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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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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聞堂銘

皇降恒德,我儀受之。情牽物交,民鮮克有之。卓彼聖哲,有開於先。弘猷秩昭,纘緒維賢。凡有所聞,恭敬奉持。造次必將,屋漏勿欺。洋洋鬼神,濆濆震霆。寢斯食斯,或敢弗承。厥聞伊何,闕疑擇善。靡聖天隻,克念不遠。人亦有聞,罔知所擇。楊墨仁義,乃德之賊。亦既擇止,罔知所尊。郭公善善,國喪身奔。聞義必為,聞過必徙。能尊能行,是謂君子。戴生有堂,扁曰「尊聞」。用宏厥理,昭以銘文。

敬齋銘(並序)

敬齋者,篤列圖彥誠所以名其居室也。彥誠以科第發身,其於「敬」字之義,蓋亦講之熟矣。則舉其所知而行焉可也,又何必多求乎人之言哉?乃勉而為之銘。銘曰:

莊其外而肅其內,瓊琚玉佩,無顯無昧。惟鬼神是對,肆遏蹶弗憒,以不越載,以永無有悔。

奎上人耘杖銘

奎上人得古藤以為杖,而置鋤焉,將以兩其用也,名之曰「耘杖」。而劉基為之銘曰:

罾可以取魚,而不可以縶穀。帶可以繫襦,而不可以貫珠。孰眇其臞,而多乃需。既予老是扶,又穢莽之除。俾康勿趄,以弗迷厥塗。杖乎杖乎,歲月逝夫,子也予俱。

朱伯言硯銘

亹而容,既澤既礱。俾椎以為鋒,克相予工。厥惟爾庸,予所弗工。維予之悾悾,式筭沒以攻,無貽爾懵。

紹興能仁寺鍾銘(並序)

懶翁禪師既住大能仁寺之明年,新鑄大鍾成。括蒼劉基銘之曰:

赤堇之金,耶溪之銅。弗鍔弗鋒,而以為吾鍾。颭之鍠鍠,靡幽不通,以暢八風。闔陰辟陽,式讚化功。於萬億年,與皇家相為無窮。

醒齋銘(並序)

「醒齋」者,蘧君德芳所以自名其居室也。蘧君少嗜酒,數為酒所困。一旦忽思古人之所以喪其身、覆其家者,大率多於酒,遂絕旨酒而以「醒齋」署其居,用以朝夕警省,而杜其欲於將萌也。括蒼劉基聞而喜其善修慝也,故為之銘,使揭於楣,且以堅其志。銘曰:

禹疏儀狄,祗承虞帝。湯儆酣歌,用永厥世。維衛武公,初筵有詩。年逾九十,令聞不隳。在魯仲尼,酒不及亂。範模萬古,愈久彌粲。羲和湎淫,胤後徂征。楚國皆醉,鄢郢榛荊。次公北闕,仲孺東市。狂談酗罵,身戮家毀。吾以是知昭昭生於惺惺,而憒憒出於冥冥。劉曜受執,孔融被刑,莫不因此,以殘其形。古稱覆轍,後車勿蹈。有縱弗防,禍生所好。人孰無過?弗改維咎。知過而改,何過之有!維敬與怠,狂哲攸分。敬醒則存,不醒則昏。於嗟蘧君,以我諄諄,止爾醺醺。有茁弗芸,視此銘文。

玉兔泉銘(並序)

自古有以勢軋天下、鉗人口使和己者,鮮不由細微以及大,此奸人之素能也。故高之馬,莽之祥瑞,惟其言而莫之違,然後大詐行而大欲得矣。秦檜之事宋高宗也,以岳將軍之武之忠,且排構之,殺其身以及其子,反以為功。而宋之君臣,莫不從其指,則亦何求而不得哉!玉兔之泉,以清美為建業城中第一,豈昔顯而今堙者,檜實知之耶?或有善察土脈、工穿井之術者,密以語檜而神之以白兔耶?則皆不可知也。夫檜之罔民設詐,豈下於高、莽哉?白兔之是非,無關天下之大事。是故賢人君子忽之,而莫與較。於是乎鄙夫鸘子,遂探其意而誇之以為佞,是蓋不足辯也。金華張孟兼憫泉之芳潔,為奸人所汙,而銘以雪其冤,愛物之良心也。予亦悲之,為之作《後玉兔泉銘》。銘曰:

嗚呼泉乎!夫何辜為檜所汙!世無吳隱之,孰昭其誣?嗚呼泉乎!尼父大聖,猶言其主瘠環與癰疽。白兔之傳,夫何傷於爾歟!檜死為蛆,泉潔自如。我作銘詩,眾惑斯祛。嗚呼泉乎!終古弗渝!

王原實裕齋銘

會稽王原實以「裕」名其齋,括蒼劉基為之銘,曰:

寬而舒,綽綽乎有餘。佩裾與與,有容弗據。德人之閭,過者式諸。

梅頌(並序)

吳興章仲文築室花谿之上,環植梅焉,命之曰梅花之莊。予與仲文交,敬其好學而知德也,知其有取於物不徒矣,乃效屈子頌橘之體,而作頌曰:

朱方之秀,梅實碩兮。含章而貞,受命獨兮。扶疏蕭森,清以直兮。玄冰沍寒,不撓其節兮。玉之潔兮,夷之特兮,閉而發兮,芳鬱烈兮。黃中絳跗,美而完兮,麗而不淫,物莫能幹兮。冬榮夏實,含陰陽兮,青黃累離,以和羹兮。文質彬彬,德之儀兮,君子之象,君子之宜兮!

順齋箴為夏仲爾作

二儀茫茫,繄理是刃。判以兩途,維逆與順。理之所在,漠乎無形。曷予求之?即事以明。利劍吹毛,不柄之持。北轅適粵,徒勞何為!堯舜理物,因利除惡。鯀堙洪水,彝倫攸騑。勢順則強,氣順則舒。天地順動,百度弗渝。待時而行,處順以守。君子作箴,敢告左右!

