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聖濟廟靈跡碑】
聖濟廟者,初興於贛,漸流布於四方,所在郡縣多有之。神蓋姓石氏,名固,贛人也,生於秦代,既歿,能發祥為神。
漢高六年,遣潁陰灌懿侯嬰略定江南,至贛。贛時屬豫章郡,與南粵接壤。尉陀寇邊,嬰將兵擊之,神降於絕頂峯,告以克捷之期,已而有功。館神於崇福里,人稱為石固王廟。
唐大中元年,里民周諒被酒為魅所惑,墜於崖下;符爽行賈長汀,舟幾覆。咸有所禳,諒即返其廬,爽見神來護之。於是卜貢江東之雷岡,相率造新廟,塐石為像奉焉。相傳廟初建時,天地為之晦冥,錄事吳君暨司戶蕭君,令康、黃二衙官先後往視,皆立化,二君亦繼亡,逮今祀為配神云。自時厥後,神屢顯嘉應。州之東北有二洲,曰藍澱,曰乾渡。每當長夏水易涸,隱起若岡阜,舟楫不通。
宋嘉祐八年,趙抃報政而歸,適遘焉,亟徼靈於廟,水清漲者八尺。清漲,俗謂無雨而水自盈也。
元祐元年夏,五月不雨,遍絺山川弗應。郡守孔平仲迎神至鬱孤臺,燭未見跋,甘霖如瀉。四年,東城災,風烈火熾,將延於庫庾。林顏正佩郡章急呼神曰:「盍憫我蒸民?」俄,反風滅火。六年復災,耄倪遙望雷岡而拜,月明如晝,忽陰雲四合,大雨驟至,虐焰頓息。
建炎三年,隆祐太后孟氏駐蹕於贛,金人深入至造水,仿佛睹神擁陰兵甚眾,乃旋。
紹興十九年,鄱陽許中為郡,欲新神之宮,召大姓二十人立庭下諭之,眾推張銳、郭文振心計開敏,宜為糾率。二人謝不能。許乃分一番紙,如其人之數,書二為正、副字,雜封之,令自得墨者職如書。各取其一開之,則得書者二人也。眾以神與心通,不日而宮成。二十七年,禁兵合山寇據城逆命,子女玉帛,驅輦殆盡。高宗命都統制李耕殲之,陰霾挾逆風為患,士卒弗能前。耕私祈焉,頃之,風順天朗,一鼓而城平。自是王師南征。無不祠以牲牢,乞陰兵為助者。
淳熙十六年,歲當大比,州人士劉文粲以夢徵於神,夢三十人執高竹而立,因更名筌,遂入鄉選。
嘉定十年夏,大霖雨,江水暴溢,城不浸者一版,民懼為魚,泣禱甚哀,水尋退亡害。
紹定三年,黥卒朱先率其徒陳達、周進、蔡發以叛。有旨除荊襄監軍陳塏提刑江西,仍護諸將致討。夜駐廬陵,夢神告曰:「先將竄番禺,爾宜速圖。」塏密命胡岩起、李強疾趨至贛,合三寨兵戮之。
淳祐七年,湖南夷獠曾甲嘯眾倡亂,聲搖江右,部使者鄭逢辰檄王舜進攻,如有神立青霄上,凶徒沮駭,卒就殄滅。九年,安遠崔文廣為變,倚石壁作窟穴。潼川姚希得來持憲節,駐兵守之,久且弗拔。寇見雲中若旗幟飛翻,其膽遂落,渠魁乃擒。
景定三年,郡有黎氏獄,胥吏受賕,搒掠良民,使之承。左司吳革疑焉,神告以生兆,卒白其冤。
元至元十七年,閩卒張彥真入廟,舌吐數寸,足懸半空,自述其陰私頗悉,類有人鞫讞之。
蓋神之顯靈,其事不翅數百,而於雨暘疫癘之禱,驗者尤夥,備見於唐、宋碑碣及《嘉濟實錄》。濂唯各舉其著者書之,所不書者可以例知也。
宋寶慶間,莆田傅燁為贛縣東尉,豔神之為,撰為繇辭百章,俾人占之,其響答吉凶,往往如神面語之者,此亦陰翊治化之一端也。吳楊溥時,以神能禦菑捍患,有合祭法,署為昭靈王。宋五封至崇惠顯慶昭烈忠佑王,賜廟額曰「嘉濟」。元三易,封為護國普仁崇惠靈應聖烈忠佑王,復更之以今額,其褒揚光署可謂備矣。至若高宗所賜赭黃袍、纏絲馬腦帶,及南唐李煜五龍硯,至今猶藏廟中云。
濂稽諸經,國有凶荒則索鬼神而祭之,士有疾病則行禱於五祀。先王必以神為可依,故建是祠祝之制也。世之號為儒者,多指鬼神於茫昧,稍與語及之,弗以為誣,則斥以為惑,不幾於悖經矣乎?有若神者,功在國家,德被生民,自漢及今,孰不依之?雖近代名臣,若劉安世,若蘇軾兄弟,若洪邁,若辛棄疾,若文天祥,亦勤勤致敬而弗少怠。是數君子者,將非儒也邪?何其與世人異也?
