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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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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雲拂

徐雲拂,名筠,儒家子也。幼聰慧,長耽吟詠,善真、行二體。為人詼諧、放蕩,有似滑稽之流。期朋儕樂與泥飲,醉必小遺。雖錦衾繡褥,弗顧也。或謂之曰:「麹蘖腐腸,使賢元不固,恐非長壽相。」

雲拂但微笑以為戲已,而已其所作小遺解嘲,詩云:「非關水厄甚無端,醉裏嵇康數起難。草野敢思遺漢殿,詩書真欲溺儒冠。三春犢鼻梅常潤,五夜龍 漏未殘。如許頭顱堪一笑,那尋保母為推乾。」常書扇頭以自娛,後甫抱孫遽謂友人曰:「我當為鬼祖矣,有孫未周晬竟歿,人謂徐先生多慧少福,縱酒致天然歟?否耶。

火雞

康熙十年間,外國人有以火雞入貢者,舟過閶關出雞。船頭上令市人聚觀之,形赤色,與雞同飼以火炭,如啄米粒也。冰蠶、火鼠,火井、冰山,宇內之大,何物不有謂無是事者,亦夏蟲之語冰矣。

老人捕虎

建平縣多虎,嘗有一老人至,和易可親,不言姓名里居。隨一老僕,自云能治虎。富民爭相延致,飲食起居與人同,唯略喜靜坐,其僕蠢然無知耳。人告之曰:「某處有虎,已傷人。老人即書一紙函封之,不使人得見。密使其僕焚城隍廟中,即以數人捕虎,南北東西悉從指示,無弗得者。

建平人捕虎,必以冬月,用興獵戶並田野健兒百人。先用火燒山,曠日持久,猶有時不能得。惟老人則隨時可捕不俟,多人三月之內捕得二十餘虎,即辭去。饋以金帛,一無所受,亦不知何許人也。老人去後,山中無虎患者十餘年。

今則倀魂載道城外多虎跡矣。

葉先生冥緣

松陵葉元禮先生,名舒崇。以迎入學騎馬,過彩樓下。有閨秀見而慕之,欲以為夫,單思染病,臨絕始告父母。乃召先生永訣,先生亦嗚咽不自禁。

十六年後,公車計偕至山左,於途中得一俊童。不告父母,隨至輦下歡愛之。篤過於伉儷,後俊童病亡,京邸先生哭之幾絕。未及半年,亦沒於都下。一時鍾情眷戀轉女成男,尚膠漆相投如此。

元禮先生,木名士貌如子都,長於古學。登第時,房考官拆得其名,向天四拜云:「不圖葉元禮出在我房內,而不知其冤業相隨,未五十而畢命。死時人共見所歡,俊童現形至床前,共握手而逝。噫!在葉元禮止一世耳,而此閨秀者,已經再世矣!昔為葉死,今又為彼死。忽女忽男,冥緣相續。皆此愛心不忍舍割之所致也。普勸世人戒之哉!

為賦絕句六首,其詩云:

未經弱冠已蜚聲,瀟灑豐姿冰玉清。偶過翠樓珠箔下,美人含笑訂三生。

單思無奈病纏綿,拚得形骸赴九泉。為告雙親兒不起,葉郎誤我已經年。

喚郎嗚咽前衷,一笑姻緣命已終。今日迸形心內死,來生端的要相逢。

忽忽年華十六春,公車山左走黃塵。馬前來得人如玉,宛似曩時夢裏身。

得捷南宮到處隨,同衾同案不相離。直教兩世婚姻續,昔女今男事更奇。

玉兒病肺喘絲懸,兒沒郎隨只半年。昔死為郎今為我,韓朋簫史語空傳。

捕虎

虎食犬則醉,歙縣金姓者,新正於族黨。賀年酣醉而歸,見一虎蹲伏中堂,乘酒勢徒手搏之。騎背坐虎,耎如羊,捽其項頭垂,垂而喪氣,與家人竟捶死焉。以為此必病大蟲也。及見暗隅閒,腥血沾灑,狗骨狼藉,方悟食犬而致醉耳。

徽地多虎,居民捕虎者多下機弩。名曰:「窩弓」。以烏頭毒藥熬淬弩端,謂之「見血封喉」。牽引絲繩作機械,分布各處。又有號十字弓者,南北東西如十字牽絆,虎蹴踏之,勁弩四出,萬無可逃矣。

虎有倀,即所食人之鬼魂,為虎導路。尋人,再食已,得替代。能一路撥去絲繩,設弩者,先以香油雪飯遍置荒野,倀魂離虎就食,然後虎得中弩,故未經替代而虎先就,死者俗咸謂之「失虎」,鬼既無依附,又難獨行,倀倀乎其何之者也。試藥法以細線緊束臂彎,針挑掌皮點藥,有一線黑光飛至臂彎者,乃可用復以針挑破臂皮,毒勢遂絕。若毒勢遲緩,則再加熬煉也。欲設弩,先大書於道曰:「某處有弩,不可夜行」。人誤中弩毒者,地漿水松毛葉可解。