守口如瓶箴

吳君以時書「守口如瓶」以自警,徵予言,為作箴曰:

維人有口,瓶亦有口。瓶口弗守喪厥受,人口弗守速厥咎。口乎口乎,其禍福之門而一身之樞紐乎?人有瓶也,尚克固之。胡然有口,而不知度之?維言如泉,維口如堤。有出弗稽,為河為溪。激石揚泥,追不可回。故曰好言自口,莠言自口。又曰君子,無易由言,耳屬於垣。守口如瓶,永矢勿諼。

敬齋箴並序

蒙古氏宗道之先,出自山西,而以儒世其家,故名其燕居之室曰「敬齋」,載世德也。先正有言曰:「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敬也者,其萬事之根本與。故聖人之語君子,惟曰修己以敬。故禹湯以克敬而王,桀紂以不敬而亡。自天子至於庶人,豈有異哉?故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又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敬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宗道勉乎哉!克念作聖,敬而已矣。作《敬齋箴》,其詞曰:

心敬則存,而不敬則昏;事敬則立,而不敬則跲。克臧自我,否臧自我。如之何以可?維謐維專,式莊弗儇。臧之淵淵,出之虔虔。俾中不偏,有握勿捐。既悠既堅,無不顯或愆,無息弗乾。熟之者聖,守之者賢。故曰敬勝則吉,怠勝則滅。敬而無失,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事神治民,舍是無術。是用作箴,以謹燕昵。

官箴上

維天生民,雰蚩蚩,有欲罔制,乃豹乃螭。爰立之君,載作之師。式養式教,毋汩秉彝。嗟爾司牧,代君撫綏。君祿我食,君令我施。邦本弗固,庶事咸墮。受寄匪,敢不肅祗?治民奚先?字之以慈。有頑弗迪,警之以威。振惰獎勤,拯艱息疲。疾病顛連,我扶我持。禁暴戢奸,損贏益虧。如農植苗,蚤夜孜孜。澇疏旱溉,無容稗秕。如良執輿,順以導之。無俾旋濘,強策以馳。慈匪予愛,帝命溥時。威匪予憎,國有恒規。弱不可陵,愚不可欺。剛不可畏,媚不可隨。無取我便,置人於危。無避我謗,見義不為。天鑒孔昭,民各有思。惠之斯懷,推之乃離。譽不可驕,器惡滿欹。謗不可怒,退省吾私。人有恒言,視民如兒。無反厥好,以暴予知。是用作箴,敢告執羈!

官箴中

在昔隆古,分封國都。付之以民,俾養勿瘏。上下協心,各保乃區。明庶考績,昭哉範模。秦廢聖制,代德以徂。刀筆之權,始歸吏胥。弄法舞文,聾癡瞽愚。流波至今,一任簿書。行立公庭,如雁如鳧。我欲是求,我利是趨。摩揣官情,以逞覬覦。官惟好貨,我甘以苴;官惟好名,我逢以諛;官惟畏嫌,我疑以汙;官惟好惰,我淫以娛;官惟好猜,惑以多途;官惟好威,道以掊扌虛。語默有為,俯仰有須。覘容察辭,助忿乘愉。法度盈口,奸邪滿軀。蠱智迷昧,欺庸陷迂。俾好作惡,以紫為朱。未獲官心,嫗嫗儒儒。亦既獲止,如登天衢。傲兀民士,憑陵里閭。惡積禍來,官與之俱。人有恒言,遇吏如奴。堅防固堤,猶恐或窬。矧曰聽之,百姓何辜?是用作箴,敢告僕夫!

官箴下

無謂餘明,人莫能昧。離婁善察,不識其背。無謂予能,人莫敢欺。校人烹魚,子產弗知。立事惟公,燭詐惟誠。小節勿固,小慧勿行。無矜我廉,守所當為。無沽我名,以生眾疑。何以簡訟?決之使通。何以弭貪?慎檢乃躬。去讒斥佞,遠吏近民。待人以寬,律己以勤。無咎人弗信,忱至斯孚;無患人不聞,惟德不孤。德以進善,威以挫奸。德不可偏,威不可煩。無謂彼富,我必極之;無謂彼貧,我必直之。持心如衡,以理為平。無為避嫌,以縱無情。人有恒言,為臣不易。是用作箴,敢告有位!

靈峰寺植木讚

靈峰寺有松、杏,與樸並植焉,劉子見而感之,為作讚曰:

杏葉蔥芊,有子可以實籩;松枝扶疏,有苓可以引年。樸狀如樗,眾蠹所穿。擁腫液樠,不可以鐫。胡並植於庭,混厥醜妍?明堂求材,般趨爾先。松戕杏割,樸獨宛然。嗚呼樸乎!孰女之憐,維女之全?抑棄於人,乃獲乎天耶!

畫龍讚

觩其角,蒼其鱗,蚴蚪其身,胡為乎而神?至陽之精,健與天倫,形而求之,惡識其真?於嗟龍兮!

碑銘

北嶺將軍廟碑

諸暨東北百里,為蕭山縣,其山曰北干之山,浙水帶其陰,湘湖彙其陽,東望會稽,至於大海,日之所出。其上為星紀、婺女之辰,故其神為甚靈,能祛疫癘,作雲雨,人有所祈必應。故立廟於其山,尊其神曰北嶺將軍,歲時祠焉。

宋徽宗時,方臘反睦州,自睦入杭,具舟將渡江,吏民大怖,相率禱於神。比寇至,即有風逆其舟,且見甲士列岸上甚眾,乃止,不敢渡。寇平,知越州劉勣上其事於朝,賜額曰「武佑廟」。後封顯應侯,再封靈順顯應侯。

有元至正十二年,妖賊入江浙行省,烽火通於蕭山,百姓驚竄,市井皆空。主簿趙君某至縣甫八日,即自往西興,募民備禦。而江上守兵甚寡弱,無賴子競起為劫,且應賊,眾洶懼。君詣廟,卜於神,神許之吉,眾心稍安。君乃分遣人捕無賴子為劫者,悉誅之。有自賊中來,言賊欲遣兵攻浙東,見江岸列甲卒旗幟,如睦寇欲渡時,以故畏憚,無東心。及賊退,邑人皆德趙君。趙君曰:「吁!茲惟神之功,予何庸焉!」明年夏,大旱,君往禱,又輒得雨,眾益信神之靈,而大敬趙君之能以誠感神也。

廟在山之岡,歲久朽壞,惟神所居室獨存。君每至廟謁,念無以報神貺,乃以其俸錢作新廟,邑人亦大喜,爭致助焉。十有五年春,廟成。為堂三間,三門兩廊,像設器用,無所不備。惟所獨存堂仍其舊,繚以垣墉,甃以瓦石,植以嘉木,丹堊輝映。吏民趍走承祀,益肅以紵。

