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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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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猛雨,小庭院变成一片水池。孩子们身心两方面的活泼生机,于是有了新的使用处。为储蓄这些雨水,用作他们横海扬帆美梦的根据地,大忙特忙起来了。小鹤嘴锄在草地上纵横开了几道沟,把积水引导到大水沟后,又设法在低处用砖泥砌成一道堤坝。于是半沟黄浊浊泥水中,浮泛了各式各样玩意儿:木条子、沙丁鱼空罐头、牙膏盒、硬纸板,凡在水面漂动的,统统就名叫作“船”,并赋以船的抽象价值和意义。船在水手搅动脏水激起的漩涡里陆续翻沉后,压舱的一切,也全落了水。照孩子们说的,即“宝物全沉入海底”。这一来,孩子们可慌了。因为除掉他们自己日常用的小玩具外,还有我书桌上一个黄杨木刻的摆夷小马,做镇纸用的澳洲大宝贝,刻有蹲狮的镀金古铜印,自然也全部沉入海底。照传说,落到海底的东西即无着落,几只小手于是更兴奋地在脏水中搅动起来。过一会儿,当然即得回了一切,重新分配,各自保有原来的一份。然而,同时却有一匹手指大的翠绿色小青蛙,不便处置。这原是一种新的发现。若系平时,未必受重视,如今恰好和打捞宝物同时出水,为争夺保有这小生物,几只手又有了新的搅水机会。再过不久,我的面前就有了一双大眼睛,黑绒绒的长睫毛下,酿了一汪热泪,来申诉委屈了。抓起两只小手看看,还水淋淋的。一只手中是那个刚从大海中救回四寸高的小木马,一只手就捏住那匹刚从大海中发现的小青蛙。摊开小手掌时,小生物停在掌中心,恰如一只绿玉琢成的眼睛。

“根本是我发现的,哥哥不承认。……于是我们就战争了。他故意浇水到我眼睛里,还说我不讲道理。我呢,只浇一点儿水到他身上,并不多。”

我心想:“是的,你们因为如此或如彼,就当真战争起来了,很兴奋、认真,都以为自己和真理同在。正犹如世界上另外一处发生的事。这世界一切,原只是一种象征!”不由得不苦笑了。我说:“嗨嗨,小虎虎,战争不是好事情。不要为点点事情就战争!不许哥哥浇脏水到眼睛中去,好看的眼睛自然要好好保护它才对。可是你也不必哭,女孩子的眼泪才有用处!你可听过一个大伙儿女人在一块流眼泪的故事?……”

所有故事都从同一土壤中培养生长,这土壤别名“童心”。一个民族缺少童心时,即无宗教信仰,无文学艺术,无科学思想,无燃烧情感实证真理的勇气和诚心。童心在人类生命中消失时,一切意义即全部失去其意义,历史文化即转入停顿,死灭,回复中古时代的黑暗和愚蠢,进而形成一个较长时期的蒙昧和残暴,使人类倒退回复吃人肉的状态中去。

凡是冒险事情,都使人兴奋。可是最能增加见闻、满足幻想的,却只有航海。坐了一只船向远无边际的海洋中驶去时,一点接受不可知命运所需要的勇敢,和寄托于这只船上所应有的荒谬希望,可以说,把每个航海的人都完全变了。那种不能自主的行止,以及与海上陌生事务接触时的心情,都不是生根陆地的人所能想象的。他将完全如睁大两眼做一场白日梦,一直要回到岸上,才能觉醒。他的冒险经验,不仅仅将重造他自己的性情和人格,还要影响到别的更多的人,兴趣和信仰。

就为的是冒险,有那么一只海船,从一个近海码头启碇,向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彼岸进发了。这只船行驶到某一天后,海上忽然起了大风。船在大海中被风浪簸荡,真像是小水塘中的玩意儿被顽童小手搅动后情景。到后自然是船翻了,船上人千方百计从各处找来的宝物,全部落了水。船上所有人也落了水。可是就中却有一个冒险者,和他特别欢喜的一匹白马,同被偶然而来的一个海浪,送到了岛屿的岸边。就岛上种种光景推测,背海向内地走去,必然会和人碰头。必须发现人,这种冒险也才有变化,有结束。唯一的办法,自然就是骑了这匹白马,向内陆进发,完成这种冒险的行程。