徽人夜行,必帶弩弓防護攔,箭篾颯颯有聲,則虎至,但以弩弦虛拽,弦響所震,倀鬼披靡即引。虎至別處,邪鬼、邪神無不畏弩上響聲也。人夜行,頭容欲直,若俯首,則神光散亂,虎將以為畜類也,而覬覦之矣。虎於日閒不離洞窟,眼怕日光。至酉時,始遍行覓食,其性畏詛。族伯孝廉,緝宗以青鳥急去,且詛且罵,問何故,曰:「是嘗竊我一彘,詛罵之則含羞而不復至。噫!羞愧之心,虎尚有之乎,餘亦談之而色變也。」

瓊州火現

瓊州於天下為正南,屬火。海水上皆有火光,今之石首魚皆從瓊州、南洋而下,儲之者夜有火光,蓋得離火之純也。瓊州人,臨終身上必有火現,如螢光,色淡而微青。自頂至踵,隨處可出。即他方人曾居瓊州者,歸老故鄉亦如之。

我崑仲旋方先生。別字思矯,曾為瓊州刺史,歸崑十年而卒。屬纊時,有火現於大指。又嘗帶瓊州一小婢歸,年五十餘而死,有火現於床幹,人物之生同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既居南方之土,復飲南方之水,火氣薰蒸浹人肌髓,臨終火現。蓋體魄之相感使然。

婢名瓊英,終身不嫁,守貞處子也。瓊州界有大石牌坊,題曰:「海角天涯」,b9人遷客見之莫不黯然魂消矣。

殺倭

嘉靖甲寅海中,倭警猝。至蘇周撫院令汪龍卜之。汪龍者,休寧人也。雙瞽精梅花數,隨手授以安息,香得入莖。龍數遍勒之,斷者一,損而不斷者一,曰:「此七縣一州之數也,急如星火矣。」一城必屠其一城,必有大恐,然不至殘破,餘皆無患也。言未既,則報得崇明縣已屠矣。

從太倉之茜涇之崑山,設長圍取城外。小兒插置矛頭,則拍手而笑。時崑山祝令賢侯也,令丁壯守城者,弱婦女皆運磚瓦石片,從陴閑飛擲而下,勢如雨集。倭稍卻乃伐大樹,去其枝為架密布城邊,以農舟置架上,高與城並。欲躍入城中,倭人身輕能超躍丈餘刀、長八尺鋒,甚銛當之者,甲與身俱斷,侯令人以長槍禦之,終莫能入。既而以一海舟覆於地群,伏船下掘城,欲從地道而入,時被圍已四十七日矣。所掘處城將穿婦女多自經者,有一老卒,自稱唐勝。謂祝:「今日我知築城時,城下皆有木柵,列梅花樁。倭已掘入我兵,宜掘出火之彼深入木柵中,猝不得出,無不糜爛矣。

祝令不從,老卒歎曰:「城中數萬生靈,賴此一舉矣!即出所佩鈍刀,掘之果木柵也。眾乃掘出得倭人火炬硝黃,應時而至。倭人多燒死,其內見四倭舁出一死人,哭曰:「二大王乃知酋長已殲,乘其喪氣,官軍開城門擊之,時瓦將軍已屯兵間門,東西夾擊遂得盡劉,靡有孑遺。

瓦將軍者,女將瓦氏,雲南洞蠻土官也。近幸男子八人,號男妾。驍勇善戰,軍令嚴明一卒奪民食即斬之,食尚在吭,閒以倭警奉旨,自雲南調至,皆以白布裹頭。問其故,曰:「我等孟獲之後也,感孔明不殺之恩,故世服其喪耳。倭寇既平,祝令謂唐勝曰:「皆子功也。今已晚,明日當置酒燕勞。聞子功於上台,行將得官矣。待至二日而不至,令曰:「是必鞍馬勞頓,休憩家中耳。」待之七日,仍不至。令謂諸縉紳曰:「世固有如魯仲連為人,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者,於今唐勝大賢也。在我治內而我不知,我且愧矣。且今日之功皆出於彼,彼既飄爾而去,我何面目復涖崑邑士民乎?我亦解印歸耳。諸縉紳謂令曰:「君侯豈癡耶?崑邑兵籍中從不聞有唐勝者,我等已遍求之矣。不復見,嘗見里社中有唐朝卜將軍像,與之絕肖,而又自謂姓唐,是必將軍顯靈也。將軍墓近在縣治中,非將軍而誰?」於是邑中相告語,皆以為然。遂遷墓於鹿城,玉山之陽立廟土山,其地即燒殺二大王處也。

