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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伽藍記鉤沈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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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

明縣尼寺。

彭城宣王勰所立也,在建春門外石橋南。

穀水周圍繞城,至建春門外,東入陽渠石橋。橋有四柱,在道南,銘曰:漢陽嘉四年,將作大匠馬憲造。逮我孝昌三年,大雨頹橋,柱始埋沒。道北二柱,至今猶存。(衒之按:劉澄之山川古今記、戴延之西征記並云晉太康元年造,此失之遠矣。按澄之等並生在江表,未游中土,假因行役,暫來經過。至於舊事,多非親覽,聞諸道路,便為穿鑿,誤我後學,日月已甚。)

〔水經注曰〕:橋首建兩石柱,銘云:陽嘉四年乙酉、壬申詔書,以城下漕渠,東通河、濟,南達江、淮,方貢委輸,所由而至,使中謁者魏郡清淵馬憲監作石橋梁柱,敦敕工匠,盡要妙之巧云。

〔又按〕道元以此橋水南即刑稽康處,亦合二橋為一。

有三層塔一所,未加莊嚴。寺東有中朝時常滿倉。

高祖令為租場,天下貢賦所聚蓄也。

龍華寺。

宿衞、羽林、虎賁等所立也。在建春門外陽渠南。寺南有租塲里。陽渠北有建陽里,里有土臺,高三丈,上作二精舍。

趙逸云:此臺是中朝旂亭也,上有二層樓,懸鼓擊之以罷市。

有鐘一口,撞之聞五十里。太后以鐘聲遠聞,遂移在宮內,置凝閒堂前,與內講沙門打為時節。孝昌初,蕭衍子豫章王綜來降,聞此鐘聲,以為奇異,遂造聽鐘歌詞三首,行傳於世。

綜字世務,偽齊昬主寶卷遺腹子也。寶卷臨政淫亂,吳人苦之。雍州刺史蕭衍立南康王寶融為主,舉兵向秣陵,事既克捷,遂殺寶融而自立。寶卷有美人吳景暉,時孕綜經月,衍因納景暉。及綜生,認為己子,小名緣覺,封豫章王。綜形貌舉止,甚似昬主,其母告之,令自方便。綜遂歸我聖闕,更改名曰讚,字世務。始為寶卷追服三年喪。明帝拜綜太尉公,封丹陽王。永安年中,尚莊帝姊壽陽公主,字莒犂。公主容色美麗,綜甚敬之,與公主語,嘗自稱下官。後除齊州刺史,加開府。及京師傾覆,綜棄州北走。時爾朱世隆專權,遣取公主至洛陽。世隆逼之,公主罵曰:胡狗,敢奪天王女乎!我甯受劒而死,不為逆奴所污。世隆怒,遂縊殺之。

〔魏書〕蕭贊字德文,本名綜,為南齊東昬遺腹,梁武帝子之。及長奔魏,封丹陽王,官至齊州刺史。爾朱之亂,棄州為沙門。按此作世務,異乎魏書。

瓔珞寺。

在建春門外御道北,所謂建陽里也。

即中朝時白社地,董威輦所居處。

〔按〕董威輦名京,晉初逸民,晉書有傳。

里內有瓔珞、慈善、暉和、通覺、暉元、宗聖、魏昌、熙平、崇真、因果等十寺。

里內士庶二千餘戶,信崇三寶,眾僧剎養,百姓所供也。

宗聖寺。

有像一軀,高三丈八尺,端嚴殊特,相好畢備。士庶瞻仰,目不暫瞬。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輝赫,獨絕世表。妙伎雜樂,亞於劉騰。城東士女,多來此寺觀看也。

