世而居正(19)。且夫寒谷丰黍(20),吹律暖之也(21);昏情爽曙,箴规显之也。虽明珠兼寸,尺璧有盈,曜车二六,三倾五城,未若申锡典章之为远也(22)。亮曰日不双丽(23),世不两帝,天经地纬,理有大归,安得齐给守其小辩也哉(24)!”
【注释】
1(huò):惊视的样子。
2(ti):失意而视。
3(tiǎn):惭愧,面有愧色。瞢(méng):羞愧。
4惢(rui):字亦作“蕊”,沮丧貌。茹:因心情压抑而脸色憔悴。
5(tiǎn)墨:因羞愧而脸色发黑。
6仆党:我们这帮人。谦卑的说法。清狂:放逸不羁。
7怵(xù)迫:被利诱和逼迫。闽:地名。此指吴。濮:古国名。此指蜀。
8蓼(liǎo)虫:吃蓼草的虫子。蓼草叶子有辣味。
9轨躅(zhú):轨迹。
10过:误。(fàn)剽:轻薄。单慧:小才。
(11)执古:秉承古道。醇听:听取纯正忠厚的道理。
(12)悂(pi):用心错误。(yì):重复。缪:谬论。
(13)偭(miǎn):面向。
(14)玄识:高见卓识。
(15)深颂:高深宽广。
(16)匪:语气词。一说为“岂非”之意。
(17)景:后多作“影”。
(18)庶:幸。蔀(bù)家:豪富之家。剥庐:小民贫困之居所。
(19)苏世:明白时事。居正:居于正道。
(20)寒谷:古代燕地谷名。
(21)吹律暖之:据刘向《别录》载,寒谷本不生五谷,邹衍吹律,暖气至,遂生黍。律,古代指定音器,此代指音乐。
(22)申锡:申明赐教。锡,通“赐”。
(23)亮:信,诚然。
(24)齐给:辩说。
【译文】
魏国先生话没说完,吴、蜀二客惊惧相望,面容羞愧,精神萎靡,身体瘫软,气神涣散,离座而起,羞愧难当,脸色变黑,他们道歉道:“我们无知狂妄,迫处吴蜀。如食蓼草之虫忘其辛辣,身入山谷进退无依。不知是非昏明,不见皇舆轨迹。误耍聪明而显轻薄,听醇厚道理始知是非。错误谬误压在身,先生如光照我,使我心神难定。先生学识深湛,莫测高深。有缘知道上皇盛德,先生忧虑天下之心如同圣人。如春雷震响,似惊蛰飞竞;如深水潜龙飞出水来,似深泉水落悬明镜。好风好雨有星兆,人之性格有异同,有幸看到豪贵之家与贫贱陋居的区别,知道自己不明正道是非和世情。寒谷五谷丰登,全仗音律送暖至;昏愦得照曙光爽,先生箴规效果明。虽然明珠径寸,尺璧有盈,光照十二车,可换十五城,也不如先生赐教的典章礼仪之功用长远啊。确实是苍天无二日同辉,人世不同时两帝,天地之道,理所当然,万事万物,天人归心,我们怎能强词夺理,坚守末道谬言呢?”
