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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希·马克斯上将站在长桌前研究打开的军用地图,参谋们站在他的身边,自生日晚会结束后,他们一直在向第84军军长做关于在雷恩举行的图上军事演习的情况概述。隔一阵子,将军就要他们再拿一张地图。情报处长弗里德里希·海因少校觉得,马克斯把模拟演习看成是一场真刀真枪的战役,而不是对盟军入侵诺曼底的行动做理论上的探讨。

他们正在热烈讨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谈话中断后马克斯拿起了话筒。海因回忆道:“将军听电话时,身子仿佛僵住了。”

马克斯对参谋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拿起分机话筒。打电话的人是守卫卡昂当面海岸线的第716步兵师师长威廉·里希特(wilhelm richter)中将。“在奥恩河以东有伞兵降落,”里希特向马克斯报告说,“空降场似乎是在布雷维尔莱蒙(bréville-les-monts)和朗维尔周围……沿着巴旺(bavent)森林的北部边沿……”

这是德军高级指挥部收到的有关盟军进攻的第一个正式报告,此时是凌晨2点11分(英国双夏令时时间)。海因说:“我们如同遭到了电击,大为震惊。”

马克斯立刻给第7集团军参谋长马克斯·彭泽尔少将打电话。2点15分,彭泽尔命令第7集团军进入二级战备,即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此时,离截获第二个魏尔兰暗号已经有4个小时,登陆行动已在第7集团军防区内开始,现在第7集团军总算有所警觉了。

彭泽尔不想侥幸行事,他叫醒了第7集团军指挥官弗里德里希·多尔曼大将。“将军,”彭泽尔说,“我认为敌军开始登陆了,请您马上过来。”彭泽尔放下话筒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午送来的一摞情报简报中有一份是卡萨布兰卡的谍报人员送来的,特工特别说明盟军将于6月6日在诺曼底登陆。在彭泽尔等候多尔曼的时候,第84军又报告说:“……伞兵在蒙特堡(montebourg)和圣马尔库夫(在瑟堡半岛上)附近着陆……部分部队已经与其交战”。[1]彭泽尔马上打电话给隆美尔的参谋长——b集团军群的汉斯·施派德尔中将,时间是2点35分。

大约同一时间,汉斯·冯·扎尔穆特大将在离比利时边界不远的第15集团军指挥部里,正在想办法了解第一手的情报资料。虽然他的部队大多远离空降突击的地区,但约瑟夫·赖歇特中将指挥的第711步兵师的阵地,正好在奥恩河以东的第7集团军和第15集团军的接合部上。第711步兵师送来好几份报告,其中一份说伞兵已在卡堡(cabourg)的师部附近降落,第二份说师部周围已经开始交战。

冯·扎尔穆特决定亲自了解情况。他打电话给赖歇特,大声责问:“你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军阁下,”话筒里传来赖歇特焦虑不安的声音,“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让您自己听听。”隔了一小会儿,冯·扎尔穆特清楚地听见嗒嗒嗒的机枪扫射声。“谢谢。”冯·扎尔穆特说完便挂上了电话。他马上给b集团军群打电话报告说,在第711步兵师师部“可以听见交火的枪声”。

彭泽尔和冯·扎尔穆特几乎同时打来的电话,使隆美尔的指挥部第一次听到有关盟军进攻的消息,这是不是很久以来一直等待着的登陆行动?b集团军群中还没有人肯这样说。事实上,隆美尔的海军顾问弗里德里希·奥斯卡·鲁格(friedrich oskar ruge)海军中将清楚地记得,有关空降部队的报告越来越多了,“可有人说,他们不过是些伪装成伞兵的假人”。

说这话的人有一定道理。为了进一步迷惑德军,盟军确实在诺曼底登陆区以南投下了数以百计的栩栩如生的橡皮假人。这些假人的穿戴同伞兵一模一样,身上还挂着一串串爆竹,着地时爆竹便噼啪作响,制造轻武器开火的假象。在3个多小时内,这些模拟伞兵令马克斯上将上当受骗,误以为伞兵是在他的军部西南方向25英里外的莱赛(lessay)着陆的。

