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凡)基博按:《汉书·艺文志》著录兵家四种:曰权谋,形势,阴阳,伎巧。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伎巧者也。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穷,以轻疾制敌者也。阴阳者,顺时而动,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伎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以冠权谋之首;而《史记·孙子列传》以十三篇为言。《正义》引《七录》云:“《孙子兵法》三卷,以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今中、下二卷佚,独十三篇存。而读《十三篇》书,不可不先知者三事:(一)吾所睹记,中国兵法有二:一曰节制,即部署训练之方,属于军政;如明戚继光《练兵实纪》、《纪效新书》是也。一曰权谋,即战争攻守之方,属于战略战术;此《孙子十三篇》是也。(二)孙子生于春秋,《十三篇》所言战略战术,乃为列国交兵说法。而注释诸家,生秦汉以后,习于内战,往往不得其解。惟今日欧美棣通,列国并建,伐谋伐交,事多相符。(三)《十三篇》所言战略战术,穷极奥妙;要归于先胜而后求战,贵胜不贵久,攻瑕不攻坚,勿轻犯敌之强,而以全争于天下。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德之所以败,以不知此也。余今详证博引,蕲于推陈出新;以新例证原义,而理益明;以新例证古义,而法益备;广搜战史,无征不信,撮其指要,以当发凡云尔。
(解题)曹操曰:“计者,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杜牧曰:“‘计,算也。’曰:‘计算何事?’曰:‘下之五事,所谓道、天、地、将、法也。于庙堂之上,先以彼我之五事,计算优劣,然后定胜负;胜负既定,然后兴师动众。用兵之道,莫先此五事,故著为篇首耳!’”张预曰:“《管子》曰:‘计先定于内,而后兵出境。’故用兵之道,以计为首也。曰:‘兵贵临敌制宜,曹公谓计于庙堂者,何也?’曰:‘将之贤愚,敌之强弱,地之远近,兵之众寡,安得不先计及之乎!两军相临,变动相应,则在于将之所裁,非可以隃度也。’”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训义)王晳曰:“兵举,则死生存亡系之。”张预曰:“民之死生兆于此,则国之存亡见于彼。然死生曰地,存亡曰道者,以死生在胜负之地,而存亡系得失之道也。得不重慎审察乎!”郑友贤曰:“或问死生之地,何以先存亡之道?曰:武意以兵事之大,在将得其人。将能,则兵胜而生;兵生于外,则国存于内。将不能,则兵败而死;兵死于外,则国亡于内。是外之生死,系内之存亡也;是故兵败长平而赵亡;师丧辽水而隋灭。太公曰:‘无智略大谋,强勇轻战,败军散众以危社稷,王者慎勿使为将’;此其先后之序也。”
基博按:《计篇》开首,不曰“兵者大事”,而曰“兵者国之大事”;“国”字须着眼,此为《十三篇》命脉所寄。而德国之毛奇将军,自著《普法战史》,开章曰:“往古之时,君主则有以其一人之好大喜功,张皇六师,侵一城,略一地,而遂结和平之局,此非足与论今日之战争也。今日之战争,国家之事;国民全体,皆从事之,无一人一族可以幸免者!”若可为此语作铁板注脚。而下文曰:“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死生者,人民之事;存亡者,国家之事;所以表明人民之国存与存,国亡与亡,而即以解释上文之“大”字。郑友贤论“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两语先后之序,是矣;顾特以死生属于兵言之,似不如张预称“民之死生”义为圆融。德国伯卢麦将军《战略论》曰:“国民以欲达其国家之目的而所用之威力行为,名曰战争。”昔日之战争,以为军人之职,与民人无与。国际法,有交战者与非交战者之分;交战者,军人也;非交战者,民人也。大战之起,而交战国中之敌国侨民,依旧可以自由居住,亦可以自由回国。惟交战国虞其为间,防患未然,亦或驱逐可疑之敌侨以出境,然而未有予以扣留者!降而近世,一变而为全民战争;交战与非交战之分以泯!前敌之士兵,后方之民众,所以服劳于国者,孰与战争无关!军人之与民人,不过直接之异间接而已!一九一四年欧洲第一次大战之起,交战之国,不惟不许敌侨返国,以增加敌方之人力物力;抑且予以扣留,以不得自由行动!及今日之大战,而加甚焉!即以德国而论;人民八千万,而动员训练者四千万人;几乎举国皆兵;而以第五纵队之遍布世界;交战之国,咸有虞心;而敌侨之监视亦加严焉!故战争为国民之威力行为也。然战争之为胜为负,非民之所能为力也,而操其权于国。民可与之死,与之生,而所以与之死,与之生者,国必先有事焉;故不曰民之大事,而曰“国之大事”。一九一五年,欧洲大战之日以烈也;侯官严复尝论之曰:“大抵德人之病,在能实力而不能虚心。故德、英皆骄国也;德人之骄,益以剽悍;英人之骄,济以沉鸷;然则胜负之数,不待蓍蔡矣。尝谓今日之战,动以国从。战事之起,于人国犹试金之石;不独军政兵谋,关乎胜负;乃至政令、人心、道德、风俗,皆倚为衡。俄广土众民,天下莫二;然以蚕食小弱有余;至与强对作战,则无往不败;昔之于日本,今之于德,皆其已事之明效也;此其故不在兵而在国之政俗。据今策之,纵横二系,非一仆不止。而德意志国力之强,固可谓生民以来所未有!东西二面敌三最强国矣;而比、塞虽小,要未可轻。顾开战十阅月,民命则死伤以兆计;每日战费不在百万镑以下;来头勇猛,覆比入法,累败俄人;至今虽巴黎未破,喀来未通;东则瓦骚尚为俄守;海上无一国徽,殖民地十亡八九;然而一厚集兵力,则尽复奥所亡城;俄人退让,日忧战线之中绝!比境法北之间,联军动必以数千伤亡,易区区数基罗之地,所谓死不得入尺寸者也;不独直抵柏林,虽有圣者,不能计其期日;即此法北肃清,比地收复,正未易言!此真史传之所绝无,而又知人事之大可恃也!英人于初起时,除一二兵家如罗勒吉青纳外,大抵皆以为易与;及是始举国忧悚,念以全力注之;而于政治,则变政党之内阁,而为群策群力;于军械子药,则易榴弹以为高炸;取缔工党,向之以八时工作者,至今乃十一时;男子衽兵革,女子职厂工;国债三举,数逾千兆镑,而犹苦未充;由此观之,则英人心目之中,以条顿种民为何等强对,大可见矣!故尝谓国之实力,民之程度,必经苦战而后可知;设未经是役,则德之强盛,不独吾辈远东之民,不窥其实;即彼与接攘相摩者,舍三数公外,亦未必知其真际也!使其知之,则英人征兵之制,必且早行;法之政府,于平日军储,必不弛然怠缺而为之备,明矣!今夫德以地形言,则处中央散地四战之境,犹战国之韩、魏也。顾菲烈德立大帝以来,即持强权主义;虽中经拿破仑之蹂躏,而民气愈益深沉;千百八十年累胜之余,一跃千丈,数十年磨厉以须,以有今日之盛强!由此而知国之强弱无定形,得能者为之,教训生聚;百年之中,由极强而可以为巨霸;观于德,可征已!德人之于英、法,文明程度相若,而政俗则大不同!德人虽有议院,然实尚武而专制,以战为国不可少之圣药,外交则尚夸诈,重诇侦;其教民以能刻苦,厉竞争为本;其所厉行,乃尽吾国申、商之长而去其短。日本窃其绪余,遂能于三十年之中,超为一等强国。而英、法两国则皆民主;民主于军谋最不便,故宣战后,其政府皆须改组;不然,败矣!日本以岛国而为君主立宪;然其经国训民,不取法同型之英,而纯以德为师资者,不仅察其国民程度为此;亦以一学英、法,则难以图强故也。年来英国屡经失败,其自救而即以救欧洲者,在幡然改用征兵制之一着;否则未知鹿死谁手耳!世变正在法轮大转之秋,凡古人百年数百年之经过,至今可以十年尽之。盖时间无异空间;古之行程,待数年而后达者,今人可以数日至也!故一切学说法理,今日视为金科玉律,转眼已为蘧庐刍狗,成不可重陈之物;譬如平等、自由、民权诸主义,百年以往,真如第二福音;乃至于今,其敝日见,不变计者且有乱亡之祸。今有一证在此:有如英国一九一四年军兴以来,内阁实用人才,不拘党系;足征政党,吾国历史所垂戒者,至于风雨漂摇之际,决不可行;一也。最后则设立战时内阁;而各部长不得到席;此即是前世中书、枢密两府之制,与夫前清之军机处矣;二也。英人动机之后,俄、义诸协商国靡然从焉。方战事勃发之初,以德人新兴之锐,乘英、法积弛之政,实操十全胜算;尔乃入巴黎不能,趋卡来不至,仅举比境与法北徼,而不得过雷池半步者,此其中殆有天焉!及至旷日持久而不得志,则今日之事,其决胜,不在战阵交绥之中,而必以财政、兵众之数为最后!德虽至强,而兵力亦固有限。试为约略计之,则一年中,其死伤,或云达三百万;即令少此,二百余万,当亦有之。而其东陲对俄之兵,报称三百五十万众,如此,则六百万矣。而西面比、法之间,至少亦不下二百万;是德之胜兵八百万也。方战之初起,德人自言兵有此数;群诧以为夸诞之言,而莫之信也!乃今此众已全出矣;英、法之海军未熸,而财力犹足以相持。军兴费重,日七八兆镑;久之德必不支!要而言之:德之霸权,终当屈于财权之下,又知此后战争,民众乃第一要义。吾国民众之繁庶如此,假有雄桀起而用,可以无对!”然民不能自为死,自为生也;而可以与之死,与之生,民不畏危者,政为之也。一九一六年八月,德国鲁登道夫将军,奉威廉二世之命以调任大本营作战参谋次长,建议谓:“战争之时,无一人之力不属于国家!国家宜著为法令:凡德国人,自十五岁以至六十岁,有不可不服役之义务;而此义务,以一种限制之扩张,及于女子;可适用于军中之兵役义务,亦适用为国内之劳动义务;无一德国人,得在国家危急之时,而不为国家僇力!”此国之必先有事,而事之当务其大;盖战者,非一手一足之力,而生聚教训,亦非枝枝节节所能为也!及一九一八年十月,德之既败,而鲁登道夫著大战回忆录,追论所以,以谓:“作战力量之基础在国内,而力量之表现在前线。国防之与国民,浑而为一者也;国民之力量,与国防军,不可离而为二者也!人民适应战争之工作与生活,必在国内相副;而有责任之政府,必强有力以指导人民,而体验国民战争字样之真实意义。吾人与敌军队交战时,尤必摧毁敌国人民之精神及生活而萎靡之,而后敌军队失其支持以一蹶不振!敌之于我也亦然!国内之战争意志,必须巩固;使民心或摇,则士气亦衰!顾谅解调停,甚嚣柏林,希望和平,尤过于希望胜利!我之和平愈呼吁,敌之胜利愈接近!一切理论,乃以堕军实而长寇仇;可为长太息也!”一九三三年,希特勒召见但泽会议主席罗许尼格博士,谓曰:“未来之战争,盖两民族全体之对抗而无一人能袖手者;固不仅两军之相见也;国家动员,不仅兵役,尤征力役!”而一九三九年九月,欧洲第二次大战肇衅,始于德人之侵波兰,浸淫以至英、法、义、苏、日、美,及于我国,先后宣战,而国不分君主民主,政不论极权自由,无不施行总动员;而我国民政府,亦以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制定“国家动员法”公布之;然后《孙子》所谓“兵者国之大事”,乃以“总动员法”而义无余蕴!所谓“总动员法”者,倾一国之人力、物力、智力以为战争用,尽个人之生命、财产、知能以为国家用,坚明约束,著之法令,而以明国家无上,胜利第一者也。用兵之道,心战为上;体力固宜动员,心力亦不除外。今日之战,资源尤急;人民固宜动员,物资尤所必需。美国参谋总长马克萨将军,于此次参战前,提议战时动员计划,条分缕悉,纲目毕张,而最其指要,不出七端:(一)国家之于战争,在求迅速决定之胜利;则必迅速运用国家所有之资源;而欲资源之迅速运用以无误于临战,尤在平日之设计有方,预备不虞。(二)战时之人力物力,不可不求均等之负担,而有公平之立法。(三)征兵之实施,应尽可能之力,以预防国民经济机构之混乱及停顿;勿以人民之兵役,而妨害国家之生产!(四)应以不重要生产之资源,而转用于战时必要之生产。(五)国家之于人民,不可不确保原料及劳动之公平分配。(六)粮食管理,不可不调节生产与消费两者之间,以剂其平;而强行统制粮食时,尤必激发人民之爱国心。(七)应以舆论之力量,推动战时之紧急政策;而舆论为战时之最大力,不可不利用以适应动员。言论自由、著作自由、出版自由以及集会结社自由,民主国家法律之所明定;然此以平日言之;若在战时,则无不加以限制!极权国家如此,民主国家莫不如此!我国抗日军兴,民国二十七年,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谓:“自由与统一,相反而实相成。无自由,则人民无自发之情绪,以作同仇敌忾之气。无统一,则以意思之庞杂,而致行动之纷歧,抗战之力,将以消杀!”战端一开,举国人民之生命财产、思想言论,无不受国家之制裁,为统一之运用;然后动员不失其为“总”,有“事”先立乎其“大”;而“兵者国之大事”,固宜普及于国民;而不限于士兵也!抑于此又有一义,为用兵者所不可忽!既曰“兵者国之大事”,则用兵,非单纯将帅之职;而将帅之职,不过率兵以战争而已!德国兵家克老山维兹著书论兵,尝以战争为政治行为,为政治工具,而第一卷开宗明义,论战之性质,有曰:“战争者,不过用其他方法以图政治之延长及其完成而已!”假使战争为政治之工具,而以图政治生命之延长,则战与不战之国是,非军人之所能决;而不得不取决于国家柄政之最高当局;易言之曰政治家!和平之时,未战而备战;开战以后,调兵而遣将;终之以议和而恢复政治之正常职务;皆政治家之事;而离政治亦不能进行战争!所以战争领导,为政治家之事;而军事统率,则将帅之职!将帅指挥军事以佐政治之成功;而以军事之成功为政治家之利用!然而毛奇之于宰相俾斯麦,讼阋时有;普法、普奥两役,数见不鲜!俾斯麦发愤于战况之无从检讨,而尤恨军事公报之不注意政治局势!惟以国家大体而言,宁可以将帅屈从政治当局!克老山维兹曰:“何可以政治之考虑,迁就军事之考虑!盖主持战争者必以政治;政治为指挥之神经中枢;而战争只其工具而已!”鲁登道夫则以政治有俯就战争之责任,而著《全民战争论》,中谓:“克老山维兹之原理,必以废弃!战争也,政治也,皆以保国家;惟战争为国家生存意志之最高表示;所以政治不可不服从战争!”然历史之教训,必以政治为前提!吾人非谓政治当局之可以干涉军事指挥也!毛奇尝言:“政治不得干扰作战!”往古如此;来今无不如此;然只限于“干扰”二字之不得而已!