崇真寺

比邱惠凝死一七日還活,經閻羅王檢閱,以錯名放免,惠凝具說過去之事。時有五比邱同閱,一比邱云寶明寺智聖,坐禪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邱是般若寺道品,以誦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邱云是融覺寺曇謨最,講涅槃、華嚴,領眾千人。閻羅王云:講經者心懷彼我,以驕淩物。比邱中弟一麤行,今惟試坐禪誦經,不問講經。其曇謨最曰:貧道立身以來,惟好講經,實不諳誦。閻羅王敕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曇謨最向西北門,屋舍皆黑,似非好處。有一比邱云是禪林寺道宏,自云教化四輩檀越,造一切經,人中金象十軀。閻羅王曰:沙門之體,必須攝身守道,志在禪誦,不干世事,不作有為。雖造作經象,正欲得他財物;既得他物,貪心即起;既懷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煩惱。亦付司,仍與曇謨最同入黑門。有一比邱,云是靈覺寺寶明,自云:出家之前,嘗作隴西太守,造靈覺寺成,即棄官入道,雖不禪誦,禮拜不缺。閻羅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奪民財,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勞說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門。太后聞之,遣黃門侍郎徐紇依惠凝所說,即訪寶明寺。城東有寶明寺,城內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覺、禪林、靈覺等三寺。問智聖、道品、曇謨最、道宏、寶明等,皆實有之。議曰:人死有罪福。即請坐禪僧一百人,常在殿內供養之。詔不聽持經像沿塗乞索,若私有財物造經像者任意。凝亦入白鹿山小隱修道。自此以後,京師比邱悉皆禪誦,不復以講經為意。

出建春門外一里餘,至東石橋西北而行,晉太康元年造。橋南有魏時馬市,刑嵇康之所也。橋北大道西有建陽里,大道東有綏民里,里內有河間劉宣明宅。

神龜年中,以直諫忤旨,斬於都市。訖,目不瞑,尸行百步,時人談以枉死。宣明少有名譽,精通經史,危行及於誅也。

魏昌尼寺

閹官瀛州刺史李次壽所立也。在里東南角,即中朝牛馬市處也。

刑嵇康之所臨東石橋,此橋南北行,晉太康元年中朝時市南橋也。澄之等蓋見此橋銘,因而以橋為太康所造也。

石橋南道有景興尼寺,亦閹官等所共立也。

有金像輦,去地三尺,施寶蓋,四面垂金鈴、七寶珠,飛天伎樂,望之雲表。作工甚精,難可揚搉。像出之日,常詔羽林一百人舉此像,絲竹雜伎,皆由旨給。

建陽里東有綏民里,里內有洛陽縣,臨渠水。

縣門外有洛陽令楊機清德碑。

〔魏書〕楊機字顯畧,天水冀人。少有志節,為京兆王中尉,王甚敬憚之。為洛陽令,京輦伏其威風,希有干犯。凡訴訟者,一經其前後,皆識其姓名,並記其事理,世咸異之。官至度支尚書,為高歡所害。

綏民里東崇義里,里內有京兆人杜子休宅。

地形顯敞,門臨御道。時有隱士趙逸,云是晉武時人,晉朝舊事,多所記錄。正光初,來至京師,見子休宅,歎息曰:此宅中朝時太康寺也。時人未信,遂問寺之由緒。逸曰:龍驤將軍王濬平吳之後,始立此寺,本有三層浮圖,用甎為之。指子休園中曰:此是故處。子休掘而驗之,果得甎數十萬,兼有石銘云:晉太康六年,歲次乙巳,九月甲戌朔,八日辛巳,儀同三司(襄陽侯王濬敬)造。時園中果菜豐蔚,林木扶疏,乃服逸言,號為聖人。子休遂捨宅為靈應寺,所得之甎,還為三層浮圖。好事者尋逐之,問:晉朝京師,何如今日?逸曰:晉時民少於今日,王侯第宅,與今日相似。又云:自永嘉以來,二百餘年,建國稱王者,十有六君,皆遊其都邑,目見其事。國滅之後,觀其史書,皆非實錄,莫不推過於人,引善自向。符生雖勇而好酒,亦仁而不殺。觀其治典,未為兇暴。及詳其史,天下之惡皆歸焉。符堅自是賢主,賊君取位,妄書生惡。凡諸史官,皆此類也。人皆貴遠賤近,以為信然。當今之人,亦生愚死智,惑已甚矣。人問其故,逸曰:生時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窮天地之大德,盡生民之能事。為君共堯舜連衡,為臣與伊皋等跡。牧民之官,浮虎慕其清塵;執法之吏,埋輪謝其梗直。所謂生為盜蹠,死為夷齊。佞言傷正,華詞損實。當時搆文之士,慙逸此言。步兵校尉李澄問曰:太尉府前甎浮圖,形製甚古,猶未崩壞,未知早晚造?逸曰:晉義熙十二年,劉裕伐姚泓,軍人所作。汝南王聞而異之,拜為義父。因而問:何所服餌,以致長年?逸曰:吾不閒養生,自然長壽。郭璞嘗為吾筮云:壽年五百嵗,今始踰半。帝給步挽車一乘,遊於市里。所經之處,多記舊蹟。三年已後遁去,莫知所在。