对于巴黎西线德军总部的伦德施泰特的参谋们以及隆美尔在拉罗什吉永的军官们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混乱不堪的时刻。各地纷纷送来报告,但内容往往不够精确、令人费解,而且总是自相矛盾。

设在巴黎的西线德军总部宣布,“50~60架双引擎飞机飞越”瑟堡半岛,在“卡昂附近”有伞兵降落。特奥多尔·克兰克海军上将的西线海军总部证实,英国伞兵确已降落,还十分紧张地指出,敌军已在他们的一个岸炮阵地着陆,然后却又加了一句话:“有些伞兵是用稻草扎的假人。”

这两份报告都没提到瑟堡半岛上有美军,但那时犹他海滩上方圣马尔库夫的一个海军炮兵连已经通知瑟堡的指挥部,他们俘虏了十多个美国兵。几分钟后,德国空军打来电话报告说,伞兵在巴约附近降落;实际上,那里根本一个伞兵都没有。

这两大指挥部里,参谋们绞尽脑汁想从地图上遍地开花的小红点里看出些名堂。b集团军群的军官们给西线德军总部的同僚们打电话,对形势进行反复推敲。然而他们的很多结论叫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在比照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之后。譬如说,西线德军总部的情报参谋德滕巴赫(doertenbach)少校打电话给b集团军群听取汇报时,对方告诉他“参谋长很镇静,并没有觉得情况有什么严重”,对方还说,“下边报告说的伞兵,很可能只是从轰炸机里跳出来的机组人员”。

第7集团军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凌晨3点时,彭泽尔相信盟军正在向诺曼底进行重点突破——发起主攻。他的地图表明,伞兵已在第7集团军防区的两端——瑟堡半岛和奥恩河以东地区着陆。现在,瑟堡的德国海军基地也发出报警,他们通过声呐和雷达装置发现塞纳湾里有船只在调动。

彭泽尔丝毫不再怀疑,他相信盟军的登陆行动开始了。他打电话给施派德尔说:“空降是更大规模的敌军行动的第一个阶段”,他又加了一句,“海上已经可以听见船只发动机的响声了。”

然而,彭泽尔未能说服隆美尔的参谋长,第7集团军电话记录簿上记载着施派德尔的回答:“目前空降活动仅限于局部地区。”作战日志上还记录了他对彭泽尔所做的形势汇报的反馈,其看法概括起来是这样的:“b集团军群参谋长认为,暂时还不必把这一切看成是大规模军事行动。”

实际上,就在彭泽尔同施派德尔通话的时候,18000名空降突击部队的最后一批伞兵正在瑟堡半岛上空降落。69架满载着步兵、枪炮和重型装备的滑翔机,正越过法国海岸线向朗维尔附近的英军空降场飞去。在距离诺曼底5个登陆海滩12英里的地方,小约翰·莱斯利·霍尔(john lesslie hall,jr.)海军少将指挥的o登陆编队的旗舰“安康”号抛锚泊船了,“安康”号后面的一排运输船运送的是首批抢滩奥马哈滩头的部队。

然而,在拉罗什吉永,德军还未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盟军正在实施大规模军事行动。在巴黎,西线德军总部支持施派德尔对形势的初步估计,伦德施泰特的极其干练的首席参谋博多·齐默尔曼(bodo zimmermann)上校[2],在获悉了施派德尔同彭泽尔的谈话以后,回电对施派德尔的观点表示支持:“西线总部作战部认为,这不是大规模的空降行动,德国海军海峡防卫指挥部(admiral channel coast)有关敌人空投草扎的假伞兵的报告更能说明这一点。”

我们不能责怪这些军官们会如此糊涂:他们远离战斗所在地,完全依靠送上来的报告做出判断,而这些报告又说法不一,容易引起误解,使得最有经验的军官都无法估计空降突击的规模,也不能从盟军的攻击方式中发现一个整体规划。如果这是登陆,那它是以诺曼底为目标吗?