時三月壬寅,予自杭還越,過蕭山而廟適成,故趙君請予記。按祭法:有能禦大災、捍大患則祀之。今神能降雨澤,蘇枯槁,又能陰力卻賊,以能保全其民物,所謂禦災捍患,孰有大於是哉!廟而祀之,誰曰不宜?趙君能愛其民,故能以敬事神而獲其佑,可尚也矣!予故喜而為序其事,復為之歌,俾祀神焉。其詞曰:

青山兮幽幽,綠蘿含煙兮樹木稠。望夫君兮悵悠悠,岩阿寂寥兮使我心愁。雷為車兮雲為馬,輕霞動兮江色赭,神之來兮風振野。吹竹兮彈絲,女巫舞兮紛陸離。奠芳醴兮薦潔粢,留靈修兮牢純禧。驅魃蜮兮逐狼虎,弭毒沴兮時暘雨,禾麻成兮息桴鼓。物既備兮禮無愆,和熙洽兮洞淵玄。為城為堡兮式恒且堅,保佑我民兮樂以永年!

嘉興路重修陸宣公書院碑銘

士有以一身任社稷之安危、一言回天下之趍向,蓋其智足以識事機,其誠足以動人心,故能出入危邦,扶持庸君,寵之而不阿,違之而弗懲,知有國而不知有其身,若是,真可謂大臣哉!孔子稱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其或先蒙君之知,而期盡心以報效,知禍而不避,知難而不止,若唐陸宣公者,其去就雖殊,而其揆一也。孔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宣公以之。

吾常怪唐德宗以猜防小智,行多欲之私;信讒邪如心膂,視貨賄為性命;臨患難則姑息一施,處安佚則嫌疑百出;以致藩臣叛命,士卒離心,播遷困厄,而卒不亡。及觀《唐史》,稱其出居艱阻之時,謀猷參決,一出於公。又稱奉天所下詔書,雖武夫悍卒,無不流涕,多公所為。然後知其得人以扶持也。昔者隨有季梁,不滅於楚;衛成公有甯武子,不死於晉。無競維人,不然殆哉?況公之言,德宗不盡用也。而僅用其一二,猶足以轉危為安,易敗為功;使其能舉國以聽公,周宣、漢光不難繼矣。惜乎其中信用群小而棄公也!公歿而奏議行於天下,今天下之言時務、論政事者,莫不宗之。然則公之志雖暫屈於一時,而終伸於萬世;公之言雖不能以寤時君,而足以淑後人。則亦可以無憾矣夫!

公浙西之嘉興人。嘉興郡學舊有公祠,其詳見於呂公祖謙之《記》。而郡城之東鴛鴦湖上,又有宣公書院。其地有橋,曰宣公橋。故老相傳宣公實生於此,故於此立祠以祀公。至宋景定癸亥,始以祠堂為書院。丙子之歲,書院延燎於兵,而公像故存。眾白郡,迎置於太初堂,因以堂為書院。大德九年,濟南趙魯為山長,病其簡陋,始改作之,其詳見於牟公之《記》。自是城東故址,遂廢為墟。泰定中,有僧賄學官,請佃而建庵焉。後至元二年,庵災,地復於書院。是歲六月,其僧復賄有司,創庵如故。山長雖爭之,弗能得也。

至正十四年,宣徽院判海岱劉公貞受命為嘉興路總管,至則首治學校之闕。顧書院陋且朽,欲新之,而址隘弗稱,乃用推官方君道壑言,命所司督其僧撤庵歸地,復建書院。其中為先聖廟,兩廡儀門、東西禮亭、靈星之門具。其西為宣公祠;祠西為室,東鄉以祀郡之先賢。其外為三門廟,東為講堂,其前軒仍舊,扁曰「仁義之堂」,以藏宣公奏議,謂其言無非仁義也。西齋以延師教弟子。又增買蕩地若干畝,以益廩膳。庖廚倉溷,各得其所。將成,而公改除海道萬戶,於是以屬之方君。方君力讚成之。經始於至正十四年四月,竣事於十五年二月。董其役者,嘉興縣丞善慶路吏施淵、顧選及前山長王比,任奔走者,直學張惟仁、學吏沈雋也。

既成,使請記於劉基。惟孔子明王道以教萬世,宣公學孔子者也,故其術業一本王道。昔人以宣公祠為書院,有以也夫。劉公用方君言,撤浮屠以復書院,可謂能排異端、植正道者,有功於世教矣!於是乎序而銘之曰:

孔子大聖,不遇於時。既沒之後,為萬世師。宣公大賢,忠而見疑。降及異代,人以為規。有德無位,用無所施。用而弗信,惟禍之隨。詭遇有獲,君子弗為。身黜道光,雖止不隳。郡守孔良,百廢咸支。爰崇其宮,又嚴乃祠。俾民觀者,式是令儀。勿替後人,尚永無虧!

墓誌銘

劉顯仁墓誌銘

至正八年,予初寓臨安,交友未盡識也。求士於天台陶中立,得四明劉顯仁焉。與之交,侃侃如也。時杭學教導職廢,不擇有學行,輒介有權力者,或以賄營為之。既弗稱,皆惶懼自退。郡因令教官選文學之士不奔競者,具禮往致聘,顯仁與焉。顯仁曰:「吾心實不樂為此。今郡守以禮招予,予當為斯文一出,然不能久也。」居數月,竟以父病辭去。明年,乃以《詩經》領鄉貢。弗偶於春官,歸侍父,館海寧州賈希賢之義塾。明年七月,得暍疾,疾二十日卒。且卒,無他言,惟以父老弗克養為恨。

顯仁名子青,家世居四明之黃甘裏。曾祖諱三聘。祖諱圖南,仕宋為秘書校勘官。父名景元,讀書作文,為鄉先生;母舒氏。娶史氏,無子,先顯仁五年卒。顯仁既卒,乃以鄉貢進士除書院山長。顯仁生於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月某日。有詩文若干篇。

顯仁家甚貧,而性耿介,寡所與交。其平生之最相知者,陶凱中立、賈執中希賢及基。是為銘。銘曰:

行成而不詭,學成而不及仕。猶有老父,而無弱子。嗚呼其死!自古有此,命也匪咎!