右第一节领起全文。“不可不察”之“不可不”三字,所以深明用兵之必先有事于计,故特郑重言之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训义)曹操曰:“谓下五事七计,求彼我之情也。”杜牧曰:“经者,经度也。五者,即下所谓五事也。校者,校量也。计者,计算也。索者,搜索也。情者,彼我之情也。此言先须经度五事之优劣,次复校量计算之得失,然后始可搜索彼我胜负之情状。”王晳曰:“经,常也;又经纬也。计者,谓下七计。索,尽也。兵之大经,不出道、天、地、将、法耳;就而校之以七计,然后能尽彼己胜负之情状也。”张预曰。“经,经纬也。上先经纬五事之次序,下乃用五事以校计彼我之优劣,探索胜负之情状。”
基博按:此句承上起下而为一篇之纲。“故”者,承上文之“不可不察”,而欲申言其如何察。下文,一段论“经之以五事”;一段论“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经”,当依王晳、张预作“经纬”解。“经之以五事”者,我自经之以为不可胜也,“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者,所以察敌之可胜不可胜,而决兵之可用不可用也。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训义)王晳曰:“此经之五事也。夫用兵之道,人和为本,天时与地利,则其助也。三者具,然后议举兵;兵举必须将能;将能然后法修。”张预曰:“夫将与法在五事之末者,凡举兵伐罪,庙堂之上,先察恩信之厚薄,后度天时之逆顺,次审地形之险易;三者已熟,然后命将征之。兵既出境,则法令一从于将,此其次序也。”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畏危。
(训义)孟氏曰:“道谓道之以政令,齐之以礼教。”杜牧曰:“道者,仁义也。李斯问兵于荀卿?对曰:‘彼仁义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则民亲其上,乐其君,轻为之死。’复对赵孝成王论兵曰:‘百将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头目而覆胸臆也。’如此,始可令与上同意;死生同致,不畏于危疑也。”王晳曰:“道,谓主有道,能得民心也。夫得民之心者,所以得死力也。得死力者,所以济危难也。易曰:‘悦以犯难,民忘其死。’如是,则安畏危难之事乎!”张预曰:“危,疑也。”
基博按:此句“令”字着眼;非民之能与上同意,乃上之有道以令民与同意也。“民”者,根第一节“国之大事”而言,乃全体之国民,非一部之士兵也。“令”者,有惟所欲为之意,政府之本领价值全在乎此;而“可与之死,可与之生”,乃是“令”之明效大验。诸家注多忽略“可与之生”四字。当举国民众抗战热烈之际,奋不虑难;非“与之死”之难,而“与之生”之难!惟“可与之死”而民不“畏”,“可与之生”而民不“危”;“死”“生”惟上所“令”,乃见民之真“与上同意”,而征其有“道”耳!不然,当国者明知敌之未可轻,我之不堪战,而激于民气,不得不出一战,而以国为孤注者,岂少也哉!毛奇将军《普法战史》论普法战争之原因,曰:“今日之战争,非一君主欲望之所能为也;国民之意志实左右之。顾内治之不修,党争之剧烈,实足以起破坏之端,而陷国家于危险之域。大凡君主之位置虽高,然欲决心宣战,则其难甚于国民会议!盖一人,则独居深念,心气常平,其决断未敢轻率。而群众会议,则不负责任,易于慷慨激昂。所贵乎政府者,非以其能战也;尤贵有至强之力,抑国民之虚荣而使之不战。”而《普奥战史》叙拿破仑之亡,普人日以统一德国为事,所恃以号召者民族主义。顾奥亦日尔曼民族也,故普奥之役,时人谓为兄弟战争,大不利于众口。一八六六年春夏之交,普政府于战略政略之间,乃大生困难;盖以军事之布置言,则普国着手愈早而利愈大。然以政治之关系言,则普若先奥而动员,微特为全欧所攻击,且为国人所不欲,普王于是乃迁延迟疑;而毛奇、俾斯麦用种种方法,卒能举不欲战之国民而使之战。凡此皆政府能“令”之效也。抑有无“道”以与民“死”,而亦无“道”以与民“生”者,此次欧洲大战之法,是也!一九四〇年四月,德国希特勒挟其百万之师,运用闪电战以陷丹、挪,略荷、比,转而攻法,推锋直入。法人再战再北,土崩瓦解;法军之俘于德者,一百九十余万人;而八十二师配备之军械,以及德人诧未曾见之新型坦克车与重炮,未及一用而以委之于德,藉寇兵,赍盗粮,非希特勒之果能战必胜,攻必取也!美国新闻家有觇国者,论法之所以致败,而为希特勒所乘者有四端,而战败不与焉!曰:文武官吏之卖国也。军需制造,运输之怠工也。人民之怯战争而溺宴安,望和平也。爱自由而法令不行也。质言之曰人无斗志而已矣!夫希特勒挟必胜之心,以雷霆万钧之势,而乘法人之不戒,如摧枯拉朽,固其宜也!异哉,法国与德国战,而法国人,上自大僚,下逮齐民,乃无一人焉为法国效命以与德战,此何也?则政府之无“道”以令民与同意也!民之情,谁不畏死哉!然而法之为政也,无“道”以与民“死”;而国降焉,民虏焉,究之何“道”与民以“生”!德之为政也,有“道”以令民“死”;苟度德焉,量力焉,抑亦有“道”以令民“生”!此其善败得失之故,为国者可以监矣!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训义)梅尧臣曰:“兵必参天道,顺气候,以时制之,所谓时制也。司马法曰:‘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民也。’”王晳曰:“寒暑,若吴起云‘疾风大寒,盛夏炎热’之类。时制,因时利害而制宜也。”张预曰:“汉征匈奴,士多堕指;马援征蛮,士多疫死,皆冬夏兴师故也。”
基博按:“制”,限也。“时制”云者,谓用兵不能不受阴阳寒暑四时之制限,所以古者冬夏不兴师也!即如一八〇三年,法皇拿破仑以大兵六十余万侵俄,俄人坚壁清野,诱入莫斯科;值大雪,法军冻馁,丧亡殆尽,不能军。一九一五年,德大将兴登堡以无前之势,取俄波兰。俄人望风奔北,而兴登堡以冬令将届,气候严寒;设竟犯兵家之忌,深入俄境,俄人袭用其曩日之计,则不免蹈拿翁之覆辙,遂不敢深入。又如一九一四年,土耳其加入德奥同盟,以大将伊善德统十五万人,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侵入俄德兰西高加西亚,适其时天气严寒,积雪没胫,土军深入重地,饥寒交迫;遂于二十八日退归。而是年,土耳其海军大将尼马耳以六万五千人,于九月间进窥英之苏彝士运河,则又以天气酷热,沙漠无水,而挫败!武器益锐,战术日新,而“时制”如故也!日本之侵我也,亦既占武汉而据广州;连兵久不解,于民国二十九年一月,进犯粤北,以骑兵集团薄翁源,而大雾七日,对面不见人,日军前后左右,失其连系,自相戕杀,遂以大溃。至四月之末,以步兵十七联队,骑兵二联队,工兵七联队;大炮、坦克车、化学兵团,应有尽有,而导以飞机百余架;向湖北之钟祥、花园、信阳、确山,分道而进;不意夏历二三月,桃花雨季,大雨连十昼夜,飞机不得翱翔;而山水暴发,满坑满谷,骑不得聘,步失其伍,泥涂沮洳,大炮坦克,陷不得动,遂为我军所乘也!及三十年十二月,日军十五万人,大举以三犯长沙;不意三十一年元旦前后,大雨大雪,飞机既腾空不起;而道途泥泞,步骑炮空,咸拔足不得;亦几歼焉!希特勒悉力殚锐,倾所有之机械化部队与空军,以一九四一年六月,大举侵苏,欲用闪电战以摧之一击;一发不中,连兵久不解;及十一月而大雪纷飞,坚冰载道,飞机之空袭,坦克车之驰突,咸无所用,而以挫退。盖坦克车既以积雪载途,没辙埋轮,陷不得驶;而俄之纬度高,冬夜之长,可以十八小时,长夜漫漫,而空军之活动,更受限制。此皆所谓“时制”之例证也。新式武器,如无科学方法之天气预报,抑亦不能推行尽利以发挥效能!希特勒以一九三九年九月进攻波兰,而会当雨季;白鲁希兹将军不可,谓:“机械化部队,将为泥泞所困!”而德意志地理政治学院院长霍斯浩佛则曰:“无害!届时不雨!”已而果然,人以为神!而不知其得之学院之天气预报也!及一九四二年,德国被困于法国布勒斯特港之主力舰香化斯脱号、尼西纳号两艘突围而脱也,英人大哗以谴政府;而不知天气预报之有成功!于时,德国海军作战部长赖德尔欲图两舰之突围,而以咨其幕府之气象家,谓:“如浓云密布,云层以下不可见,既以妨碍敌机之侦察;而云层之中,霰结如冰,更不利敌机飞行,则两舰脱险矣!”其幕僚告以二月之中,必有如许之云霰,掠英吉利海峡之上空以过。于是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二日之夜,两舰突围以通过英吉利海峡而返于德,则以云浓于雾,霰结成冰,而英之鱼雷及轰炸机,无法行动而受“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训义)曹操曰:“言以九地形势不同,因时制宜也;论在《九地篇》中。”梅尧臣曰:“凡用兵,贵先知地形。知远近,则能为迂直之计。知险易,则能审步骑之利。知广狭,则能度众寡之用。知死生,则能识胜败之势也。”
基博按:梅尧臣之注,妙尽兵家因地制宜之利,语辨以析!虽以今日空军之竞争,机械化部队之创新,闪电战之奇袭,化远为近,化险为易,化广为狭,而地之古今异形,似不可以一概论;然而用兵者,仍不可不致谨乎此!“知远近,则能为迂直之计”者:迂道远而直径近,用兵者,莫不舍迂而取直;然亦有以迂为直,不得不舍直取迂者。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开始,法以大军东向而掠德边以取阿尔塞斯、罗林两州;此直径也。德以七军应战,以二军与法相持于阿、罗两州;而以五军袭比利时,推锋直入,绕出法之北疆,而拊其背,法人不虞,仓皇败退,几乎不国;则是德人以迂为直。何者?盖德之西境与法接;大山间之。法人之所申儆,无日不虞德之来犯,凭山作障,要塞如林,而又耀兵东指,精兵猛将之所萃也。如德人陈师西向,而法悉锐以拒,旷日持久,必有攻坚力屈之虞!兵法攻瑕不攻坚,不如迂道比利时,绕法之北疆,攻法之瑕,而乘其不虞;为道虽迂而收功则易!此所以舍直而取迂也。然而法人不戒,大战之后,悉力治马奇诺防线,以防德之东侵;而不虞希特勒之以迂为直,依然故智;为齐诺非防线以与法相持于西;而迂道荷兰、比利时,急转直下,以侵法之北境,蹈瑕抵隙,而拊马奇诺防线之背。法人覆辙重寻,而迫为城下之盟;则以希特勒之能以迂为直也。又如日、美必出于一战,日本政府无日不讨其国人而申儆之,而苦心焦虑以推美之攻日也,有三道焉:其一北道,自阿拉斯加,循太平洋之北极圈,经阿留地安群岛以袭日本;中间以西特加、科查克、乌拉那斯加,驻屯海空军;阿留地安群岛,亦有港湾以停泊舰队;而在群岛西端之阿兹兹岛,距日极近;陆军则在安加莱治、菲尔克斯两岛,筑飞机场以为协同作战之备;如能利用苏联堪察加岛之彼得罗巴夫斯克军港,则距日本不过七百浬,日本必受极猛烈之空袭。惟以北太平洋气象之变化颇剧,风向气压,时刻不同,则舰队之驶行,飞机之翔空,不能无妨。其二中道,自夏威夷,经中途岛、韦克岛、关岛,以至马尼剌,行程五千三百浬;其中南北亘一三〇〇浬,东西延二七〇〇浬之间,有日本委任统治之群岛,重关设险。如美以海军循行而西,非受日本多方之狙击,不能以达菲律宾;而达菲律宾以后,运输被截,接济不继,必有后顾之忧;此危道也。其三南道,自夏威夷,经巴尔迈拉、萨摩亚群岛、新喀里多尼亚岛、达尔文港、荷印诸岛而达新加坡,或菲律宾,行程七千浬以上,为道最远;然日本海军防御线之所不及,可以无中途狙击之虞;而航线所经之英荷属地,必可随时随地,予以接济。北道最近,而气象之剧变堪虑;中道次近,而日本之狙袭为患;不如此之万全无害。此美以利于行军,而不得不舍迂取直者也。然德之攻法也,以迂为直;盖兵谋之妙用而以为胜敌。美之攻日也,舍迂取直;则行军之安全而以为不可胜。此其不同者也。然而迂直之计,非仅以节远近,抑亦以相广狭。何者?现代战术,或用中央突破之法,此所谓直也。或用迂回包围之式,此所谓迂也。然而战线之广狭不同,战术之迂直亦异。大抵战线不广而兵有余众者可迂。战线太广而兵无余众者不得迂。德之攻法也,不引兵西指以推锋而进,而北出迂回以假道荷、比;此所谓迂也。而攻苏则不然。盖战线延三千哩,右凭黑海,左扼北冰洋;两翼不得展延,迂回困难;而战线太广,包围亦不易。于是直薄莫斯科以为中央突破之势焉。是广狭异形,而迂直异术也。“知险易,则能审步骑之利”者:鼌错《言兵事书》引《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邱阜,草木所生,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延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也,步兵十不当一。”大抵山林川泽,步之利。平原广野,骑之利。方宋之未南渡也,金人崛起东北,尤善用骑,长驱而南。宋人患无以制之;于是宰相李纲奏:“河北塘泺,东距海,西抵广信、安肃,深不可涉,浅不可以行舟,所以限隔胡骑,为险固之地。而安肃、广信、平凉等军,东有塘泺,西抵太行,中间坦途不过三百余里,塘泺既可增广,其他地势虽颇高仰,亦可因高就下,限以长堤,储蓄水柜以为阻固。”既而高宗不振,划江自保;而长、淮以南,亦时有金人马足焉!于是薛季宣奏请大田淮沔,方田塘泺以制戎马;以谓:“中朝之制,河北分高阳关、真定、中山府三路,而统于大名府;河东分麟府路,代州沿边,而统于太原府;陕西分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五路,而统于永兴军;有塘泺、方田、稻田、榆塞为之险。塘泺系卑下瀦水所成。方田,系地形稍高,穿渠引水者。稻田,系地形平易,可以灌溉者。榆塞,系冈阜之地,植榆为阻者。是四者,皆所以限胡骑之冲突。况此辇毂之下,淮沔之塞,事切平世,将何道而为之?必也农田不失灌溉,运道不至艰阻,地险不失,民力无困,而公私享富实之效,岂无术耶!”则是欲因夷设险,而化路为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以夺骑兵之利,而为步兵之地也。然骑兵之用,利于驰突;古人制骑兵以辅步兵,今则创机械化部队以易骑兵,电击霆迅,其为驰突也大矣!而山林川泽,方田塘泺,骑兵不利于驰骋;机械化部队亦杀其威力。一八〇六年,法有一大将,随拿破仑征俄,而著书,谓:“泥泞,为在波兰作战时之特质。”及一九一四年,德大将兴登堡引兵攻俄,一涉足波兰,而叹其言之信;谓:“道路之泥泞,行军之艰阻,俄人得以备预不虞而从容应我矣!”至于一九一四年,德人之攻法也,假道比利时以战于佛兰德斯平原;而以多沼泽,土泥疏松,不能载重,重兵器猝无所施其技也,遂予法以残喘之延而连兵不解。日人之侵我也,我无机械化部队,而日本有之,纵横驰突,何以二十七年以前,攻城掠地,无坚不摧;二十七年以后,顿兵挫锐,所如辙阻?盖二十七年以前之战,在平原广野,机械化部队得以骋其威;及其引兵深入,而山林川泽,机械化部队无所用其长也。然冀、鲁、豫三省平原之地,虽为日军控制,而我敌后之游击队,以寡击众,卒制其机械化部队以不得逞者;亦以因夷设险,而掘坦直之广原,成纵横之壕沟也。冀南一带,错综如蛛网,延袤四万里;其沟深三尺,宽三尺六寸,而转沟四尺八寸;起沟之土,傅沟两旁,又高二尺;农民骡车,驱行沟内;而坦克车疾驰,无不挂陷焉!一九四一年九月,义大利之侵希腊也,大败于密赵峰;亦以风雪连天,山地行军,而林木丛杂,飞机、坦克不能自在运用也。今希特勒挟其纵横驰突之机械化部队,以袭苏联,风驰电迈,直攻莫斯科,势且不支;然而论者谓苏联如不得已而弃莫斯科,将迁都萨马拉,而据乌拉山以战;于是机械化部队,不能不受地形之限制而杀其威力;希特勒之攻势,亦成强弩之末矣!“知广狭,则能度众寡之用”者:如希特勒以陆军四十五师,机械化部队十师,飞机二千五百架,一举而亡波兰;及其攻法,而用陆军一百三十五师,机械化部队二十五师,飞机五千架,比之波兰,用众倍焉;及其攻苏联,而比之攻法,用众又加倍焉。盖知法之地,广于波兰;而苏联又广于法也。又如美国扩军,议东海岸,自缅因以至佛罗里达,延三千哩。非陆军一百师,不足以守。每师一万五千人,而辅以飞机一百架,分布沿海,以守三千哩之地。然而军事家之所估计,陆军一师之最高防御力,不过二十哩;而所谓二十哩者,仅限于沿河或沿海之边疆,有险可凭;如在内地,一师陆军之所能防御,不过二三哩而已。故三千哩之海岸,而守以陆军一百师,乃至少之数也。然而敌之进攻也,即不能东海登岸;而结连与国,出兵西岸太平洋登陆以拊我背。即不然,而由墨西哥或墨西哥湾循流而上,以攻密士失必河。又或不然,而由加拿大,下至圣劳伦河,又下至哈尔孙河,以达俄亥俄河、密士失必河,蹈瑕抵隙以为侧击。所以陆军一百师为犹未足;必有后备陆军五十师,以弥缝其阙而戒不虞。然而未能万全无害也!我以陆军一百师,分播三千哩之海岸;而敌集中十师之兵力,以攻我一师所守之三十哩地;彼众我寡,则以敌之十,攻我之一,推锋而入,必为突破;然后延展向左右席卷,以包围邻近防线之各师,亦无不为歼灭之理。