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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孔子最后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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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这时的生活露出了凄凉的晚景。现在只有子贡、子夏、曾子等这班年轻的弟子陪伴着他了。

一天,他对子贡说:“没有人了解我呀!”子贡说:“怎么说没有人了解你呢?”孔子说:“我也不抱怨天,我也不怪什么人。我一生刻苦学习,有了现在这样的成就,只有天知道罢了。”[231]

又有一天,他又对子贡说:“我不再想说话了。”子贡说:“你如果不说话,我们拿什么作为准绳呢?”孔子说:“天说什么了吗?还不是一样有春夏秋冬,有万物生长么?天说什么了吗?”[232]

子贡知道孔子的心情不同往日了。

现在到了孔子生命最后的一年了。

这时是公元前四七九年,鲁哀公十六年。在这年的春天,孔子病了。

一天清早,子贡来看孔子。孔子已经起身,正背着手,手里拿着拐杖,在门口站着,像是等待什么的样子。孔子一见子贡来了,就说道:“赐呵,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呵?”于是子贡听见孔子唱了这样的歌:

泰山要倒了,

梁柱要断了,

哲人要像草木那样

枯了烂了!

这是孔子最后的歌声,“哲人”是孔子最后对自己的形容。孔子唱着唱着就流下泪来。子贡感到孔子已经病重了。

子贡赶快扶他进去。这时又听见孔子说:“夏代人的棺材是停在东阶上的,周代人的棺材是停在西阶上的,殷代人的棺材是停在两个柱子中间的。我昨夜得了一梦,是坐在两柱间,受人祭奠呢。我祖上是殷人呵,我大概活不久了。”

孔子从这天起病倒在床上,再也没起来。经过七天,孔子在弟子们的悲痛中离开了他们。[233]

鲁哀公亲自为孔子作了祭文,那祭文上说:“上天不仁呵,连个老成人也不给留下。剩下我一人在位,孤孤零零,担着罪过。咳!尼父(指孔子)呵,我今后向谁请教呵!”[234]

孔子死的时候是七十三岁。他的遗体葬在现在的山东曲阜城北泗川旁边,就是被称为“孔林”的地方。

孔子死后,他的弟子像失掉了父亲一样地哀痛,有很多人在他坟上搭棚,住了三年。过了三年,在分别的时候,大家又都哭了。子贡还不忍离开,又住了三年。

此后,弟子们还是常常思念孔子。他们觉得他们之中的有若很像孔子,便想拿有若当孔子来侍奉。子夏、子游、子张都赞成这样做,但是曾子不同意。曾子说:“这不成。我们谁能比老师呢?老师就像江水洗过、太阳晒过那样的洁白光明,谁也比不上呵!”[235]

孔子死后,弟子们常常清晰地回忆起孔子日常为人的态度。孔子是非常富有同情心的。他本来每天唱歌,但是逢到这一天有吊丧的事,他就停止了歌唱。他见到穿孝服的,见到盲人,就是年轻的,见了也一定起坐,路上碰到也是赶快迎上前去。而且即使是很亲昵的朋友,如果有了丧事,也一定表示严肃的哀悼;即使是日常可以开玩笑的,假若是穿上丧服或者眼瞎了,那就一定对他们保持礼貌。[236]

有一次,一个眼盲的音乐师叫冕的来见孔子。他走到台阶,孔子就告诉他:“是台阶。”他走到屋子里席子上,就告诉他:“是席子。”等他坐下了,又介绍给他屋里的人:“某某坐在这里,某某坐在那里。”等他走了,弟子子张便问道:“这样不是太琐碎吗?”孔子说:“接待眼盲的人,是应该这样子的。”[237]

有一次,马棚失火。孔子首先问:“伤了人没有?”不问伤不伤马。[238]

孔子的弟子公冶长不幸被捕入狱,孔子发觉不是他的过错,不但丝毫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而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239]孔子对于人的同情和关怀就是如此。

孔子也很爱动物。孔子养的一条狗死了,便叫子贡去埋起来。并告诉他说:“我听说,破帐子别扔,好埋马;破车盖儿别扔,好埋狗。我穷得连车盖儿也没有,你拿我的破席子去把狗盖了吧,别叫它的脑袋露着呢。”[240]

孔子对于老朋友,每每一直保持着友情。就是和自己作风不同的,也不肯轻易绝交。他有一位老朋友叫原壤,原壤是随随便便的人,孔子曾挖苦他说:“年轻时就不规矩,长大了也没有出息,你这老不死的,真是一个贼呀!”说着便用拐杖照他的大腿敲了几下。[241]

可是原壤死了母亲,孔子还是帮助他收拾棺材。原壤却疯疯癫癫似的跳在棺材上,打着棺材板儿,冲着孔子笑嘻嘻地唱起来。

孔子像没有听见一样,不理他。跟随孔子的弟子却忍不住了,说:“这样的朋友,还不该绝交吗?”

孔子微笑着说:“不是说,原是亲近的还应该亲近,本来是老朋友的也还是老朋友吗?”[242]

孔子给人的印象是谦和的,但是他对于认为该做的事,又是坚决地去做的。他曾说:“看见应该做的事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243]又说:“对于应该做的事,就不用客气,就是老师,也要和他比赛比赛。” [244]他还说:“早上明白了真理,就是晚上死也值得!”[245]

他说过的那句“到寒冬,人们才知松树和柏树是不易凋零的”[246],可以看作是他晚年的自赞。他又说:“我到了七十岁上,才做到无拘无束,可是一举一动,也都离不了谱儿。”[247]可以看出他是无时不在努力,年年有进境的。

这些片断印象,常常泛上弟子们的记忆,也就被记录了下来。

和弟子们对于孔子的崇敬相反,鲁国的贵族还是像从前一样毁谤孔子。子贡说:“没有用呵。孔子是毁不掉的。这能对孔子有什么损害呢?这只是表明他们自己太不量力罢了。”[248]

从事教育四十年以上的孔子,就在弟子心目中留下了这样深刻而难忘的影子。

一九五四年八月一日至八月二十一日写毕,八月三十日修改一过。

一九五五年九月十六日至九月二十八日,重改誊抄一过。

一九五六年一月二十七日,改定。

同年五月二十二日,再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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