濂初被召而起,神示以文物之祥,後果入翰林為學士,心久奇之。今故特徇祝史韋法凱之請,為撰《靈跡碑》一通,使刻焉。或謂高帝未嘗伐粵,第遣陸賈齎璽綬立佗為南粵王。濂按傳記所載,嬰之略定豫章在六年庚子,佗之稱臣在十一年乙巳,其未臣之前,惡知不來侵境而嬰擊退之邪?恐史家以其事微,故略之爾。敢並及之,係之以詩曰:
神雷之岡翠谷嵯,五螭夭矯含精徽。崇祠四阿儼翬飛,像變翕赩五采施。陰爽襲人動曾醿,發祥傳自炎劉初。粵氛侵徼告捷期,豈或天星隕魄為。
降靈於人讚化機,以石為氏理則宜。大中卜遷墨食龜,有聲惣惣達四垂。風霆號令疑所司,斥逐厲鬼暘雨時。禾役穟穟歲不饑,民萌鼓腹酣以嬉。
建炎火德值中衰,宮車駐蹕贛水糜。完顏黥卒大步追,神兵暗樹雲中旗。卷甲疾走如竄狸,蠻猺嘯呼引獠夷。禁軍荷祋據城陴,屠劉壯健到嬰兒。
威神有赫助王師,一殲凶豎無孑遺。貢江水落洲如坻,巨舟皆膠牢弗移。鞠躬再拜叩靈墀,赤日火烈雲不衣。洪濤清漲沒石磯,陰翊王度功何疑。
紫泥鸞誥自天題,爵為真王手執圭。風馬雲輿時往來,赭袍籠黃帶纏絲。五龍寶現角鬛奇,襲藏山中夜吐輝。陽陰斡運無端倪,焄蒿淒愴如見之。
休咎有徵神所持,委以惚恍邈難知,奚不來索庭中碑。
【胡越公新廟碑】
丈夫之遇於時也,生使人懷之,歿使人思之,且建廟食於其土,必其德澤入人之深,堅如金石而弗渝,信如四時而弗爽,昭如日星而弗忒,然後足以厭乎人心而合乎輿論也。嗚呼,豈易致哉!若今之胡越公者,其庶幾無愧於此乎?
自辛卯兵興,天下大亂,民遭溺焚,倀倀無所棲止。皇帝手秉黃鉞,起而救之,屯兵滁陽。公杖策謁轅門,一見語合,遂居前鋒,以佐揚天威。乙未春二月,王師取和州。夏六月,下太平。丙申春三月,平金陵,攻京口。丁酉春三月,又拔毗陵。公皆列戎行,或搴旗斬將,或操蝥弧以先登,前後屢建奇功。乃授右翼統軍元帥,使宿衛悵下。夏四月,又從破宣城,上命行樞密院判官鄧愈戍宣,公副之。秋七月,遂同諸將攻徽州,拔之。元將楊完者聚兵十萬,欲復其城。公自婺源兼程以進,橫槊而前,大呼殺入,眾皆披靡而遁。戊戌春三月,諸將克嚴州,公又偕往,降溪洞兵三萬。以功遷行樞密院判官。公謂蘭溪去嚴為甚邇,蘭溪下則斷婺之右臂矣。冬十月,乃下蘭溪。十有二月,王師取婺州,升公僉書行樞密院事,公益思有以自效。己亥春正月,攻陷諸暨州。十有一月,又平處州。庚子夏五月,又拔信州。信方絕糧,人皆勸公還師。公曰:「此閩、楚喉衿地也,可棄之乎?」乃築城浚隍,為堅守計。辛丑夏五月,上憫公之勞,且以婺為海右大藩,通甌引越,非宿將重臣有以控制之不可,乃授公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屯戍於婺。壬寅春二月,溪洞兵叛而西歸,公遂遇害。知公之死者,莫不哀慟流涕,如喪厥父母。上聞之,亦震悼弗置,親御翰墨,作文以祭,且命有司塑公像,配享卞忠貞公廟庭。甲辰冬,復降旨贈光祿大夫、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越國公。
先是,公歿之明年,公之部曲與境內之民,悵然遐思,若不能勝其情,乃相率即城中作新廟一區,十越月而廟成,堂門庭廡咸具。及是寵褒之命下,復群謁於金華宋濂,部曲進曰:「公之號令素嚴,人無違禁。賞非無功,罰非無罪,使我等攻必克,戰必勝,而丕冒於寵靈之內者,公之賜歟。我之病也,孰知而起之?我之凍且餒也,孰察而周之?其能親自裹創注藥,及安於食且衣者,非公之賜歟?公之德我,何以將之!」境內之民又進曰:「吾婺之民,凋瘵殊甚,公專心撫摩之。昔也奔走西東,歲無寧居;今也長幼一堂,愉愉雍雍,非公之賜歟?昔也商賈不通,布穀不登;今也市區充溢,百貨具集,非公之賜歟?昔也厄於暴強,莫敢何問;今也攘一莖茅,公亦使償之,如承平時,非公之賜歟?公之德我,亦何以將之!茲者龍光下被,爵登上公,人神洽熙,雲日潤明,卉木動搖,如有喜色。適新廟告成,願為我詳紀公之功德,以垂示於無窮,是用合辭以請。」
濂竊觀古之名將出戍邊域者矣,苟得甲士之歡心,則耕田鑿井之氓必至於弗寧;使斯民稍得以遂其生,則持戟荷戈者必不免於愁歎,孰有能兩全者哉?若公者,可謂尤賢乎已!公嘗自誦曰:「我不知書,然吾行軍唯有三事而已:不殺人,不虜人女婦,不焚人廬舍。」故其軍一出,遠近之人皆爭趨附之。蓋公處心以仁,蒞事以威。惟其仁也,故不言而民化;惟其威也,故不待戒而兵自不敢犯。昔者祭征虜制御士,心不越法度,所在吏民不知有軍。及其死也,人為立祠享之。較之於公,其事固無大相遠也,廟而祠之,其誰曰不宜?初,公之未薨,嘗夜出,人見其兩目煜煜,有光若燈。及其既薨,敵人數擾我邊陲,公降祥異,或見夢於人,或睹靈火滿野,洶洶聞人馬聲,洎出師輒大捷,似實有陰兵來助者。是則公之英魂烈爽,下上於星辰之間,固未嘗亡也。因並及之,使知天之生公有非偶然者。公姓胡氏,諱大海,字通甫,泗之虹縣人。詩曰:
聖皇啟運,四方攸同。升龍在天,飆行雲從。中有一人,萬夫之雄。其人謂誰,時維越公。(其一)
凜凜越公,勁氣橫騖。手荷鐵殳,其粲若璐。彼趫以馬,我捷以步。陷陣如飛,逢者必仆。(其二)
天兵四出,靡弗在行。瞠目疾視,前無堅城。有聲恍恍,敵人震驚。土疆既拓,大勳以凝。(其三)
皇帝曰都,爾予羽翼。婺維雄藩,爾鎮其域。爾參政府,解爾宥密。爾勞爾徠,以盡乃職。(其四)
公既受命,分閫建牙。威懾化孚,莫敢或嘩。汝顛汝掖,汝疢汝摩。化汝呻吟,而為謳歌。(其五)
視彼郊原,其耕釋釋。視彼闤闠,其通繹繹。視彼室廬,其居奭奭。何以致斯,伊公之力。(其六)
我民無祿,俾公棄捐。精神上遊,固合化權。民之云思,其何舍旃。匪廟曷祀,非祀曷虔。(其七)
乃簡甓材,乃端術徑。乃差穀辰,視星之定。林衡奔事,班倕稟令。紫棁星錯,素階玉瑩。(其八)
邃清有寢,嚴衛有門。旁夾有廡,四繚有垣。肖像中居,威神騰軒。陰風肅如,仿佛若存。(其九)
維公顧綏,時著靈響。幽火東騖,鐵騎西上。赤幟一揮,無敵不磢。孰不生畏,孰不景仰。(其十)
生為名臣,死為明神。策書所列,指可縷陳。矧公之英,貫乎屈伸。幽明有殊,神人則均。(其十一)
公實惠我,弗間弗貳。人之依公,如旌係旞。登我稼穡。遏我妖沴。歆我明祀,欽於世世。(其十二)
【大天界寺住持孚中禪師信公塔銘(有序)】
大天界寺住持孚中禪師信公示寂之十四年,其弟子似桂謁濂於禁林,合掌胡跪而為言曰:「先師之塔在金陵牛首山者,則真骨與設利之所藏。其別分爪發衣履而瘞之,則四明之太白山也。太白之銘,佛真文懿大師國清噩公實為之。而牛首乃師之全塔,反有石而無詞,不幾於甚闕典歟?居士深究內典,為吾徒之所信向。海內尊宿,多浚發其幽光,豈宜於先師獨漠然忘情乎?庸敢援例以請。」濂來江表,聞稱師之德者人人不能殊,則師誠有道之士也。文辭固無益於道,後之人欲求其行業,則將何所徵之哉?因不欲讓而謹書之。
師名懷信,字孚中,俗姓姜氏,明之奉化人。父某,嘗為某縣校官。母劉氏,夜夢大星墮室中,有光如火,亟取而吞之,覺即有孕。及誕,狀貌異凡子。性凝莊,不妄舉動,唯見沙門至其家,必躍而親之。稍長,受三經於宋進士戴公表元,經旨悉暢達,然非其好也。年十五離家,從法華院僧子思執童子之役。已而祝髮為大僧,受具戒於五台寺。聞延慶半岩全公弘三觀十乘之旨,復與之遊。久之,且歎曰:「教相繁多,浩如煙海,苟欲窮之,是誠筭沙,徒自困耳。」即棄去,渡浙河而西,凡遇名叢林輒往參扣,下語多枘鑿弗合,不勝憤悱。
華藏竺西坦公遷主明之天童景德禪寺,師隨質所疑,竺西一見知為法器,厲色待之,不與交一語。師群疑愈熾,一日上堂,舉興化打克賓公案問師。師擬曰:「俊哉,師子兒也。」師自是依止不忍去,就維那之職。
竺西入滅,天寧雲外岫公來繼其席,命師司經藏管鑰。文采漸致彰露,不可掩遏。泰定丙寅,行宣政院請師出世明之觀音。師策勵從眾,視分陰若尺璧,唯恐其失之。天曆己巳,遷住補怛洛迦山。師不以位望之崇,效它浮屠飭車輿、盛徒御以誇衒於人,自持一缽,丐食吳、楚間。鎮南王具香華迎至府中,虛心問道,語中肯綮,且出菩提達摩像求讚。師運筆無停思,辭旨淵邃,王甚歎服。宣讓王亦遣使者奉旃檀香、紫伽黎衣,請示法要,師隨其性資而導之。二賢王雄藩之望,首加崇禮,諸侯庶民,無不望風瞻敬,施資填委。
姑蘇產奇石,師遂購善工造多寶佛塔十三成,載歸海東,俾信心者禮焉。駙馬都尉、高麗王繹而吉尼,丞相撒敦,以師行上聞,詔賜廣慧妙悟智寶弘教禪師之號,及金法衣一襲。
至正壬午,升住中天竺山天曆永祚寺。乙酉,遷天童。不半載間,百廢具舉,佛殿之役最巨,亦撤弊而更新之。丹輝碧明,照耀海濱。師建塔中峰之祖庭,慨然有終焉之志。己丑冬十月,江表大龍翔,集慶寺虛席,行御史臺奉疏迎師主之。龍翔,文宗潛邸,及至踐祚,建佛刹於其地,棟宇之麗甲天下,其秉住持事者若笑隱公、曇芳忠公,皆名德之士,舉行百丈清規,為東南之楷則。居亡何,毀於火,忠公新之,唯海會堂未就而化。僉謂繼忠公之躅,非師無以厭眾心。往反者三,師始赴之。暨升座,提唱宗乘,萬耳聳聽,委蛇不迫,而玄機自融。無小無大,皆歡然親戴之。或謂龍翔初政,稍示威嚴,以懲驕慢之習。師笑而不答。師度眾誠感孚,乃出衣盂之私,補前未建之堂,不日而集。