將軍名珍,字文趙,西河人,卜子夏之雲礽也。唐敬宗時,掌軍柄,藩鎮跋扈,將軍東征西討,捍患禦災,與二子勤勞王事而死。世俗所傅二太保、三太保者,即其子也。今廟額曰:「功在金湯,兩廡皆肯畫,殺倭事於壁雲,當崑邑之被圍也。屋宇皆毀田疇,盡荒又大旱三月不雨,井水皆涸,閒有不涸者,飲之必病。祝令遍至井旁拜之,即得大雨,疫癘頓息中,丞周公又疏民困於朝租。賦悉蠲已輸納者,盡給還之,故民氣得甦時浙省,亦被倭患。浙撫屠與他省督兵蘇撫院,終日在雉樓酣飲。紳衿相謂曰:「豈日日元旦耶?」何屠蘇灑之不停也。徒多為人所憎惡耳,江浙謂撫院曰:「都堂徒多者,借音『屠都』也。蘇撫院聞城將破棄衣冠,疾奔紳衿挽留之蘇曰:「公等無誤,我事身在井上,乃可救井中之人。宣尼所謂可逝不可陷者,竟為封疆大臣開生路,其真別有肺腸者歟!

陳友石

吳縣陳友石,名筠,幼孤,性喜雜技。能琴、能棋、能字,獨不能治家。年尚未娶,父遺產業已蕩然無存,乃以三十金入山,販冬筍至崑城,王彥修家賣之。居數日,彥修謂之曰:「天氣蒸熱,筍包宜開矣。開則筍已腐爛,皆如一簇青煙,細揀之,僅存二十金。資斧喪盡,販官歷數十本,賣以度日。既而賣字於閶關,為店家寫扇,薪水籍以無缺。

一日,有滿洲大人奉旨封王海外者,泊舟閶關外。令家人買扇,即命友石書之謝白金一兩,喜出望外。大人閱其字跡,稱善。即邀至船中,茶罷,對弈,歡若平生。

謂友石曰:「我奉旨封王,舟中少一朋友可以盤桓朝夕者,陳先生倘能不棄,與我同行,則甚幸矣!」友石許之,乃饋三十金為安家費。友石以十金奉母、十金製衣、而更以十金買肴饌遍款一船人。

既而船至琉球、安南諸國。其國王尊奉天使,並尊奉天使同來之客。滿洲大人又處處為之先容,故所至分庭抗禮,奉迎恐後。遂務求其字跡,一小字酬一小銀錢、一大字酬一大銀錢。

船至高麗國,高麗王太子好音律,與友石共鼓琴。友石更授以新聲數曲,太子大喜,謂其百官曰:「我國僻處海中,得遇陳先生至止此,天賜也。我等宜厚贈之,於是所贈金銀、珍寶、象犀、珠玉之物,不可數計。歸舟至大洋,舟重不能行,柁工命以所載金銀撇入海中,約存二三萬兩,舟始能行。趁風至福建漳州,值漳泉大荒友石一路賑饑,費萬金。而自以二萬金歸家,娶妻後,與其舅貿易。不數年復蕩盡,為窶人。晚年賣藥於陽,城溉之濱,跌損一足,然興甚豪,不肯作寒乞相,亦當今奇士矣。

藕絲帳

崑山千墩鎮,顧給事思軒先生,與相國夏桂洲同年友善。在京邸時,同寓也。每待漏入朝,顧老僕陳某必隨入承事之。顧先生歿後,夏桂洲亦乞假歸江西。顧公子命家奴運糧至京,浪費俱盡。假照塞責,既而,地方官追比破產輸納罪,當擬流蘇松常鎮之間。以糧事擬流者,共四百餘家,而顧將流嶺南。

適當夏相國復召之時,舟泊虎丘,陳僕探望舟邊十六日不得見。會相國送客出舟,即叩首見之。相國備詢家事,情甚勤懇。陳流涕細述願乞垂庇,相國厲聲曰:「此係國法,我能曲徇故人子乎?」陳恨甚。及相國將解維、方伯入見出時,相國命之曰:「聞貴治負糧者多,然既補納矣!」復正其罪,恐非聖朝寬大之體,是宜免。於是大江以南,俱得免於流竄矣。免後,悉念顧氏之恩,厚禮而叩謝者戶屨不絕,倉箱之內,棗栗應時而滿,夏相國無嗣,思軒之子觀海為饒州刺史。欲報恩於桂洲,求夏氏子之疏宗子姓,終莫能得。僅瓣香致祭於祠內而已,時嚴嵩已失勢,籍沒。時觀海奉上命監其門,有老嫗倉皇而出者,袖中遺下一物,紙裹若管城,觀海意其密書也。置之靴內,歸與家人觀之,則細如藕絲引而愈長,即拽成一帳,有知之者曰:「此藕絲帳也。」