此时非有十五师或二十师之增援,不足以阻敌之长驱而固吾圉。千哩设防,兵家所难,而况三倍之乎!三千哩之海岸,而守以陆军一百五十师,未为众也!尤必有游击之装甲军团,以备敌人之突破一线,而迅速调援,加以闪电之制止焉。大抵地广则用众,地狭则用寡,不论攻守一也。然而攻守异势,抑亦众寡异用。一九三九年九月,希特勒之攻波兰也,集中主力于南北两集团军,而为疑兵以分布广莫之沿边;于是波兰不知其意之所欲攻,而精兵良将悉萃波森以置无用;于是希特勒推锋直入以左右夹击,攻瑕则坚者瑕矣!盖攻者择瑕而蹈,专而为一;守则无所不备,分而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守则不足而患其寡,攻则有余而形其众;故度众寡之用,尤不可不知攻守,而不仅广狭也。抑国土广者,敌人空袭之威胁小,如中国、苏联、美国,是也。国境狭者,敌人空袭之威胁大,如日本、英伦,是也。一九三六年,英国航空大臣伦敦特里勋爵及法国航空部长柯脱,先后宣言以大戒于国,谓:“在现代科学之下,空军扩展,一旦而爆发弹雨,足以毁灭伦敦、巴黎,而无人力可以制置焉!”然柯脱言:“只有俄国,以领土广大,而无虞!”国土广大,地形复杂,敌人即有优势之空军,而人民财产,可以疏散,可以隐蔽,不如小国寡民之易聚而歼旃也。故曰:“空袭之威胁小。”特此所谓小大,亦仅限于国家之威胁,而非以语人民之损害。虽国境广莫,而空袭猛烈,则死伤众,都邑毁,个人之损害必亦大;特田野辟,生产足,国力之摧毁不易能。此知广狭之又一义也。“知死生,则能识胜败之势者”;特综远近、险易、广狭三者而言之。盖死生,乃远近、险易、广狭三者错综之所成,而不可以一端论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训义)杜牧曰:“先生之道,以仁为首。兵家者流,用智为先。盖智者,能机权,识变通也。信者,使人不惑于刑赏也。仁者,爱人悯物,知勤劳也。勇者,决胜乘势,不逡巡也。严者,以威刑肃三军也。楚申包胥使于越,越王勾践将伐吴,问战焉?曰:‘战,智为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则不能知民之极,无以诠度天下之众寡。不仁,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不勇,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也。’”贾林曰:“专任智则贼。偏施仁则懦。固守信则愚。恃勇力则暴。令过严则残。五者兼备,各适其用,则可为将帅。”何延锡曰:“非智,不可以料敌应机,非信,不可以训人率下。非仁,不可以附众抚士。非勇,不可以决谋合战。非严,不可以服强齐众。”
基博按:克老山维兹论战之性质,有曰:“战之胜负,将之才不才系焉;而人才不易,将才尤难!国家日进于文明,百度维新,然人才只有此数,则以社会相需之殷,而将才少。惟野蛮之国,事业不振,人才无所用之,而又日竞于武,故将才多。特是才有高下,将有智愚;而才之高者,所贵有明敏之睿知,则必随文明以俱进。惟文明之国,厥为名将之所孕育焉!苟其国家文明,其人民好战,则其国之名将必多,远鉴古之罗马,近观拿破仑时代之法,名将蔚起,莫之与京,岂偶然哉!无亦以好战之人民而擅有文明之国家,故能钟灵毓秀以有此盛也。将以智为本,以勇辅之。而勇之为验有二:一曰临大危而不挫其气。一曰当大任而不避其艰。一言以蔽之,曰:不畏艰险而已。夫不畏艰险,或起于轻生之习性,或激于爱国之热情;生轻则气锐,情热则多力,而意气陵厉,自无畏难苟安之心矣。战之为事,劳筋骨,苦心志,而将士之服战役者,必具有坚强之体魄,勇毅之精神,而济之以明敏之睿智,乃克有济;而尤莫重于智,莫难于智!盖战无常法,兵无定势,瞬息万变,往往不可臆度;所贵相机应变,因利制权,而深有藉于思虑及推考。然则何道而可?曰:必先之以敏锐之观测,而发之为果敢之动作,其亦庶乎其可也。夫惟有敏锐之观测者,乃能洞鉴幽渺莫测之情势,而深识其真;慎勿局于一时一隅,而目光四射熟权时间空间之错变,而运用繁赜之战略,出以心思之灵敏,发以动作之果敢。而果敢者,不疑而为之之谓。然为之不疑,必先知之不惑;知之明,故为之果,斯大勇矣。傥知之未明,而为之不疑,卤莽徒以偾事,盲动而已;岂得谓之果敢哉!故智谋者,果敢之本也;然智谋亦必济以果敢。而需者事之贼,多智者亦往往多疑多败;故智谋辅以果敢,而沉着胜于聪明,聪明或以自误,而沉着决不盲动也。两者相济为用,而必基之于识力之培养。抑为将之道,非杀敌之难,而御兵之难;尤非急战之难,而持久之难。方战之初,一鼓作气,人怀必胜,为将无难也。及其久而师老,信心渐失,暮气既深,怯死幸生,鼓之不知奋也,励之不知耻也,劳而欲休,阵而不整;其尤甚者,怨愤其上;使当此之时,而为之将者,抚众有度,镇扰以定;而以其自我之光明,焕发众心之迷盲;以其自我之热情,激励士气之萎靡;以静制乱,以勇振怯,发其信心,鼓其暮气,旗鼓重振,有死无二,此则为将之所难也。然而为之有道,持之有故。曰:惟为将者视之以坚强之意志,发之以热烈之情感,持之以卓越之识力,而后为士众所仰赖,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三者相辅而以相成,不可或缺者也。爱名誉,重气节,此将士意志之所以坚强。特其百折不挠,久而不渝,则非持之以定识定力不为功!情热则多力;热情者,凡为将士之所不可少。然所贵者,不在一时之义勇愤发,而在激昂慷慨之中,能持之以镇静,仍无害于处变若定之智虑,此则所难也。大抵人有三品:其一情感阙乏之人,激之使奋,其道非易;然以其人沉着,奉令承教,无热情,亦无败事,用之于战,亦有可取之道。其二情感热烈之人,如炸药然,一触即发,而一发即熄,可激发而不可持久者也。此其人烈于情感,昧于智计,遇小忿则怒,而当大敌则挠,往往仓皇扰攘而不知所措,此其人非受高深之教育以发展其智虑,则不可以之为将;傥因材器使,可为裨将;以所任者不过冲锋陷阵,而一时之义勇奋发,足以集事矣。其三为刚毅木讷,不以小忿而气激,不以小挫而志馁,意思深长,其情感不易发,而一发则不可遏;其蓄之中者以深以厚,其措之事也可大可久;此则所谓激昂慷慨,而能持以镇静,无害于处变若定之智虑者也。持是道也以往,可以为帅矣!此其人禀乎天性,而要非有识力之涵养,不克臻此。博学多闻,不足以见识力;而所谓识力者,谓有主张,有自信,有文理密察之智虑,与发强刚毅之德性者也。夫战之为道,至无定也。凡兵家之言,极深研几;及其临阵,学说原理,杳无征验,何所用之;而纷纭之变,扰我灵台,死丧之哀,凄人心脾,茫茫前途,惟有猜想。是故战之为事,至变且乱也;非战之难;变而能持其常,乱而不失其定则难;此则识力之培养,必有以裕之于平日;而后临战之时,指挥若定,坚持我初衷,勿失其自信。然而自信之过,往往流为刚愎自用;情势既变,故我自封,执一无权,何能应变;此所以发强刚毅之德性,必本诸文理密察之智虑,而后自信不为刚愎,主张不同成见。动无失策,事无过举,斯则识力之明效大验已。所谓将才者,其性行大略具此矣。才有偏全,则位殊尊卑;然此可以为将,而未遽以为帅也。夫帅者,政治家而兼军事家者也;将才之外,必擅政事;战略之用,兼权政略焉。”细绎克氏之所以衡将才者五事:曰“智”,曰“勇”,曰“果敢”,曰“热情”,曰“识力”。而两言括之,曰“智”曰“勇”而已;“果敢”与“热情”,所以大其“勇”也;“识力”,所以充其“智”也;而要以“智”为本,以“勇”为辅。《孙子》论将有五才,若与克氏五者之数相当;其实克氏所论之五者,《孙子》“智”“勇”两义足以尽之;而“信”“仁”“严”三义,则足以匡克氏之所未逮。独其称“智”以冠五才之首,亦犹克氏以“智”为本之指也。顾《孙子》所以论将之用“智”者有二:一曰智足以知战。二曰智足以愚士。则非参诸他篇不晓。智足以知战则奈何?曰:有三知焉:“知吾卒之可以击”,“知敌之可击”,“知地形之可以战”,三者知而后胜乃可全。《孙子》曰:“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惟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语见《地形篇》。谓智足以知战也。《孙子》又曰:“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见《九地篇》。盖战者,所以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也。惟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者;斯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惟命是听,无扞格之患矣。此智足以愚士也。《孙子》又论将有五危,曰:“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见《九变篇》。夫“必死”,则不智;“必生”,则无勇;“忿速可侮”,则勇而愚;“廉洁可辱”,则信而愚;“爱民可烦”,则仁而愚;而要归于不“智”!傥持克氏之论以为衡,所谓“知之未明而为之不疑”,此其为不智之果敢,《孙子》所谓“必死可杀”者也。若其人“烈于情感,昧于智计”,而触之即忿,激之易动,则所谓“忿速可侮”者也。至于“爱名誉,重气节”,此将士之廉洁也;然而曰“廉洁可辱”,梅尧臣注以为“徇名不顾”,此亦将之一危,何可不察也!《吴子》曰:“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理者,治众如治寡。备者,出门如见敌。果者,临敌不怀生。戒者,虽克如始战。约者,法令省而不烦。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语见《论将》。其论将之所慎者,曰“理”,曰“备”,曰“戒”,曰“约”,皆“智”之事;所谓“文”也,“柔”也。独“果”则奋其“武”“刚”,而属于“勇”焉。顾《吴子》以为“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此则克氏所称“不智之果敢”,卤莽徒以偾事,盲动而已!《孙子》曰:“必死可杀”,“忿速可侮”者也。至言“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得无嫌于“必死可杀”乎?而克氏论勇之为验,亦曰“轻生则气锐”,又与《吴子》之言有合,何也?盖兵,凶器,战,危事也;“必死可杀”,“必生可虏”,皆将之危也;惟兼权于“必死”“必生”而善有以自处。然则如之何而可?昔夔州唐甄论将有利才一论。其言以为:“彼义激气愤,解带自决,暴虎冯河而不反,世皆壮之,称为烈士;是愚夫悍妇之行也,君子不为也。君子之当大任,立身于必不死,设心于必死。必不死,以善其用也。必死,以坚其志也。吾闻之,立功者,才也。卒功者,智也。审定者,心也。达险者,志也。天下重器,举之难举也;命数不常,测之难测也;苟以死存心,以死立志,谐妻泣之而不顾,爱女牵之而不顾,暱子随之而不顾;临事之时,处之必静,见之必明,思之必熟,行之必决,虽谋不及太公,亦可以成太公之功;虽才不及管仲,亦可以成管仲之功。今夫矢一也,以弱弓发之,或不能杀人;以强弓发之,则可以贯甲。志坚则才利,亦犹弓之发矢也。昔蜀大乱而食人肉,冉邻起兵;冉邻者,唐子未娶之女之父也。遣二人者为谍于寇,闻有猎人者于途,一人惧而欲返;其一人曰:‘进死于釜,退死于法,等死耳!其行乎!第疾走,慎毋怯而反顾!’比肩而走,一人不反顾,一人数反顾;一反顾,逊不反顾者五步;再反顾,逊不反顾者十步;卒之追者及之,反顾者肉糜于釜,不反顾者,乌逝隼集而反命,得寇之形以战胜焉。由是观之,以死心处死地者成;以生心处死地者败;成败之间,勇怯之分也。”斯可以通孙、吴之邮而发其奥矣!唐甄,原名大陶,字铸万;清世祖顺治丁酉举人,官长子县知县,罢官,侨居昆山,著有《唐子潜书》。宁都魏禧见之,称为汉唐以来所未有;宣城梅文鼎则以谓秦而后仅见之作云。然而孙、吴之论将,尚未能通于神明也。战国之世,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请问为将?孙卿子曰:“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事至无悔而至矣,成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疾以速;(杨倞注:静则安重而不为轻举,动则疾速而不失机权)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杨倞注:谓使间谍观敌,欲潜隐深入之也,伍参犹错杂也,使间谍或参之或伍之于敌之间,而尽知其事。《韩子》曰: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又曰: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参也。)遇敌决战,必道吾所明,无道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急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圹,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杨倞注:无圹言不敢须臾不敬也,圹与旷同。)夫是之谓五无圹。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圹,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临武君曰:“善。”见荀子《议兵篇》。此则儒将风规,不竞不,历览史册,前有乐毅,后有诸葛亮,傥庶几焉;非克氏之所及知也。克氏论将,以“智”为本,以“勇”为辅;而以“识力”充其“智”。而孙卿子则以“先事”为虑,以“弃疑”为智;而以“恭敬”要其成。孙卿子之所谓“通于神明”,傥克氏之所谓“识力”乎?然而“识力”不足以尽之矣!苏洵曰:“为将之道,当先治其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顾,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可以支大利大害!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见《权书·心术》。此则克氏之所谓“识力”矣。苏洵之所谓“治心”,克氏谓之“识力之培养”,辞趣不同,其揆一也。论将而至于“治心”,深矣微矣!虽未通于神明,而神明之所由通乎!独我自抗战以来,义问昭宣,小大毕力,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莫不挥泣攘臂以殉国家之急;决命争首,奋不顾身,天下之勇孰尚焉!然而古人有言:“匪死之难,所以处其死者实难!”吾今则曰:“非勇之难,所以用其勇者实难!”三国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虽数战胜,魏武帝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况今强寇压境,乘胜深入;而我自战其地,抚民训士,匪一克之为烈,而来日之大难!所望深体苏洵治心之旨,兼权克氏识力之论,知彼知己,沉几观变,勿缮一时之武怒而养可久之大勇。史称魏武帝与虏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故每战必克,军无幸胜。广昌揭暄著有《兵法百言》一书,历观古今兵事利钝之故,而籀其会通;其中有“敛”之一言以为:“惟敛可以克刚强,惟敛难以刚强克;故将击不扬以养鸷,欲搏弭耳以伸威,小事隐忍以图大。我处其缩,以尽彼盈。既舒吾盈,还乘彼缩。”然非治心之有道,智勇互用,何知制胜之以“敛”,盈缩尽利。而以此制敌,何敌不摧,国家攸赖,胜利可望矣。揭暄,字子宣,清初人;见阮元《畴人传》。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训义)梅尧臣曰:“曲制,部曲队伍,分划必有制也。官道,裨校首长,统率必有道也。”
基博按:“曲制”者,队伍编制之事;“官道”者,偏裨任用之道;梅氏之解是也。二者属于军政。而“主用”,则属于军令,指中枢之指挥策动而言也。诸家注多依曹操说:“主用者,主军费用也。”梅氏则申言之曰:“主用,主军之资粮百物,必有用度也。”殊为失解。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右第二节论经之以五事。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训义)王晳曰:“言虽周知五事,待七计以尽其情也。”张预曰:“上已陈五事;自此而下,方考校彼我之得失,探索胜负之情状也。”
曰:主孰有道?