會元政大亂,戎馬紛紜,寺事日見艱窘。師處之裕如,一不以屑意。一旦晨興,索蘭湯沐浴更衣趺坐,謂左右曰:「吾將歸矣,汝等當以荷法自期,勵精進行可也。」言畢而瞑。侍者撼且呼曰:「和上去則去矣,寧不留片言以示人乎?」師復瞋目叱之,侍者呼不已。師握筆書曰:「平生為人戾契,七十八年漏泄。今朝撒手便行,萬里晴空片雪。」書畢復瞑,時丁酉秋八月二十四日也,壽七十八,臘六十九。停龕七日,顏面如生。作禮者旁午,而名薌蠟炬積如丘陵。九月一日,荼毗於聚寶山前,舍利如菽如麻,五色粲爛,雖煙所及處,亦累累然生。貯以寶瓶,光發瓶外。其上足弟子某,以某月日坎牛首山東麓為宮藏之,復建塔於其上。
師賦性恬衝,喜氣溢顏間,生平未嘗以聲色忤人,人有犯之者,頷首而已。然進修極勤,自壯至耄,默誦《法華經》一部,雖暑爍金,寒折膠,無一日闕者。屢感蓮花香滿院,芬鬱異常,非世間者可比。當大明兵下金陵,僧徒俱風雨散去,師獨結跏宴坐,目不四顧,執兵者滿前,無不擲仗而拜。上嘗親幸寺中,聽師說法。嘉師言行純愨,特為改龍翔為大天界寺。寺之逋糧在民間者,遣官為徵之。
師之將告終前一日,上統兵駐江陰沙州上,當晝而寢,夢師服褐色禪袍來見。上問曰:「師胡為乎來也?」對曰:「將西歸,故告別耳。」上還,聞師遷化,衣與夢中正同,大悅。詔出內府泉幣助其喪事,且命堪輿家賀齊叔為卜金藏。舉龕之夕,上親致奠,送出都門之外。其寵榮之加,近代無與同者。
師有《五會語錄》行於世,其傳法上首,則雙林致凱、江心慧恩、大慈寶定、某刹寶璋、瑞岩文淵、保福宗秩、翠山志理、淨土永顯、妙智淨琚、定光文摭、某刹明晟、天華士謙、豐安至慶、聖泉普彝、福林道巽、五峰普錫、石門永泰、霞嶼元良、廣祐永瑰,皆其人也。惟昔天童坦公,以一真之學士,承松源四葉之傳,黑白趨慕,儼如毛之有麟,甲之有龜也。師亦以真承之,故能樹精進幡,持金剛劍,入般若關,巋然為一代人天之師。此無他,真則不妄,不妄則近佛之道矣。宜乎遭逢維新之朝,上簡帝心,昭被殊渥,至親枉乘輿而臨幸之。龍光赫奕,絢耀吐吞,至今山川尚有餘輝。是當揭之崇碑,明示方來,使學佛者有所歆豔而起信焉。係之以銘曰:
乾竺之道,貴乎一真。真則非妄,日趨精明。煌煌松源,其道孔熾。正暢旁達,非真曷致。惟廣慧師,起於海東。歷抵諸師,罕契其逢。太白諸峰,上摩穹碧。舉頭觸之,堅如鐵壁。
一喝轟霆,豈直耳聾。毫髮之端,妙義俱融。天高日晶,森羅萬象。不即不離,了明諸相。五坐道場,大振其宗。一音演法,聞者心空。此《妙法華》,權賓雙舉。我受我持,忘其寒暑。
天香何來,鼻觀先聞。豈伊天女,吐茲奇芬。誰謂靈通,與道乖忤。我尚不有,亦何心故。世緣已竭,幡然西歸。夢寐潛通,皇情為怡。烈火如輪,鍛茲玄魄。設利粲然,逐煙而結。
在昔諸師,何人不然。誕勝真漓,多隨物遷。師我藩維,師我幹櫓。舍我而逝,有生孰度。寵恩聯翩,來自九天。師則何憾,名與道傳。太史造銘,建於牛首。此山若移,斯文方朽。
【浙東行省右丞李公武功記】
惟我皇帝既定浙東、西地,以其疆場與虜人犬牙相入,乃置浙東行省,以轄五府一州之眾,建牙於嚴。於時,右丞李公實以上之懿親,總受蕃宣之寄,而兼命參知政事胡公德濟分治諸暨,所以聯絡氣勢,綏輯東土,而折衝外侮者也。
乃乙巳之春二月己丑,虜挾我叛人謝再興,分兩道入寇。其舟師自釣台、烏石,窺我建德,公遣兵禦之。其馬步卒逾濤江而東,圍諸暨之新城,聲言二十萬,壁壘旁午,旌旗充塞。虜堅忍持重,務以為必拔之計,構飾寢宇,創建倉庫,預定州長貳官屬,復分精卒數萬屯城北十里,以遏我援師。胡公堅壁力守,戒將士勿輕與戰,有來攻城者,發矢石退之。遂遣使乞師於公,公即欲馳援。
初,釣台之役稍不利,亡一千夫長,至是群情疑沮。或獻謀於公曰:「嚴實吾藩垣所寄,虜若闞公往,即起乘之,奈何?諸暨雖受圍,得一銳將帥師解焉可也。」公曰:「浙水東門戶在諸暨,諸暨苟不守,郡縣必致繹騷,故虜盛兵東向,而使遊兵溯釣台以綴我師。我不往,脫有弗靖,嚴其能獨利乎?」乃屬大帥三人為居守,明日癸丑遂行。有自虜中來者,又以眾寡不敵為辭,公弗顧。
甲寅,至浦江。丁巳,抵烏傷之龍潭,去虜營不二十里,因據其險。忽有白氣自東北經天,三軍見之,勇氣百倍。日且晡,軍中驚言虜將襲我,公亦不為動。夜四鼓,城中知有援至,潛縋士卒來約,明旦將空壁逆戰。