海寧應和卿墓誌銘

四明劉顯仁病篤,遺言於其叔父景儀,以其友人應和卿之墓,俾求銘於劉基,曰:「先生知予心,信予言,且無妄許可於人,其為言,必當垂於後。應君長者,生與予交,沒予不得志,必屬之先生。先生當不我遺,以不朽我友,我其無憾矣夫!」明日顯仁卒。景儀來致其言。嗚呼!以顯仁之才之德,予方期其用於世,以澤夫人,乃弗克,遂以死,痛何如哉!尚忍銘其友之墓?雖然,不可辭也,遂涕泣而銘之。

謹按,君姓應氏,聞禮其名,而和卿其字也。應與邗晉同本於周武王之穆,後因國為氏。有二璉者,以文章名於漢魏,君之所自出也。今杭之屬州曰海寧,鄉曰長平,裏曰黃崗,君之所居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君之世也。鄔氏,君之母也。沈氏,君之妻也。曰元亨,文彬,元善,君之子也。妙靖,適郭某,君之女也。曰擇,曰某、某,君之孫也。幼失母氏,育於祖母,周以成人,君之命於天也。勤於田,儉於家,孝於親,睦於鄰,不角勢以陵人,君之修於身也。故宋咸淳甲戌二月二十有二日,君生之辰也。有元至正辛卯五月四日,君卒之日也。四百六十有五甲子,君之壽也。海寧州長平裏之草營岡,君之墓也。至正辛卯某月某日,葬之日也。銘之者,栝蒼劉基也。銘曰:

彼誇之頤,聲騰毀隨;此逐之足,視忽趾觸。弗逐弗誇,孰或予加?不夭其全,夫復何嗟!

紫虛觀道士吳梅澗墓誌銘

栝有高士吳先生,諱自福,字梅澗。舊為吳興人,其先評事公感因仕家於栝,其子孫遂為栝人。五世祖安國,故宋釋褐第二人,歷官至太常少卿,使金國,不屈節。高祖挺,承節郎,安撫使司將領,復使金國。曾祖嗣英,迪功郎。祖有光,父艮之,皆不仕。

先生生而敏慧,好清淨,不從群兒嬉,父母甚器異之,謂其有仙風道骨。稍長,遂命入紫虛觀,從葉邦彥先生為道士。讀《道德》《黃庭》,咸通其大旨。及長,德行愈著,自達官貴人以至於市裏細民,無不敬愛。天師正一真人聞其名,授號崇德清修凝妙法師,玄教宗師亦畀號教門高士,金闌紫衣,主領觀事。先是,觀毀於兵,繼作極草率。及先生領事,乃重修三清殿,建藏室,新作山門。既成,復建通明寶閣,以祗奉昊天上帝,其下為演法堂。於是觀宇粲新,山水為之增氣,先生之力也。

先生性孝友,能愛人。觀去其居半舍,二親在時,必日親覲省,奉甘旨不匱。親沒,喪葬皆如禮。與其兄相遊處,每眷眷不忍舍。二弟早死,則撫育其孤,周恤其空乏無少間。其兄之二子能讀書,則蚤夜勉之曰:「吾家世簪纓,更值時變,門戶寢衰。吾已委身方外,不復能力學以續先緒。其責實在女,女惟勿懈,尚克遂吾願。」既而世昌中乙亥鄉貢,世德中丁亥乙榜,如先生志焉。先生又自名其室曰「知止」,客至輒邀坐,具酒食,不極歡不已。同門陳樵隱老病,先生躬為奉湯藥,侍寢興,數歲猶一日。及卒,為治喪葬,曲盡其情。凡其他所為,大概類此。故領袖教門垂五十年,大小咸敬服,無間言。

至正十五年冬十月丙申卒,年七十有五。弟子王君采先先生二年卒。於是君采之弟子梁惟緌、及惟緌之弟子王有大相與奉柩,葬於觀之南岡,是歲十有一月丁亥日也。

基年未弱冠時,讀書栝城中,聞紫虛山水之嘉,因從數朋友往遊之先生,先生即束帶出與偕遊。過一所,必指曰:此某所,此舊為某所,今為某,作於某人,實某時。無不誠且悉。遊畢,登肴速觴,主僕皆酣飫,乃送至溪滸,無毫忽怠慢意。基後每與客往,先生輒相待如初。蓋是時鄉里之稱仁德長者,莫不曰吳先生焉。丙子之歲,基宦遊他方,不獲復見先生。今年春歸栝,而先生已矣,不亦傷哉!於是葬已七月,而惟緌持世昌《狀》來請銘。基既蒙先生知,弗敢辭,乃為之銘。銘曰:

惟吳之先自周出,弟兄來東開邑國,支分蔓延綿厥瓞。長沙保民有功績,河南治平為第一。前有季英後處默,安棲蒿萊食冰檗。聲華章章在文籍,賢良代生莫具述。豫章真人純孝德,以扇渡水神輔翼,公然飛升當白日。於休先生發往跡,保合至真去汙濁,收藏精神歸闃寂。金蛇守門遘皇極,二六益一靈降質,龍離於羊牝馬逸,大衍之半返衝漠。好溪南陵高以蔚,少微四星光景接。其上有松下有柏,中有佳城錮以石,地久天長保玄宅。

吳孟思墓誌銘

至正十五年春三月,濮陽吳孟思卒。其冬十有一月,翰林待制致仕申屠公以子昭來,泣拜於劉基。已,公乃代之言曰:「昭之先人,以文學出入縉紳間,縉紳之士揚名當世者,無不與交遊,先生所知也。今死而家無資,不能求名於大官,請以屬先生。」基居杭時,嘗與孟思遊而善,故不能讓,而誌之曰:

君諱叡,字孟思。先世家濮陽,譜亡,莫詳其系。六世祖忠,仕宋為殿前司統制官,靖康之難,從高宗南渡江,始居杭州。高祖允昌,宋左武大夫、忠州防禦使。曾祖佐,承信郎、御前東庫使。祖清,成忠郎、殿前都指揮使。父埴,以京官子弟恩授迪功郎。至元十三年,宋亡,幼主歸命,凡趙氏及其臣僚之子侄,咸北覲京師,迪功與焉。留十餘年,復歸於杭。配王氏。生子三人,孟思其長也。