这匹马长得多雄骏!骨象和形色,图画上就少见。全身白净,犹如海滩上的贝壳。毛色明净光莹处,犹如碧空无云天上的满月,如阿耨达池中的白莲花。走动时,轻快不费力气,完全像是一阵春天的好风。四脚落地的均匀节奏,使人想起千年前历史上那个第一流鼓手。这鼓手,同时还是个富于悲剧性的聪明皇帝,会恋爱,又懂音乐,尤其欢喜玩羯鼓。在阳春三月好风光里,鼓声起处,所有含苞欲吐的花树,都在这种节奏微妙鼓声中次第开放。

白马正驰过一片广阔平原,向一个城市走去。装饰平原,到处是各种花果的树林。花开得如锦绣堆积,红、白、黄、紫,各自竞妍争美。点缀在树枝上的果子,把树枝压得弯弯的,过路人都可随意采摘。大路两旁用作行路人荫蔽的嘉树,枝叶扶疏,排列整齐,犹如受过极好训练的军队。平原中,到处还有各式各样的私人花园别墅,房屋楼观都各有匠心,点缀上清泉小池,茂树奇花。五色雀鸟在水边花下和鸣,完全如奏音乐。耳目接触,使人尽忘行旅疲劳和心上烦忧。城在平原正中,用半透明玉石砌成,五色琉璃作缘饰,皎洁壁立,秀拔出群,犹如一座经过削琢的冰山。城既在平原上,因之从远处望去时,又仿佛一阵镶有彩饰的白云,凭空从地面涌起。城市的伟大和美丽,都已超过一切文学诗歌的形容,所以在任何人的眼目中,也就十分陌生。

这城原来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阿育王城,这一天且是传说中最动人的一天。这个冒险者骑了他的白马,到得城中心时,恰好正值城中所有年轻秀美尚未出嫁女孩子,集合到城中心大圆场上,为同一事件而哀哭。各自把眼泪聚集入金、银、玉、贝、珊瑚、玛瑙等等七宝做成的小盒中,再倾入一个紫金钵盂里。

一切见闻都比梦境更荒唐,不可思议,然而一切却又完全是事实。事实增加冒险者的迷惑,不知从何取证。冒险者更觉得奇异,即问明白,使得这些年轻美貌女孩子的哭泣,原来是为了另一个陌生男子一双眼睛的失明。

阿育王是历史上一个最贤明的国王,既有了做国王所应有的智慧和仁爱,公正与诚实,因之凡做国王所需要的一切,权势和尊荣,财富和土地,良善人民和正直大臣,也无不完全得到。但是就中有一点缺陷,即年近半百还无儿子。一个国王,若没有儿子,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必然是国内有势力的大族,趁这个国王老去时,因争夺继承,不免发生叛变和战争,国力由消耗而转弱,使敌国怨家乘隙侵入,终于亡国灭祀。为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唯一方式即采用宗教仪式,向神求子。阿育王本不信神,但为服从万民希望,不得已和皇后莲花夫人同往国内最大神庙祝祷许愿,并往每一神像前瞻礼致敬。庄严烦琐的仪式完毕,回到别院休息时,忽闻有驹那罗鸟在合欢树上歌呼。阿育王心想:“若生儿子,一双眼睛应当如驹那罗鸟眼,俊美有神,方足威临八方。”回宫不久,皇后果然就有了身孕。足月时,生产一男孩,满房都有牛头楠檀奇异馥郁香气,长得肥白健壮,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尤其使阿育王夫妇欢喜的,就是那双眼睛,完全如驹那罗鸟眼睛。因到神庙去还愿酬神,并在神前为太子取名“驹那罗”。总管神庙的先知,预知这个太子的眼睛和他一生命运大有关系,能带来无比权势,也能带来意外不幸,就为阿育王说“眼无常相”法,意思是——