嚴府中至寶二:一為藕絲帳、一為銅鑼。榻上得藕絲帳則一室無塵,銅鑼之聲聞於百里,乃仙人所鑄也,不知流落何所。觀海嘗謂人曰:「我無從報夏公恩,得監嚴氏籍沒猶之報恩矣!」

蓋嚴嵩殺桂洲者也。顧氏藕絲帳四世相傳,國初時觀海之曾孫寧人,與南陽構訟將不直賄於當事寧人,無子,故於珍玩皆不甚惜。其讀書一目數行俱下,終身不忘著述等身。今所剞劂者,惟《日知錄》與《文集》數卷而已,生平崇尚氣節,其無子蓋天奄也!

縣令虎傷

某處縣令在舟中見岸上一人,負版而過,即隱身蘆葦內。縣令使召見之,跪於船頭,呼之入曰:「小人冥吏也,不敢入。」問:「所負何冊?」曰:「《虎傷籍》也。」問:「幾許?」曰:「共三百餘人。」問:「首名為誰」曰:「即大人也。」從者一喝而隱,縣令自惟曰:「我任百里之寄,捕虎救人,責在獵戶。何至身被虎傷?然冥吏有言,不可不早為之備也!於是責捕虎,甚急。

未幾,而獵戶舁一死虎至縣令,謂家人曰:「我生平未嘗見虎,今有死虎,當細看之。」庶他時不畏虎,得免於難。命獵戶提起虎頭,近視之。虎死未久,餘威尚存。吼然嗬氣一聲,而縣令已驚怖而斃矣。

余父執朱先生,復旦為井陘令。時幕客董滄湄者,寧波鄞縣人也。嘗於海船上至天童山,司舟進香者十九僧。行至中途見七僧皆化為虎,咆哮入林。明日眾僧持械往跡之,農帽悉掛樹頭,餘餘無所見。

嘗聞性之陰毒者化蛇,猛烈者化虎,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孽報

張受益之祖,居練川城中。以赴宴,夜深而歸。見城隍廟內,火炬煌煌,鞭撻呼號之聲不絕。須臾,皂隸杻係四人,而出至曲巷人家,其門自開。皂隸押之入,張翁異之,以屋瓦翻轉為記。明日探問其鄰人,則圈中字下四小豬矣!

輪回之報得於目擊,而愚民尚不知畏哀哉!

破山和尚

破山和尚,密雲老人十大弟子之一也。

十弟子各擅一長,登峰造極如漢月文章、費隱修竹之類,而破山則神通第一。張獻忠屠戮生民,所過郡縣靡有孑遺,其將破某城也。破山至焉曰:「吾有求於將軍也,願勿屠是城。」曰:「和尚肯啖肉,我即從汝。」破山合掌西向,云:「老僧為百萬生靈,何惜如來一戒。」遂與獻忠共唱酒肉,城得不屠。乃與之約曰:「自今以後,將軍所至,若見老僧。來迎即勿傷百姓。」許之。獻忠兵勢神速,常一日夜行三百里,南北東西又無定向。及進一城,而破山已先在矣,曰:「我來迎汝,幸勿傷兒。」獻忠曰:「如約,即攜手入坐,令唱肉焉。」如是者數十處,而破山已不能復茹素矣。茹素則必病,臘肉乾魚遍懸丈室,有小沙彌竊食,金蹄一片。咽之不能,吐之不得,胸膈霍亂,涕泗交於兩頤。

破山見之曰:「是豈汝可食者耶?急至韋馱前,為汝懺罪,以禪杖擊其頂者三,即吐於地。語云:「誌公啗鴿摩什吞針,神通所至,安往而不著奇異哉?」 獻忠聞雷聲響震,則曰:「老天又教我殺人矣,雷嘗擊其將校獻忠,亦架炮擊之雷聲。頓止一日,不殺人則不能進飲,食幾席之近血流如川,始覺適情。若破山在座,則一人止去一手,手如山積名之曰:「手山餘友至蜀中,見有一手,老人問屠城時事,尚泣下沾襟也!

武則天墓

武則天墓,在陝西乾州。其地有峻嶺崇山,可以登覽;有古刹了,可以休憩,但不可言其生前罪惡。稍不知戒,則盲風怪雨、走石飛沙,頃刻畢至。有性命之憂矣。

馬麒雍,以乾州幕客,遊集於此,一時作詩紀事者俱盛。稱其「任狄」,相復中宗輿他數事為須眉,丈夫所難得。余謂之曰:「與其強作違心之論,媚茲淫鬼。何如不作詩之為愈乎?」麒雍曰:「是又不可,若無幾句頌美之詞,則睛日亦變為陰風。我第欲適我遊具耳。遑問其他。」

張獻忠墓有黑虎守之,人陟其上者,蒺藜刺之。而死此二人者,生前既大肆其淫殺。塚中枯骨尚能張其餘焰布毒於人。天之生是,使惡也有由來矣!