孟思少好學,工翰墨,尤精篆、隸。凡歷代古文款識制度,無不考究,得其要妙。下筆初若不經意,而動合矩度,識者謂吳子行先生、趙文敏公不能過也,故四方來求書者日眾。出輒為好事者邀止,止或彌年月,去則隨所至,肩足摩躡,孟思悉應接不倦。孟思事父母甚孝。母王氏先卒,越二十有六年而父卒,年八十有九。家無恒產,而喪葬咸得盡禮,二弟皆仰給孟思。孟思又好賓客,樂周急,故金帛日至而鋋常無儲。是歲以疾卒於昆山州之寓舍,年五十有八。歸葬於湖州武康縣之封禺山,從先域也。配徐氏,先二十有四年卒,至是而合葬焉。子一人,即昭也。

孟思為人外不與物忤,而內甚剛介。所交多達官,而略無求薦進意。自號曰雲濤散人。所著述有《雲濤萃稿》《說文續釋》《集古印譜》傳於世。銘曰:

孰成其名,而不侈其齡?維蒙弗冥,以鑠厥貞。有悠曷徵?昭以斯銘。

王子明墓誌銘

君諱坦,字子明,姓王氏。其先會稽人,由會稽徙栝之麗水,曰玉溪,居焉,故遂為栝人。曾祖森,祖祀,父傑,皆隱不仕,守分務本,以致蕃裕。

君貌峻整而心坦夷,善居室,州閭族人,無不敬信。能與人交,時賢大夫如胡公汲仲、趙公子昂、李公仲賓皆相好。讀書務知大義,常曰:「士生不獲罪於親戚、鄉黨,使得自娛於一丘一壑,足矣!寵榮權利,非吾願也。」至正十五年九月日,以疾卒,年五十有九。且卒,命其子曰:「我家世儒者,我死,女當以時斂葬我,毋越禮,毋用釋道士,以違聖人教,且誣辱我。」配劉氏,先四年卒,年五十有七。以某年某月日合葬於戴村先塋之側。子二人:長曰光;其次曰瑾,瑾早死。

君卒之明年,君之從弟壎以光來泣拜於劉基,請銘其墓。且曰:「吾兄有才學,宜用世澤物,乃不顯,斯為可憾。」基曰:「不然。《洪範》稱人之福有五,民鮮能兼也。今君年六十不滿一,不為夭;有田宅以足衣食,不為貧;守己而不惡於人,不為無德;世治而生,世亂而死,生不見戈兵,而死在正寢,不為不幸;夫何憾?」乃為之銘曰:

生不勞其形,而以善名;死不離於否,克全弗毀。誰如其祉?以覃孫子。

處州路教授吳府君夫人梁氏墓誌銘

夫人姓梁氏,處州麗水縣人也。五世祖汝嘉,宋建炎初,知常州武進縣。高宗南渡至常,官吏皆散走,公獨不去,由是見知。升通判州事,累遷戶部侍郎。言金人難與和親,及東京留守孟庾不可任用,忤用事臣意。進權戶部尚書,而諷言者彈之。未幾,金果背約,孟庾以東京降,如其言。終寶文閣學士、右通議大夫致仕,追贈少師,爵縉雲郡公。曾祖溱,宋朝奉郎、通判平江府事。祖梓,父榮國,好學有文,值世變,不仕。母蔣氏,宋文林郎、常德府龍陽縣丞昕之女也。

夫人年二十八,嫁為今將仕郎、處州路教授吳君虎孫妻。吳君先卒,卒後二十年,是為至正九年,而夫人以其年九月壬戌卒,年八十。十月己酉,祔葬於教授君之墓。墓在青田縣鳴鶴鄉之擇山。子男二人:長士弘,次士毅;士毅早卒。女二人:長亦早卒,次適葉詵。孫男三人:支生、本生、棣生;女二人。夫人能讀書,每暇日必召子孫立堂下,講經史大義,亹不倦,故其子若孫皆讀書為儒者。銘曰:

維梁之先,因國為姓。叔魚師孔,侯封千乘。統守九江,竦著七序。政既可稱,言亦有緒。伯鸞清節,文貞純孝。賢良代生,可則可效。侃侃夫人,少師之孫。載其靜壹,以配儒門。儒門有秩,淑人是宜。兢兢婦道,是是母儀。孝慈既修,壽考以寧。詩書之訓,子孫是承。擇山之原,其土孔阜。既妥厥靈,必大乃後。

陳處士墓誌銘

處士姓陳氏,名莘,字希尹。世為處州麗水縣之來儀鄉人。曾祖某,祖某,父某,皆守分樂善,以繼承其家業,故世以德稱於州裏。至處士而家益裕,行益謹,推餘濟急,雖數不吝。邑舊有通濟堰,溉四鄉民田幾二千頃,遇旱澇壅泄,必先出己資倡事。皇慶癸丑,水壞堤數十丈,鄉人大戚。處士竭力,冒寒暑董役,三年乃完,蓋未嘗矜其勞焉。

至順庚午某月某日卒,年六十有一。其卒之月日,又其生之月日也。娶葉氏,後十有五年卒,年七十有一。至正癸巳四月丙辰,合葬於其鄉吳院之原。子男四人,女一人。孫男九人。曾孫男十人。可謂昌盛蕃衍,有後也已。銘曰:

既贏既寧,胡為乎公卿?位不酬其履,多而孫子。克緝乃祉,垂於萬祀。

陳司戶墓誌銘

故宋平江府司戶參軍陳公以有元至元三十一年二月癸亥卒,葬於麗水縣和樂鄉太平裏,曰浯溪大羕之山。至正十七年,郡人季仁壽始摭其世系行事,以為《狀》,而青田劉基為之《志》及《銘》。

其《志》曰:陳氏上世居光州固始縣。唐兵部侍郎勳,始遷福唐,其子孫再世仕閩,遂留為閩人。至宋有諱敘者,幼以孝聞,人稱之曰「孝童」,及長,有學行,累徵不起。敘生岳州教授報。報生湖南運使禾,累贈金紫光祿大夫、位特進,公高祖也。是始居龍泉,為處州人。是生右儒林郎、長沙縣丞煇。長沙生左承節郎、江東總領所幹辦公事堉。堉生燧,官左宣教郎、兩浙西路安撫使司主管書寫機宜文字,公父也。

公諱浩,一諱汶,字養浩。少孤,母夫人葉氏親課之讀書。比長,通《易》《春秋》、百家、子、史,知天文、曆數之學。寶祐丙辰,以祖澤補將仕郎。趙葵、馬光祖交薦,授錢塘尉,不就。景定辛酉,呂文德制置荊湖,辟權鄂州司理;咸淳辛未,陳仲微薦除紹興文學宮:俱不就。後四年甲戌,銓授迪功郎、平江府司戶參軍,時潛說友安撫浙西,強起之。未幾,以印氏殺人事忤賈丞相,遂解歸鄉里。卒年五十有一。