“凡美好的,都不容易长远存在,具体的且比抽象的还更脆弱。美丽的笑容和动人的歌声反不如星光、虹影持久,这两者又不如某种素朴观念信仰持久。英雄的武功和美人的明艳,欲长远存在,必与诗和宗教情感结合,方有希望。但能否结合,却又是出于一种偶然,因人间随时、随处都有异常美好的生命或事物消失,大多数即无从保存。并非事情本身缺少动人悲剧性,缺少的只是一个艺术家或诗人的情绪,恰巧和这个问题接触。必接触,方见功。这里‘因缘’二字有它的庄严意义,‘信仰’二字也有它的庄严意义。记住这两个名词对人生最庄严的作用,在另外一时,就必然发生应有的作用。”这种法语似乎相当深晦,近于一切先知的深晦。阿育王自然也只能理解一小部分,其余得从事实证明。

说过后,先知即把佛在生时沿门乞食的紫金钵盂,送给阿育王,并嘱咐他说:“这东西对王子驹那罗‘明天’大有用处。好好留下,将来可以为我说的预言作证。”

驹那罗王子在良好教育和谨慎保护下慢慢长大。到成年时,一切传说中王子的好处,无不具备。一双俊美眼睛,则比一切诗歌所赞美的人神眼睛还更明亮,更动人。国内所有年轻美丽女孩子,因为普遍对于这双眼睛发生了爱情,多锁住了她们爱情,迟延了她们的婚姻。驹那罗自己也因这双出奇的眼睛和多少人的希望与着迷,始终不好意思和任何一个女子成婚。

按照当时的风俗,阿育王宫中应当有一万妃子,而且每一位妃子入宫因缘,都必然有一种特征和异相。最后一个入宫的妃子,名叫真金夫人。全身是紫金色,光华煜煜,且有异香,稀世少见。当时有婆罗门相师为王求妃,聘请国内名师高手,铸就一躯金相,雄伟奇特,辇行全国,并高声倡言:“若有端正殊妙女人,得见金神礼拜者,将以虔信,得神默佑,出嫁必得人上之人好夫婿。”全国士女,一闻消息,于是各自严整妆饰,穿锦绣衣,璎珞被体,结伴同出,礼拜金神。唯有这个女子,志乐闲静,清洁其心,独不出现。经女伴再三怂恿,方着日常弊衣,勉强随例参谒。不意一到神前,按照规仪将随身衣服脱去时,一身紫金色光明,映夺神座。婆罗门相师一见,即知唯有这个女子堪宜做妃。随即用重礼聘入王宫。这妃子不仅长得华艳绝人,且智意流通,博识今古,明辨时政,兼习术数。就为这种种原因,深得阿育王爱敬信托。然亦因此,即与驹那罗王子势难并存。推其原因,还由于爱。王妃在未入宫以前,即和国内其他女子一样,爱上了驹那罗那双眼睛。若两人相爱,可谓佳偶天成。但名分已定,驹那罗王子对之只有尊敬,并无爱情。妃子对之则由爱生妒,由妒生恨,不免孕育一点恶心种子。凡属种子,在雨露阳光中都能生长,发育滋长,结怨毒果。驹那罗有见于此,心怀忧惧,寝食难安,问计于婆罗门,婆罗门即为出主意,因此向阿育王请求出外就学。

过后不久,阿育王害了一种怪病,国内医生无法医治,宣告绝望。这事情若照国家习惯法律,三个月后,驹那罗王子即将继承王位,当国执政。聪明妃子一听这种消息,心知驹那罗王子若真当国执政,第一件事,即必然是将自己放逐出宫。因此向监国大臣宣称,她能治王怪病,“请用三个月为期,到时若无好转,愿以身殉国王,死而无怨”。一面即派人召集国内良医,并向国内各处探听,凡有和阿育王相同病症的,一律送来疗治。恰好有一女孩病症相同,妃子即令医士用女孩做试验,吃种种药。最后吃葱,药到虫出,怪病即愈。阿育王经同样治疗,病亦得痊,因向妃子表示感激之忱,以为若有心愿未遂,必可使之如愿。妃子趁此就说:“国王所有,我无不有,锦衣玉食,我无所需。由于好奇,我想做七天国王,别无所求!”既得许可,第一件事即假做阿育王一道命令,给驹那罗王子,命令上说:“驹那罗王子犯大不敬,宜处死刑。今特减等,急将两眼挑出。令到遵行,不许稍缓。限期三日,回复王命。”按照习惯,这种重要文件,必有阿育王齿上印迹,才能生效。妃子趁王睡眠,盗取齿印。王在梦中惊醒,向妃子说:“事真稀奇,我梦见一只黑色大鹫鹰,啄害驹那罗两只眼睛。”

妃子说:“梦和事实,完全相反,王子安乐,何必忧心?”