戊午,蓐食已,公分諸將為左右翼,公自將其中軍。既成列,會參軍胡君深復承公檄,率所部將士亦自括而至,軍氣益振。公乃申號令曰:「師之勝負在曲直,不在寡多。我國何負於叛人?虜乃挾之,日夜以生變。癸卯之秋九月壬午,直犯我東陽,吾不敢愛其生,晝夜兼行,殄之於烏傷,爾三軍之所親睹。皇天助順,不可誣也。今虜又不改行,盡驅其眾以擾我邊疆。占書云:『軍中見白氣者,克敵之像。』此殆天欲滅此虜也,爾等尚效死斬刺,以報國家之寵靈。毋怯,毋貪獲,毋避險阻,毋左右顧視。有不如約者,即戮以徇。」語始畢,虜兵整圓陣而至。兵既接,公乘匹馬挺身先入,陷其中軍。中軍虜之精銳所萃,見公至,競來迫之,槍屢及公膝。公馬上運戟,捷如雨風,當其鋒者,應手皆仆,虜氣皆懾。左右翼及諸軍一齊奮擊,聲振天地,軍遂大亂。時溪洞兵居後列,猶觀望欲集。兩山之民呼曰:「虜敗矣!虜敗矣!」遂皆棄甲而奔,我軍乘勝逐北,斬首如刹麻,前後躪踐,死者以萬餘計,溪水為之不流。胡公亦率精甲出圍城中,從公合擊之,殺獲甚重,其主帥僅以身免。燔其營寨若干,俘其將帥六百,軍士三千,馬八百,輜重鎧仗,積如丘山。
三月己未,凱歌而旋,所至父老爭進牛酒為公壽,公勞而卻之。辛酉,還嚴。既飲至,即命莫府上其功簿於朝。上嘉公敵愾之功,錫以御衣、名馬,其餘將士,第功行賞有差。
濂聞之,《軍讖》之論良將有曰:「以身先人,故其兵為天下雄。」說者引薛仁貴為將,持戟腰刀,奮呼入敵,眾輒為之奔潰,此所以為天下之雄也。濂以公之事觀之,殆似有過焉者。蓋仁貴挻身陷陣,其驍悍若與公同,然必兩軍相當,方可制勝,未聞其以寡卻眾如公之為也。今虜兵大集,塞野蔽川,人孰不為公危。公以不滿萬之眾,談笑而殲之,斯不亦昔人之所尤難哉!由公精忠貫於內,勁氣注於外,但知有國而不知有其身,瞋目張膽,視虜若無,故其功業焜耀至於如此也,公之賢為不可及矣。
濂昔待罪右史,嘗書公之勞烈,藏之金匱,今又因邦人士之請,為文若詩以昭公之光,庶使世之讀者,上毋忘於帝德,下無負於公之功云。公名文忠,字世英,敬賢下士如弗及,平居恂恂禮遜,及臨大敵,雖賁、育之勇不是過,君子服焉。係之以詩曰:
於赫皇王,大明東升。爍彼群陰,六合載清。建藩分鎮,以奠以寧。倬彼李公,實蒞東浙。虎符煌煌,侑以龍節。導宣皇靈,德柔威刷。吳虜逞虐,登我叛臣。屢啟兵釁,來毒烝民。
亦既搗之,化為埃塵。龍集鶉首,在如之月。怙惡弗悛,竟犬之突。合圍諸暨,不通一發。公聞之怒,氣衝斗間。咄哉狂虜,天紀之幹。翹其若巉,鬥此勁翰。乃飭將佐,整厥堅胄。
穀厥雕戈,礪厥金鏃。我欲即發,爾罔或沒。祃纛於門,載之以行(葉)。卒旅言言,旄幟翻翻。蛟螭騰淵,熊羆出山。直簿龍潭,伺敵而戰。有氣經天,其白如練。吉徵開先,何兵不剪。
左右列屯,兩翼飛騫。公將虎旅,宅其中堅。氣通脈聯,勢如率然。復戒多士,虜眾我寡。大刀長揮,毋獲士馬。要使青原,盡變為赭。虜馳而至,公躍而前。單戟奮先,星流飆旋。
閃閃莫定。觸之必顛。虜實驚疑,斯何為者。莫匪神兵,自天而下。震懾相駭,弓不能巴。三軍縱擊,其亂如雲。混混沌沌,紛紛紜紜。或斷其膂,或斫其齦。蠢彼有苗,猶爾偵視。
山氓齊呼,倒戈而避。我師疾逐,其勢尤熾。如雷斯掀,如風斯奔。如火斯燉,融乾燭坤。一鼓而殲,凜焉雄吞。譬猶鵝,眾若雲翳。孤隼橫擊,無有不斃。將唯在,豈多為貴。
人亦有言,天監匪私。我直彼曲,孰不周知。以順討逆,云胡不夷。昔兵始交,毒霧蒙絡。今敵既平,上下清廓。神道助順,理甚昭灼。奏凱而旋,既歌且謠。歌聲委蛇,間以短簫。
祥醿獻娛,嘉卉動搖。耆耋歡迎,列拜馬首。非公之臨,幾陷虎口。敢以牛酒,以為公壽。三軍戾止,燕響有容。公拜稽首,疏於章封。非臣之力,諸將之功。皇情悅豫,徵公入覲。
珠衣龍馬,錫之不吝。第賞其餘,匪琛伊贐。自古在昔,六龍御天。必有良弼,參佐化權。遂開丕基,萬世其延。惟皇神聖,控御區宇。百僚師師,選有文武。親賢如公,綏我東土。
綏我東土,我民用熙。無敵不靡,無徠不懷。成此武功,實耀簡書。簡書所紀,以勸在位。讚詠鋪張,遵古之義。史臣作歌,蹈揚奮厲。
【明覺寺碑】
四明有伽藍曰明覺者,其地在太白山陰。唐天復初,沙門居納始、縛庵廬,修習禪觀。至宋某年比丘某,斥而大之,殿堂門廡,一如它浮屠之制。郡守張某為請於朝,而畀以今額。元泰定間,寺僧厄於科繇之煩,悉以土田質於民間,寺事日廢。
至□戊戌,僧子琦籍其步畝、圍落之數,往告阿育王山象先輿公曰:「琦不敏,不足敬承先訓,使塔廟一一委諸草莽,人其謂我何?然而非神力不可以擲象,非定見不能以移山,古莫不然,今豈弗類?惟公儉以持己,誠以格人。格人易以集事,持己率以動物,合是二者,何廢之不興,何壞之不補?今敢以圖籍進,公其受之!」言畢,胡跪作禮而退。當是時,敗屋數楹,頹然荒菅叢棘中,饑鼪窮鼯,後先嘯呼,白草涼煙,舉目淒斷。象先初頗難之,已而曰:「人患志弗堅耳,苟堅矣,事豈有不可為者邪?」於是悉發其儲畜,市材僦工,剔彼穢荒,土復燥剛,位仍面陽,自戊戌至於丙午,不十年間,咸如舊貫。土田質於民者既贖歸之,而新置之數又倍於昔,仍令寺僧甲乙世主之。噫,何其能也!