〔魏書〕汝南王悅好讀佛書,覽書史,為性不倫。有崔延夏者,以左道干悅,教服松朮之劑,冀以得仙。悅惑之,遂斷酒肉梁稻,惟啖麥飯。

崇義里東有七里橋,以石為之。

中朝時,杜預之荊州,出頓之所也。

七里橋東一里,郭門開三道,時人號為三門。

離別多云相送三門外,京師士子送去迎歸,常在此處也。

莊嚴寺。

在東陽門外一里御道北,所謂東安里也。北為租場,里內有駙馬都尉司馬悅、濟州刺史介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孫驤四宅。

〔魏書〕司馬悅字慶宗,晉宣帝弟馗之八世孫也。官至豫州刺史,封漁陽子。

〔又按〕悅子朏,官駙馬都尉,尚華陽公主。

〔又〕李訢字元盛,小名真奴,范陽人也。為湘州刺史,遷司空,封范陽公,以罪誅。

秦太上君寺

胡太后所立也,在東陽門外二里御道北,所謂暉文里。

當時太后正號崇訓,母儀天下,號父為秦太上公,母為秦太上君,為母追福,因以名焉。中有五層浮圖一所,修剎入雲,高門向街,佛事莊飾,等於永甯。誦室禪堂,周流重曡,花林芳草,遍滿階墀。常有大德名僧,講一切經,受業沙門,亦有千數。

〔魏書〕胡國珍,靈太后父。太后追崇其母為秦太上君。

里內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實、冀州刺史李韶、祕書鄭道昭等四宅。

竝豐堂崛起,高門洞開。趙逸云:暉文里是晉馬道里。延實宅是蜀主劉禪宅。延實宅東有修和宅,是吳王孫皓宅。李韶宅是晉司空張華宅。太傅李延實者,莊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臨去奉辭,帝謂實曰:懷甎之俗,世號難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實答曰:臣年迫桑榆,氣同朝露,人間稍遠,日近松邱。臣已久乞閒退,陛下渭陽興念,寵及老臣,使夜行罪人,裁錦萬里。謹奉明敕,不敢失墜。時黃門侍郎楊寬在帝側,不曉懷甎之義,私問舍人温子昇。子昇曰:聞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問其賓客,從至青州,云:齊土之民,風俗淺薄,虛論高談,專在榮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懷甎叩首,以美其來。及其代下還家,以甎擊之,言其向背速於反掌。是以京師謠語曰:獄中無繫囚,舍內無青州。假令家道惡,腹中不懷愁。懷甎之義,起在於此也。潁川荀濟,風流名士,高鑑妙識,獨出當世。清河崔叔仁稱齊士大夫曰:齊人外矯仁義,內懷鄙吝,輕同羽毛,利等錐刀。好馳虚譽,阿坿成名,威勢所在,側肩競入。求其榮利,甜然濃泗,譬於四方,慕勢最甚。號齊士為慕勢諸郎。臨淄官徒布在京邑,聞懷甎慕勢,咸共恥之。惟崔孝忠一人不以為意,問其故。孝忠曰:營邱風俗,太公餘化;稷下儒林,禮義所出。今雖淩遲,足為天下模楷。荀濟人非許、郭,不識東家,雖復莠言自口,未宜榮辱也。

〔魏書〕崔光字長仁,清河人。官至侍中,封平恩侯,贈太傅。

〔又〕又李延實字禧,隴西人,尚書僕射沖之子。襲父爵清泉侯。莊帝即位,封濮陽郡公、司徒。出為青州刺史,為爾朱兆所害。

〔又〕又:李韶,字元伯,寶之孫也。官至冀、定二州刺史。

〔又〕鄭道昭字僖伯,滎陽人,羲之子。官至祕書監。

〔又〕崔叔仁,清河人。休子。驃騎將軍、州刺史。

〔又〕崔孝忠,博陵安平人,修子。官祕書郎。

〔又〕温子昇字鵬舉,太原人。為廣陽王淵賤客,常景見其文而善之,始知名。永熙中,為侍讀兼舍人,後為高洋餓死於獄。

〔又〕荀濟字子通,潁川人。世為梁人,與梁武為布衣交。後奔魏,為高澄所殺。

〔戴延之西征記曰:〕東陽門外道北,吳、蜀二主弟宅,去城二里,墟基猶存。

正始寺

百官等所立也。正始中立,因以為名。在東陽門外御道南,所謂敬義里也。里內有典虞曹。

簷宇精淨,美於景林。眾僧房前,高林對牖,青松綠檉,連枝交映。多有枳樹,而不中食。有石碑一枚,背上有侍中崔光施錢四十萬,陳留侯李崇施錢二十萬,自餘百官各有差,少者不減五千以下,後人刊之。

