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为情死 不当为情怨
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君平之柳[1],崔护之花[2],汉宫之流叶[3],蜀女之飘梧[4],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5],客无黄衫[6],知己无押衙[7],同志无虞候[8],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9]。集情第二。
今译
有人说:“应当为情而死,不应因情而生怨。”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可为对方而死,不当生起怨心的。虽然这么说,但既然身在情中,此身又为感情所占有,又怎么忍心去死?然而不死总悟不出情爱的热烈深刻!韩翃的章台娇柳,崔护的人面桃花,唐代后宫御沟里飘流出的红叶,以及任继图夫妇因梧页团圆的故事,都使后世有情人为之叹息而羡慕不已,并且用文字记载下来,表现于诗歌咏叹之中。但是如果没有能飞檐走壁的昆仑奴,没有身穿黄衫的豪客,没有古押衙那样的知己,没有虞候那样的同志,那么即使用海棠作为誓约,知心人终究会像道路上的陌生人一样,最终会分离。因此把有关情的文章集成这第二卷。
注释
[1]君平之柳:唐代韩翃有姬柳氏,安史乱中,两人离散。柳出家为尼。韩翃为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书记,托人寄柳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为蕃将沙吒利所劫后,虞候许俊用计夺柳氏还韩翃,两人遂得团圆。
[2]崔护之花:唐代崔护游长安城南,口渴至一民居求饮,有一少女递水与之,崔护对她很有爱意,恋恋不忘。次年再访,则门户紧闭,杳无人迹。崔护不胜惆怅,作诗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3]汉宫之流叶:汉宫即唐宫。唐人习惯以汉喻唐。有位唐代宫女将自己幽居深宫的苦闷写在红叶上,从御沟中流到宫外,为有心人拾得,也和诗一首,从御沟上游流入宫里。后来宫人得以放出,两人终于成为夫妇。这就是盛传于当时的红叶题诗故事。
[4]蜀女之飘梧:西蜀人任继图与妻李云英分离,后来云英题诗在梧桐叶上,相诉思念,最终被任拾到,二人得以团圆。
[5]昆仑:唐代大历年间,崔生与一个身穿红绡的歌伎相爱,却苦于不能结合。他家里有个昆仑奴叫磨勒,凭着智勇,终于使崔生如愿以偿。
[6]黄衫:唐代大历中书生李益与霍小玉相爱,后来李益变心,霍小玉思念成疾,梦中见一个穿着黄衫的汉子带着李益进来,送到座席上,与她相会。
[7]押衙:古押衙。唐德宗时王仙客与表妹无双相爱,后来在战乱中无双被逼成为宫女,王仙客求助于侠士古押衙,古押衙历尽种种艰险,终于使无双与仙客得以结合。
[8]虞候:即为韩翃夺回柳氏的虞候许俊。
[9]陌路萧郎:据唐人小说《云溪友议》卷一,崔郊寓居汉上,爱慕一婢,后婢为他人所得。崔赠诗曰:“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杨柳凝别恨 阳关诉离肠
几条杨柳[1],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2],唱彻古今离恨。
今译
婀娜柔婉的杨柳枝,沾上了多少离人的泪水;
一唱三叹的阳关曲,唱尽了古今离别的幽怨。
注释
[1]杨柳:古时有折柳赠别的习俗,故云柳沾泪痕。
[2]三叠阳关:曲名,又名《渭城曲》。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入乐府,以为送别之曲,反复咏唱,谓之《阳关三叠》。
弹尽妙曲无知音 对景伤春只自怜
弄绿绮之琴[1],焉得文君之听;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2];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今译
拨弄着倾诉如水爱意的琴弦,
如何能得到像文君一样解音的女子来聆听?
濡湿了描画娟美蛾眉的黛笔,
如何能得到像张敞那般贴心的郎君来画眉?
抬头望见云中月,耳中所听的无非是悲怆的声音;
摩挲柔柳抚娇花,眼中所见的无非是断肠的情景!
注释
[1]绿绮:古琴名。晋傅玄《琴赋序》:“司马相如有琴曰绿绮。”
[2]京兆:汉张敞宣帝时为京兆尹,曾为妻画眉,当时的长安城中有“张京兆眉怃”之说,后来成为夫妻恩爱的典故。见《汉书·张敞传》。
淑女居处远 欢爱宛如昨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1];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2]。
今译
花繁柳盛掩藏着幽静而美好的女子的闺房,何异于三千里的弱水将蓬莱与凡世相隔离?行云行雨的巫山神女不再来到襄王的梦里,空把巫山十二峰想像成她的形象又有何用?