世之營建塔廟者,未必無其人,苟不售奇衒巧以病夫民,則藉豪氓大賈出力而任之,所以事不難成而功緒易見也。今象先不資眾因,不動聲氣,成此勝域,偉特莊嚴。四輩之上,如登耆闍崛山,親睹如來五色相光,非其力之弘,見之凝,不足以與於斯也。此無他,由能信其所有,故能成其所無,是則信者入佛之門、建善之本也。勒諸貞石,以告後之人,尚知以信為勖,相與嗣葺之,俾勿壞。象先台之臨海人,俗姓王氏,得度於雪窗光禪師,深通內學。其來請文者,則用晦熙上人也。係之以偈曰:
如來設教亦多種,建立塔廟乃其一。塔廟皆屬於有為,於真實際無相涉。不知何以濟群迷,耆闍崛山及諸處。重閣講堂無不具,儼然如來在會時。
眾生貪著於五欲,紛紜膠葛不暫停。有如飛鳥投網中,其心在在難比喻。我佛重以慈憫故,建茲妝嚴妙勝域。所以奪妄欲趨真,大白山陰降支隴。
山川鬱蟠護靈氣,有一尊者飛錫至,結茅敷坐縛禪寂。後來繼者翕然聚,化為寶坊矗天起。金碧晃輝映林谷,鍾魚互答朝夕間。
何期鞠為狐兔區,遠近睨者增太息。阿育王山善知識,殷勤赴我桑門請。彈指頓開樓閣門,無有一物不現前。我聞成壞世間相,畢竟中有不壞者。
曠大劫來至於今,無生無滅無增減。此為毗廬法性門,佛與眾生同此入。光明照徹大千界,不分內外及中邊,我因造記說伽陀,以言語觀即非是。
【無盡燈禪師行業碑銘】
天台有上雲峰,在州城西南十餘里,重崖疊蒐,如云旓翠蕤,蕩摩於空蒙,而靈岩龍湫吐納,光景尤號勝絕,是宜有道者之所棲息。五季時,東甌大士永安來居之,疏釋經論多至百餘卷,皈依者日眾,遂辟地為巨刹,錢忠懿王賜額曰「證道」。三百年間,洊罹焚毀,唯存斷礎於斜照荒煙中。無盡禪師傷之,周覽故址歎曰:「大士韶國師之法嗣也,吾可不遵行遺轍乎?」延祐甲寅,縛草為庵廬,宴坐其間,虎狼蛇豕交跡於戶外,禪師攝伏之,不能加害。日與其徒修苦行以自給,冬一裘,夏一葛,朝夕飯一盂,影不出山者逾五十春秋。人多化之,以勤勞修持為第一義。荊棘之區,變為寶坊,金碧交輝,上矗天際,而諸禪林環列於其下,上雲之境於是為尤勝。有以土田為布施者,則辭之曰:「先佛以乞食為事,吾焉用此為?」南堂欲公名重一時,作長偈寄之,謂禪師行業不讓大士。然天性尤孝謹,迎母童氏養山中,年九十四而終。眾以非沙門行讓之,禪師曰:「世尊尚升忉利天為母說經,我何人斯,敢忘所自哉?」洪武己酉春正月,忽示微疾,召其嗣法惠峰主僧普饒繼其席。二月八日,復作書與同袍道別。夜將半,顧左右曰:「天向明乎?」對曰:「未也。」或曰:「和上正當此際何如?」禪師破顏微笑曰:「昔古德坐疾,有問者云:『還有不病者乎?』古德云:『有。』又問云:『何物是不病者?』古德云:『阿爺,阿爺!』」禪師既舉此語,良久又曰:「如此,喚做病得否?」眾皆無言。禪師祝曰:「色身無常,早求證悟,時至,吾將去矣。」侍者執紙乞偈,禪師曰:「終不無偈,便未可死邪?」侍者請之益堅,乃書曰:「生滅與去來,本是如來藏。拶例五須彌,廓然無背向。」投筆端坐而逝,時是月九日也,壽七十八,臘五十七。火化異香襲人,所獲舍利不可勝計。其弟子智宗、善守、道成,及今住持普饒,以某月日建塔於峰之左原。大河衛鎮撫林君性宗嘗從禪師遊,師勉以忠孝,迄能為國宣勞,為時顯人,恐禪師之行不白於叢林,以隆恩大師道原所為狀來徵文。
謹按狀:禪師諱祖鐙,無盡其字也,族王氏,四明人。父好謙,嘗寫《華嚴經》,五色設利見於筆端。禪師年方幼,歎曰:「般若之驗,一至於斯邪!」年十四,即求出家,依郡之天寧僧良偉,尋事其寺住持東白明公。既得度,復受具戒於開元奎律師。已而日溪泳公來代明公說法,命掌綱維,司藏鑰。日溪升堂,禪師出問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乞賜指示。」日溪曰:「十二時中,密密參究,忽然觸著,卻來再問。」禪師抗聲曰:「無常迅速,生死事大。」語未終,日溪便喝,禪師遽禮拜。日溪曰:「見何道理,便爾作禮?」禪師曰:「開口即錯。」日溪頷之。禪師服勤數載,復出參名德,以驗其所證。時中峰本公在天目,方山瑤公居淨慈,無見睹公住華頂,鬥岩芳公主景星,禪師皆與之辨詰其所印,蓋不異見日溪云。禪師得道已,思韜晦而護持之,及遇上雲峰勝地,卓錫其中,遂至終身焉。