只有第7集团军持这种看法,也许伞兵的攻击只是个花招,用来转移对真正的入侵目标——驻防加来海峡省的汉斯·冯·扎尔穆特大将的第15集团军——的注意力,那里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的盟军攻击目标。第15集团军参谋长鲁道夫·霍夫曼中将坚信,盟军的主攻方向一定是第15集团军防区,他甚至打电话给彭泽尔,跟他赌一顿晚餐,彭泽尔说“这个赌,你输定了”。然而,此时b集团军群和西线德军总部都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下任何结论。他们对海岸防御部队发出警告,并命令采取措施防备伞兵的袭击;然后大家只能坐等消息,其实他们没有多少办法可想。

到目前为止,各种各样的消息拥向了诺曼底地区的德军各级指挥部,有些师的首要问题是找到师长,也就是已经出发去雷恩参加图上演习的将军们。虽然大部分指挥官很快就找到了,但是还有两位部队驻防瑟堡半岛的指挥官——第709步兵师师长卡尔—威廉·冯·施利本中将和第91空运师师长威廉·法利中将——无处可寻。冯·施利本正在雷恩的一家旅馆里睡大觉,而法利的汽车还在赶赴雷恩的途中。

西线德国海军总司令克兰克海军上将正在波尔多一带视察,他的参谋长来到旅馆,走进房间把他叫醒,向其报告说:“卡昂附近发现盟军伞兵正在空降。西线总司令坚持认为这次进攻是为了转移目标,并非真正的登陆。但我们不断发现敌舰踪迹,我们认为这是真正的登陆行动。”克兰克立即向手下不多的几支海军部队发出警告,要他们提高警惕,然后匆忙出发返回巴黎的指挥部。

在勒阿弗尔,接到克兰克命令的是德国海军中的传奇人物海因里希·霍夫曼(heinrich hoffmann)海军少校,他早就因善于指挥鱼雷快艇而颇负盛名。几乎从战争一开始,他指挥的行动迅速且颇具威力的鱼雷快艇部队就在英吉利海峡上下游弋,一旦发现敌舰就立即发起袭击。霍夫曼还参加过迪耶普反登陆战,并且在1942年英勇地为德国海军主力舰“沙恩霍斯特”号、“格奈森瑙”号和“欧根亲王”号护航,使它们能从布雷斯特(brest)高速驶往诺曼底。

西线海军总部传来指示时,霍夫曼正在第5鱼雷艇队的指挥艇t—28号的船舱里为布雷行动做出航准备。他立即召集所有的快艇艇长,这些年轻人对霍夫曼所说的“这回肯定是登陆”的话毫不意外,这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霍夫曼的六艘鱼雷快艇中只有三艘准备完毕,但他等不及其他三艘艇继续装鱼雷了,几分钟后三艘快艇就离开了勒阿弗尔。34岁的霍夫曼站在t—28号快艇的舰桥上,白色的海军帽像往常一样推到脑后,他向黑暗中张望着,身后的两艘小快艇成一路纵队,紧跟着指挥艇航行。他们以每小时23海里以上的速度飞快地穿过黑暗,不知不觉地对着规模史无前例的舰队笔直地冲了过去。

至少他们采取了行动。这天夜里,在诺曼底,最为困惑的当是昔日隆美尔著名的非洲军麾下的一支部队——拥有16242名久经沙场的官兵,以顽强勇敢著称的第21装甲师。这些人散布距卡昂东南仅有25英里的村落和树林里。他们几乎就坐在战场边上,是唯一一个可以立即对英军空降部队实施有效打击的装甲师,也是该地区唯一一支有作战经验的部队。