潘岳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属河南)人。任河阳(今河南孟州)令,在县中满种桃李,一时传为美谈。累官至给事黄门侍郎,人称潘黄门。西晋文学家。工于诗赋,辞藻艳丽,长于笔札哀诔之体,所著以《悼亡》诗三首最为知名。潘岳与石崇等谄事贾谧,居谧门二十四友之首。及赵王任专政,中书令孙秀诬以谋反,族诛。《晋书》有其传,明人辑有《潘黄门集》。
西征赋
【题解】
本篇是潘岳史诗般的长赋之一。作者用政治家和诗人的双重目光观察西周至秦汉历史,对重要史实及人物,予以极富个性的评价。文辞艳而有实,用典多而不晦,在艺术上亦突破了汉赋的一些陈规,对后代赋体的创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岁次玄枵1,月旅蕤宾2,丙丁统日,乙未御辰,潘子凭轼西征,自京徂秦,乃喟然叹曰:
【注释】
1玄枵(xiāo):本是星宿名,在岁星纪年法中,用作位次。
2蕤(ruí)宾:十二律之一。这是以十二乐律配月,蕤宾配五月。
【译文】
岁星越过玄枵的分野,月亮旅居蕤宾的位置,时在西晋元康二年五月乙未日,潘子登车西行,自京城洛阳至秦朝故地长安,喟然而叹道:
古往今来,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气而甄三才1。此三才者,天、地、人道。唯生与位,谓之大宝。生有修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鬼神莫能要2,圣智弗能豫3。当休明之盛世,托菲薄之陋质4。纳旌弓于铉台5,赞庶绩于帝室。嗟鄙夫之常累,固既得而患失。无柳季之直道6,佐士师而一黜7。武皇忽其升遐8,八音遏于四海9。天子寝于谅10,百官听于冢宰。彼负荷之殊重,虽伊、周其犹殆。窥七贵于汉庭,诪一姓之或在(11)?无危明以安位,只居逼以示专。陷乱逆以受戮,匪祸降之自天。孔随时以行藏(12),蘧与国而舒卷(13)。苟蔽微以缪章(14),患过辟之未远。悟山潜之逸士,卓长往而不反。陋吾人之拘挛(15),飘萍浮而蓬转。寮位儡其隆替(16),名节漼以隳落(17)。危素卵之累壳,甚玄燕之巢幕。心战惧以兢悚,如临深而履薄。夕获归于都外,宵未中而难作。匪择木以栖集,鲜林焚而鸟存。以上言遭杨骏之难。
【注释】
1甄:本意是瓦器,这里有创造、造成之意。
2要(yāo):相约。
3豫:预测。
4陋质:孤陋浅薄之才。此处是作者自谦,说自己没有才干。
5旌弓:旌旗与弓矢,均是招聘贤才的象征。铉台:宰相的别称。
6柳季:即春秋时鲁大夫柳下惠,字季,因食邑柳下,谥惠,故称“柳下惠”。
7士师:古代执掌禁令刑狱的官名。潘岳曾任廷尉的属官,不久便免职。
8武皇:指晋武帝司马炎。
9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制成的八种乐器。这里指各种音响。
10天子:指晋武帝之子晋惠帝司马衷。谅(àn):居丧时所住的房子。借指居丧,多用于皇帝。
(11)窥七贵于汉庭,诪(chóu)一姓之或在:此二句言外之意:外戚擅权,没有善终。扬骏是晋武帝杨皇后的父亲,属后党,因此潘岳有如此说法。七贵,指西汉七家外戚,即吕、霍、上官、丁、赵、傅、王七姓,后皆因权重而受诛,无一姓幸存。诪,通“畴”。谁。