嗚呼,若禪師者,可謂能守道而弗遷者矣。古之僧伽多寄跡岩穴,友煙霞而侶泉石,至有跬步不與塵俗接者,治內之功純,務外之意絕也。風教日偷,學者始不知自立,榮名利養之念日交蝕於心胸,奔競幹請,無所不至,足以來有識者之訕侮,可勝歎哉。禪師一缽自將,策厲學徒於寂寞之濱,雖施者填委,振起頹廢,重樓傑閣,彈指現前,亦未嘗見其有為。震黃鍾於瓦釜雷鳴之際,翔靈鳳於眾禽紛飛之時,謂為禪師矯弊之功,非邪?評騭成章,係之以銘,庶幾能箴末法之膏肓也歟。銘曰:
台有聞僧,幼輒弗群。能感雜華,思樂正因。棄白趨緇,鞠明究曛。務治心垢,甚救首焚。頓忘色聲,敻絕見聞。歷抵諸師,如提孤軍,背水設陣,瀕亡獲存。有矗者山,是曰上雲。
高摩翠旻,低壓紫氛。昔之開士,來疏竺墳。我追軌轍,志符隱淪。起廢為功,策怠以勤。寶殿高騫,華宮糊紋。丹雘絢麗,觚棱紛紜。此本無作,彼應自臻。一榻危坐,八窗凝塵。
影不出庭,錫常掛軒。跡處恬曠,俗慚競奔。逢時而逝,若臂之伸。凡濟覺海,實探心源。外動苟息,內靜方敦。非有獨行,曷昭群昏。左原演迤,白塔嶙峋。凡入道者,來視刻文。
【佛日普照慧辨禪師塔銘】
皇帝端居穆清,念四海兵爭將卒,民庶多歿於非命,精爽無依,非佛世尊不足以度之。惟洪武元年秋九月,詔江南大浮屠十餘人,於蔣山禪寺作大法會,時楚石禪師實與其列。師升座說法,以聳人天龍鬼之聽。竣事,近臣入奏,上大悅。二年春三月,復用元年故事,召師說法如初,錫燕文樓下,親承顧問。暨還,出內府白金以賜。
三年之秋,上以鬼神情狀,幽微難測,意遺經當有明文,妙柬僧中通三藏之說者問焉。師以夢堂噩公、行中仁公等應召而至,館於大天界寺,上命儀曹勞之。既而援據經論成書,將入朝敷奏,師忽示微疾。越四日,趣左右具浴更衣,索筆書偈曰:「真性圓明,本無生滅。木馬夜鳴,西方日出。」書畢,謂夢堂曰:「師兄,我將去矣。」夢堂曰:「子去何之?」師曰:「西方爾。」夢堂曰:「西方有佛,東方無佛耶?」師厲聲一喝,泊然而化,時七月二十六日也。天界住持西白金公,法門猶子也,為治後事,無不盡禮。時制火葬有禁,禮部以聞,上特命從其教。荼毗之餘,齒牙、舌根數珠咸不壞,設利羅粘綴遺骨,累累然如珠。其弟子文晟奉骨及諸不壞者,歸於海鹽,卜以八月二十八日建塔於天寧永祚禪寺葬焉。嗣法上首景躭,復偕文晟以仁公所造行狀來徵銘。
仁公博通內外典,文辭簡奧有西漢風,其言當可信弗誣。謹按狀:師諱梵琦,楚石其字也,小字曇耀,明州象山人,姓朱氏。父杲,母張氏。張夢日墮懷而生師。方在繈褓中,有神僧摩其頂曰:「此佛日也,他時能照燭昏衢乎?」人因名之為曇曜云。年七歲,靈性穎發,讀書即了大義。或問所嗜何言,即應聲曰:「君子喻於義。」至於屬句仿書,皆度越餘子,遠近號為奇童。九歲棄俗,入永祚受經於訥翁謨師。尋依晉翁詢師於湖之崇恩。詢師,師之從族祖也。趙魏公見師器之,為鬻僧牒,得剃染為沙門。繼往杭之昭慶,受具足戒,年已十有六矣。詢師遷住道場,師為侍者。居亡何,命司藏室。閱《首楞嚴經》,至「緣見因明,暗成無見」處,恍然有省。歷覽群書,不假師授,文句自通。
然膠於名相,未能釋去纏縛。聞元叟端公倡道雙徑,師往問云:「言發非聲,色前不物,其意何如?」元叟就以師語詰之,師方擬議欲答,師叱之使出。自是群疑塞胸,如填巨石。會元英宗詔粉黃金為泥書《大藏經》,有司以師善書選上燕都。一夕,聞西城樓鼓動,汗如雨下,拊幾笑曰:「徑山鼻孔,今日入吾手矣。」因成一偈,有「拾得紅爐一點雪,卻是黃河六月冰」之句,翩然南旋,再入雙徑。元叟見師氣貌充然,謂曰:「西來密意,喜子得之矣。」遽處以第一第二座,且言妙喜大法,盡在於師,有來參叩者,多令師辨決之。
元泰定中,行宣政院稔師之名,命出世海鹽之福臻,遂升主永祚。永,師受經之地。為創大寶閣,範銅鑄賢劫千佛,而毗盧遮那及文殊師利、普賢、千手眼觀音諸像並置其中。復造塔婆七級,崇二百四十餘尺。功垂就,勢偏將壓。師禱之,夜乃大雨風,居氓聞鬼神相語曰:「天寧塔偏,亟往救之。」遲明,塔正如初。遷杭之報國,轉嘉興之本覺。更構萬佛閣九楹間,宏偉壯麗,儼如天宮下移人世。帝師嘉其行業,賜以「佛日普照慧辨禪師」之號。佛日,頗符昔日神僧之言,識者異焉。會報恩、光孝虛席,僉謂報恩一郡巨刹,非師莫能居之。師勉徇眾請而往。尋退隱永祚,築西齋為終焉之計。至正癸卯,州大夫強師主其寺事,時塔毀於兵,師重成之。景躭為鑄寶壺冠於顛,感天花異香之祥。師舉景躭為代,復歸老於西齋云。