(训义)张预曰:“先校二国之道,谁有恩信之道;即上所谓‘令民与上同意’之道也。”
将孰有能?
(训义)杜牧曰:“将孰有能者,上所谓‘智信仁勇严’;若汉高祖料魏将柏直,不能当韩信之类也。”
基博按:战之胜负,其枢在将。欧洲第一次大战,美国以一九一七年四月,对德宣战,而任潘兴大将为出征军总司令。既抵法,而整军,见所部诸将之老而无能者多也,乃与军政部长倍克尔书曰:“军队之强弱,大半视兵心为转移;而将官之身心不健全者,其何以振发士气!择能而事,乃士兵应有之权利。法在大战之初,将多老耄,其致败也以此!方今英、法各统帅,咸主师旅宜选果敢敏捷、年富力壮者统之;各军师长,鲜有年逾四十五,旅长无逾四十岁者;今日之战,师、旅长无不身入壕沟,非壮年,不任艰辛也!吾国诸将之升擢,一以服务年限为标准。职所部诸将,无非契友;然军事、友谊,绝然两事!为将者,国家之安危系焉,士兵之生命托焉;非惟身心健全,富有阅历;尤必有毅力,有智力,有创造力!余见忠诚之将,失败者亦不少矣;徒以无创造力耳!”然而事过境迁,英人善忘!及一九三九年九月,欧洲第二次大战开始,英军师、旅长,皆宿将,循年资以跻高位。哈德上尉者,欧洲驰誉之英国兵家,而《泰晤士报》之记者也,倡议谓:“非自动之战略,不能以制胜;而非易老朽之军官以青年将校,不能以创造自动之战略!”其言乃大为张伯伦所不快;而《泰晤士报》主者意亦怫然;遂迫以去也!陆军大臣倍立夏,意同哈德;亦为张伯伦邀求辞职;而倍立夏在议会演说,谓:“陆军者,神圣之大业也!有学有为之青年,为国军而僇力,可以品德才能之优异而擢升;何资格身分之龂龂!余欲以民主化之陆军,为民主而战,岂过激之论哉!”听者鼓掌;然而张伯伦不之用,以死气陈陈之英国老将,而当发扬蹈厉之新德国军人,孰为能不能,而胜负可知也。特是将之能不能,有不系于将帅之自身,而关乎耳目之濡染,社会之薰习者!一九三九年九月,波兰之亡于德也,其因不一,而大将之于兵法无素养,率以政治关系而跻高位;亦其败军破国之一因。希特勒、斯丹林、伏罗希洛夫,皆非兵学专家;然德国兵学,自菲烈得立大王及克老山维兹而后,衣钵相传,名家不少;毛奇以之传史梯芬,史梯芬以之传鲁登道夫,鲁登道夫以之传塞克特、白鲁希兹;习熟见闻,兵法之薰陶,普及群僚。希特勒虽起自步兵,而耳濡目染,心领神会;如能持以坚强之意志,便能运其薰习之机智;以视苏联将帅之以工农出身,波兰将帅之以政治关系,而于兵法无传统之薰习者,孰为能不能而胜负可知也。然将有大将,有裨将。虽有英武之大将,而无干练之裨将,则亦不能收臂指相使之效以策成功。德之陆军,天下莫强焉;非徒以大将之善谋,士卒之敢战也;其中有职业兵三十五万人,旧隶国防军者,习征战,能指挥,其才足以任裨将;一旦受命而之民间,可以动员二百五十万人,指挥若定以驱之战;此所以兵强天下,而莫之与京也!苏联则有九十万至一百万之后备军官,出自军官干部,而散之民间,年富力强,有勇知方;国家有事,可以训练民众,而指挥作战。谚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难,统帅尤难!然近代战争,机构日趋于复杂;纵统帅有天纵绝出之才,亦未易予智自雄,以个人指挥一切,而参谋部尚焉。参谋之在法国,不过将帅之幕僚;而德则不同!参谋长之荣誉,大于统帅;而德国此次大战之战必胜,攻必取,其国人归功于参谋总长赫尔德,而不归功于白鲁希兹之总司令!盖参谋制度,实视统帅一人负责指挥之制度,为周详而缜密也!是故论参谋之制者,必以德国为典型!德国之参谋本部,盖许多幕僚组织之综合也,组织之密,训练之严,世无其匹!自菲烈德立大王,始设军需参谋;而以拿破仑之战,规模渐扩,组织渐密;其后经历香化斯脱、格勒斯劳、罗恩,及老毛奇诸老将之改制,而为用益宏!惟论其近代史之军事价值,则自一八六七年设立铁道组始!于时,铁路为欧洲进步之交通利器;顾拿破仑第三不以为意;而老毛奇将军则利用铁路,而成其分进合击之战略;普奥之战,不过七星期而服奥;普法之战,不两月而抵巴黎;则以铁路之运兵捷也!老毛奇常手一纸欧洲铁道图以指挥战事;后方勤务之运输及给养,莫不以铁路为中心;而德国今日之陆军战略及后方勤务计划,则以摩托车辆为中心;此参谋本部之所不肯忽也!然老毛奇时代,德国惟一参谋本部之陆军参谋本部,今日不过为统帅部中四参谋部之一;盖以现代之战,陆而兼空;德之今日,尤非如普鲁士王国之限于欧洲大陆,而兼有海权;重以战争之范围日广,推而大之,至于无垠,机构日密,条而理之,务于无间,所以耗人民之经济、工业,及神经等力者尤不赀;非有最高之机构,以总绾其枢,节宣其力;不能协力以制胜而图终也!是故德国今日之参谋部有四;而所指挥系统之每一战斗单位,咸有参谋以分配而隶属焉。其(一)曰特别参谋部,盖直属于统帅部,以总绾其枢,而不限于军事者也。其主管长官曰基德,蓝眼,乃一典型之条顿人种,性情温和,身体强壮,所长行政,而非战略。所属有陆军、海军及空军将领,以及经济、交通、工业各专家,而不限于军事人才。其职任在综合、计划,而贡所见以告于希特勒,不负执行之责。由希特勒以分配政府各部,而指挥执行之;基德,盖希特勒之参谋长耳!其次为陆军参谋本部,则老毛奇以来一脉相承,而为德国军事之主干也。赫尔德将军实为之长;盖老毛奇之信徒,而奉毛奇战略思想为圭臬以持守勿失者也。所属部门甚多。每一部门有其负责人,率励专家,孜孜所职,殚毕生精力以从事。而其中最重要者有三:曰军令组。曰铁道运输组。曰军事经济组。军令组者,设计作战,以行军布阵,发号施令者也。铁道运输组,则司给养及运输之事者也。军事经济组,主持经济计划而为独立,亦称经济参谋部;惟与参谋本部,息息相通,而融为一体。此外尚有其他各组,自伪装以至军火制造,无不应有尽有。昔兴登堡将军,尝供职参谋本部,谓:“参谋之训练,不遗细物,而能高瞻远瞩。”纤毫之末,无不全付精神贯注,而有其预计。其图进攻比利时也,列日炮台,制为模型;而德之步兵、伞兵,与突击部队,多方进攻,以事演习。英国皇家空军之轰炸布勒斯特港,所毁之香化斯脱与格勒斯劳两舰,意亦模型,而非实物也。德国参谋本部,设计攻人,而亦虞人之攻以为预防;已随地有伪装之火车站及兵工厂,而备英国机群之轰炸矣!任何一国之参谋人才,未有兼擅海陆空三军之用,而无不精通者也!盖此国防三臂之海陆空三军,各有其职能,各有其技术,非专家不能通;而现代之战,乃在三者之兼筹并顾,各尽其能,而相互为用。如有人焉,兼通三者,而调节其用,指挥若定;此则最理想之参谋人才矣!顾德国参谋本部,则有若而人者三十余焉!法之军事家,且畏且服,称之曰三精派,谓其于海陆空三者无不精也。大战之将发也,世论颇疑德国有神秘之武器,实则德国陆海空军三者惊人之协调与配合,各尽其能,而相互为用,厥为希特勒纵横欧陆之唯一武器;而此武器之发明人,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之三精参谋三十余人耳!此三十余人者,其年龄自三十五岁以至五十岁;大抵皆帝德时代之陆军军官,历经鲁登道夫、塞克特及白鲁希兹之所严格训练,而任军职以富有经验者也。一九三三年,希特勒之得政也,整军经武,步骑炮兵,无不改制;而尤致力于建设空军;顾虑参谋之于空军非素习,令三十余人者,加入空军。其人既富有经验,而裕于学识,一入空军,自有神解!及一九三八年,赫尔德将军,告希特勒以所谓革命之军事计划;将三十余人从空军调入海军训练。此三十余人者,受命以分配各舰,与海军员兵起居食息,无不同;而与于航海之经历,水雷、潜水艇之演习;此后若而人者,不惟可以指挥陆军与空军;抑亦司令海军而胜任愉快矣!此三精参谋之所由成,而德国陆军参谋本部之精华也!此外尚有具体而微之海军参谋本部、空军参谋本部。凡希特勒有所征讨,则特别参谋部决其大计,以呈希特勒;而交陆海空三参谋本部,严密设计,规定执行,以发号施令也。鲁登道夫言:“参谋本部之职责,盖复杂者也,技术者也,多方者也;图大必于其细,而末节不慎,可以贻误于全局!盖战术愈臻于技巧,而所以任参谋者愈难!有各兵种之一般学识,而善其运用,明其关系,犹曰未足;尤必精通炮术;而空军运用,通信知识,后方给养,以及其他,形形色色,莫不有明了之判断,而必基于各别之精通!夫命令之出,辞求简要;而一参谋草拟之命令,不得不长!盖战争之技术愈复杂,而命令亦随之以复杂,而涉及多种之技能与知识;不长,不能指示周详也!”凡参谋本部之设计,往往编号;而预定情事之幻变,如第某号计划失败,则应以第某号计划;随计应变,以施无穷。古之战也,以将帅一人负责设计;今日之战,以参谋集团负责设计;集众思,广众益,参谋部计之以缜密,而统帅部出之以果敢;此希特勒所以战必胜,攻必取也!然联合参谋之制,苟不善其运用,往往不能收集思广益之效,而转以失当机立断之功!亦有人言:一九四二年,英美西南太平洋诸役,常有一事不得解决,而请问参谋人员委员会;委员会考虑,咨询,移转,几度周折而时效已失!兵贵神速;需者事之贼,亦不可不察也!
天地孰得?
(训义)杜牧曰:“天者,上所谓‘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上所谓‘远近,广狭,死生’也。”张预曰:“观两军所举,谁得天时地利;若魏武帝盛冬伐吴,慕容超不据大岘,则失天时地利者也!”
基博按:此次大战,一九四一年九月,希腊参谋总长巴巴果斯将军,以寡御众,而大败义大利军于境上,实为“天地孰得”之适例。于时,义大利之动员作战者十师团,而加之以二十万人之辎重队及机械化部队;而将军只有步兵八师团,骑兵一师团;众寡既相悬殊!抑希腊人动员十三人,只十人足给武器;而所谓武器者,不过步枪、手榴弹、刺刀而已!所有大炮不足百尊;而义大利,则九百十九尊。飞机,则义大利以新式对旧式,而数量之超过希腊者五百架;希腊将何以御之!顾天不相于义,风雨晦冥,继之以雪,飞机不能翱翔;而雨雪日久,道路泥泞,坦克亦失驰骋;此天时之不得也!希腊之境,多重山叠岭;而义军有坦克,有大炮,武器笨重,兵员众多,浩浩荡荡,行军必缘大道;而大道所经,必通山峡以贯隘口;希腊山国之民,身长不过五呎五吋,短小精悍,善翻山越岭,直走峭壁,如猿如猱;轻霜雪而狎风雨,栈石星饭,习为故常,所有积雪之崇山,融雪之谷口,义大利数十万大兵,重炮、坦克之无所施其技,逞其威者,而轻身善走之希腊兵,三人一队,五人一队,持步枪、手榴弹、刺刀以相与周旋,搏之于险,人自为战,或翻山以袭其后队,或封谷以杜其归路,旁扰侧出,神出鬼没,伺间以狙击,而义大利兵不知枪弹之来自何方也!于是巴巴果斯将军用其山国之民,战于山国之地;得地得民,指挥若定,而数十万之义大利军,只有束手以待戮耳!此又得地之明效大验也!
法令孰行?
(训义)梅尧臣曰:“齐众以法,一众以令。”王晳曰:“孰能用法明令,使人听从。”
基博按:一九三九年九月,欧洲第二次大战开始,希特勒之所以亡波兰,下丹、挪,徇荷、比、卢,而破法摧英;英、法之所以蓄缩不前,坐受宰割;其胜负之枢,盖在法令之孰行也!德以希特勒之极权,令出惟行,而言莫予违,指挥若定。而英、法,则民主之国,而舆论有其自由,筑室道谋,权力分散,而党派尤歧;国家之法令,可以不行;党派之纷纭,只便私图;如一九三六年三月,希特勒破坏凡尔赛和约以进兵来因,于是法内阁总理里昂白伦,欲取消一九三三年之德法煤铁交换协定,而禁止法铁之输德,此乃法国自卫之所必然;而以巨商豪富之唯利是图,声言法铁如禁输德,欲解雇五万工人以使之失业,而恫愒白伦。于是法铁输德,向之每月四十万吨者,一跃而为六十万吨;至一九三七年而为每月八十万吨;以迄一九四〇年四月,两国交战已半年,而法铁之输德未制止,于是德人炼法国之铁,造大炮、坦克以歼法国之人民,制法国之死命,而法以一蹶不振;则以法之巨商豪富,唯利是图;而国家之法令,不能必行,有以阶之厉也!及一九三九年九月,希特勒悉力殚锐以攻波兰,未遑东顾;而法国欲出兵进攻摩塞尔河以拊其背;此制胜之机也!使发强刚毅,而以果敢出之,则波兰可以不亡,而法亦不至迫为城下之盟!乃以限期运输之重炮不到而中止;至十月中旬,而迄未输出,载之《巴黎时报》,读者为之骇叹!于是波兰亡,希特勒自诩闪电战之成功;而法国制胜之机失矣!则是法国非无制胜之机,制胜之谋;而无必行之法令,以遂其谋,乘其机为可愤叹也!又如一九四〇年,限期四月一日竣工之飞机场,至四月二十日而未开工,玩时愒日,皆法令不行有以致之也!然则法之败亡,非不幸也!而原法令之所以不行,由于法人之爱其自由而不肯牺牲;法国之尊重人民自由而不敢专断。然而兵败国降,人民为俘,子女玉帛,惟德所欲;国家之声威,既已扫地;人民之自由,所存几何!呜呼!有国者可以监矣!为国民者当知戒矣!
兵众孰强!