夫人潘氏。葉夫人後司戶十六年卒,而夫人奉養,克盡孝道。子男四人:長椿,從仕郎、汀州路總管府知事;次梓卿;次相卿,出為叔父後;次松卿,早世。女二人:長適將仕郎、廣東道肅政廉訪司照磨潘弼。孫男二人:煚,杭州路豐衍倉大使;燫,處州路醫學錄。曾孫男四人,女三人。

其銘曰:

昔周大姬,女胡公祀虞。侯封於陳,宛丘是都。其後子孫,為齊、楚大夫。因國立氏,實蕃實膚。閱秦、漢、魏、晉、宋、齊,以祖勳庸德言,代有不虛。霸先開梁,王於南隅。涉隋、唐、宋,支分蔓敷。有自光徙閩,來宅括區。踵屬班聯,為卿為儒。歷世滿五,是維司戶。未及成人,而失所怙。服膺母訓,不憚勤苦。博貫經史,蜚聲庠序。而弗競弗求,篤信好古。薦辟數不就,不違母所。參軍小試,匪溺簪組。不悖法以附勢,權臣是忤。拂衣長辭,歸臥鄉土。遂自龍泉,移家城府。韜光履素,和樂詡詡。鄰有赤子,貧弗能舉,我呼俾鞠之,卒續厥緒。裏有墓廬,為強暴奪取,我資俾直之,爰復乃宇。姻巨室乏嗣,請後勿與。曰鬼不歆異姓,敢餒而祖父?惟歿先厥母,痛摧肝腑。幸有子有孫,克承克敘。俾母壽以康,如子與處。浯溪之旁,其原旟。其兆孔安,其澤孔溥。立石鐫銘,百世猶睹。

處州分元帥府同知副都元帥石末公德政碑頌

至正十六年季春月九日,予自杭歸至處,處父老率其子弟遮道言分元帥府同知副都元帥石末公政德,曰:「往微公,吾聚已為墟;今微公,吾屬已為菹。生我者天,而活我者公。君其知乎?」予曰:「然,如父老言。」夏五月,豪酋既來納款,父老又率其子弟造於庭,言曰:「石末公邦家之干城,庶民之父母也。父母鞠子,罔不殫厥誠;厥子雖冥,亦鮮不念覆育恩,亶由中。惟公有大造於我州,肆我民誕軫恤於心,曰曷以報公?願繪公像於祠,且勒石紀公功,用示於州人,子子孫孫俾勿忘。請為之文。」予謝弗能。父老進曰:「君以丞相命布宣天子德威,既協於遠人,旌庸錄勳,當不憚為。石末公惠安我民,不伐不矜,君實知之。鑒於庶言,式克有徵,達丞相心,以勸後人,時惟至公。」予弗敢辭,乃敘其實,而繼以文。

謹按,公姓石末氏,名某,舊為契丹人。其先御史大夫以黑軍助太祖皇帝開國滅金,為大勳臣,有傳在史官。四世祖昭毅大將軍,事世祖皇帝,受命南伐,克襄樊有功,定爵三品,為沿海萬戶,佩虎符,鎮處、婺,由是居江南。好讀書,工文章。元統中襲爵鎮守處州,大得軍民心。居數歲,以爵讓於弟,而退處天台山中。至正十二年,福建妖賊入處之龍泉,處、婺大震,憲司趣起公領征討事。公至龍泉,募鄉兵擊賊,走之。未幾,賊復入慶元。公進屯查田,使人購其徒為應,賊遂撓敗。公乘勝掩擊,俘斬千計,遂復慶元。進攻建寧之松溪、政和,皆克之。處州平,公乃還歸天台。十四年,海賊復叛,行省憲司又以副元帥起公,分府台州。公辭不得已,乃命鄉民作保伍團結,扼要害,使賊不敢輒登岸。乃聚糧訓兵,以圖進討。其夏六月,朝廷用舊議,立巡海道官,所以防賊,賊乃復請降,帥其屬往衛漕運,至京師,而妖人黃草堂復扇動黃岩民以報仇為名,聚眾構亂。公以計收其渠酋六人,斬之,餘黨皆散為民,台州平。

行省又檄公分府處州。時處之屬縣皆有賊,松陽、遂昌在上遊,去郡最近。冬十月,公帥師進討,至寶定,而黃壇賊大出,焚民居,火照山谷。公分兵守寶定,自將麾下還城,而賊已薄河津,欲渡。先是,沿海軍悉發往江東,城中留者不滿數百人,又太半老弱。公夜部分居民,丁壯出拒戰,斬不用命者三人,眾乃齊奮,賊止不敢渡。時沿海軍有自江東逃歸者六十餘人,公召謂曰:「女輩能破賊,吾當原女罪。」皆拜曰:「諾。」即遣渡水擊賊,賊敗走。明日退去。

處州舊有城,後壞不修,遺趾蕪沒,無捍蔽,故百姓尤恟懼。會縉雲人又叛從賊,焚婺之永康及台之仙居,於是處州四面戒嚴。乃議浚湟築城,而官倉庫盡空。晝夜經畫,勸勉商賈大家,和集其小民,俾效力、輸資,咸從無違。審勢相方,商工度材,公悉親之,官吏左右,無容私焉。由是雖勞而無怨者。義兵部長吳成帥眾討縉雲賊,中途不進,乃大掠民財以歸,謀亂城中。公測知其意,即召與計事,縛斬之,並捕其黨,則皆授兵給號,將作矣。民大驚,以為神。十有二月,公所募義士合擊松陽賊,大破之,殺其酋,餘眾乞降,松陽、遂昌悉平。

今予以行省檄與公同議招輯事,比至,而公處置已各得其當,因悉遵公行。於是七縣豪酋,相繼納款,公之力也。人謂公生太平時,與縉紳為文墨交遊,彬彬然儒者也;及其臨遇事變,則智勇奮發,動不失機,撫循士民,則仁慈豈弟,惠無不及,可謂有用之奇才矣!觀其鎮一州,未及期月,而功效若是。使得制方面專且久,盜賊何足平哉!予既敬公德,又重父老請,於是述輿情而頌之,美既往以期將來也。頌曰:

維木在山,愈久彌長;維德在人,愈遠彌光。公載世勳,來鎮有方。佩符桓桓,出師洸洸。謀先鬼神,雷行電翔。鋒旗所指,百怪走藏。既剪我棘,爰固我疆。風雨我廬,公樹之牆;雪霜我膚,公被之裳。晨昏起居,婦拜兒蹌。有聚弗睽,公賜溥將。民愚而靈,群祝孔祥。祝公於天,錫公壽昌。如川源源,如嶽珣珣。於千億年,悠哉勿忘。

連珠

擬連珠六十八首

蓋聞空谷來風,谷不與風期,而風自至;深山囿木,山不與木約,而木自生。是故福不可徼,德盛則集;功不可幸,人歸則成。

蓋聞志大業者,必擇所任;抱大器者,必擇所投。是以梁江湖,不取螬殘之木;鉤鯨鯢,不適雨盈之溝。

盖聞急雨之漲,可以决山,及其息也,得坻則止;怒馬之奔,可以超壑,及其憊也,歴坎而瘏。是以長平之威報在鉅鹿;㑹稽之勝終于姑蘇。

盖聞身無恒守,勢窮則屈;心無定主,情急則親。是以失時之言,每多謙巳;堕井之呼,不暇擇人。

盖聞石不亂玉,惟瑊玏為能亂玉;梟不混鳯,惟鷫鷞為能混鳳。故妖聲冶色,君子遠之必嚴;偽行辯言,聖人懲之必痛。

盖聞鍳䏻照物,翳之以塵則不可照;水能澣物,淆之以泥則不可澣。故身明明,斯可以使人明明;政緩緩,不可以責人緩緩。

盖聞神龍未雲,沕淵淪而無悶;凡魚得水,罣罔罟而莫知。是故聖哲識時,以遠悔吝;愚䝉競利,以冒傾危。

盖聞物無全材,適用為可;材無棄用,擇可惟長。故一目之人,可使視凖;五毒之石,可使潰瘍。是以穰苴治師,智勇貪愚,咸宜其任,公輸搆厦,棟梁枅梲,各得其良。

盖聞神龍可豢,而不能使之去水;飛黄可駕,而不能使之捕狸。是故舍人之能,而強之以其所不能,則叛;奪人之好,而遺之以其不好,則離。

盖聞民情本質,文過則偽;人道本直,慮佚則傾。是故聖人制禮,因自然之序;哲士用智,利不息之貞。

盖聞觀形于聲,未必見形;求實于名,未必得實。是故飄風不可以調宫啇,巧婦不可以爲家室。

盖聞物有甘苦,嘗之者識;道有夷險,履之者知。是以宴安日乆詰戎兵,而聴者忽忽;老成人䘮語典刑,而聞者嗤嗤。

盖聞物無專羙,用之者貴;人有異欲,諧之者從。故冠纓不可以服鹿,而鞿鞚不可以馭龍。是以合抱之松,無庸於竫人之國;若甕之茧,見棄於躶體之邦。

盖聞千斤之象,不惴虎而惴䑕;三寸之蝎,不蠧棘而蠧松。是以制必取其所畏,防必䆒其所容,故能不震而威于斧鉞,不劳而固于垣墉。

盖聞國不自富,民足則富;君不自彊,士多則彊。故娟嫉之人庸,則士隱而君獨;掊克之吏,進則民夷而國傷。

盖聞春原之草,㧞盡復生;夏厨之蠅,驅去還集。故時未至不可以彊争,勢方来不可以力戢。是以善撲火者,不迎其烟;善防水者,不當其急。

盖聞萬物並育,不齊其用而各有用;五氣迭運,不同其功而皆成功。故良珠夜光,不假燄于明燭;秋華發彩,不争榮於春風。

盖聞魚無定止,淵深則歸;鳥無定棲,林茂則赴。故以道飬賢,則四方之民聴聲而来;以徳飬民,則四方之賢望風而慕。

盖聞剔大蠧者木必鑿,去大姦者國必傷。是故剖腹澣腸,不如無病;决蹯觧腕,不若豫防。

盖聞日月勞其軀,而寒暑成;君相劳其心,而天地位。是故宵衣旰食,大舜所以致其憂;手胼足胝,神禹所以忘其貴。

盖聞仁暴殊途,非暴無以為仁之啓;怨恩異路,非怨無以為恩之資。是以赤日流金,嘉樹之隂穆若;玄氷裂石,春陽之德煦如。

盖聞制萬變者在乎專,察萬㣲者在乎定。故衆輻寄身于一轂,而衆物納形于一鏡。是以人心無貳,而鬼神不違,王言如綸,而兆民悉聴。

盖聞勢有所梏,則小柔可以服大力;形有所格,則大猛不能破小堅。是故食人之虎不能吞一蝟,牽羊之綆可以御九犍。

盖聞太陽未升,爝火與流螢並照;繁霜未降,蕣花與小草同妍。是以蛟蜃之市,不可以稱有國;稊稗之秋,不可以言有年。

盖聞冬華之木,春不必實;早慧之子,年不必壽。故良工鑄金,忌其踴冶;智士懐材,貴乎蔵秀。

盖聞植善傾悪,天道之定;好安悪危,人性之常。是以順天之道,則人歸而王;逆人之性,則天怒而亡。故伐罪弔民而周祚延于孫子,興徭樹怨而秦禍發于蕭墻。

盖聞拂雲之松,生于一豆之實;聳壑之魚,穿于一絲之溜。是以忽細事者禍必盈,輕小敵者亡必驟。

盖聞善賈者不壅其貨,善治者不壅其民。故政壅則奸生于國,氣壅則瘍生于身。是以山澤不壅,而雨暘時若;天地不壅,而人物皆春。

盖聞大明普照,鼢䑕悪其眯目;毒霧揚氛,蜦蛇喜其得時。是以尭舜至仁,而三苗不服。桀紂極悪,而多罪皆歸。

盖聞執駭馬者,不與並逐;救危舟者,不與同諠。是故止闘而平其氣,則争可息;聽訟而平其心,則事不冤。

盖聞剪紙為墻,不可止暴;摶沙為餅,不可療飢。故姁姁之言,終非實惠;僕僕之拜,徒爾多儀。

盖聞時有未至,非力所及;情有未孚,非言可親。是以見疑之璞,三獻而取刖足;不鳴之鳥,三年而後驚人。

盖聞人非大聖,鮮有全材。君欲任賢,當如用器,惟能避短而庸長,乃克奏功而濟事。是故驊騮騄駬以之運磨,不若蹇驢之能,干將莫耶以之刈草,不若鈎鎌之利。