(12)孔:指孔丘。随时以行藏:《论语·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13)蘧(qú):指春秋时蘧伯玉。
(14)蔽微:不能觉察隐微之事。缪章:把明显的东西看错了。
(15)拘挛(luán):拘束。
(16)寮:官僚。儡(léi):崩溃的样子。隆替:盛衰。这里指从高处倒下来。
(17)漼(cui):通“摧”。摧毁,破坏。
【译文】
古往今来,相距何其遥远!悠远混沌的寰宇原由原始的一气孵生三才。所谓三才,即是天、地、人各依其规律运行。人们爱把寿命和禄位视为生之最重要者。然生命有短长,禄位有升降。这类事情虽鬼神亦未必能先卜知,圣贤也不能预测。而今欣逢太平盛世,我虽然资质浅陋,才情凡薄,也曾经受到过宰执招聘,在宫廷里做些许杂事。可叹自己尚未脱离凡夫所犯之病,得到一官半职便唯恐丢掉。因为没有柳下惠那般的爽直,所以辅佐士师时也难免被黜退过一次。大晋武皇帝忽然归向西天,四海为之废乐,哀声切切。刚刚嗣位的天子正在居丧,百官群僚受命于冢宰杨骏。杨骏所负的责任确实重大,即使其贤能如伊尹、周公,也会陷入危险之中。回观汉代七家显贵的外戚,如今哪家能安然无损呢?没有思危之明而安居于高位,反而逼近君位而滥示个人威权。如此自难免除陷入逆乱之中而遭受杀戮,这本是咎由自取,而非祸从天降。孔子视天下治乱而决定自己是入世还是归隐,蘧伯玉根据君主有道与否而考虑做官或归田。倘若不善于明察秋毫而错误地自我表彰的话,恐怕罪过就在眼前了。由此可知荒野隐居之士为何远离是非之地。我等鄙陋之人一旦为名利所牵即如浮萍一样飘然不定。官位骤然跌下,名誉节操也随着损坏。今日之处境好似垒起鸡卵,比玄燕巢于帷幕还要危险。心情战栗而恐惧,如同临近深渊,行于薄冰之上。傍晚出城回家,未至半夜祸难便发生了。这不是鸟儿选错了树木而栖息的问题,而是树林被焚毁,鸟儿根本就无法生存。以上叙述遭杨骏之难。
遭千载之嘉会,皇合德于乾坤。弛秋霜之严威,流春泽之渥恩。甄大义以明责1,反初服于私门2。皇鉴揆余之忠诚3,俄命余以末班。牧疲人于西夏,携老幼而入关。丘去鲁而顾叹4,季过沛而涕零5。伊故乡之可怀,疚圣达之幽情。矧匹夫之安土6,邈投身于镐京!犹犬马之恋主,窃托慕于阙庭。眷巩、洛而掩涕,思缠绵于坟茔。以上言授长安令,将西征而恋阙。
【注释】
1甄:表明。
2初服:未入仕时的服装,与“朝服”相对。
3鉴揆(kuí):鉴察。
4丘:即孔丘。《韩诗外传》载,孔子离开鲁国,恋恋不舍,反复顾叹。
5季:即刘邦。《汉书·高祖纪》言,刘邦晚年回故乡,慷慨伤怀,泣下数行,并说“游子悲故乡”。
6矧(shěn):况且。
【译文】
欣逢千载难逢的好时运,浩荡皇恩堪容宇宙。皇帝改变秋霜般的威严,传布着春泽般的厚恩。深明大义而知责任,我削官为民回到家中。圣皇明察,知我心忠诚,不久又让我忝陪于群僚之末。被派遣到西部地区治理疲困的百姓,于是我只好扶老携幼来到了函谷关之西。如孔丘离开鲁国般的依依回首,又似刘邦路过故乡沛邑般的感慨涕零。故乡着实令人难以忘怀,即便是圣达之士,辞别故乡时也难免落泪伤怀。何况我一介匹夫,情系故土却又要远远地离开家乡,投身长安呢?好似犬马留恋它的主人,我的心寄托在朝廷。眷恋巩、洛追念祖先,伤心落泪,伏首坟茔,久久不忍离去。以上讲被授长安令,将要西征但眷恋都城。
