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各处的营火开始熄灭了。金锁链似的营火完全消失的时候——到处都显得黑天鹅绒似的一片寂静。没有人声。只有马大声吃草料的声音充满了黑暗。
一个黑黑的人影,匆匆忙忙地在黑魆魆的一下不动的马车中间钻着,走到宽敞的地方,就顺着路边跑去,从那些睡着的人身上跳过去。另一个人也是黑黑的辨不出来,一只脚跛着,勉强跟在他后边。马车跟前的人醒了,抬起头来,望着那很快在黑暗中消失的人影。
“他们在这儿干吗呢?这是些什么人?或者是奸细吧……”
应该起来把他们挡住,可是真想睡,于是又倒头睡了。
仍旧是那样的黑夜、静寂,可是那两个人尽管跑着,跑着,走到窄狭的地方,跳着,钻着。连马也机警地耸起耳朵,停止了吃草,仔细听着。
前面很远的地方,在右边,大约是在黑魆魆的山下边,传来一声枪响。因为这样宁静,这样平静的马的吃草声,以及这样的荒凉,所以那孤零零的、多余的枪声,就留到这黑暗里了,于是又是一片寂静,可是这听不见的枪声的痕迹,仍旧留着,不曾消失。那两个人跑得更快了。
一声,一声,又一声!……仍旧在那儿响着,在右边山下响着。就是在黑暗里也能辨出来那张得很宽的黑山缝。突然间,机枪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嗒——嗒——嗒!……稍停一下,又将那没有发出的子弹射出来:嗒……嗒!
一个黑黑的人头抬起来,又抬起来一个。有人坐起来。一个人连忙站起来,稳稳站着,然后就到架成塔形的步枪架里去摸自己的枪。这样也没有摸到。
“喂,格利茨科,听见了吗……你听到了吗?”
“别缠我吧!”
“你听到了吗?哥萨克来了!”
“呸——呸,鬼东西……我叫你吃耳光呢!……一定的,赏你一个耳光……”
那人转了转头,在腰上、屁股上搔了一下,后来走到地上铺的大衣跟前,躺下去,想躺得舒服些,就把肩膀挪了挪……
……嗒——嗒——嗒……
……一下!……一下!……又一下!……
细得像针一般的火花,在那张开的黑山缝里出现了。
“啊,他妈的狗东西!不安生的。人家累得不得了,刚来到这里,他们就给你脸色看了!狗东西。你们的肚子痛起来也好!该死的!能打就打吧——打到死也好,恶狠狠地用牙咬也好,可是当人家安安生生躺下睡的时候,就别动吧,反正一个样——怎么也不会把我们激起来,这不过白费子弹罢了,算了吧!——不叫人家安生。”
过了一分钟,马大声吃草料的和谐的声音里,融合着昏昏大睡的人们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