盖聞俗有厚薄,運有癈興,故去偽就真者盛之兆,捨實狗華者衰之徵。是以豔舞妖歌,末世所好;竒技淫巧,先王所懲。

盖聞理亂絲者,必凝其志;治亂國者,在定其趨。是故三軍一心,劍閣可以攻㧞;四馬齊足,孟門可以長驅。

盖聞能盈而不能謙者,雖成必墮;知進而不知止者,雖得必失。是故附蠃以升髙而枯,蝜蝂以任重而躓。

盖聞百㕓之市,不畜噬犬;八家之井,不畜觗牛。是故士有悍婦,則良友不至;國有妬臣,則賢士不留。

盖聞蛭螾之藪,神龍不棲;蒿荻之區,嘉榖不植。故秦庭虎視,而芝歌逸響于啇山;周嶧鳥鳴,而紫氣流光于西極。

盖聞物有凖則,心為權衡。非定静之有素,必紛拏而起争。是故坐舟視星,當察其曷轉;執斗較斛,當審其孰平。

盖聞奔馬之輪,拳石礙之而格;迅川之水,束草投之則凝。是以一星見變,能使九服同災;一脉爽和,能使百體俱病。

盖聞淵之深者流必緩,聲之大者響必悠。是故政以漸成,則民不駭;俗以漸變,則功不偷。

盖聞植嘉糓必以糞壤,鑄洪鍾必以土型。故物無必賤,而賤不可輕。是以海納汚然後成其大,君納衆然後保其榮。

盖聞大器非一人之私,大事非獨力所建。是故利不及衆,所以起天下之争;爵不求賢,所以萃天下之怨。

盖聞心有所憂,當儆於事;事有所害,當慎於爲。故愚人畏病而常病,智士防危而不危。

盖聞驕者謟之招,故謟集而賢路塞;暴者貪之使,故暴用而怨府開。是以榮夷操軸而若神之嚴,棄社稷以如莾;来革秉權而如燬之室,與珠玉以同灰。

盖聞明鏡照膽,不啓隴廉之顔;長劍柱頥,不稱佋僥之服。是以狂歌之士,遺世若草莱;茹芝之老,比身如鴻鵠。

盖聞嗜有所專,則姦從而入;長有所属,則惑由之生。故狥功利者,不虞謟詐;溺鬼神者,獨覺形聲。

盖聞暴於物者,衆志之所誅;妨於衆者,輿情之所疾。是以虎狼堕穽,仁者見之而不憐;枳棘當道,行者過之而必詰。

盖聞截牛之角而呼為豕,則雖庸必駭;染鷺之毛而指為鴉,則雖愚必疑。故欺心之言,秪足以招天下之恠;掩耳之噪,適足以致天下之嗤。

盖聞丼雨祈祈,不起断根之木;長風烈烈,難行折舵之舟。故渭濵星殞,孔明力殚于興漢;洛都鼎震,萇弘志屈于扶周。

盖聞天不掩慝,而神人之道不睽;君不忌言,則上下之情無蔽。是故周史陳詩而八百其年,秦令禁語而一二其世。

盖聞天下有道,則貴者勞而賤者佚;天下無道,則貴者佚而賤者勞。是以弼亮惟寅,而萬姓恊睦;姻婭膴仕,而四方繹騷。

盖聞無輿馬者,不耻徒歩;無魚肉者,不厭莱羔。故性為欲汨則亂,心爲物動則争。是以絶外交則可以守淡泊,專内視則可以全淳精。

盖聞虎之躍也,必伏乃厲;鵠之舉也,必拊乃髙。是故學必潜心然後可以有得,藝能時習然後不爲徒劳。

盖聞龍涎螺甲,以臭爲香;苦鹵酸梅,用爽作味。是以五氣交感,善調則收駿功;五材相成,善用則獲羙利。

盖聞穴蟻不知飄風,巢鳥不知湧溜。是故閥閲之子患不識稼穡之艱難,山林之士患不識禮法之去就。

盖聞方石不可以爲磨,直木不可以爲輪。故至情有時而當隱,正論有時而不陳。是以明夷利貞,箕子以之處巳;危行言孫,尼父以之誨人。

盖聞大亨不以有鼎鼐,而棄釜鬵;大祭不以有犠牲,而遺臡醢。是故馬服將趙而破秦,用許歴之言;子房佐漢而勝楚,由董公之啓。

盖聞蠖屈求伸,非終於屈;龍潜或躍,匪固于潜。是故勾踐事吴,乃成姑蘇之舉;夷吾佐覇,曷問檻車之嫌。

盖聞隂陽之用,道妙所憑;剛柔之變,鬼神所蟄。故陽有闔而隂有開,剛可潰而柔可立。是以玄冥廪冽,而水結成氷;赤熛熺炎,而金流為汁。

盖聞以殺止殺,聖人之不得巳;以暴易暴,悍夫之無所成。故牧野倒戈,而三軍之役不再;隂陵失路,而百戰之功盡傾。

盖聞知風莫過於老駝,識路莫逾於老馬。是以家有老僕,則故物不委諸途;國有老臣,則舊章不求之野。

盖聞道有窮通,非智可勝;名有得䘮,非力可成。故無願乎外,不必其身之絶謗;無求於物,不必其言之果行。

盖聞譎不可恃,人覺則窮;偽不可長,情見而極。是以剪綵爲葩,不可以受風雨;畫布爲凾,不可以當戈㦸。

盖聞侏㒧之舌,可習而変;矇瞍之目,難滌而明。故教可行於質近,而道難化乎性成。是以御龍之智,不能訓猿以禮;神農之聖,不能服豕而耕。

盖聞有形之器欲虚,惟虚則可以納理;無形之理欲實,惟實則可以充器。是故性無不誠,然後能主一心;心無不明,然後能應萬事。

盖聞救天下之紛紛者,不拘細故;成天下之亹亹者,不矜小功。是故剸爛肉不為利刃,貫躶體不為良弓。

盖聞積倉之家,獨喜㐫歳;舞法之吏,不樂淸朝。故民由此困,而俗由此澆。是以去奢尚儉,明君所以弭邪侈;澄心省事,哲王所以淸煩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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