尔乃越平乐1,过街邮2,秣马皋门3,税驾西周4。对洛阳之东周言,则长安为西周;对巩县之东周言,则洛邑为西周。远矣姬德5,兴自高辛6,思文后稷7,厥初生民8。率西水浒9,化流岐、豳10。祚隆昌、发(11),旧邦维新(12)。旋牧野而历兹(13),愈守柔以执竞(14)。夜申旦而不寐(15),忧天保之未定。惟泰山其犹危,祀八百而余庆。鉴亡王之骄淫(16),窜南巢以投命(17)。坐积薪以待然(18),方指日而比盛。人度量之乖舛(19),何相越之辽迥!考土中于斯邑(20),成建都而营筑。既定鼎于郏鄏(21),遂钻龟而启繇(22)。平失道而来迁(23),繄二国而是祐(24)。岂时王之无僻(25)?赖先哲以长懋(26)。以上洛阳。
【注释】
1平乐:汉代宫观名。
2街邮:古亭名。
3秣(mò)马:饲马,用草料喂马。皋门:古时王宫的外门。
4税(tuo)驾:解驾,停车。税,通“脱”。西周:指周都镐京。
5姬:周王室为姬姓。
6高辛:上古帝喾之号,尧之父。
7后稷:周的始祖,为帝喾与姜嫄所生。
8厥初生民:语出《诗经·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厥,其。初,始。生民,指后稷,为姜嫄所生。
9率西水浒:语出《诗经·大雅·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率,沿着。水浒,水边。指漆、沮二水。
10化流:德化传布。岐:指岐山,在今陕西。豳(bin):古地名。在今陕西旬邑境内。
(11)祚(zuò):福。昌:周文王之名。发:周武王之名。
(12)旧邦维新:语出《诗经·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旧邦,故国,指周在殷商时就是诸侯国。
(13)旋:归来。牧野:武王伐纣的战场。
(14)执竞:保持强盛。
(15)申旦:自夜达旦,即通宵。
(16)鉴:照。亡王:指夏桀。
(17)窜:败走。南巢:地名。在今安徽巢湖西南。投命:亡命。
(18)然:“燃”的古字。
(19)乖舛:差异。
(20)考:考定。土中:指四方的中央。斯邑:指洛阳。
(21)郏鄏(jiá ru):周之洛邑,春秋时称为王城。
(22)钻龟:占卜。繇(zhòu):占卜辞。
(23)平:指周平王。
(24)繄(yi):语气词。二国:指晋、郑两个诸侯国。祐:帮助。
(25)僻:邪僻。
(26)懋:隆。
【译文】
而后越过平乐,路过街邮,在皋门喂马,停车憩息于西周故地。以洛阳为东周,则长安为西周;以巩县为东周,则洛邑为西周。周代的历史十分悠久,自高辛氏时始兴,至后稷时已初备文德,而后世代相传了下来。古公亶父沿着西边的河岸而来,德化到岐、豳。其所开创的事业在周文王、周武王时已臻于兴隆,古老的侯国终于强盛了起来。而后武王伐纣从牧野归来经过岐、豳,更加坚守柔韧之道,自强不息,以保持王朝的强盛。他通宵达旦,夜不成寐,时刻担心着上天施予周朝的宏福是否已确定。即便在强盛的王权已稳如泰山之时,他还担心是否会有不测之祸。故而,周朝享有了八百年的国运,且还留下了积善之家所常有的余庆。由此反观逃窜南巢的亡国之君夏桀,他即使是坐于柴火之上就要被人点火烧死的时候,还指日比盛,了无忧患之心。两相比较,不能不让人感到,人们对事物的估量是何其不同,它们的差别又是何其遥远!周公考定洛邑为天下中心,成王决定营建东都洛阳。一定鼎郏鄏,即用钻龟占卜其得失。周平王失道从镐京迁到洛邑,唯有晋、郑两个侯国给予了支援。难道当时没有邪僻的君主吗?是依赖先代圣王庇护而得以兴旺。以上洛阳。