(训义)杜牧曰:“上下和同,勇于战,为强。卒众车多,为强。”
基博按:“兵众”,指一国民众之堪执兵任战者言之;而所以衡其“孰强”者三端:一比例一国之土地人口,而能出兵多少。德国鲁登道夫著《全民战争论》,以谓:“交战国双方,兵力之人数,无时无刻,不为现代战争决胜之因素也!”春秋之世,每言千乘之国,即比例其国之土地人口而出兵十万人,车千乘;盖井田之法,地方一里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甸六十四井,出兵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外炊子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凡百人;千乘,得十万人也。至战国,苏秦说六国,于燕,则曰“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于赵,则曰“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于韩,则曰“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于魏,则曰“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于齐,则曰:“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于楚,则曰“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而张仪说楚,则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皆比例于其国之土地人口,而计出兵多少也。盖出兵之多少,实最后之胜负所由决。欧洲第一次大战,一九一四年开始,延至一九一七年之终,德在西线各军,以英法联军之迭次袭击,死伤相继,而一百五十师之兵,只余六十师人可用,不得不征十八岁之青年五十万人,入伍以弥缝其阙。法人苦壮丁之无可征,而谴责英人之养兵不用!然英人则答称:“已征十八岁之青年十二万人,入伍训练。”盖殆哉岌岌乎!双方皆已无兵可用,无丁可征矣!于是美国以一百九十万人,援英、法参战,乘德人创残之余,而英、法廑乃胜也!或言:“兵器日新,则兵众可寡!”不知兵器日新,前线作战之人众可减,而后方供应之人众转增;运输子弹,整理机械,莫不资人!上次欧战,一辆战车之在前线,只用二人,而后方则以四十六人支持之。一架飞机之在空中,而有六十人之地面组织。则是机械之用于战阵,不过转前线广延之兵力,而为后方纵深之人力,不惟不减,抑且更多也!德人之所以战胜攻取而不能制胜,只由后方豫备队之不足耳!如以今日之列国而论,可得知者:苏联一万八千万人,可出兵二千五百万至三千万人。德则七千万人,可出兵三百五十万至四百二十二万五千人。苏联后备兵每年平均人数一百万;德只十二万。法国六千万人,可出兵二百五十万人。日本本部七千万人,可出兵三百万人。而英首相丘吉尔,声言英国拥有四百万之兵力。而美国,则以一九四一年六月,声称:“一年以前,陆军仅有二十三万零七百七十人,今则训练新兵一百四十一万八千人;海军则自十四万六千六百零三人,增至二十四万九千七百二十七人。”至一九四三年,而美国有陆军七百万,军官六十五万,海军二百万,空军一百万,派兵四出。大抵广土众民,国势虽暂绌,而兵源裕,可以持久而徐图其后;如中国、苏联、美国是也。小国寡民,兵锋虽极锐,而兵源绌;贵于速决,而难为虑终,如法、德、日是也。然而今日之德,有不同于往日者!美国加里福尼亚州斯丹佛大学粮食研究院教授卡尔布兰德者,尝为柏林大学农业经济学教授者也;以一九四二年十月刊布一文,署曰“德之人力疲耗矣乎?”其中以谓:“今之情势,与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大异。今大战延四年,而德已控制大部之欧洲及其人力!荷兰、挪威、丹麦及其他上次大战之中立国,无不为德所占领;而比利时及法,曾不足以当德之一击!昔之义大利,与英、法协约比肩作战,而今则为德之兴!芬兰昔为俄属,今亦与德戮力!以德而兼并有奥大利、苏台德、麦墨尔、但泽、卢森堡,法之亚尔萨斯、洛伦二州,波兰之西部,斯洛伐克、波希米亚与麻拉菲亚,则抚有一万万零二百万人;而其与国义大利、罗马尼亚、匈牙利与芬兰,有八千万人;使除斯洛伐克、波希米亚与麻拉菲亚不计;则今日之德,尚有一万七千万人可以征调作战;此与上次大战之德,仅有一万三千六百万人者,势固悬殊!抑德得东方之日以为声援;而日抚有人口,近一万万;其足以牵制同盟国之兵力者固不在少;同盟之薄,德之厚也!如土耳其而有战争,则德可以得保加利亚之兵而用之。亦有其国家之土地,已被德人占领,而尚未兼并,如法,如荷兰等者,亦未始非德可以征兵征工之人力贮藏库也!战之初开,德之人力问题,不过为如何调整农工商、交通及其他文职以征调其一部分为军队作战而已。方其进攻波兰,不过用二百五十万军队;转而侵法,亦不过用六百五十万军队;而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之间;德之军队总数,约为八百至九百万;然前一年之一九四〇年夏季,不过六百万而已!纵战之亟,而德国军队之士兵给假极宽,得请求复业以事生产;而俟政府欲用之时,再召归伍焉。至一九四一年六月,苏联之战端开,而德之人力问题,始感严重!则以顿兵挫锐,而遇数量相等或更多之敌军,非比从前增兵七百五十万,不足相持;而一九四二年之夏,德兵之攻苏联而死伤者,盖在百五十万人以上;而冻死病死者不与焉!所以德必将有九百万人民应征入伍;而高级学校毕业生之可征者,三百二十万人焉;其余六百八十万至七百万人,必征之工厂,而前线作战之兵器生产,将以不给于用!然德可以雇百万女工,一百五十万国外技工,而加之以一百五十万俘虏,替四百万壮丁以增加兵力。”尚有二百八十万至三百万人,征无可征;将资征服国之人民,驱迫以为用!而希特勒之在德,选拔新兵而宣布总动员,只有五十岁之餐馆侍者及十五岁之小学生,可以征役尔!于是乎师老力竭,见端于人力!此兵众孰强之一义也。其二众之孰为勇怯。战国之世,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孙膑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苏秦之说韩曰:“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溪子少府时力距来者,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革抉芮,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张仪之夸秦曰:“虎贲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腾者不可胜数。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则是三晋之众,勇于齐;而秦人,又勇于三晋。《史记·商君列传》称“秦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此其故不在兵,而在国之政俗。一九〇〇年,义和团之役,德之大将瓦德西,奉威廉二世敕命,总各国联军以犯中国。中国大惧媾和之不得当;而瓦德西以一九〇一年二月三日上德皇一奏,乃曰:“中国人民四万万,道一风同,不以宗教信仰之异而纷争;自负为神明华胄,生气郁勃而未发,勤生节用而富有知虑,又力田能服从,以视吾欧洲工业国之人民,为守法而易治。使有聪明天亶,首出庶物之人,作之君,作之使,而善用近代之文明,以启民智,作民气;其谁敢侮之!至其人民之好战,可于今之拳民运动见之;而山东、直隶两省之内,乃有十万以上之人习拳以愍不畏死,而所以败者,徒以军械之无枪炮耳!使余言而不谬,则所以为德计,为英计者,宜通商惠工,扶持中国,与之为友;而不宜与之为敌。”然则欧洲列强之所以惧我者为何如,而我乃妄自菲薄;我中国四万万人之自负神明华胄,勤生节用而力田能服从,习拳以愍不畏死;抑尤瓦德西之所为惧,而可用之以为强者也!一九一八年,欧洲大战将终,德参谋总长兴登堡言:“法人敏于应战,然不能坚守。英人之战,不如法人之机巧;然坚忍不拔,则过之也!”夫以苏俄民性之钝重,而当轻锐之德人,最后胜负,虽未可知;而开战之初,节节挫退,亦岂偶然!至于法人爱自由,耽享乐,溺于宴安;而以遇德人之忿不虑难,剽悍敢战;孰胜孰负,固不待战而强弱分矣。其三丁之孰为壮老。三国时,吴大将军诸葛恪数出伐魏,欲以应蜀;而诸大臣谏以为劳民;恪乃著论以见意曰:“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当今伐之,是其厄会。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于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以空尽;惟有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数十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足言。若贼众一倍,而兵损半,虽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然则一国之丁,孰当老弱,孰及壮少;抑又“兵众孰强”之一义;不可不察也!
士卒孰练?
(训义)张预曰:“离合聚散之法,坐作进退之令,谁素闲习?”
基博按:“士卒”与“兵众”,不同。“兵众”,言一国民众之能任战执兵者。而“士卒”,则指战士言之。“练”者,谓未战以前之训练。如一九一八年,德国兴登堡以俄国已溃,东顾无虞,而图大举以事于西,私自计虑,以谓:“先有事于英军乎?抑攻法军乎?英军之战斗,不如法人灵敏;不知随机应变,而失之板滞;此无他;盖仓猝成军以出,而平日无训练,故拘于成法,而未能纯熟以变化也;不如先英!”英军不支而退,得法军之援以解焉!既而美出兵百万人以渡海参战。兴登堡曰:“我师老矣!然我将予合众国民以一教训!战之为技,岂数月所能成学;而以不教民战,当多流血以为偿耳!”亦以美人仓猝成军,而训练之日短也。然美国出征军总司令潘兴则自诩训练之成功,而尤自夸其步兵!方其率旧部步兵四团以将行也,谓:“兵器之进步,固有裨于战术;然如机关枪、迫击炮以及速射重炮等之发明,咸为步兵之辅;而用之,所以迫近敌人也。彼其为步兵者,固当善用来福枪及锹镐,而长于突击者也!战之胜负,惟步兵是赖!欧洲大战,两军据壕对峙,延数百英里,相持而不下;凡前线之攻守部队,及后方之援队预备队,无不隐身壕沟以资掩护,于是一变而为阵地战矣!然欲决胜,势必薄敌军以出壕沟,而与野战;于时,为步兵者,持手中之来福枪,而借机关枪、坦克车、大炮、飞机以掩护,突驰而前,然后雌雄可分,而岂困守壕沟所能成功乎!凡吾士兵,已教以如何射击,如何突击,如何破壕,训练之有素矣!此一行也,必能迫敌出壕,应用所学而歼灭之!”及抵法,而参观英、法两军之训练,乃以书告军政部长倍克尔曰:“协约国将帅,咸称壕沟战,乃大战中独有之产物,遂使肉搏一变而为历史过去之名词。然自美人观之,壕沟在南北美大战时,已双方应用,不能视为新发明也!但最后还须肉搏;不然,西线战事,陷绝境矣!英人之壕沟战教授法,授以肉搏时所用枪刺、炸弹及短刀作战之术,盖为壕沟战所不可不知者;惟其素习乎此,而后士气以励,有以自信于临阵而不馁!法人则谓壕沟战之发展,而无事乎此矣!法人战术偏于防御;英则颇重攻取。世人咸谓法之战术胜于英,实未尽然!步枪及刺刀,仍为步兵应战重要之兵器。顾练兵仅授以壕沟战,而不致力于野战,短兵相接,沟必不守;抑亦无术冲锋,即幸而攻入敌军防线,手足无所挫;法军屡以挫败而不悟也!今欲力矫其弊,各项教练,必注意于猛力进攻,习惯成自然而后已!”及英军以一九一八年三月二十一日大败,则以德军肉搏以前,如潮而至;英人习壕沟战之既久,而被逼离壕,失所凭障,不知措手足也!于是潘兴益以自信,而美军以致最后之胜利焉!日本平田政策于一九三二年,著《赤军在极东作战》一文,盛言赤军之未易敌,以申儆于国;谓:“‘接战,为步兵决战之战斗技术。’此赤军步兵操典之主旨也。而卒之以结论曰:‘步兵而不事接战之训练,纵善射击,能勇往,终不能以杀敌致果,而贯彻其攻击之力。’是故赤军之步兵,可以不借炮兵射击之相掩护,而人自为战,推锋而前,直薄敌阵,以短兵相接。然法兰西之步兵,无炮兵掩护,即不能战;此不堪一击者也!欧罗巴军事家虽说:‘步兵不能独立突破敌阵。’然在地形错杂之山地作战,则步兵纵无炮兵之掩护,亦未必无占领敌阵之机!而山地之夜战,尤精练步兵之所长;躲在密林,伏于山腹,以潜近敌阵,而直薄之,迫敌人炮火以不得发;固不适于近代战术。然而惟有最原始之格斗,为永远不变之最后决胜手段。然则赤军之训练,未尝不积极机械化,而亦未尝不积极练接战,并行不悖,此所以伟大也!如中国之步兵,武装不全,枪械未利,尤宜致力训练白兵战,格斗战;顾以不甚精妙之射击技术,自夸自豪;所以上海之战,一至短兵相接,几无格斗之能!倘长此以往而不之悟,则中国之陆军无望也!我故曰赤军之不可侮者以此!然赤军胆勇有余,机敏不足!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乌克兰军联队演习时,予尝参观焉;见二卒伏于水壑;余诏之曰:‘衣服不其沾湿乎?’卒应曰:‘无害!我受命如此!’