妃子哄阿育王睡定,欲取齿印时,王又惊醒,向妃子说:“事实稀奇,我又梦见驹那罗头发披散,面容憔悴,坐在地上哭泣。两眼成为空洞,可怕!可怕!”

“梦哭必笑,梦忧则吉。卜书早已说过,何用多疑?”

妃子于是依然用谎话哄王安睡。睡眠熟时,即将齿印盗得,派一亲信仆人,乘日行七百里驿传,赍送命令,到驹那罗王子所在总督处。总督将命令转送给驹那罗王子,验看明白,相信一切真出王意,即便托人传语总督,请求即刻派人前来执行。可是全省没有人肯做这种蠢事。另悬重赏,方来一外省无赖流氓,企图赏赐,报名应征。人虽无赖,究有人心,因此到执行时,迟迟不忍动手。

驹那罗王子恐误王命,鼓励他说:“你勇敢点,只管下手,先挑右眼,放我手心!”一眼出后,千万人民,都觉痛苦损失,不可堪忍。热泪盈眶,如小孩哭。驹那罗王子忘却本身痛苦,反向众人多方安慰,以为同受试验,亦有缘法。两眼出后,驹那罗王子向在场人民从容宣说:“美不常住,物有成毁,失别五色,即得清净;得丧之际,因明本性。破甑不顾,事达人情,拭去热泪,各营本生!”那流氓眼见这种情形,异常感动,自觉做了一件愚蠢无以复加事情,随即转身到一大树下扼喉自杀死去。妃子亲信,即将那双眼睛,贮藏于一个小小七宝盒中,乃驰驿传,带回宫中复命。

妃子从宝盒中验看那双眼睛无误时,“驹那罗,驹那罗,你既不在人间,就应当永远埋葬在我心里!”妃子由于爱恨交缚,便把那双眼睛吞吃了。

驹那罗既失去双眼,变成盲人后,不能继续学问,因此弹琴唱歌,自作慰遣。心念父亲年老,国事甚烦,虽有聪明妃子侍侧,忠直大臣辅政,究竟情形,实不明白,十分挂念。因辗转而行,沿路乞丐,还归京都。到王宫门外时,不得入宫,即在象坊中暂时寄身,等待机会。半夜中,忽听两个象奴陈述国情,以及阿育王功德:奇病痊愈,得力于王妃智慧多方,代王执政七天,开历史先例。并认为,一年以内,从不处罚任何臣民,以德化治,真是奇迹。驹那罗就耳中所闻,证本身所受,心中疑问,不能自解,因此中夜弹琴娱心,并寄幽思。阿育王在宫中忽闻琴声,十分熟悉,似驹那罗平时指法,唯曲增幽愤,如有所诉。即派人四处找寻,才从象坊一角,发现这个两眼失明王子。形容羸瘦,衣裳败坏,手足生疮,且作奇臭,完全失去本形,因问驹那罗:“你是谁人?因何在此?有何怨苦,欲作申诉?”

“我是驹那罗,阿育王独生子。眼既失明,名只空存。我无怨苦,不欲申诉,唯念父母,因此归来!”

阿育王一听这话,譬如猛火烧心,迷闷伤损,即刻昏倒地下。用水浇洒,苏醒以后,把驹那罗抱在膝上,一面流泪一面询问:“你眼睛本似驹那罗眼,俊美温柔,燃着清光,明朗若星,才取本名。如今一无所有,应作何等称呼?什么人害你,心之狠毒,到这样子!你颜色这么辛苦憔悴,我实在不忍多看。赶快一一向我说个明白,我必为你报仇。”

驹那罗说:“爸爸,你不必忧恼。事有分定,不能怨人,我自造孽,才有今天!三月前得你命令,齿印分明,说我犯大不敬,于法应诛,将眼挑出,贷免一死。既有王命,证据分明,何敢违逆?”

阿育王说:“我可发誓,并无这种荒悖命令。此大罪恶,必加追究,得个水落石出,我方罢休!”