望圉、北之两门1,感虢、郑之纳惠2。讨子颓之乐祸3,尤阙西之效戾4。重戮带以定襄5,宏大顺以霸世6。灵壅川以止斗7,晋演义以献说8。咨景、悼以迄丐9,政凌迟而弥季10。俾庶朝之构逆(11),历两王而干位(12)。逾十叶以逮赧(13),邦分崩而为二。竟横噬于虎口(14),输文、武之神器(15)。澡孝水而濯缨(16),嘉美名之在兹。夭赤子于新安(17),坎路侧而瘗之(18)。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19)。虽勉励于延、吴(20),实潜恸乎余慈(21)!眄山川以怀古(22),怅揽辔于中涂。虐项氏之肆暴(23),坑降卒之无辜(24)。激秦人以归德,成刘后之来苏(25)。事回泬而好还(26),卒宗灭而身屠(27)。以上新安。
【注释】
1圉(yu)、北:周朝的两个城门。
2惠:指周惠王。
3子颓:周庄王庶子。
4尤:谴责。效:效法。戾:罪恶。
5重:指晋文公重耳。带:指太叔带,是周襄王的弟弟。襄:指周襄王。
6宏:推广。大顺:指顺应伦常天道。
7灵:指周灵王。壅:阻塞。川:指谷水和洛水。
8晋:指周灵王的太子晋。演义:阐发义理。献说:进言,进谏。
9咨:嗟叹。景:指周景王。悼:指王子猛,景王之子,是敬王的同母兄,即位不久即死。丐:指敬王,景王子。
10凌迟:衰败。弥:更加。季:末世。
(11)俾(bi):使。庶朝:指周景王庶出的长子王子朝。构逆:发动叛乱。
(12)两王:指周悼王和周敬王。干位:篡夺王位。
(13)十叶:十代。逮:到。赧:指周赧王。
(14)虎口:比喻秦国。
(15)文、武:指周文王和周武王。神器:代表国家政权的玉玺、宝鼎等。
(16)孝水:水名。在洛阳西。濯缨:清洗衣冠。语出《孟子·离娄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17)夭:夭折。赤子:指婴儿。新安:地名。在今河南。
(18)坎:挖坑。瘗(yì):埋。
(19)七旬:七十天。
(20)延:指春秋时的延陵季子,即吴国的季札。吴:指魏人东门吴。这两人都是儿子死了而不忧伤。
(21)潜:暗地里。恸:悲伤。
(22)眄(miǎn):瞻望。
(23)虐:残暴。项氏:指项籍。
(24)坑:坑杀,活埋。无辜:无罪。
(25)刘后:指汉高祖刘邦,古人称天子为后。来苏:好的君主来,可以使百姓苏息。
(26)回泬(jué):同“回遹”。邪僻。这句连下句,暗指项羽做尽邪恶之事,而自食其果。
(27)卒:终于。
【译文】
眺望圉、北这两座门楼,慨叹当年虢公、郑伯之护送周惠王回国登基。郑伯以乐祸的罪名讨伐子颓,而又效法子颓那样肆意享乐,也同样遭到谴责。晋文公重耳诛戮太叔带,援助周襄王,这是助顺反逆,因而称霸于世。周灵王筑堤修坝,制止谷、洛二水争流,太子晋据理劝谏,恳请不要拦河。可叹的是周朝自景王、悼王而至敬王,朝政每况愈下,步步走向衰败。周景王的庶子王子朝制造逆乱,图谋杀害悼、敬二王,以窃取君权。自此而后延续了十代,至周赧王时,天下分崩,遂出现了西周和东周。最后终于被如狼似虎般凶暴的秦朝所吞掉,文、武二王传承下的宏伟基业至此全被断送。在孝水里清洗衣冠,清除积日的风尘,此河的名字多该值得赞美呀。小儿夭折在新安附近,只好在路边挖坑掩埋。亭子能享千秋之称号,这孩子却没能活到七十天。虽然想用季札和东门吴聊加自勉,然而父子之情难以舍割,心中的伤痛自是无法言喻。仰望高山长河而怀古,勒住马缰,停车中途,心中实茫然而惆怅。粗莽的项羽坑杀无辜降卒,是何其暴虐无道。这种残暴的后果只能促使秦人纷纷归顺于仁德之君,故而成全了其对手刘邦的帝业。做尽坏事终难免自食其果,项羽的下场是族灭人亡。以上新安。