王畹蘭

王碩園先生之幼女,名畹蘭。能詩,尤妙「臨池」。時為其父代筆,閨秀中之傑出者也。與吳江葉公子敬宏結婚,敬宏入贅於崑。居甥館者三年,畹蘭尚不失童女身,乃為敬宏置二妾。歸吳江後,各生子。敬宏歲時,挈其子至崑省視嫡母,夫婦相對儼若大賓。茶話時惟問起居於翁姑而已。

三月十九日,明懷宗烈皇帝殉難煤山之忌日也。畹蘭每歲遇是日,必設香案於庭,多置楮帛,向西北天門哭拜,為烈皇帝祈求冥福,竟日乃止。人皆莫識其故,或曰,畹蘭即長平公主後身也。

其賦性惟嗜讀書,善為隱,謎極工雅。嘗詰難於其父碩園先生,對之而喜,每為之加餐,不茹葷血,後更能服氣,並絕煙火食。父歿,致哀盡禮,忽豫刻死日,結跏而終。

八卦田

杭州有名諸生王伯符,館於湧金門外,縉紳家閑行至八卦田,中遇一道人。八卦田者,田中阡陌,周圍三重若八卦之有斷有續,故名。

道人謂之曰:「我與子有緣,子生前曾為道士,奉我香火,甚虔。今當濟度。明晨日出時,我於此候子,子必來。明日伯符辨明而出,不告於弟子,仍至所謂八卦田中。則道人在焉。授以一丸藥,命吞之復合閉目耳。邊風聲拂拂,腳下雲勢騰騰。

頃刻間,至一深山,瓊宮玉宇、珠樹琪花、白鶴文鸞、飛鳴翔集,食則青麟作脯,醴液為漿,始悟道人為仙人,而此處為仙山也。越七日,忽念家中貧困,稚子不滿十齡,因鬱鬱思歸,面有淚痕。道人曰:「惜哉!無福來而復去。」即送之至一石橋,伯符已不能言,又迷失道。但往來於橋上,而已橋下居民有一業農者識之,留之飯,送之到館。

業農者乃縉紳家之佃戶,嘗至館中,能識之也。伯符既不能言,不能訓徒。因歸家四十日,不發聲。戚黨以為荒野遇妖,因修醮事為之祓除不祥。其夜,伯符夢至一道院,見前道人南面坐下,有雲帔星官往來、白事門者人報云:「王秀才至矣。」入跪階下,道人命星官搤其吭,吐出前藥一丸。即能言,嗬之出,問門者云:「此何真人也?」曰:「此為上洞神仙張果老,廊下所繫白驢即其所騎跨者也。」伯符能言之後,乃復至館。是後,功名蹭蹬,清狂半生。自歎身至仙山,不能居住,凡情之為害如此。常娓娓為友人述其事,余得之武林人戴玉泉云。

姚孟長先生

姚孟長先生,名希孟,父沒乃生甫,周晬,遇族中啟釁構訟其祖母,抱之至縣,歸而摩其頂曰:「是兒有福,於縣堂上做期場,得縣公陪奉汝矣。」先生虔持準提咒夜坐暗中,頂有白光,遍照一室,後以奸一使女,光遂滅。為諸生時,闖入申文定公園,中守園者拒之。曰:「且留步,我相公在內,勿驚動也。」先生大罵云:「汝主伴食耳,奈何任家奴慢客?」守園者入告文定,文定即邀先生入園,揖坐茶罷,遍覽亭台諸勝,先生告辭。文定送之門外,微哂曰:「老夫無能,僅堪伴食,但願尊兄亦如老夫伴食耳。」姚先生後掇巍科官至東宮學士而止,竟未嘗伴食,常念文定公之大度包容也。

夏太常

我崑夏太常,幼時常夜哭,至成童猶然。其大父至崇明,攜之往遊,得遍觀道觀中,所塑列仙像,遂得不哭。或曰,先生乃蓬萊謫仙也。長身玉立,眉目疏朗,美髯。行止皆有法度。善畫竹,興酣,落筆磅礴,揮灑見者,莫不稱為神異。幼嘗學竹於王太常,王太常者,華亭賢縉紳也。其所畫竹不肯遺留人閒,一紙掃過即焚之。故夏氏子孫,亦莫其能述其名字。又善吹簫,簫韻通神。