注释
[1]弱水:古代神话传说中险恶难渡的河海。
[2]“雨云”二句:用襄王梦遇巫山神女典。
心上恨 雨中愁
豆蔻不消心上恨[1],丁香空结雨中愁[2]。
今译
风华绝代的少女心中幽恨难解,
一如丁香花在雨中愁怨地开放。
注释
[1]豆蔻:植物名。诗文中常喻少女。宋陆游《小园春思》:“人轩愁入丁香结,幽径春生豆蔻梢。”
[2]“丁香”句:唐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南唐李煜《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慈悲筏济人 恩爱梯接人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
今译
用广大无边的慈悲之心当作渡人筏子,
渡济人出离这相思泪积聚而成的大海;
用无边无尽的恩爱之情当作接引梯子,
接引人走下这布满了离愁别恨的天空。
缩不尽相思地 补不完离恨天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1],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
今译
费长房纵能用缩地术减短距离,
也无法将男女相思的距离缩短;
女娲氏纵然能炼就五色石补天,
也无法将离人破碎的情天补全。
注释
[1]“费长房”句:晋葛洪《神仙传·壶公》:“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复舒如田也。”
醉卧美人旁 欲念不曾动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1]。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今译
阮籍邻家少妇,十分美貌,当垆卖酒。阮籍经常去饮酒,醉了便睡在她的身边。隔着帘子听到玉钗落地声,心中却不起邪念,他不是痴情人就是绝顶聪慧有定性的人。我幸亏是个不痴也不慧的人。
注释
[1]“隔帘”三句:《避暑录话》:“佛氏论持律,以隔壁闻钗钏声为破戒。苏子由谓闻而心不动非破,心动为破戒。子由盖自谓深于佛者,何言之陋如此!夫淫坊酒肆,皆是道场;内外墙壁,初谁隔限?此耳本何所在?今见有墙为隔,是一重公案;知声为钗钏,又是一重公案。尚问心动不动乎?”见《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二引。
小玉飞作烟 西施化为土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1]
今译
吴宫妖冶的小玉早已化作飞烟,
越国美艳的西施已经化作尘土。
注释
[1]本则出唐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小玉,吴王夫差女。白诗原注云:“夫差女小玉死后,形见于王。”
珍重人生好光景
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今译
蝴蝶在春日的香风中憩息,
青春之梦是如此芬芳而美好;
鸟儿身上沾着飘落的花瓣,
伤春的啼鸣凄切哀愁不堪听。
幽情化石立 怨风结冢青
幽情化而石立,怨风结而冢青[1];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幸惊魂!
今译
一往深情化作了凝伫千载的望夫石,
幽怨情怀凝聚成青青无际的坟上草。
千古以来寂寞闺中人的深切怨恨啊,
足以令负心的男子们为之魄丧魂销!
注释
[1]冢青:汉王昭君墓,在内蒙呼和浩特市南。相传冢上草色常青,故名。泛指坟墓。
多情成恋 薄命可嗟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驹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今译
路旁繁花已开遍,河畔春风柳絮飞。
深闺中人好寂寞,梨花经雨何憔悴。
芳草青青春正好,游子迟迟不见归。
骑着马儿分袂去,别时容易见时难。
多情生爱爱生恋,红颜薄命枉自嗟。
只缘人心各有情,非关女性善哀怨!
不看绿鬓 终期黄衫
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遇客衫黄[1]。
今译
哪忍在镜前再一次欣赏自己青春娇美的容颜?
只希望能遇到黄衫豪士将那负情的人儿带回。
注释
[1]客衫黄:即黄衫客。
良缘易合 知己难投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1];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2]。
今译
美满的姻缘从来就很容易结合,
红叶也能够成为媒人传递音信;
知心的朋友自古却很难以寻求,
白璧很难遇到赏识自己的主人。
注释
[1]“红叶”句:唐代流传着诸多红叶为媒的爱情故事。
[2]“白璧”句:用卞和泣玉典。卞和,春秋时楚人。得玉璞,先后献之于楚厉王和楚武王,都被认为是欺诈,分别被削去左足和右足。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哭于荆山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文王使人琢璞,得宝玉和氏璧。后以“泣玉”指因怀才不遇而悲泣。见《韩非子·和氏》。本则摘自明吴从先《小窗自纪》。
湘岸栽竹 巫山停云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
今译
将船颠舟覆的湘江两岸全部填平,
种满竹子好让它承受离人的眼泪;
把风情万种的巫山彩云统统截下,
让她永远永远留在多情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