不恤以呢绒之军服,而沉浸于冰冷之水壑,平心静气,如若无事;不知从保持战斗力之原则以论,军服沾濡洗浸之既久,则手足转动不便,而减杀格斗之力矣!此之不知,其愚不可及;安能为机敏之战斗乎!然以机敏鸣于世界之日本军,则又坚忍不如赤军!赤军忍饥耐苦,与蒙古人无异;方战之亟,虽不食野菜,亦不饥死;而炎暑祁寒,狂风疾雨,无不持以坚忍,而从事实力以上之战斗,处之泰然,神经不起变化;日本军不能耐也!赤军之骑兵,天下无敌,风驰电击,而熟练于集团之袭击,日本骑将之所畏也!至赤色空军之大,不过机数多,编制大,而非战斗之大!盖空战之第一义,在制空权之把握,而后可以轰炸敌军。顾赤军不知此义,而不致力于战斗机队之训练,何能以握制空权乎!危道也!”然日本之所以训练其士卒者,在忍饥耐苦之寒暑行军,在人自为战之短兵相接,以视赤军,殊无逊色!英国观战员肯特上尉以一九三二年—三年冬,随日军行经满洲,其地则崇山峻岭,其时则冰天雪地,而著其事于日记曰:“从开通以至齐齐哈尔,且战且行,计十六日;其中不得食者三日,米团坚冻,硬不可啮,而水壶之水亦冰;然饥寒之交迫,冰雪之来侵,而士兵僵仆者,六人而已;未尝随属也!行军之时,寒风砭骨,薄暮野宿,嚼雪戴星;而桥梁已毁,涉一冰渊,跣足以行,水深达腰。又有士兵一队六十人,负重裸体,而涉半冻之嫩江,亦未载胥及溺也!有进攻热河之羽志骑兵旅一军曹告予曰:‘此一役也,从通辽以抵赤峰,行七日,每日行一百五十里,自晨四时,迄晚八时,身不离鞍。而露宿荒野,气候常在零下三十至四十度;熟睡,则僵冻不起,而窒息以死;所以夜不敢眠,而足寒不可忍,则踏雪奋蹴以取热。其间两日不得食,而马未尝不饱豢。’苟非耳闻目见,余几不以置信;因问曰:‘不食不眠,如何能持?’军曹从容答曰:‘士兵以其热忱,而目睹旅团长之同甘共苦,以身作则,而以自振厉,足以代食与息矣!’然非平日雪中行军之训练有素,不克臻此!”则其士卒之习于忍饥耐苦,可知也,及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军猛袭马来半岛以窥新加坡,英人大败不支;而路透社随军记者,著论所以以晓其国人,谓:“余观战马来,未尝睹固定之阵线,而仅以日夜从事于野蛮之肉搏战!日军尤善人自为战;其尤甚者,舍命不渝,潜入我军之后,或攀登橡树,而伺我军之过以猝掷手榴弹。日人行军,无部伍,无纪律;而以证其所重者,在个人之战斗力!”则其士卒之习于接战肉搏,可知也!日人习技击,擅短兵相接;而英人不习也!日人将有事于太平洋,先以一九四〇年夏秋之交,遣西尾寿造将军赴海南岛,本间正晴将军赴台湾,训练太平洋作战之部队。而台湾之部队,尤注重登陆作战之演习;择沿海一地之与菲律宾海岸相仿者,此攻彼守,试行登陆;登陆之后,随作工事,然后以渗透战突破敌阵,深入敌境;如是者十余次,无一次,不配合海陆空军以相与僇力。及一九四二年一月,而本间正晴以第十四军指挥,率所练十师团之兵二十万人以侵入菲律宾矣!西尾寿造之在海南也,知一旦与英启衅,英必布雷于香港以阻登陆;则延所谓小池者,一九三二年,在洛杉机亚林匹克运动大会获得游泳锦标之日本选手也,以来中国,招募广、潮沿海善泳之水鬼,教以射击,训练编组;大战猝发,而小池帅以没水潜游至香港口外,用步枪以射击浮雷,一一爆炸;然后日军得以强渡海峡,无虞于登陆矣!日人之练兵也,授以不同之战术,而以用于不同之战场,无不左宜右有。其在缅甸萨尔温江东也,化整为零以用森林战术;而渡江以后,则配备坦克大炮,成师以进,空军则以掩护作前茅,而仿德国闪电战之所为焉。至于服色之微,亦以因地制宜。日军之在中国中部,衣泥黄色之军服,以与土色相混而易隐匿也。及抵马来亚,则衣草绿色,以适应当地热带植物之颜色也;乃至面及两手,无不染成草绿色焉。所以破美摧英,处心积虑,非幸也!英之空军,不如德之机多而力雄;然飞行将士之闲习,则过之!一九四〇年八月,迄十一月,希特勒以几千架之飞机,不间昼夜,大举空袭英伦。英以数百架飞机应战,而以寡击众,交绥阅四月,而德机之被毁者,以视英机,为三与一之比。尝俘一德机之驾驶员,仅有十五小时之飞行练习;而俘一枪手,才十五岁。德之空军,往往仓皇接战,未计射程,而开枪扫射;不如英之沉着;则以英之空军将士,训练之日久而服习也。然亦有其国民之体性,不适于空军,而训练亦无补损毁率之高者,日本是也。我国抗战以来,四年之中,日本空军之损失,为飞机二千一百余架,将士二千七百余人;而民航飞机损毁率之高,尤为全球第一。而究其所以:一日本人病目者多;纵或不病,而目之运用,亦滞而不灵。二日本人如升入高空时,往往耳鸣及气窒。此其所以多败事,虽训练之久而无补者也!然自太平洋之战生,而英美之议论一变!一英国飞行员语《纽约论坛报》记者雷蒙德曰:“君曩者不尝见我英国优良之编队飞行乎?我所见者,日机之编队飞行,乃与吾英人同一优良;而能于侧横转弯时,射击目标而中的焉!”则训练之非无补也!又如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宣言:“海军入伍之难,视投考大学为过之;而一海军下士之训练,必更三年;初入伍,在海军学校完成初级训练之后,乃分发各舰,出海实习一年至二年,由舰上之官佐教督之。实习之后,假如证明其有适于某种专门技术之才性者,则选入相当之专门技术讲习所,予以深造;而海军有五十五种不同之专门技术,因材而笃,经六阅月之辛勤训练,而加以严格之考试,然后得为一下士。其后又出海一年至二年,更变既多,技能益以闲习,乃擢中士。然后又出海二年至三年,而高级之训练以竣;乃补上士。”则其海军士卒之精练,可知也。德国陆军之训练时间,不如苏联之长;然久经战阵,行军迅速,尤长闪击,灭国数十,而富有作战之经验。苏联陆军虽更十次以上之演习,而行军钝重,是则国民之习性使然,由于历史之因袭,不能如德之纵横挥斥;而亦有其不可及:一精射击,二善长途跋涉,有坚忍持久之作战精神。苏联之练兵,蕲因地以制胜!苏联之大敌,东则日本,西则德国;而地形复杂,气候严寒。其建军之技术与训练,乃以适应其国之天时地利,而以能于各种气候与环境作战;其技术设备,亦能应用于深水下,丛林中,沼泽区及其他各种地区。其部队无不训练于冰雪上作战,而暗轮雪车,为红军冬季之主要运输工具。其全部军队之运动配备,莫不为适应西亚东欧地域之特殊性而建立;然客军则无适应地域之素养与配备,斯以无虞敌人之进攻,而制胜之权在苏联矣!骑兵以苏联为最精;而步兵与机械化部队,则以德为最精!开战之初,苏联机械化部队之编制装备与其训练,远胜英法,然而未必与德侔也!观于苏联作战教令,犹以步兵协同坦克车战斗为原则;似仅注意于突破敌之阵地。而德军,则协同坦克车战斗者,为摩托化部队;尤注意速度之与协同动作,相应而毋相不及;其为战也,机械化部队之运用,不仅以突破敌阵为足;在欲突破之后,直趋敌后之交通要点而据之,断其归路,然后席卷而回以扑灭其辎重之给养机关,颠覆其指挥之司令部,而扫荡敌之炮兵;则敌之第一线部队,已成甕中之鳖,而突围不得矣!此其战之所以为闪电也!然闪电战之声威既著,而德国之所以讨其军人而申儆之者,以一九四〇年九月,有《闪电战中之步兵》一文,载《德国军事周刊》,以谓:“闪电战之一新名词,盖英、法诸国人之所首称,而吾人采用之者也。今日各国人士震于闪电战之一名词,而未有真知灼见,几乎神秘!不知闪电战之成功,无丝毫之神秘作用;而以吾德国意志统一之坚强民族,平日之军事训练有素,而临阵之际,步、骑、炮、车、空各种兵,协同以相与僇力,各尽其能,而又并行不悖;所以杀敌致果,而有成功也。凡我士兵,毋炫于新战术之名词,而怠其职能,以贻德国羞!姑以闪电战中之步兵言之:凡步、骑、炮、车、空联合兵种之战术,所不可不知,而以规定于各国军事操典者二事:(一)兵种不同,而目的则一;其惟一之职能,乃使步兵在吾军强大之火力与突击力掩护之下,迫近敌人,而得以施最后之决战。(二)敌人败退,须奋大无畏之精神,不顾一切,追击之,歼灭之,追奔逐北,此时人人务各竭力之所能,勿瞻前顾后以贻患于纵敌!质言之,即步兵为主要兵种;而其他炮、空、车各兵种,必各尽其能以掩护步兵,勿为敌歼,而支持之以前进,与敌军短兵相接以决战。此一役也,我军之飞机与装甲部队,实能尽其天职以不乖此旨,而遗步兵以交绥者,常为溃不成军之敌,不足以当一击;是足以证我德各兵种之训练有方,而非可因此减轻步兵之责任也!观于波兰之战,魏刚防线以及马奇诺防线之突破,我德之步兵与炮兵协同动作以迈往无前,甚至在迫近之数百呎内,步兵只持枪以斗,近身则搏刺,稍远则射击,徒以自信力,发挥其勇猛精进之职能,而决胜于最后;亦以证今日之步兵,一如往昔,乃用以摧破敌人之最后抵抗力者。则是步兵者,殆战之所以决胜,而不愧为战场之王!此第一义也。敌之败也,稍纵即逝;而能使敌人罢于奔命,卒以一蹶不振者,莫如追击!此时虽可用装甲部队与空军,突飞猛进以不予喘息;然步兵亦当一鼓作气,向前猛追;虽友军失其联络,后路或不继援,一切不顾,务于歼敌;如此,敌人乃不得立足以图再振,而贻纵敌之患。此第二义也。不论武器之进步如何;而人之价值,总有决定之作用。苟非平日训练之有素,安能胜任而愉快!而吾德步兵之坚忍与毅力,舍命不渝,杀敌致果,则是训练有素之明效大验;而吾之所以战无不胜也!”然则士卒之练,安得不以步兵为先务之急乎!波兰练兵,亦以流动之技能著名;而以道路泥泞,不利于机械化部队,及步兵之摩托化;而精练骑兵以为流动之步兵,但用马而不用车耳;亦因地制宜之道乎?然而骑兵之流动,不足以当坦克车之机动!一九三九年九月,希特勒以机械化部队,摧锋直入,锐不可当;波军大溃;纵横驰突,不二十日,而波兰不国矣!英国海军之精练,久为世界第一;惟美差能颉颃;而其训练空军,亦非德义所及也!然士卒之练,技能固贵熟闲,品节尤宜训齐!德国兴登堡尝言:“近代战争,新武器之价值日高;然士兵之训练,道德之教育,未可以武器之精进,而被忽视;此无可疑者!盖行动果敢,实在明悟机巧之先;而临阵之际,意志之镇静,品行之坚定,尤比思想训练之精致为高!战之为事,不以武器之精致,而汩没原始之粗卤;不以技术之繁复,而改变形式之简单也!所以战之欲胜,尤贵陶冶人以具有意志坚强之人格!惟军队之训练,为能陶冶小己严肃之自律,而确信舍身为国之利,屈小己以服从全体,而逸乐偷惰,自私自利之习,刮磨以尽也!我德人之所以不屈不挠,而足以抵抗与我为敌之全世界者以此!”一九一六年,兴登堡欲调保加利亚之德军以赴西线。保王斐迪南曰:“不可!我保人,傥不见德国兵士之盔尖,将无所恃以勇于战!”沙纶和斯特将军曰:“文明人坚强之意志,尤有造于战胜,以视野蛮健硕之体力为多也!”鲁登道夫亦言:“武器不能造成胜利;而惟一造成胜利之条件,只有精神而已!”方一九一九年,德人既迫而承凡尔赛之和约;于是德国兵家极深研几,欲以明英国士气,屡败而不挫者,果何以乎?曰:“英国士兵,富幽默性,以支持于屡挫之余;而幽默性,则德国人之所最缺也!”先是大战之殷,英国漫画家伯恩斯法塞有一著名之漫画,画一老兵,在弹痕累累之室,垂头而坐。一新兵至,指墙上之大圆孔曰:“谁为此者!”老兵头亦不抬,漫应曰:“耗子!”德人翻印此画,颁于士兵,而加注于孔傍曰:“此非耗子所啮,乃一大炮弹之孔也!”用表示英国军人之忍耐性,而明其所以屡败而不挫焉!及今大战之起,德国陆海军情报部,先设一心理实验室;主之者,薛蒙尼脱博士,语于人曰:“文化之精神,足以妨害步兵进攻之精神,何可不予以克服也!”此外又有中央国防军心理测验所、种族研究所,二者皆以指导士兵之如何死。死者,人之所畏也;若运用心理之有法,斯欣然以赴死矣!中央国防军心理测验与种族研究两所,合出杂志曰“士气”,中有一论,谓:“临敌而逃,此人类求生之一反射作用,而不外于兽性之冲动也!非不可能以铲除者也!”然则何道而可以铲除欤?德国一大将言:“在相当之时机,唱相当之歌曲,必能产生精神之奇异作用。如高唱曰:‘吾人欲献身于死!快哉,怯而生,不如勇而死!死!死!死!’歌声一发,而听者唱者,莫不发扬蹈厉,而冲锋直前矣!然士兵之不能无求生者,情也;顾必欲厉以死,而所以为厉者有三:一曰荣誉。耶苏之告人曰:‘持刀之人,死在刀上!’而德之青年,所持以为金科玉律者,则曰:‘人生光荣之归宿,莫如死在刀上!’轻死犯难,亦既相习成风。二曰宗教。宗教之安慰,亦可以厉人于死!德国军人,向不赞同纳粹主义之反宗教宣传,而恪遵普鲁士菲烈德立大王之言曰:‘我不知上帝;然而我敬上帝!’三曰迷信。迷信者,今日科学世界之所羞称也;然而厉士兵以不怯死,则迷信乃大有用!在欧洲第一次大战时,第一号之齐柏林飞艇,横渡大西洋者三百次,空袭英伦者三十次,而上饰一木制之小燕,四受弹伤,而未被毁!于是驾驶员之乘此机以出战者,莫不谈笑从容,谓木燕足为护符,而上帝有以默相之也!心理实验室,踵事增华,而为飞机师设计类似之意像,如狗也,猫也,白马也,乃至破旧之纸牌也,附于机身,无不得呵护如木燕也!设有被神佑而不中一弹之一官一卒,皆足以鼓舞士兵之勇气,而发其幻想,以手加额曰:‘此上帝之相德国也!’”呜呼!以科学发达之德国陆海军情报部心理实验室,而导扬迷信;不亦异闻乎!往者吾国揭暄著《兵法百言》三篇,下篇论术,其中有“辟”与“妄”之两言,以谓:“兵家不可妄有所忌,忌则有利不乘!不可妄有所凭,凭则军气不激!以人事准进退,以时务决军机,人定有不胜天,志一有不动气者哉。”此“辟”之说也。顾又曰:“善兵者,诡行反施,逆发诈取,天行时干,俗禁时犯,鬼神时假,梦寐时托,奇物时致,谣谶时倡,举错时异,语音时舛,鼓军心,沮敌气,使人不测,旋辟妄,旋用妄。盖幻妄之说,正恃之不足,诡托之则有余也。”然则德国陆海军情报部心理实验室之导扬迷信,恶足异乎!非导扬迷信也;盖以导扬士兵轻死犯难之精神,而鼓之舞之之谓作尔!
赏罚孰明?
(训义)王晳曰:“孰能赏必当功,罚必称情。”
基博按:“赏罚”与“法令”不同。“法令”者,悬法布令,申诰诫于未事之前,而诏以从违。“赏罚”者,论赏行罚,课责任于既事之后,而明其功罪。苟赏罚不明,则法令不行!
吾以此知胜负矣!
(训义)曹操曰:“以七事计之,知胜负矣!”