八月上,與諸名賢觴詠於水亭之上。簫聲繼作,竹肉齊,奮有桂香,自西南來,馥鬱滿空。座客皆惹袍袖,共驚訝之。謂花信太早,太常曰:「非也,去此十二里,為某氏桂園。我以簫聲撥之,早放引至此耳。然濃香已盡,當即萎地。」明晨使人探之,則一庭金粟矣。傳稱鄒陽吹律,寒穀回春,非虛語也!嘗於旅邸聞簫聲出畫樓中,歎曰:「此亦如《廣陵散》不傳久矣!今出自閨閣,即畫竹一幅,使人與之。其生平為人畫竹者,惟此耳。」明日其女攜竹而至,則一麗人也。曰:「承先生所賜,敢不銘心。但當再求一幅,使成雙耳。」太常正色曰:「我察汝簫,韻本廣寒謫仙,今凡情若此,曷用?」即裂之。女慚而去。

王太常有三絕:吹簫、畫竹而外,更善圍棋。天下莫當。嘗獨遊名山,至山右平定州,老君澗有八人焉,如世俗所畫八仙者留之坐隱。先生與李拐仙對局,拐仙不能勝受,饒四子既而煮白石為糧。授太常曰:「試啖之子不嚐此味,已五十年矣!」呂翁又與太常角勝,太常連北,數枰受饒二子,其六仙皆抗敵也。對奕於洞中者,七晝夜。夜無燈火,石屋自明,呂翁謂之曰:「子塵緣未斷,宜且歸送之山下,甫二里復回探洞中,則聞其無人拾一玉玦而歸,自此終身不復畫竹矣。

夏先生既得太常秘受,苦心三十年,太常弗善也。居久之,遇萬壽節,賜宴於上林苑。安南、琉球、日本、於陀利真臘外國之使皆在焉。太常謂先生曰:「我今日欲成子名矣,此地無竹曷不畫竹?」出高麗紙付先生,先生奮筆直掃,劍拔十尋,張之於壁。有白鵲數群,飛來欲棲其上,遂墮地,謂之「墮鵲竹」。座客起而奪之,帽皆落,謂之「落帽竹」,一時裂得其片紙者,皆同天球拱璧。京師為之語曰: 「外國十錠金,太常一幅竹。」舊名昶成,祖以為日字不宜在傍,乃錫名曰「」。嘗見其手書唐宋八家之文,字畫端楷,已入鍾、王之室,但筆鋒稍禿,大約晚年所書也。子孫珍秘藏之,其墨竹竟不可多得矣。

宋學士景濂,善山水,旁及竹石。余嘗見之,太祖嘗命之畫硃竹稱善,賜之酒醉不能起命兩內監,扶翼作《醉學士歌》以寵嘉之餘家向藏,得朱白民竹石數卷,徐文長水仙蘭花二卷,惜為人竊去,今不知流落何所矣。

夷光土地

紹興諸暨縣,浣紗村有夷光土地廟、茅屋三閒,近瞰碧流像,與範大夫並塑禱祀者。咸奔走焉,蓋沼吳之功成於西子,不得已而失身也。土人屍而祝之宜矣,西子未入吳宮前,與范蠡為夫歸者,三年矣。生一女,將入吳,棄之水。女探起水面者三,今有三探潭。在槜李故載入五湖,踐舊好也。湖即太湖,太湖中有包湖、胥湖、貢湖、莫湖、孟湖等名。蠡築室東洞庭,與西子居之,今尚名「范蠡宅」。其所種菱芡、蒲荷處,池形尚存,其自蘇城入五湖也。嘗棲止礬清湖之野。礬清湖者,水清見底。若用礬瀝,或曰:「舊常生礬」。三吳之水惟此處最澄澈也。今名「範遷湖」,在崑山長洲接壤處,水鄉膏腴,多富人,吳姓最著。明末時,餘表伯尤倩,清房皆廩膳中之傑出者,號稱百萬宅第,甲於一方。兵燹之後,一望邱墟,欲求其仿佛而斷礎頹垣,無復存者。真唐賢所云:「古今滄海,朝朝換也,何必遠吊蘇台?西江月照也哉!」

蔣莘田

常熟蔣莘田先生,名伊。曾任河南文宗,童生案發報兩名已物故將另補。夜夢有兩人,跪求云:「某等苦志寒窗,久困童子場。中年將老,幸蒙大宗師識拔,少遂讀書之志。又阨於年壽命也。然藉是亦瞋目黃泉矣,今大宗師欲另補,使我二人飲恨無窮。敢哀告先生為之側然,後有新進報死者,皆不補。

相傳故明有豆腐宗師者,為諸生時貧甚。與母居,除夕度歲,僅得淡豆腐一角,既貴。赴人宴席必先食淡豆腐,居官矢公矢慎,概絕請托。常謂人曰:「天下之苦至窮,措大而極此。我曩年親曆其境者也!斯真一飯不忘者耶!