〔魏書〕李崇字繼長,頓邱人。襲爵陳留公,官侍中。

敬義里南有昭德里,里內有尚書僕射游肇、御史尉李彪、七兵尚書崔休、幽州刺史當景、司農張倫等五宅。

彪、景出自儒生,居室儉素,唯倫最為豪侈。齋宇光麗,服玩精奇,車馬出入,逾於邦君。園林山池之美,諸王莫及。倫造景陽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巖複嶺,嶔崟相屬;深谿洞壑,邐迤連接。高林巨樹,足使日月蔽虧;懸葛垂蘿,能令風煙出入。崎嶇石路,似壅而通;崢嶸澗道,盤紆復直。是以山情野性之士,遊以忘歸。天水人姜質,志性疏誕,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見偏愛之,如不能已,遂造亭山賦,行傳於世。其辭曰:今重偏重者,愛(按此有缺字)昔先民之重,由樸由純。然則純樸之體,與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史,悟無為以明心,託自然以圖志。輒以山水為富,不以章甫為貴。任興浮沈,若澹兮無味。今司農張氏,實鍾其人。巨量接於物表,夭矯洞達其真。青松未勝其潔,白玉不比其珍。心託空而棲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專流宕,又不偏華尚。卜居動靜之閒,不以山水為忘。庭起半邱半壑,聽以目達心想。進不入聲榮,退不為隱放。爾乃決石通泉,拔嶺巖前。斜與危雲等並,危與曲棟相連。下天津之高霧,納滄海之遠煙。纖列之狀如上△古,崩剝之勢似千年(若乃絕嶺懸坡,蹭嶝蹉𧿶,泉水紆徐如浪峭,山石高)下復危多,五尋百援,十步千過,則知巫山弗及,未審蓬萊如何,其中煙花霧草,或傾或頹,霜幹風枝,半聳半垂,玉蕋金莖,散滿階墀,綺目之色,列鼻之馨,既共綠春等茂,復與白雪齊青,或言神明之骨,陰陽之精,天地未解生此,異人焉識其名,羽徒紛泊,色雜蒼黃,綠頭紫頰,好翠連芳,白鶴生於異縣,丹足出自它鄉,皆遠來以臻此,籍水木以翱翔,不憶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陽,非斯人之感至,何候鳥之迷方,豈下俗之所務,實神怪之異趣,能造者其必詩,敢往者無不賦,或就饒風之地,或入多雲之處,□菊嶺與梅岑,隨春秋之所悟,遠為神仙所賞,近為朝士所知,求解脫於服珮,預參次於山陲,子英游魚於玉質,王喬繫鵠於松枝,謌方丈不足以妙,詠此處態多奇,嗣宗聞之動魄,叔夜聽此驚魂,恨不能鑽地一出,醉此山門,別有王孫公子,遜遁容儀,思山念水,命駕相隨,逢岑愛曲,值石矜欹,庭為仁知之田,故能種此石山,森列兮草木,長育兮風煙,孤松既能却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臥於其側,春夏兮共遊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心兮何所憶。

