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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兵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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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冬,先公奉詔入京,惟大兄侍側,家人俱未隨,仍居彰德,予留主家事。壬子初春,予入京賀年,時有使勸先公南下就任,先公恐北方有故,拒而不許。蓋北方陸軍雖曾為先公所編練,自鐵良長陸軍,即以中央集權說盡奪各省兵權。先公又入軍機,於是陸軍咸隸於部。鐵良性貪,以賂金之多寡,定軍職之等次。弗賄,雖資深不與,一時軍職盡以賄得。而兵又有終身為兵,不得授職之制。後鐵雖罷免,軍心已渙矣。故辛亥之變,軍無鬥志,非先公出,北軍早反戈矣。

先公既督師,即知舊兵多已退伍,中下軍職幾盡非舊部,咸以金易得,多無軍事學識;統兵者雖尚有故屬,而上下隔絕,無一得軍心者。兼以宗社黨徒日事構惑,禍患久伏,恐不可遏,因逐漸救濟,不知已不及掩,而有正月十二之變。

先是,既有前因,又適有南下就職之議,彼煽亂者遂放言謂都將南遷,盡散北軍,某屬之兵士信之,乃入城焚掠而散。是日,予以友人之招出城小酌,薄暮,歸至東長安街,即聞槍聲。詢之警察,尚謂時近燈節,必人家所放花炮也。車前行,槍聲益近,其聲烈,殊不類花炮,予心知有變,令御者疾行。至石大人衚衕口,守兵見予服西服,不令入,蓋先公時居外交部之公所,即此衚衕中也。正俄延問,彈自後至,碎予車燈,御者急轉車入煤渣衚衕,彈復續至,幸馬疾奔,未為所中。予謂御者曰:「既不能歸邸,可至交民巷英使署,一詢何變。」乃至英使署,途中尚無阻者,晤英使朱爾典。朱亦聞槍聲而未悉何變,延予坐待,命其參贊往探。少頃,探歸報朱,朱謂予曰:「兵變,焚掠街市,總統府無恙,總統亦安,君可勿慮。惟街市已不能通行,君可寓此,亂定再歸,予已遣人報尊公知矣。」予謝之,必欲歸,朱曰:「不可。非阻君行,實亂兵滿布,車不可通耳。時槍聲愈雜,予知不能強行,乃止。朱時以佳音慰予,而予心終不可安,彷徨竟夕,如歷數年。

至晨,槍始漸息,乃別朱歸邸。先公亦終夜不眠,見予嘆曰:「予練兵三十年,威信一旦喪矣。」予曰:「軍屬部久矣,兵非故兵,將非故將,雖有一二舊部,又無實權。今大人帥軍方數月,不及整布,豈能損大人之譽耶?惟彰德為家所在,男有守責,恐為牽動,男何以對祖先!」先公曰:「爾明日返,因機制宜,予心已碎於國事,不能問家事矣。」入夜,即得保定兵變之報,火車已止,乃以專車行,隨行者朱家磐、周銘盤、高世異、步翔芬四人。至保定前一站,站長謂保定大亂,電線已斷,不能發路籤,車不可前,從行者亦勸阻。予必欲行,乃強之前。至保定未停,亂兵自後發彈,幸朱傷人。過保定之一站,見百餘亂兵阻鐵軌,勢不可越,乃命車止。予下,謂亂兵曰:「何所求?」彼咸曰:「特欲附車行耳。」乃延之上。又至一站,復如互鬥必有傷亡,車尚有隙地是,先登者欲阻之,予曰:「可同載也。」復盡延之。予詢其致變之由,爭以其情告,略曰:主將日處於高堂廣廈,食珍,擁姬妾,視予等如糞土草芥。甘苦不問,餉則緩且減,衣不暖,食不飽,寢處不安。若中下之官,動則苛斂,遇兵如牛馬,暴虐恣厲,非所能受。欲呼告而無從,不得已出此下策。言者欷歔憤慨,其同行者無不切齒。

亂兵沿途漸下,夜十一時過豐樂鎮,忽聞排槍聲,予出視,見騎兵一隊,首者持紅燈,止車行,予恐彰德已變,心乃大震。及車止,持燈者至車前,燈及予,大呼曰:「乃二爺也,亂兵何在!」予曰:「予歸自京,無亂兵。爾等何事?」持燈者曰:「頃得電告,謂見亂兵一車直下,將至彰德。故張營務處特分兵防截,倘亂兵有變,即擊轟之。萬不期為二爺歸也!」予揮之去,車乃行,車中所餘之兵咸跪予前求赦,予曰:「到彰德後,盡繳槍械,不得停留。」遂以名刺書證付之。至彰德時,車初止,張士鈺、袁乃寬咸戎服戒備,予下車,彼等相顧驚詫。袁謂予曰:「弟如何得達耶?」予以情形告之,彼等始釋然,盡解其防,遂同歸洹上村。予詳述北京兵變,及先公遣歸,謀彰德之安全。乃與張、袁籌策竟夕,遂定防阻外至之變兵,及詳察圖煽惑者。復設軍學研究所,即於 上園中建一會場,每星期日集一次,邀官紳及領防營者同至,陸軍則每連舉一兵,每次一易,軍官咸至,以聯絡感情,通達上下,不涉政事,會合地方官紳防營,免生誤會為旨。是日,免除階級,咸可發議,且佐以茗果,以鼓興趣,上下之情既通,圖亂者不得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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