基博按:现代战争,孰为胜负,七事之外,尤有二计:(一)曰资用孰裕。(二)曰工业孰优。孙子屡以“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为虑。兵者,资用之所由耗也。然用无所资,则兵不得动!而今日之战争,尤资用之战争也;其胜负之分,必决于资用之孰裕。如一九一四年,欧洲第一次大战,德方挟其久蓄不用之锐,横厉无前;特以经济计划,生产与供应之集中统制,以及劳工之分配,战前未有缜密之考量,而临战乃失有效之控制,于是德之霸权卒以屈于财权之下!至一九一七年,财匮货竭,民不聊生;而兴登堡时为参谋总长,欲建议,以谓:“国家之财政动员,而社会之经济未动员!傥有一经济参谋部以罗致专家,高瞻远瞩,必能通盘筹划。”而议不果行。及此次大战,而希特勒乃有经济参谋部之设,以七年之准备,而完成流线型之战时经济;前方作战与后方民生,两者融而为一,而在军事与经济参谋本部完全控制之下焉。苏联军事家亦言:“今日之战,非如赛拳角力者好勇斗狠,可以乘人之猝,而仆之于一击也;非兵力物力,源源接济,而持之以久,待敌之耗,不克保大定功。”而资用之孰裕,乃与兵众之孰强,皆为最后胜利之所系焉!所谓资用者有三:(一)曰国家之货币。一九三九年,第二次大战开始,德国军费,每月约合美金十万万元;而英国,则每月五万万元。以迄一九四一年,连兵不解,而军费之继长增高,德国每月至少二十万万元;英则每月十五万万至十七万五千万元。逮一九四二年三月,英国财相伍德在下院宣言:“两年以前,英国每日支军费四百万镑,今则每日一千四百五十万镑,此后且有加无已!”美国一九四二年之战费,为四百万万美元;而日本则一百万万日元;以每一日元最高值估合美金两角三分半,则美国战费四百万万元,折合日元一千六百万万有奇,即日本战费之十六倍也。日本军事预算,于一九四一年得三十万二千一百八十七万六千美元;每月二万五千一百八十二万三千美元,而其中用于中国战争者,为每月八千三百九十四万一千美元。然日本之生活水准,视美为低;所以不能依汇兑价来折合美金,据权威人士估计,日金一元,其购买力约等美金汇价之两倍也!日本能运用金融机构以集中国民之货币;而我国则以藏富于民,由来已久,而金融机构散漫;所以日本之军费增高,而增发公债易;中国之军费支绌,而销售公债难。盖中国之公债销售,由于人各探其私囊,而零星凑集;而日本人民之财富,聚于银行,可以银行承销也。日本人议中国金融以为如人之半身不遂。似乎日本以运用灵活而货币裕;我以金融滞钝而财政绌。然战争之日久,我金融机构之麻木不灵者,或较金融灵活而富有敏感之日本,为能持于不敝。如半身不遂之人,肢体小受创痛,而麻木不仁,处之泰然;其在神经锐敏者,必呼而痛楚不任矣。日本以财富集中,易于予取予求而消耗先尽;中国则以金融散漫,悉索敝赋,而民间能留其有余,时出以济国家之缓急;孰裕孰不裕,须观究竟如何。日本占有中国土地之半,而中国有二万万人民沦陷以受其统治,几两倍于希特勒在欧洲所有占领区之总人口。然希特勒以经济参谋部之设计有方,于一九四一年,每月从征服国所得货物价值,有四万二千万美元;当日本每月军费总数之一倍半,中国战费之五倍。而日本则以政治之不良,工业之落后,其于中国,虽占广土,统众民,不惟无得以济军,抑且养兵以驻防;占地愈广,养兵愈众;养兵愈众,军费愈高;而财赋无所征,物资无所得;予取予求,还资本国。希特勒能以战养战;而日本不能,屈力殚货,徒自敝尔!然货币者,不过以平衡物价,交换物资;而用之所资,在物而不在货币;货殚尚非力屈,物竭只有待毙。军需之资源,民生之衣食,皆物也。更试得而进论之;(二)曰军需之资源。有兵无器,何恃以战!兵之杀敌致果,必资于器;而器之制造与运用,必资于物。近世科学愈发达,兵器愈复杂,而所资之物亦愈夥;列举其品,几至四五千种。而其尤不可少者,盖二十二品焉。如以需要之轻重为次:一曰煤;二曰铁;三曰汽油;四曰铜;五曰铅;六曰酸类;七曰硫磺;八曰棉花;九曰铝;十曰亚铅;十一曰橡皮;十二曰锰;十三曰镍;十四曰铬;十五曰钨;十六曰羊毛;十七曰加里;十八曰磷矿;十九曰锑;二十曰锡;二十一曰水银;二十二曰云母;是也。二十二品之中,尤以煤、铁与汽油三者为先务之急焉。盖无铁,则无所资以制造兵器。然无煤,则无发动力以运用制造兵器之机械;而军舰亦失其运用;故列之第一。无汽油,则空军之飞机,机械化部队之坦克车、装甲汽车,皆失其所以为用而成废物。此外橡皮,亦为兵器制造之所必需;盖飞机、坦克车、汽车、军舰内部之橡皮管及皮轮、皮带,皆用橡皮;而电信队所用之各种电气装置,尤非橡皮不可也。其次铜、锡、铅三者,则制造山炮、炮弹、枪弹之所不可少;而铝、铬、锰及镍,用以制造大炮、飞机及军舰所用之高度硬性钢。铝用以制造飞机。棉花及酸类,用以制造火药及军用被服。硫磺用以制造毒气。则又其次要者。然日本发愤为雄,以海陆军自豪;而制造兵器之所资,惟煤差能自给。铁则百分之七十,输自美。汽油百分之九十,输自美及荷兰东印度。锡百分之七十一,输自荷兰东印度及英属马来。铅百分之九十二,输自英属加拿大及澳洲。棉花百分之九十八,输自美及英属印度、埃及。铝百分之五十九,输自英属加拿大及瑞士。橡皮则全自荷兰东印度及英属马来输入。镍亦全自国外输入。而输入之国,若英,若美,若印度,埃及,若荷兰东印度,若加拿大及澳洲,其在今日,皆日本之敌也;如禁止输入,而日本海陆军兵器无所资以制造与运用,将何以战;只有束手以待毙尔!墨索里尼虽有好大喜功之心,而义大利之军需资源,不能自给。其中煤百分之九十,铁及汽油百分之八十,棉花百分之九十九,橡皮、铜及锡百分之一百,不得不仰给国外。战争之日久,而输入以渐减而至于告绝;张脉偾兴,外强中干;此所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方德苏交战之始,有人言:二十二品之主要军需资源,苏联只缺三品,而德则十九品也。苏联所有之汽油,盖五十又五倍于德;而德年产六十万吨也。未战以前,欧洲各国汽油之消费,每年四千二百万吨;而生产仅八百四十万吨,其中罗马尼亚七百万吨,德六十万吨,法六万七千吨,比利时四万五千吨,阿尔巴尼亚一万四千吨,仅当消费之五分一也。英国阿松爵士谈第一次欧洲大战之协约国胜利,每谓:“协约国乃漂浮在油面上以获胜!”然第一次欧洲大战,一师陆军作战,只须四千马力;而当今之大战,军队配备,无不机械化;陆军一师,非有十八万七千马力,不能以作战;而马力,非汽油,不能发动!然美人言:德国及其控制地所生产汽油之总量,尚不逮美国十分之一;此实德国之致命伤!盖德之所以战必胜,攻必取者,闪电战也。闪电战之所以电发霆震,迈往无前者,空军也,机械化部队也;而空军之飞机,机械化部队之坦克车、装甲汽车,无汽油,则不能动。人亦有言:“空军、机械化部队之战,非以人力战,而以汽油力战也。”今世界汽油生产之地,皆为英、美、苏之所控制;而德之汽油不富,顾不惮罄竭所有,悉力殚锐以用其空军与机械化部队;如连兵不解,旷日持久,汽油会有时竭,则空军与机械化部队之威力,澌灭以尽,无电可闪,势必不战而自屈!特空军之耗油少,而机械化部队之耗油多。方德未与苏开战之前,而所以用机械化部队者,盖矜重之至矣!波兰之战,才数星期;而徇荷、比以降法,亦不过数星期;然汽油消耗,远超占领国掠夺之所得。其余则用空袭以节汽油之消耗;亦欲留其有余也。及其对苏作战也,盖尽所有之机械化部队,前仆后继,连兵两年,而汽油之耗,必有不可以数字形容者!如不得苏联之高加索油田以为偿,必有情见势绌之一日,可断言者!现代战争之中,如以钢为不可少之军需资源,日本每年制钢七百万吨至七百五十万吨;德国每年二千六百万吨至三千万吨;而美则一年九千万吨,十二倍于日本,三倍于德国。德国在欧洲控制各国之所掠夺,约为钢一千五六百万吨;合以德之所自有,亦不过美国产钢之半尔!战争久而愈烈,兵器之损耗必不赀;而美国产钢多,补给易;日、德产钢少,补给难;孰胜孰负,亦可以此为衡也!然孔子论政,足食先于足兵。有兵而无食,不能责人民枵腹以执兵也!其三曰民生之衣食。兵出于民,而民以食为天。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今何必异于古所云耶!一九一四年,第一次欧洲大战,德之所以败,非战不胜,攻不敢也;由人民之困于饥不得食,而同仇敌忾之心日以杀;啼饥号寒,冻馁其妻子,而战士有内顾之忧;士气亦以沮丧;此所以屡胜而终蹶也!一九三七年春,希特勒日夜图所以逞志于奥大利及捷克,而其参谋本部则警告之曰:“若从面包票作战起,则此战争已败绩!”盖其时德国明令准许面包之搀玉蜀黍粉,而牛油、猪油,则非有票不得买,有票亦或无从买也。明年五月,捷克以苏德台人之谋叛而与德有违言。戈林请出兵以快心一决;而希特勒踌躇,亦以不知秋收如何?迨九月而岁大有,希特勒乃陈师鞠旅,而宣言不怕封锁也!今各国连兵不解,亦以战争之日久,人民以衣食不给而厌战。各国政府,无不哓口瘏音,以哀吁人民之节衣缩食;而无法以继粟继肉。计口给粮,风行各国。计口授衣,德亦厉行。然“大炮重于牛油”,希特勒申为大诰,德人播为美谈;及其既也,其人民,以食之无油,而易饥,而倦于工;枵腹从公,人情难能!臣朔饥死,何国之爱!鲁登道夫言:“德人不怕战而怕饿!战不足以摧德国,而饿则以危德国之生存!”此次美国未参战,而先有事于农业政策,以为制裁纳粹之武器,曰:“喂饱英国,饿死德人。”其农林部长威克尔言:“食物孰裕,将以决最后之胜利。”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其言可深长思也!斯三者,皆资用孰裕之计也。所谓工业孰优者:一曰工业生产之能否扩大。二曰兵器制造之是否适用。试先论兵器制造之是否适用:现代适用之兵器,必具三事:曰攻击之威力。曰机动之活力。曰防御之自卫力。而杀敌致果之所资,尤在攻击与机动。第一次欧洲大战,协约同盟,两军相对,深沟固垒,画地不能以进,而日竞于炮火之加猛以相轰击。德人以四二公分之大炮,攻比之凡尔登;以一二〇公里之长射程炮射击法之巴黎。而法则创五二公分之榴弹炮以为报焉。然炮身过巨,转动不易,非有铁道输运,即用数车牵引;攻击之威力虽猛,机动之活力绝滞!及今大战,而装配非兵器之飞机,汽车,以助长一切兵器之机动;以机动之活力愈敏,而攻击之威力益张!义大利杜黑将军以一九二一年,倡制空权之论,建伟大之空军,以谋集团之作战,而握无上之制空权,以制机先。墨索里尼用其言以成义空军,戈林用之以成德空军。一九三九年九月,德之侵波兰也,悉所有之空军,倾巢以出,而集团轰炸,集团使用,盖用杜黑之论而有成功者也。然义之空军,其飞机之数,远过英国;而以与英空军交绥,几乎无役不北;则以制造之不适用也!盖机身多以木质所造,易为炮火所毁,而又速度迟慢,操纵不良。其轰炸机之出动,不置伴送战斗机。而义之最精良战斗机,为玛奇及勃莱达式,每小时速度仅三百哩;英则飓风式之战斗机,每小时速度三百三十六哩;而新型战斗机之喷火式三号,至每小时四百哩。至义国速度最快之三发动机萨伏亚马奇蒂式,则又防御性能极小,以枪座在前,而发射线为三发动机所障;又无伴送战斗机以戒不虞;宜其动辄偾军也!然德用杜黑之论以摧波兰,而用之英伦三岛,则无成功。何者?则以英有适用之战斗机以自握制空权,而无虞于集团轰炸之德空军也!一九四〇年八月八日,迄于九月五日,凡二十九日,德机之在英空击落者,一千二百九十四架;而其中一千一百五十三架,为英战斗机所毁也。一九四一年三月中旬,德空军连四天夜袭英伦;而为英之夜间战斗机击落三十四架;至五月十日,竟以一夕而击落德机三十三架。盖开战之初,英之空军,主防御而注意于战斗机之鸷猛。德之空军,尚攻击而精心于轰炸机之制造;而越海以袭英,尤非载量多,航程大之重轰炸机不为功。然重轰炸机形体庞大,而升降不能灵敏,易为战斗机所乘。德国非无大队之战斗机以相夹辅;然有人以英战斗机之喷火式、飓风式两种,与德之米沙西米特一一〇式、亨克尔一一二式战斗机相较;则米沙西米特之直线机身,不如英机喷火式之流线型机头及椭圆形翼者为灵活。其时,英机喷火式之上升最高限度,为三万六千呎;飓风式三万五千呎;而德之亨克尔机,仅三万一千一百呎,亦远逊之!惟德机之最大速度稍胜;然落地之速度亦必加大!即以轰炸机而论:英之威灵顿式,盖用圆弧结构以增加结构之强度,减轻机身之重量;而航程之大,载量之多,皆德机所不如。则是德之飞机制造,不如英之尤适用,而迄以无成功也!其后随大战之进行,而空中战术演进以注重低空攻击及高空飞行二者。高空低空,无往不宜,固所愿欲,而有不能;于是各种机型,分工合作,或长高空飞行;或擅低空攻击。低空攻击,包括俯冲轰炸,机关枪扫射及空中炮击以至攻击坦克及阻截运输而言。英国空军不甚喜俯冲轰炸机,以为战斗轰炸机,亦可胜任,而安全过之!旋风式能以四炮或二五〇磅炸弹作低飞攻击;而敌机之追逐,则擅战斗以飞逸!高空飞行,则可以伸延轰炸距程;而空中堡垒,扬威一时!英空军用之初期空中堡垒,其保护装备较弱,而恃其飞行高度与速度以进行轰炸及安全返回;特最高不得过三万五千呎,为可瞄见目标之高度尔!至以战术之演进,而图制造之改进,则马力尽量增大,而机器尽量缩小,以令之能载较大之重量,飞较大之速度。惟战斗机与轰炸机之翼载重日增,而转动之灵活以减!盖翼载重增加,而旋转圆周之半径,随之增加也;然速度之猛进,足以抵偿转动之不灵!而今日飞机之设计,注意其速度及上升,较转动为重也!轰炸机之设计,有人以为首重速度;然那亚伐鲁·兰开斯特型之轰炸机,速度虽慢而载重量较大;有四炮座,可以发射上下四方。美国波音式之空中堡垒,火力亦甚猛,足以抗拒敌人;惟飞长距离以入敌境,而供应物之载重必增;则以飞行距程之长,而速度及上升之能力必减低!然遇敌人驱逐机之拦击,当以速度高为佳也!特轰炸机推美,而战斗机必称英!其后英之喷火式,每小时飞行六百哩;而德之米沙西米特式,则五百六十哩。美新共和国之雷电式飞机,最大速度,每小时一千一百十哩,而日人零式机,最大速度,不过六百哩!然以频年战斗之经验,而知飞机之火力配备,亦未可忽,或主小钢炮,或重机关枪。钢炮可以发一弹,毁一机;惟一分钟,只能五发;而机关枪,则一分钟,一千二百发!又以炮弹大,而一飞机,不能如机关枪弹之多备多用也!德、法两国之战斗机,皆配备钢炮一,机关枪二;普通钢炮为二十公分口径,机关枪为七·七公分口径。而美国与义大利,则取乎折衷,而配备以十三公分口径之机关枪两架。至于英国,远在一八三五年,众议佥同,而配备八架机关枪以成一浓密之火网;非不知钢炮之威猛也;然所求者不在猛烈之爆破力,而在密集之火力!及大战之起,德国空军,以交绥败绩,而亦增强火力;于是英人采用钢炮之装备,而在喷火机之每一翼上,配备钢炮一,机关枪二;每分钟,炮弹一千二百发,机关枪弹四千四百发;两者合计,每分钟可四百十磅。至于有四座钢炮之飓风式飞机,每分钟火力,共为六百磅;有四座钢炮与六架机关枪之一种波式飞机,每分钟火力,共为七百六十五磅;火力日以加猛,而德国空军望风靡矣!又如海军之战舰,美国以远离本国作战为造舰目的;日本则以接近本国作战为造舰目的。美舰之所长,在航行半径之广大,与重装甲之厚;盖美人造舰设计时之所耿耿在心者,假如海战而有舰受伤,非航行千哩,不能回根据地以事缮修也!日人则无虑乎此,而早夜以图者,厥为在其三岛海岸线密接合作之海战计划;然扩张领海以臻无垠,而不知其战舰之远离根据地以臻不利!日本战舰之炮火密集,速度加强,无疑也;然而发动力不足!盖日人之造舰设计,多参德国;而德国战舰,有装载过重之倾向也!近年以来,日人造舰之注重装甲加厚,大炮加重,固也;美人何尝不如此;然而美人顾虑安全以牺牲速度!日人则不肯牺牲速度,而不知战舰之安全以及海上航行持续力之受牺牲!日本战舰,有高度之速力;英美海军之所望尘莫及!然义大利战舰之速力,尤超过于日本,为世界无敌之快舰;而以与英海军接,亦无役不北;何者?盖义以速率重于钢甲。故减薄钢甲以增速率。而英以钢甲重于速率,宁加厚钢甲以减速率。及其一旦交绥,则英舰以护钢坚厚,可以抵义机之轰炸,舰炮之射击,而无害;义舰以护甲薄脆,不能当英机之轰炸,舰炮之射击,而多毁;虽舰速有以相胜,而甲薄无以自保也。一九四一年三月,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宣言:“战舰之威力有三:曰火力。曰速率。曰钢甲。三者相互为用,而亦相反为比;增强其中之一,必减弱其他之二。在昔太平无事之日,各国海军部,无不增加战舰之速率,以为利进退,而减薄甲装;不知交绥时,敌炮贯甲直入之足以毁灭战舰而制我死命;义之殷监不远也!美则坚持钢甲重于速率;而每舰所装之钢甲,比世界列国加厚二吋至四吋;盖自开战以来,未见有装甲舰如许厚之钢,而敌机之炸弹,能贯甲以入者!英之主力舰罗特尼号,尝中一最重级之炸弹,仅受微伤,而无害于战争也!然德之新舰,则减弱火力以增强甲厚,只有十五吋大炮八门。美主力舰之古罗莱德级,则有十六吋炮九门。易言之:德舰之每一次遍排放,只射出一万六千磅炮弹;而美则二万七百磅。”