〔魏書〕游肇字伯始,廣平人,明根子。官至侍中。高肇以與己名同,欲令改易,肇不可。元乂殺清河王懌,獨不下署。

〔又〕李彪字道固,頓邱人。孝文以有史才,故賜名。官祕書丞,參著作。

〔又〕崔休字思盛,清河人,逞元孫。官度支、七兵、殿中三尚書。

〔又〕張倫字天念,上谷温人,衮子。官大司農卿。

平等寺

廣平武穆王懷捨宅所立,在青陽門外二里御道北,所謂孝敬里也。

堂宇宏美,林木蕭森,平臺複道,獨顯當世。

〔魏書〕廣平王懷,孝文弟三子,大和二十一年封。

寺門外有金像一軀,高二丈八尺,相好端嚴,常有神驗。國之吉凶,先炳祥異。

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兩目垂淚,徧體皆溼,時人號曰佛汗。京師士女,空市里往而觀之。有比邱以淨緜拭其淚,須臾之閒,緜溼都盡,更換以它緜,俄然復溼,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爾朱榮入洛陽,誅戮百官,死亡塗地。至永安二年二月,此像復汗,士庶復往觀之。五月,北海王入洛,莊帝北巡。七月,北海大敗,所將江淮子弟五千,盡被俘虜,無一得還。永安三年七月,此像悲泣如初。每經神驗,朝野惶懼,禁人不聽觀之。至十二月,爾朱兆入洛陽,擒莊帝,崩於晉陽。在京宮殿空虛,百日無主,唯尚書令、司州牧、樂平王爾朱世隆鎮京師,商旅四通,盜賊不作。建明二年,長廣王從晉陽赴京師,至郭外,世隆以長廣本枝疏遠,政行無聞,逼禪位於廣陵王恭,是莊帝從父兄也。正光中,為黃門侍郎,見元乂秉權,政歸近習,遂佯啞不預世事。永安中,遁於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執而送之。莊帝疑恭姦詐,夜遣人盜掠衣物,復拔劒欲殺之,恭張口以手指舌,竟乃不言。莊帝信其真患,放令歸第。恭常住龍華寺,至時,世隆等廢長廣而立焉。禪文曰:皇帝咨廣陵王恭:自我皇魏之有天下也,累聖開輔,重基衍業,奄有萬邦,光宅四海,故道溢百王,德漸無外。而孝明晏駕,人神乏主,故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榮,地實封陝,任惟外相,乃心王室,大懼崩淪,故推立長樂王子攸,以續絕業,庶九鼎之命日隆,七百之祚惟永。然羣飛未甯,橫流且及,皆狼顧鴟張,岳立棊歭,丞相一麾,大定海內。而子攸不顧宗社,讐忌勳德,招聚輕俠,左右壬人,遂虐甚剖心,痛齊鉗齒,豈直金版告怨,大鳥感德而已。於是天下之望,俄然已移。竊以宸極不可久曠,神器豈容無主,故權從眾議,暫馭兆民。今六軍南邁,已次河浦,瞻望帝京,赧然興愧。自惟寡薄,本枝疏遠,豈宜仰異天情,俯乖民望。唯王德表生民,聲高萬古,往以運屬殷憂,時遭多難,卷懷積載,括囊有年。今天眷明德,民懷奧主,厯數允集,歌訟同臻,乃徐發樞機,副茲竚屬,便敬奉璽綬,歸於別邸。王其寅踐成業,允執厥中,雖休勿休,日慎一日,敬之哉!恭讓曰:天命至重,厯數匪輕,自非德協三才,功濟四海,無以入選帝圖,允當師錫。臣既寡昧,識無先遠,景命雖降,不敢仰承,乞收成言,以允愚衷。又曰:王既德應圖籙,僉屬攸歸,便可允執其中,入光大麓,不勞揮遜,致爽神人。恭凡讓者三,於是即皇帝位,改號曰普泰。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述莊帝枉殺太原王之狀。廣陵王曰:永安手翦强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謂左右將筆來,朕自作之。直言:門下: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省之科,一依恆式。廣陵杜口八載,至是始言,海內士庶,咸稱聖君。於是封長廣為東海王,世隆加儀同三司、尚書令、樂平王,餘官如故;贈太原王相國、晉王,加九錫。立廟於芒嶺首陽上。舊有周公廟,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廟。廟成,為火所災。有一柱,焚之不盡,後三日,雷雨震電,霹靂擊為數段,柱下石及廟瓦皆碎於山下。復命百官議太原王配饗,司直劉季明議曰:不合。世隆問其故,季明曰:若配世宗,於宣武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莊帝,為臣不終,為莊帝所戮。以此論之,無所配也。世隆怒曰:卿亦合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臣,依禮而言,不合聖心,俘翦唯命。議者咸歎季明不避彊禦,莫不歎伏焉。世隆既有忿言,季明終得無患。初,世隆北叛,莊帝遣安東將軍史仵龍、平北將軍楊文義各領兵三千守太行,領侍中源子恭鎮河內。及爾朱兆馬首南向,仵龍、文義等率眾先降。子恭見仵龍、文義等降,亦望風潰散。兆遂乘勝逐北,直入京師,兵及闕下,矢流王室。至是論功,仵龍、文義各封一千戶。廣陵王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勳,於國無功。竟不許。時人稱帝剛直。彭城王爾朱仲遠,世隆之兄也,鎮滑臺,表用其下都督□瑗為西兖州刺史,先用後表。廣陵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世隆侍宴,帝每言太原王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罪有合死,世隆等愕然。自是已後,不敢復入朝,輒專擅國權,凶慝滋甚。坐符省掾,家總萬機,事無大小,先至隆第,然後施行。天子拱己南面,無所干預。