余嘗見澄江文宗內衙有對聯云:「此身曾是閑諸生,豈備官此位。遂忘昔日簞瓢悠悠,斯世何善亡者之多也!

左良玉

左良玉,為小卒時隸名於副總戎陳某。陳某宴客時命良玉掌酒器,良玉以醉失去金杯。明晨,副總戎至良玉所。良玉叩首,請死。副總曰:「毋恐以子之才而使之掌灑器,我則鬼矣!隨我至帥府下」。謂帥府曰:「李賊兵勢猖獗,今遍觀我軍中將校皆碌碌庸材,恐不能取勝。此卒名左良玉,驍勇有謀。若使之為先鋒,當必大捷矣!」帥府曰:「以一小卒而為先鋒,恐損軍威。」奈何副總曰:「願以己職授彼,可乎?」

於是良玉以副總率前軍,與自成合戰。斬首萬餘級,即掛印為正總。

古以來,小卒而驟登極品者,惟良玉一人也。良玉手握重兵,威震遠近。麾下將校無不膝行蒲伏,不敢仰視。然獨尊禮喻山人。良玉用兵南北東西極其神速。山人一問捷音,則必擔簦躡屩,不遠數百里至軍中,酌酒慰勞。若小有過差,亦必厲色抗聲,不少寬假史云:「大將軍有揖客若良玉者,乃更能得嚴師矣!」良玉以糧餉不繼,悉散家財於軍士。其二子弗願也。良玉歎曰:「左良玉一代人物耳!我死後,此軍散盡。」

良玉死後,二子代領其軍。不數月,果散盡。又聞之江都父老云:「黃得功幼為趕腳夫,以善戰累功至總戎。每臨陣,必飯斗米羊肉十斤、冷水數十碗,碗即隨手擲破。蓋忠勇之氣所激也。食罷,侍妾為紥將巾,兩目頓然突出,手執鐵鞭,騰身上馬。一路鞭至敵營中,當之者無不糜爛。蓋既紥巾後則不復認人,其愛妾不及避,亦被鞭死。

明季,四鎮之中戰功最多,後為國朝大兵。追至蕪湖,糧盡不能戰,自刎而死。屹立不仆,大兵皆羅拜之。乃仆築墳大江之濱,土人每歲祭祀不絕。或云: 「天帝殿中四將「馬、趙、溫、岳」,今則以黃代岳,即得功也。崑邑王昌者,嘗獲一大鱔。烹而食之,膚革皆裂,有力如虎,常至山中拔樹。有時索綯如杵,兩手寸斷之。然生當承平之世,無所建。白老死,牖下人固有幸不幸也。

樹蘭

粵西山水奇勝,略見於柳子厚之記。序今又聞桂林郡行松林四十里,夾翠於岡嶺平坡,閑中列長亭短亭。蘭蕙遍生於松杪,號曰「樹蘭讬」根高人不能,取是歲寒君子之節;幽谷王者之香;草木並合而成,其奇者也。天地靈秀之氣,既鍾毓於山水,復流溢於草木。瘴雨蠻煙之中,發泄無餘。放楚之南,少偉人宜矣。而孰知其掉臂遊行,乃往來出入於眾香國裏哉。

岳武穆王擒楊麼

岳武穆駐軍洞庭湖濱,欲剿巨寇楊麼。軍士皆北人,未習水陣破之無策,乃微服潛行。一路躊躇至永新縣,中見有一園亭。欣然往遊,此前輩劉幾退休地也。時劉在園見武穆,進門狹隘處必左右回顧,雖未識姓名,已默知為朝士。蓋戴紗帽有翅,掉頭始不觸礙,遂不覺流露其故態也。

武穆見亭上題「墨莊」二字,自言曰:「此處顏額位置頗佳,但書法未妙耳。」適見墨瀋棕筆陳幾,即另書飄然。竟出主人敬揖,求款則有副元帥岳飛名字。因駭問曰:「將軍軍務倥傯,何幸到此?」武穆云:「有心事未決,冀得其策,不自知足之前耳。」劉謂武穆曰:「將軍戮力王家,與老夫義同一體,不妨明言或效一得之愚。因商述其事,劉問將軍自度對陣時,湖中停泊漁船,不驅去否?」楊麼鎧甲農仗可識別否?二者如可得兼,曷不令軍士練習,假置漁船於湖內,待楊麼親自臨陣時,兩邊夾裹漁船上,撒網擒之。武穆即施此計於合陣,時竟網得楊麼,群寇皆伏蓋不過七日之期耳。先是楊麼出沒湖中,岩穴深阻不可入。自言若欲破我,除非天上飛來,果應是讖。蘇郡張天申為令永新遇劉氏子姓述其事,今「墨莊」二字已臨摹入石,原跡術為劉氏珍藏。銀鉤鐵畫,筆勢壯闊,飛騫余曾見之於日,容張太史家武穆出師至洞庭湖,道經徽州歙縣。於荒野止一宿,相度地形謂土人曰:「不出四百年,此間一雄鎮矣!」

今為岩鎮,周廣十餘里居民皆熙攘殷實,其放燈最佳。山水林木,高高下下。因其疏密而布置之星球火樹輝映,自然不同也!