一经追究,如理泉水,随即知道本源。真金夫人因爱生妒,因妒生毒,毒害之心滋长繁荣,于是方有如彼如此不祥事件发生。供证分明,无可辩饰,阿育王一身火发,因向妃子厉声斥骂说:“不吉恶物,何天容汝,何地载汝。你心狠毒,真如蛇蝎,螫人至毒,死有余辜,不自陨灭,天意或正有待!”因此即刻把这妃子监禁起来,准备用胡胶紫火烧杀后,再播扬灰烬于空中、水中,使之消失,表示人天共弃。

阿育王因思往事,想起过去种种,先知所说眼无常相法,即有预言。又想起那个紫金钵盂,及先知所谓“因缘”“信仰”等等意义,当即派一大臣,把那紫金钵盂带到大街通衢人民荟萃热闹处所,向国人宣示驹那罗王子所遭不幸经过。

“本身失明,犹可摸索,循墙而走,不至倾跌。一国失明,何以作计?”

都人士女,闻此消息,多如突闻霹雳,如呆如痴,迷闷怅惘,不知自处。至若年轻妇女,更觉心软如蜡,难于自持。加之平昔对其爱慕,更增悲酸。日月于人,本非嫡亲,一旦失明,人即如发狂癎,敲锣击缶,图作挽救。今驹那罗王子,两目丧失,日夜不分,对于青春鲜华美丽自信女子,如何能堪?因此齐集广场,同申哀痛。热泪盈把,浥注小盒,盒盒充足,转注紫金钵盂。不一时许,钵盂中清泪满溢。阿育王忧戚沉痛,手捧钵盂,携带驹那罗王子,同登一坛台上,朗朗向众宣示:

“眼无常相,先知早知,因爱而成,逢妒而毁,由忧生信,从信生缘。我儿驹那罗双眼已瞎,人天共见。今我将用这一钵出自国内最纯洁女子为同情与爱而流的纯洁眼泪,来一洗驹那罗盲眼。若信仰二字犹有意义,我儿驹那罗双眼必重睹光明,亦重放光明;若信仰二字,早已失去其应有意义,则盲者自盲,佛之钵盂,正同瓦缶,恰合给我儿驹那罗做叫花子乞讨之用!”

当众一洗之后,四方围观万民,不禁同声欢呼:“驹那罗!”

原来,这些年轻女子为一种单纯共同信仰,虔诚相信盲者必可得救。愿心既十分单纯真诚,人天相佑,奇迹重生,驹那罗一双眼睛,已在一刹那顷回复本来,彼此互观,感激倍增。全城女子,因此联臂踏歌,终宵欢庆。

探险者目睹这回奇迹,第一件事,即将那匹白马献给阿育王,用表尊敬。至于驹那罗王子呢,第一件事,即请求国王赦免那一位美貌非凡才智过人、用不得其正的妃子,从胡胶紫火中把她救出。

我那小木马,重新又放到书桌边,成为案头装饰品之一了。房屋尽头,远近水塘,正有千百拇指大小青蛙鸣声聒耳。试数我桌上杂书,从书页上折角估计,才知道,我看过了《百缘经》《鸡尸马王经》《阿育王经》《付法藏经》。……

眼前一片黑,天已入暮,天末有一片紫云在燃烧。一切都近于象征。情感原出于一种生命的象征,离奇处是它在人生偶然中的结合,以及结合后发展而成的完整形式。它的存在,实无固定性,亦少再现性,然而若于一个抽象名词上去求实证时,“信仰”却有它永远的意义。信仰永存。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明确而单纯的新的信仰,去实证同样明确而单纯的新的愿望。共同缺少的,是一种广博伟大悲悯真诚的爱,用童心重现童心。而当前个人过多的,却是企图用抽象重铸抽象,那种无结果的冒险。社会过多的,却是企图由事实继续事实,那种无情感的世故。

想象的紫火在燃烧中,在有信仰的生命里继续燃烧中。在我生命里,也在许多人生命里。待毁灭的是什么?是个人不纯粹的爱和恨,还是另外一种愚蠢和困惑?我问你。

现代社会,不仅容许一个政治家对本国人如此说点谎话,若对于另一国家时,似乎还容许说更多的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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