经渑池而长想1,停余车而不进。秦虎狼之强国,赵侵弱之余烬。超入险而高会2,杖命世之英蔺3。耻东瑟之偏鼓4,提西缶而接刃5。辱十城之虚寿,奄咸阳以取俊6。出申威于河外7,何猛气之咆勃!入屈节于廉公8,若四体之无骨。处智勇之渊伟,方鄙吝之忿悁9。虽改日而易岁,无等级以寄言。当光武之蒙尘10,致王诛于赤眉(11)。异奉辞以伐罪(12),初垂翅于回谿(13)。不尤眚以掩德(14),终奋翼而高挥。建佐命之元勋(15),振皇纲而更维。以上渑池。
【注释】
1渑(miǎn)池:地名。在今河南渑池西。
2入险而高会:指前279年,赵惠王应秦昭王之约,赴渑池之会,当时秦强赵弱,因此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3杖:凭恃。命世:著称于世。英蔺:盖世英才蔺相如。
4耻:以……为耻辱。东瑟:指赵王为秦王鼓瑟之事。东,指赵王。偏:单单。鼓:弹奏。
5西缶:指秦王为赵王击缶之事。西,指秦王。缶,一种打击乐器。接(chā)刃:同“插刃”。
6奄:占有。取俊:取得优胜。
7河外:指渑池。因在黄河以南,古代称为河外。
8廉公:指赵国大将廉颇。
9方:比较。鄙吝:心胸狭隘。忿悁(juān):愤怒急躁。
10光武:指汉光武帝刘秀。蒙尘:喻帝王流亡或失败,遭受垢辱。
(11)赤眉:汉末农民起义军。
(12)异:指冯异。
(13)垂翅:比喻遭受挫折。回谿:地名。在今河南宜阳西北。
(14)眚(shěng):过失。
(15)佐命:辅佐帝王创业。元勋:首功,大功。
【译文】
经过渑池而深思,我停下车子,不再前进。秦国本是虎狼一般的强国,相比之下,赵国犹如微弱的余烬。赵王进入险境能安然与会,所依仗的正是盖世英才蔺相如。相如以赵王为秦王弹瑟为耻,面对刀斧之逼犹能逼秦王击缶。秦命赵用十座城池为秦王祝寿,藉此侮辱赵国,相如要秦国献出咸阳作为交换,于此占了上风。伸张威风在黄河之南,其英雄气概是何等雄壮!而回到朝廷却自甘曲节于廉颇之下,好像四体无骨一般。相如临事机智而勇敢,多么深沉而伟大,廉颇为人自私而狭隘,浮躁而浅薄。二人气量何其不可同日而语,即使用一天和一年之别来形容,也不为夸张。光武帝面临汉室衰微,用皇帝的名义攻打赤眉。冯异奉命讨伐罪人,初次受挫于回谿。然而,皇帝并不责备他的过失而掩盖他的功德,他最终大获全胜。辅佐刘秀建立了中兴汉室之重勋,汉家王朝由此重新振起。以上渑池。
登崤坂之威夷1,仰崇岭之嵯峨。皋托坟于南陵2,文违风于北阿3。蹇哭孟以审败4,襄墨缞以授戈5。曾只轮之不返,三帅以济河6。值庸主之矜愎,殆肆叔于朝市7。任好绰其余裕8,独引过以归己。明三败而不黜,卒陵晋以雪耻。岂虚名之可立?良致霸其有以9!降曲崤而怜虢10,托与国于亡虞(11)。贪诱赂以卖邻,不及腊而就拘(12)。垂棘反于故府(13),屈产服于晋舆(14)。德不建而民无援,仲雍之祀忽诸(15)。以上崤坂。
【注释】
1崤(xiáo):崤山。威夷:即逶迤。
2皋:夏朝一个君主名。其墓在崤山的南陵。
3文:即周文王。据说崤山北陵有周文王避风雨的地方。违风:避风。
4蹇哭孟:指秦蹇叔之哭孟明。审败:必败。
5襄:指晋襄公。墨缞(cui):穿着黑色的丧服。
6(xiè):捆缚。三帅:指秦军的三位统帅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
7肆:陈列,指陈尸示众。
8任好:秦穆公名。绰:宽阔貌。余裕:宽绰有余,形容胸怀宽广。