第21装甲师一接到紧急备战的命令,官兵们立即站到坦克和车辆旁,发动机开始预热,做好了待命出发的准备。该师第22装甲团团长赫尔曼·冯·奥佩恩-布罗尼科夫斯基(hermann von oppeln-bronikowski)上校不明白,为什么出发的命令迟迟不见下达。他是在两点刚过一点儿的时候被第21装甲师师长埃德加·福伊希廷格尔(edgar feuchtinger)少将吵醒的,师长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喊道:“奥佩恩,想像一下吧!他们登陆了。”

他向布罗尼科夫斯基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形势后便告诉他,一旦师部接到命令,他们“就将立即把卡昂至海岸的地区搜索一遍,清理敌军”。然而师部从此便没有下文了,布罗尼科夫斯基等待着,心里越来越生气,越来越不耐烦。

好几英里外,德军空军中校普里勒接到的报告也许是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在里尔附近第26战斗机联队空荡荡的基地里,普里勒和僚机飞行员沃达尔奇克下士在半夜一点钟才跌跌撞撞地摸回床上睡觉。他们俩用好几瓶上等的白兰地酒,压下了对德国空军总司令部的不满。现在,喝得醉醺醺的普里勒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仿佛从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响,他慢慢地醒了过来,伸出左手去摸床边桌子上的电话机。

电话是第2战斗机军军部打来的。“普里勒,”作战军官说,“看起来敌人似乎正在进行登陆,我建议你通知你的联队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尽管困得不行,皮普斯·普里勒的怒火还是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昨日下午,他麾下的124架战斗机都被调离了里尔地区,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普里勒回想当时的谈话,认为他用的语言不便见诸文字。他对打电话来的人历数第2战斗机军军部和德国空军总司令部所犯的错误,接着这位空战英雄大声嚷嚷道:“我究竟该叫谁去进入紧急战备状态?我进入了,沃达尔奇克也进入了!你这个傻瓜明明知道我只有两架该死的飞机!”说完,他就把话筒砰地一摔。没过多久,电话铃又响了。“你还有完没完?”普里勒大声吼了起来。

打电话的人还是刚才那位军官,他说:“亲爱的普里勒,我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得到的报告大概有问题,一切正常,敌人并没有登陆。”普里勒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糟糕的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尽管高级指挥部门思想混乱、优柔寡断、犹疑不决,同敌人发生接触的德国士兵却都迅速地做出反应,成千上万的部队已经行动起来了,与b集团军群和西线德军总部的军官们不一样,他们都相信敌人入侵了。很多人自第一批美军和英军伞兵从天而降后,一直在单枪匹马地同他们进行正面交战,还有成千上万进入紧急战备状态的德国军人,在强大的海岸防御工事内守候着,准备随时击退从任何方向来的登陆行动。他们忧虑不安,但同样决心已定。

在第7集团军指挥部里,高级军官中唯一头脑清醒的人正召集参谋们开会。在灯光通明的地图室里,彭泽尔少将站在军官面前,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安详,只有话语中才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先生们,”他对众人说道,“我相信天一亮登陆就将开始,我们的未来将取决于我们今天的战斗表现。我要求大家尽最大努力,忍受最大限度的痛苦。”

500英里外的德国,那个可能会同意彭泽尔观点的人——那个能力过人、能在最混乱的形势下保持清醒头脑赢得许多战役的指挥官——正在酣睡,b集团军群并不认为形势已经严重到必须通知埃尔温·隆美尔元帅。

[1] 关于德军对登陆行动做出反应的时间和指挥机构间传递的信息内容,历来都有很多争执。我开始调查时,原德国陆军总参谋长(现附属于驻德美军历史部门)弗朗茨·哈尔德大将告诉我:“不要相信我们方面的任何东西,除非它同每个指挥部的正式作战日志相吻合。”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所有同德军活动有关的时间(根据英国双夏令时进行校对)、报告和电话内容都引自这些作战日志。——原注

[2] 原文写的是中将,但齐默尔曼晋升中将要到1945年5月1日,晋升少将是1944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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