王甫瞻

王甫瞻,能詩歌、善楷書。少峙嘗為僧。於天長六合閒山中獨行,遇一虎。急避至石壁下,虎亦闖至。猝見甫瞻,卻縮飛奔而去。山中人言:「虎之畏人,甚於人之畏虎。」此其證也。

其所居小院在岡嶺四合處,院僧數十人夜深先睡,甫瞻於燈下誦經,窺見窗外月光下,一大虎隨兩乳虎蹲踞近屋。平岡上虎忽嘯,腥風四起,響振林木。門戶、窗欞、棟樑榱柱搖搖然,勢將傾陷。甫瞻息燈向長連床臥,臥僧俱已小遺。席被沾濕,膽落無聲矣!虎亦未進門,明日眾僧相視,猶覺悚然。

甫瞻又見某處寺內一樹,樹葉細長,如石榴。葉上皆有蜈蚣一條,寺僧曰:「此不螫人者也。以手搖樹,娛蚣亦僵伏不動云。」

任翁

任翁傅川,與同里高翁幼同學。兩人皆潦倒,童子場中,至老不遇。然功名之念愈老而愈不衰也。

任翁年八十二,尚就童子試。時高翁亦望八矣。遇府縣試,則喜氣津津,動於眉宇。二翁相善也已,而相忌謂歲朝。若遇諸途,則場中不利,故「高」指 「任」為不祥人,而「任」亦視「高」為鈍客。每歲朝出門,兩人各迂道相避。其少時所同研席者,皆邑中名士,既而俱登高第、得顯官。獨「任」、「高」二翁,訓蒙於荒江虛市之間,朝夕雒誦聞其書聲者,小夫婦人莫不笑之,每當觀風季試時,兩人必手提線絡,與諸少年雜遝而至。諸少年見其隆然鮐背,鬢髮如銀。皆私相謂曰:「『南極壽星』與『彭祖老人』今日又至矣!」

余舅祖李若采先生,名亮邦,為任翁後輩。任翁嘗捋其曰:「子來年必中式矣!」相君之貌,銀面金,舅祖笑謂任翁曰:「然則先生今年必進學矣!先生之貌,金面銀。」時任翁已八旬,面黃白久矣。微怒而去。

舅祖輿雲間「陳臥子」先生對局,任翁闖然而入。陳先生不禮焉。任翁指之曰:「此何人?」舅祖曰:「敝同年也。」任翁勃然曰:「如此後生家尚未也。」陳先生即應聲曰:「我視汝老人家則已快矣。」蓋吳下方言謂「快」為「速死」也,兩先生機鋒敏捷如此。任翁晚年文理愈荒謬,其應邑侯葉臞仙縣試也。第二題得,亦饗舜中。比云:「洪水橫流之日,水族於是乎必多。堯則以黿鼉蛟龍魚鱉之屬,而饗舜焉。草木暢茂之世,野味於茲乎。不少堯則以虎豹、犀象、麋鹿之屬,而饗舜焉。」葉公以墨筆濃圈其卷評云:「水陸奇珍,悉登二帝之筵。是真所謂玉食萬方也。奇想天開,可以壯拘儒之膽。」即大加優覆。

有一紳欲看任翁文者,葉公出示之噴飯。滿案謂:「不宜置之前列」。葉公曰:「如此耄年,尚欲冀其文理精通,博取狀元及第乎?我但使老人快意一時耳。人皆謂葉公之衝襟雅度不可及也。任翁與顧太師秉謙為友壻,對酌時任翁戲顧公曰:「嘗聞宰相之度,可以撐船。有諸乎?」顧公曰:「以小弟之褊心,即發絲亦容不下也。」

任、高二人一生著作相似,又共享遐齡。任年九十二,高年八十六。一時出兩壽童,拋去鳩杖僕僕風簷,亦事之咄咄可怪者也。

《張氏卮言》,崑山張皋亭明經所著。文致蔬越,殊有梅花草堂家風。

癸酉仲夏,鮑丈以文舉舊藏寫本見贈。時方患瘍未愈,而余亦抱屙,相對淒然。今秋覆加校閱,余猶視息人閒鮑丈則赴玉樓之召,已兩閱月矣!可悲也夫。

甲戌孟冬震澤,楊復吉識。孫揆嘉肇初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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