師為人形軀短小,而神觀精朗,舉明正法,滂沛演迤,有不知其所窮。凡所蒞之處,黑白向慕,如水歸壑,一彈指間,湧殿飛樓,上插雲際,未嘗見師有非。君子謂師「縱橫自如,應物無跡,山川出雲,雷蟠電掣,神功收斂,寂莫無聲。」由是內而燕齊秦楚,外而日本、高句麗,谘決心要,奔走座下,得師片言,裝潢襲藏,不翅拱璧。師可謂無愧妙喜諸孫者矣。師世壽七十五,僧臘六十三。得法者曰祖光、曰景躭,受度者曰明誠,曰正定等。其說法機用,則見於《六會語》,其遊戲翰墨,則見於《和天台三聖》及《永明壽陶潛林逋》諸作,別有《淨土詩》、《慈氏上生偈》,《北遊》、《鳳山》、《西齋》三集,通合若干卷,並傳於世。
予慕師之道甚久,近獲執手護龍河上,相與談玄,因出《剩語》一編求正。師覽已歎曰:「不意儒者所造,直至於此,善自護持。」師之善誘,推此一端,亦可概見。及聞師歿,與國史危公哀悼不自勝。危公亦深知師者也。銘曰:
大鑒密旨餘十傳,妙喜起蹴龍象筵。有如大將據中堅,鐵卒十萬佩櫜。或觸之者命發懸,誰歟五世稱象賢。佛日曉出瀛海耎,紅焰閃閃行中邊。流光所至無幽玄,憶初飛錫來北燕。彤樓畫鼓金星纏,一擊三際皆廓然。火中新敷清淨蓮,紺色涵空絕蔓牽。自茲口噴百丈泉,洗滌五濁離腥膻。內而諸夏外朝鮮,紛紛來者人駕肩。示以實相非空言,塔廟赫名山川。一佛能變萬與千,會萬歸一道則全。不識誣為有漏緣,帝敕中使來傳宣。鍾山說法超沉綿,萬人瞻依曲刃拳。一朝入滅同蛻蟬,西方彈指即現前。白玉樓閣琉璃田,金鈴寶樹演真詮。師之往矣神弗遷,寂光常定無偏圓。我作銘詩翠琰鐫,昭朗盛烈垂年年。
【天竺靈山教寺慈光圓照法師若公塔銘】
天台一宗,自法智尊者之後,分為廣智、神照、南屏三家。三家之中,而南屏為最盛。再傳至於車溪,其聲問益顯,震雷霆音,為有情說,執經問難者,動數百人,遂為吳越所宗。又六傳至於湛堂,貫遮性、雙單、製聽、止作之學,而以止觀為歸宿之域,學子翕然向之。其入室弟子為世法幢,星分棋布於江南,若吾慈光圓照法師,則尤號金舂而玉應者也。
法師諱允若,字季蘅,族相里氏,越人也。代為簪纓家,在唐有名造者,嘗為禮部郎中。時內侍監魚朝恩怙貴誕肆,宰相元載亦斂容避去,造與殿中侍御史李衎抗言折之,世稱直臣,委祉垂休。至諱慶君,以柔行稱。慶實生法師。年九歲,能通《春秋》,其父方以亢宗為期,忽翛然有絕塵之趣。嘗遊雲門傅忠廣孝寺,寺之元上人留之,俾給侍左右。十五,受具戒為大僧,渡濤江而西至虎林,謁大山恢師於興福。恢師授以《天台四教儀》《金篦十不二門指要鈔》諸書,法師即能知其大意。已而聞佛海大師澄公主南天竺崇恩演福教寺,四方名僧多來棲止,而方岩則師、愛山靜師尤龍象中之稱雄者,法師復往依焉。凡法智、結顯、立陰、觀妄、別理、隨緣、究竟、蛣蜣、理毒、性惡等文,益推斥其義而沉涵之。至於恩清之兼業,昭圓之異說,齊潤之黨邪,仁嶽之背正,亦皆察其非是及所以害道之故。心既有得,乃質之二師,而復取正於澄公。聲入心通,知解日至。澄公甚器之,俾司賓客之職。澄公,即所謂湛堂者也。
至治初,澄公奉詔入燕都校正經、律、論《三藏》,遂白其行業於帝師大寶法王。帝師嘉之,錫以今號,命出世昌源淨聖院。丁歲大侵,法師力為經度,田之萊蕪者辟之,室之敝漏者葺之。逾三年,澄公念法師不置,招之徠歸,請居第一座,攝眾千餘人。法師持規峻整,升堂入室,具有儀範,經其指示,多所悟入。泰定中,行宣政院請主彌陀興化教寺。
當是時,倡道杭之南北兩山者,若天岸濟,若我庵無,若玉庭罕與法師,皆有重望,人稱為佛海會中四天王。居亡何,退居雲門,視榮名利養如白衣蒼狗變遷,一不以經意。翱翔千岩萬壑中,時同斷江恩師、休耕逸師臨風笑詠,不知夕陽之在樹也,君子又目之為「雲門三高」云。然法師身載明德,聲光外流,終不可掩。
至正間,起主越之圓通寺。丞相康裏公復具疏,延主天竺靈山教寺。靈山錢唐巨刹,有瓔珞泉,其源絕已久,法師持錫叩岩祝曰:「吾緣苟在是,泉當為吾一來,不然,則廢涸猶故也。」言始脫口,泉果湧出,淵淵然漸盈。戶部尚書貢君師泰比之慈雲重榮檜,命名曰「再來泉」。法師四坐道場,教雨灌溉,如甘露醍醐,飲者心泰。尋以年高,復退居雲門,築深居精舍,以《法華》觀慧三昧,為暮年淨行。會天下大亂,干戈紛擾。法師與之遇,脅以白刃,毅然不為屈,辭色俱厲,因遇害,白乳溢出於地。實十九年二月二十九日也,世壽八十,僧臘六十有五。兵既退,其諸孫子蘭、息幼,始具衣棺為斂。闍維之夕,獲舍利如菽者無筭。遂以某年月日,奉遺骨瘞於雲門山之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