9有以:犹有因,有道理。
10曲崤:地名。虢:姬姓诸侯国,在今山东平陆境内。
(11)托:寄身。与国:盟国。虞:国名。在今山东平陆境内。
(12)不及腊:不到腊祭之时。
(13)垂棘:春秋时晋地名。以产美玉著称。这里指美玉。
(14)屈产:春秋时晋地名。以产良马著称。这里指良马。
(15)仲雍:虞国的祖先。祀:宗庙祭祀。忽诸:忽然断绝。
【译文】
攀登上逶迤不绝的崤山之坡,仰望那巍峨陡峭的崇山峻岭。南陵乃夏王皋托以建坟之处,北丘本周文王避风雨之处。蹇叔担忧秦军失利而哭送孟明,晋襄公身着黑色孝服发兵攻秦。秦军连只轮匹马也未能返回,三位名将被生俘后押解河东。倘若遇刚愎自用的昏君庸主,定会恼羞成怒而杀掉蹇叔在朝市中陈尸示众。而秦穆公则是宽大为怀,把全部过失都归咎于自身。孟明屡次败北而不黜降,终于降服晋国报仇解恨。声名难道真能虚传么?至少穆公的称霸绝对不是这样!来到曲崤,追念虢国,原本与虞国唇齿相依,彼此生死相关。贪图贿赂的虞公出卖了邻邦,可是自己未到年关便也束手就擒了。垂棘美玉反回晋府,屈产骏马仍为晋公驾车。不树信立德,百姓是不会予以援助的,仲雍的后嗣骤然而绝了。以上崤坂。
我徂安阳1,言陟陕郛2。行乎漫、渎之口3,憩乎曹阳之墟4。美哉邈乎!兹土之旧也,固乃周、邵之所分5,二南之所交6。《麟趾》信于《关雎》7,《驺虞》应乎《鹊巢》8。愍汉氏之剥乱,朝流亡以离析9。卓滔天以大涤10,劫宫庙而迁迹。俾万乘之盛尊,降遥思于征役。顾请旋于傕、汜(11),既获许而中惕。追皇驾而骤战,望玉辂而纵镝(12)。痛百寮之勤王,咸毕力以致死。分身首于锋刃,洞胸腋以流矢。有褰裳以投岸(13),或攘袂以赴水。伤桴楫之褊小(14),撮舟中而掬指(15)!以上陕州。
【注释】
1安阳:今属河南。
2言:语助词。陕:今河南陕县。郛(fú):外城。
3漫、渎:漫涧和渎水,两条水名。
4曹阳之墟:即曹阳墟,地名。在今河南三门峡西南。
5周、邵:周公、邵公。二者分掌政事,陕以东归周,陕以西属邵。
6二南:本指《诗经》中的《周南》和《召南》,后来也指产生《周南》和《召南》的地域,也即周公和邵公管辖的地方。
7《麟趾》《关雎》:都是《诗经·周南》中的篇名。信:证实。
8《驺虞》《鹊巢》:都是《诗经·召南》中的篇名。
9朝:朝廷。
10卓:指董卓。
(11)傕、汜:即李傕和郭汜,董卓的部下。
(12)玉辂(lù):古代帝王乘坐的车。
(13)褰(qiān):撩起。
(14)桴(fú):木筏。楫(jí):小船。
(15)撮:收拢。掬:捧。
【译文】
来到安阳,进入陕邑城郊。行走于漫、渎的渡口,歇憩于曹阳墟。多么美妙的往昔啊!这片故土曾是周公、邵公分陕而治的交界地,亦即周南、召南的交界处。《麟趾》由《关雎》得到证实,《驺虞》又与《鹊巢》遥相呼应。哀怜汉室的分裂混乱,朝廷之流离失所。董卓作乱如滔天洪水冲漫人间,劫掠朝廷逼迫皇室迁往长安。使得万乘之君丢掉了崇高的尊严,步入征途生出了其路迢遥的感伤。汉献帝请求李傕、郭汜护送自己返回京城,已经得到允诺而中途李、郭又翻悔。追赶御驾者与保皇宫军激战了一场,其间竟然有敢向皇帝的车驾肆意放箭者。群臣救驾的情景令人痛心,他们个个竭尽全力以致战死。刀锋之下身首分离,流箭洞穿胸膛。有的提着下衣投奔岸边,有的挽起袖子跳入水中。可悲的是人多船小不够乘坐,砍掉攀船人的手指足以成捧。以上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