〔魏書〕爾朱仲遠,榮之從弟,頗知書計,封彭城王。性最貪縱,後為高歡所敗,奔梁。

永熙元年,平陽王入纂大業,始造五層塔一所。

平陽王,武穆王少子。

詔中書侍郎魏收等為寺碑文。至二年五月,土木畢工,帝率百僚作萬僧會。

其日,寺門外有石象無故自動,低頭復舉,竟日乃止。帝躬來禮拜,怪其詭異。中書舍人盧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還宮。七月中,帝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長安。至十月終,而京師遷鄴焉。

〔齊書〕魏收字伯起,鉅鹿下曲陽人。魏代官中書侍郎,入齊官右僕射。

〔又〕斛斯椿字法壽,廣牧富昌人也。厯位司徒、太傅,封恆山郡公,諡文宣。

〔又〕孝武帝紀:帝內圖高歡,增置勳府,庶子廂別六百人,騎廂別二百人,閣內部曲千人。以斛斯椿為領軍使,軍謀朝政,皆決於椿。下詔伐梁,實謀討歡。己丑,帝親統六軍,次河橋,歡引軍東度。丙午,帝奔長安。

景甯寺

太保、司徒公楊椿所立也。在清陽門外三里御道南,所謂景甯里也。

高祖遷都洛邑,椿創居此里,遂分宅為寺,因以名之。制飾甚美,綺柱珠簾。椿弟慎,冀州刺史。慎弟津,司空。竝立性寬雅,貴義輕財。四世同居,一門三從,朝貴義居,未之有也。普泰中,為爾朱世隆所誅。後捨宅為建中寺。

〔魏書〕楊椿字延壽,華陰人。厯位太保、征東將軍,為爾朱天光所害。弟津,字羅漢,官至司空。

出清陽門三里,御道北有孝義里,里西北角有蘇秦冢,冢旁有寶明寺。

眾僧常見秦出入此冢,車馬羽儀,若今宰相也。

孝義里東即是洛陽小市,北有車騎將軍張景仁宅。

景仁,會稽山陰人也。正光年初,從蕭保夤歸化,拜羽林監,賜宅城南歸正里,民閒號為吳人坊。南來投化者,多居其內。近伊、洛二水,仕其習御里三千餘家,自立巷市,所賣口味,多是水族,時人謂為魚鱉市也。景仁住此為恥,遂徙居孝義里焉。時朝廷方欲招懷荒服,待吳人甚厚,褰裳渡於江者,皆居不次之位。景仁無汗馬之勞,高官通顯。永安二年,蕭衍遣主書陳慶之送北海入洛陽,僭帝位。慶之為侍中。景仁在南之日,與慶之有舊,遂設酒引邀慶之過宅。司農卿蕭彪、尚書右丞張嵩竝在其座。彪亦是南人,惟有中大夫楊元慎、給事中大夫王㫬是中原士族。慶之因醉謂蕭、張等曰:魏朝甚盛,猶曰五胡。正朔之承,當在江左;秦皇玉璽,今在梁朝。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溼蟄,攢肓蟲蟻,疆土瘴癘,蛙黽共穴,人鳥同羣。短髮之君,無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稟叢陋之質。浮於三江,棹於五湖,禮樂所不沾,憲章弗能革。雖復秦餘漢罪△,難以華言;復閩、楚△雜△音,不可變改。雖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劉劭殺父於前,休龍淫母於後,背逆人倫,禽獸不異。加以山陰請壻賣夫,朋淫於家,不顧譏笑。卿沐其遺風,未沾禮化,所謂陽翟之民,不知癭之為醜。我魏膺受圖籙,定鼎崧洛,五山為鎮,四海為家。移風易俗之典,與五帝而竝跡;禮樂憲章之盛,淩百王而獨高。宜卿魚鱉之徒,慕義來朝,飲我池水,啄我稻粱,何為不遜,以至於此?慶之等見元慎清辭雅句,縱橫奔發,杜口流汗,含聲不言。於後數日,慶之遇病,心上急痛,訪人解治。元慎自云能解。慶之遂憑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慶之曰:吳兒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製衣裳。自呼阿儂,語則阿㫄。菰稗為飯,茗飲作漿。呷啜鱒羹,唼嗍蟹黃。手把豆蔻,口嚼檳榔。乍至中土,思憶本鄉。急手速去,還爾丹陽。若其寒門之鬼,□頭猶修。網魚漉鱉,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雞頭。蛙羹蚌臛,以為膳羞。布袍芒屨,倒騎水牛。沅、湘、江、漢,鼓櫂遨遊。隨波溯浪,噞喁沈浮。白紵起舞,揚波發謳。急手速去,還爾揚州。慶之伏枕曰:楊君見辱深矣。自此後,吳兒更不敢解語。北海尋伏其誅。慶之奔還蕭衍,衍用為司州刺史。欽重北人,特異於常。朱异怪而問之曰:自晉、宋以來,號洛陽為荒土,此中謂長江以北,盡是夷狄。昨至洛陽,始知衣冠士族,竝在中原,禮儀富盛,人物殷阜,耳目所識,口不能傳。所謂京邑翼翼,四方之則,如登泰山者卑培塿,涉江海者小沅、湘。北入安可不重?慶之因是羽儀服式,悉如魏法。江表士庶,競相模楷,褒衣博帶,被及秣陵。元慎,宏農人,晉冀州刺史嶠六世孫。曾祖泰,從宋武入關,為上洛太守。七年,背偽來朝,明帝賜爵臨晉侯,廣武郡、陳郡太守,贈涼州刺史,諡烈侯。祖撫,明經,為中博士。父辭,自得邱壑,不事王侯。叔父許,河南令、蜀郡太守。世以學行著聞,名高州里。元慎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為時羈。樂山愛水,好遊林澤,博識文淵,清言入神,造次應對,莫有稱者。讀老、莊,善言元理。性嗜酒,飲至一石,神不亂。常慷慨歎不得與阮籍同時生。不願仕宦,為中散,常辭疾退閑。未嘗修敬諸貴,亦不慶弔親知。諸貴為交友,故時人弗識也。或有人慕其高義,投刺在門,元慎稱疾高臥。加以意思深長,善於解夢。孝昌元年,廣陽王淵初除儀同三司,總眾十萬討葛榮。夜夢著衮衣倚槐樹而立,以為吉徵,問於元慎,曰:三公之祥。淵甚悅之。元慎退還,告人曰:廣陽死矣。槐字是木㫄鬼,死後當得三公。廣陽果為葛榮所殺,追贈司空公,終如其言。建義初,陽城太守薛令伯聞太原王誅百官,立莊帝,(棄郡東走。忽夢射得)雁,以問元慎。元慎曰:卿執羔,大夫執雁,君當得大夫之職。俄然令伯除為諫議大夫。京兆許超夢盜羊入獄,問於元慎,曰:君當得陽城令。其後有功,封陽城侯。元慎解夢,義出萬途,隨意會情,皆有神驗。雖令與侯小乖,按令今百里,即是古諸侯。以此論之,亦為妙著,時人譬之周宣。及爾朱兆入洛陽,即棄官與華陰隱士王騰周遊上洛山。

〔南史〕陳慶之字子雲,義興國山人也。官至南、北司州刺史,封永興縣侯。

〔魏書〕廣陽王淵,嘉之子也。

〔南史〕朱异,錢塘人,以薦為通事舍人,至侍中,勸納侯景,遂以亾梁。

孝義里。東市北。植貨里。

里有太常民劉胡,兄弟四人,以屠為業。永安年中,胡殺豬,豬忽唱乞命,聲及四鄰。人謂胡兄弟相敺鬬而來,觀之,乃豬也。即捨宅為歸覺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象生毛,眉髮悉皆具足。尚書右丞魏季景謂人曰:張天錫有此事,其國遂滅,此亦不祥之徵。至明年而廣陵被廢,死焉。

〔魏書〕魏季景,鉅鹿下曲陽人。有文才,與子才、子收齊名,洛中號兩邢二魏。厯大司農卿、魏郡尹。

洛陽伽藍記鉤沈卷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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