傥以日本战舰,与美相衡:从火力言,美亦远优!日本主力舰十艘之每一次遍排放,只射出十三万八千磅炮弹;而美十二舰,则二十三万四千磅炮弹。日本主力舰之重炮,皆十四吋;而长门、陆奥两舰,则十六吋。然日舰所设置之次等武器,则比英美为多;如长门舰配备之五·五吋小炮,为二十门;美之同等战舰,则只有十二门之五吋径小炮;而英之同等战舰,亦只有十二门之六吋径炮。然日舰亦以装炮过多,上层过重,而影响于舰之稳固以易沉覆,虽最上级巡洋舰亦然,固不仅一千五百吨级之驱逐舰也!惟主力舰尚无虑此,而亦有以舰桥之庞大如塔,而失其稳者!美舰之速度不如日;美国主力舰之最速者,不过二十一浬;而日舰,则至迟者二十二浬半;通常二十三浬;至于长门、陆奥两舰改建以后,则自二十三浬以增为二十六浬;而日之战斗巡洋舰,速度尤高!惟日本驱逐舰之速度,则比英美迟二浬,而武器之配备较雄!日本所造之一千七百吨驱逐舰,设六门之五吋径炮与九鱼雷管;而英之新式驱逐舰,仅有四门之四吋径炮与十鱼雷管。美之新驱逐舰,不如日人装炮之多;而别置猛烈之鱼雷武器一枚,则日之所无也!日本新航空母舰,亦以美妙之线型,而得必要之速度!以日舰速度之强高,欲战则逆袭,不欲战则驶避,进退有余裕,而战不战之权,可以自操;一旦开战,尚有选择形势之便利,可以集中多舰之火力而攻一美舰。惟美舰之装甲,则远超于日;其主力舰之钢甲,自十四吋以至十八吋;而日舰则惟长门、陆奥两舰之主要部分,装甲十三吋,而炮塔十四吋。扶桑、山城两舰,装甲十二吋。金钢、榛名、雾岛、比睿四舰,装甲十吋。而战斗巡洋舰,不过装甲八吋;攻击力虽强,而自卫力则弱!一九四二年十一月,所罗门之海战,日本金刚级之主力舰,为美重巡洋舰旧金山号所击沉;而旧金山号,则竟受重创而竟未沉没,开世界海军战史上之新纪录;亦以装甲之厚薄不同!兵法:“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而战舰之不可胜在钢甲,可胜在火力。则是世界各国之战舰,钢甲之厚,火力之猛,以美制为最适用;义则减薄装甲以增速率而不适用,故败也!飞机亦资装甲以自卫。日本陆海军之战斗机,重量较轻,而无保护之装甲。德之驱逐机较重,威力较大,速率亦较高,而装甲足以自卫。义大利之战斗机,亦装甲也。日本之海军及空军,无不设计减轻装甲以提高速率;而启衅太平洋以与美交绥,迭遭挫败;而日本参谋部乃大戚,以证为不可偿之失计焉!坦克车之不可胜在装甲加厚,可胜在配炮加大,与战舰同。从前有人谓:“坦克车速度加快,可以突进以迫敌人之防御炮火,使人不及发。”及佛朗哥将军之西班牙内战,而证其不然!观于西班牙内战,而以知平射炮之威力!顾德人漫未注意;其进攻法也,以一〇六型坦克及一一一型坦克为主;一〇六型最高速度,每小时六十公里;一一一型则七十公里;而一〇六型有七公厘至十五公厘厚之钢板装甲;一一一型有十六公厘至三十公厘厚之钢板装甲;然三十七至四十五公厘口径之炮弹,而在中长射程之内,可以摧破三十公厘之钢甲!特以德军坦克之多,与其最高速度之机动,法人仓皇失措,而德人泰然自得以为无敌也!及以一一一型坦克大举攻苏联,而为红军之平射炮及坦克枪摧灭无遗;乃大惊,而革新坦克以有老虎型,装甲加厚,机动加捷,而益配备长射程炮以制压红军之炮兵;盖德人以为在二千至二千五百公尺之距离发炮;可以先发制人而不受红军中级口径炮之射击也!默察新兵器之趋势,陆上贵猛而速;海战欲猛而坚;观兵器制造之孰适于是,可以知孰为能胜也!然兵器之制造,必有待于工业之发展;试进而论工业之能否扩展:现代一师建立之装备,必有四万件之兵器,而枪弹不在内;至炮兵及机械化部队,尤必加铁甲、装甲炮、平射炮等军用品二万件以上。而今用兵动数十百师,其有待于工业之扩展,为如何乎!日本维新以来,工业虽日趋于发达,然其所发达者,仅为轻工业之纺织、食品等类;而钢铁及机器之重工业,则不相副!无钢铁及机器,则所以制造兵器者无其具。日本机器,多自外国输入;而飞机及坦克车之主要机件,不能自制。今日之战争,亦工业之战争也;而工业之战争,尤以飞机及坦克车二者之制造孰优为衡。日本无近代之汽车制造厂;飞机之发动机,仿制外国而脆劣不坚久;方欧洲各国空军经营建造二千马力以上之发动机时,而日本则仅仿制其一千马力以上之原始发动机。日本之一飞机工厂,如接军部之定货单一纸,而以力之不能独造,不得不联合四百五六十小工厂,与之合作;而一小工厂,又必各联三五小制造所以图合力;虽同一定型,而质之坚脆不一,工之巧拙不齐,粗制滥造,亦其航空所以多败事之一因也。当一九三一年,日本军部以计划改组炮兵,而与炮兵工厂订制七十五公厘之野战炮;而炮兵工厂不能如期出品,所制亦不中程而脆劣!然七十五公厘之野战炮,苏德两国已用之步兵团;而日军之侵我也,仍以为炮兵之主炮!所用步枪及机关枪之口径,则为六·五公厘;然欧洲第一次大战,早已证明七公厘以下口径之枪为不合用;而日人故我依然者,则以日本钢铁工业、机器工业之重工业不发达,而兵器不能精制也!太平无事之日,尚不免于竭蹶,更何论战时之扩展!今而后,纵日本有三百万以上之军队,而无三百万人配备之兵器!徒手不能以搏战,亦何能长此相持,再衰三竭,不仅士气也!德国之钢铁工业、机器工业,为环球之冠;而兵器制造之精,自非日本可及!惟希特勒得政以来,无日不备战,倾国力以事军备,而尽所有之重工业以制造兵器,迄于今日,连兵两年,而兵器之制造,已臻其极;国内所有之重工业,不复有余地以为扩展。英之重工业,颉颃于德,而备战之日浅;承平之时,未尝尽所有之重工业,以制造兵器;虽仓猝为德所乘,而重工业留其有余,以为兵器制造之扩展,而德则不能扩展!一九四〇年,美国方开始擘划以汽车工业改为飞机工业,以其他重工业改为军火工业,而德则改无可改!如旷日持久,而德之兵器制造,将相形以见绌,而不能与英美等量!德之所以利速战速决,图孤注之一掷,而不欲长相持者,亦以此也!今英美之兵器制造可扩展;而德之兵器制造不能扩展,久必不支!总之兵器之制造,必植其基于重工业;而日本之兵器,不能精制,以重工业不发达也!德之重工业发达,而兵器能精制,不能扩展,则以兵器之制造太急激,而不为重工业留其有余不尽也!此工业孰优之计也。夫所以衡工业之孰优,固不出于二者:一曰工业生产之扩大。二曰兵器制造之新颖。而兵器制造之新颖,尤必与工业生产之扩大,相剂而不相害。试以飞机为例:开战之初,德国空军之强大,为其飞机生产之集中于若干卓越型飞机之制造;其种类不多,而无不有高水准之性能以适应战术之卓越!一九四〇年,法人之所以为希特勒所乘者,其道多端;而空军之不如德强大,亦其一也!空军之弱,由于飞机之少;而飞机之所以少,则由于航空部长拉湘伯者,达拉第之所信任也,与其所谓专家者,设计新型,人人异制,筑室道谋,式样时改,是用不规于成,而大量之生产无期;则是以制造之新颖,而妨生产之大量也!大抵设计打样之工程师,蕲于推陈出新,以制敌机之先。而负责制造之工程师,则欲以多胜寡,而增我机之数。然设计者,得一新型时,辄欲停制旧机,改造新型,而厂之机构与人事!非相应以改组,则无所措手;而生产停滞矣!此法之所以败也!美人有监于法,于是分全国之制造机构为二,其一制造旧机,其一设计新型;及新型之有成功,而大量生产时,然后停制旧机,改组旧厂,适当配备,而予设计者以第三种新型之试验;如是往复不已,递相循环,日新又新,抑亦日多又多!然非广土众民,工业发达之美,不能有此雄财大略也!英国则开战以来,轰炸战斗,新机日出,从未停滞于一型;则以美机为之消息,而以弥缝其阙也!然而德则如何!则飞机之造,已跻日多又多之极限;而不能日新以又新!如欲改弦更张以设计新型,则生产不得不减低,而大战方酣,供不应求!倘保持生产之大量,久而又久,两军相接,不能推陈出新,必以相形见绌,往日适用,今岁落伍。长此以往,德之飞机,不惟生产之量,不能扩而益大;抑亦制造之型,无从精以求进;此亦旷日持久,于德不利之又一义也。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训义)梅尧臣曰:“武以《十三篇》干吴王阖闾,故首篇以此辞动之,谓:‘王将听吾计而用战,必胜;吾当留此也。王将不听吾计而用战,必败;我当去此也。’”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
(训义)曹操曰:“常法之外也。”杜牧曰:“计算利害,是军事根本。利害既见听用,然后于常法外,更求兵势以佐助其事也。”张预曰:“孙子又谓‘吾所计之利,若已听从;则我当复为兵势以佐助其事于外。’盖兵之常法,即可明言于人。兵之势利,须因敌而为。”郑友贤曰:“或问计利之外,所佐者何势?曰:兵法之传有常,而其用之也有变。常者,法也。变者,势也。书者可以尽常之言,而言不能尽变之意。五事七计者,常法之利也。诡道不可先传者,权势之变也。常而求胜,如胶柱鼓瑟,以书御马;赵括所以能势而不能战,易言而不知变也。盖法在书之传,而势在人之用。武之意,初求用于吴,恐吴王得书听计而弃己也,故以此辞动之;乃谓书之外,尚有因利制权之势,在我能用耳!”
基博按:自此以上论“计”,以下论“势”;而两语束上开下。“外”者,非内也,“经之以五事”,内自治也,“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外虑敌也。以上所论是也。而下文所论之势,则遇敌攻守之方,尤“外”之“佐”而已。故曰:“乃为之势以佐其外也。”“计”者,熟虑于未战以前;“势”者,善审于临战之时。
右第三节,论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训义)杜牧曰:“自此便言常法之外势;夫势者,不可先见,或因敌之害,见我之利;或因敌之利,见我之害;然后始可制机权而取胜也。”张预曰:“所谓势者,须因事之利,制为权谋以胜敌耳;故不能先言也。自此而后,略言权变。”
兵者,诡道也。
(训义)王晳曰:“诡者,所以求胜敌;御众必以信也。”张预曰:“用兵虽本于仁义,然其取胜,必在诡诈。”
基博按:王氏之言,是也;然而非《孙子》之意也。观其《九地篇》曰:“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则是诡者,非徒以胜敌,抑亦以驭众也。惟此一句领起下文,自指胜敌之诡道而言。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训义)李筌曰:“言己实能用师,外示之怯也。汉将陈豨反,连兵匈奴,高祖遣使十辈视之,皆言可击。复遣刘敬,报曰:‘匈奴不可击!’上问其故?对曰:‘夫两国相制,宜矜夸其长;今臣往,徒见羸老;此必能而示之不能,臣以为不可击也。’高祖怒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妄沮吾众!’械系敬广武;以三十万众至白登,高祖为匈奴所围,七日乏食。此外示之以怯之义也。”杜牧曰:“此乃诡诈藏形。夫形也者,不可使见于敌。敌人见形,必有应。《传》曰:‘鸷鸟将击,必藏其形。’如匈奴示羸老于汉使之义也。”何氏曰:“能而示之不能者,如单于羸师诱高祖,围于平城,是也。用而示之不用者,李牧按兵于云中,大败匈奴,是也。”
基博按:“用而示之不用”,如与“能而示之不能”,上下互文见义,作“不用而示之用”,如下文“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之例;用意似更耐人味。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训义)李筌曰:“令敌失备也。汉将韩信虏魏王豹;初陈舟欲渡临晋,乃潜师浮木罂,从夏阳袭安邑而魏失备也。耿弇之征张步,亦先攻临淄;皆示远势也。”杜牧曰:“欲近袭敌,必示以远去之形。欲远袭敌,必示以近进之形。韩信盛兵临晋而渡于夏阳。此乃示以近形而远袭敌也。后汉末,曹公、袁绍相持官渡,绍遣将郭图、淳于琼、颜良等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绍引兵至黎阳,将渡河。曹公北救延津。荀攸曰:‘今兵少不敌,分兵势乃可。公致兵延津,将欲渡兵向其后,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擒也。’公从之。绍闻兵渡,即留分兵西应之。公乃引趋白马,未至十余里,良大惊来战;使张辽、关羽前进击破,斩颜良,解白马围。此乃示以远形而近袭敌也。”
基博按:希特勒之得政也,所以号于德人,而得其拥护者,曰复仇于法以雪前败也。顾处心积虑,以反苏共为天下号;并奥吞捷,明示东向,而告于法人曰:“不西侵法境,不欲收复阿尔塞斯、劳伦二州!牺牲百万壮士以克复一地,而一地之所获,不足以养众百万也;于我何利!”于是法人大慰,而谢波兰之用兵。及希特勒大举以袭波兰,而法人出兵声援。顾法国统帅甘末林所用之间谍,以侦德者,为德之间谍所贿买,所利用,而以复于甘末林曰:“希特勒之大欲在巴尔干,方疲兵于东,而未遑西略。”于是甘末林命魏刚以精兵赴近东,欲与土耳其联合作战;而所以卫北疆者,皆老弱焉。及波兰既下,而希特勒乘胜远斗,回兵东向,不径走荷、比;而盘马弯弓以占丹麦,攻挪威,若无意于法,然后急转直下,徇荷、比,以袭法之北疆,而乘其不虞;是亦“近而示之远”之明效大验也。至希特勒之攻苏也,以一九四一年五月二日,与墨索里尼会于勃伦纳,早有成议;不动声色,而悉力殚锐以徇南斯拉夫,攻希腊,争克里地岛,而嗾使英伊与英叙之战,若欲进攻苏彝士以扼英人之吭;而示俄人以方骛于西,未遑东顾。一旦宣战,而陆军三百万人,已阵苏边,机械化部队如潮而至;先人有夺人之心,而苏联猝为所乘,节节退却。亦“近而示之远”也。美之以艾森豪威尔将军突袭法属北非登陆也,实以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八日,而先以八月十九日,英美盟军突袭法之西海岸第厄甫,虽交绥而即退,人以为将于此登陆以图开辟欧洲第二战场也!及艾森豪威尔登陆北非以有成功;而罗斯福宣言:“第厄甫之役,特为声东击西以疑误德人,若将有事西欧;而攻其不备以登陆北非。”则“远而示之近”也。
利而诱之。
(训义)杜牧曰:“赵将李牧大纵畜牧,人众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喜,率众大至;牧多为奇阵,左右夹击,大破杀匈奴万余骑也。”
乱而取之。
(训义)李筌曰:“敌贪利,必乱也。秦王姚兴征秃发傉檀。傉檀悉驱部内牛羊,散放于野,纵秦人虏掠。秦人得利,既无行列。傉檀阴分十将,掩而击之,大败秦人,斩首七千余级,乱而取之之义也。”杜牧曰:“敌有昏乱,可以乘而取之。《传》曰:‘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武之善经也。’”张预曰:“诈为纷乱,诱而取之,若吴越相攻,吴以罪人三千,示不整而诱越;罪人或奔或止,越人争之,为吴所败,是也。”
基博按:三家之解不同,李筌连上句“利而诱之”读,谓利以诱之,乱而取之也。杜牧则引“取乱侮亡”之义,而乘敌之自乱也;然谓乱之在敌,则与李筌不同而同。至张预“诈为纷乱”之说,则以乱为我之诡道焉;虽似曲解,而亦有理也。
实而备之。
(训义)张预曰:“经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有余,则实也;不足,则虚也。言敌人兵势既实,则我当为不可胜之计以待之,勿轻举也。李靖《军镜》曰:‘观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
强而避之。
(训义)李筌曰:“量力也。楚子伐随,随之臣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矣’,少师曰:‘不当王,非敌也。’不从。随师败绩,随侯逸,攻强之败也。”梅尧臣曰:“彼强,则我当避其锐。”张预曰:“经曰:‘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言敌人行阵修整,节制严明,则我当避之,不可轻肆也。若秦晋相攻,交绥而退,盖各防其失败也。”
基博按:用兵以全军为上。“强而避之”,所以为全军也。苟军全而不破,则敌强而无害;虽攻城掠地,而敌无法以终保;虽追奔逐北,而我有力以反攻;我之避不终避,敌之强不终强也。一八一二年,法皇拿破仑以三十六万人,挟其百战百胜之威,长驱入俄。而俄大将苦兹则夫移民清野,引兵不战。拿破仑所向无前,列城风靡,留兵置戍;得地虽广,兵力乃分;及至莫斯科,而麾下之众才十万矣!长途不得休而师以老;空城无所资而士以饥;顿兵挫锐,不战自屈,而莫斯科一炬,仓皇引退,溃不成军,而拿破仑之霸业以摧,则以俄人之能“强而避之”也。一九一四年,法大将霞飞之大败德人于玛尔纳河也,不作迎头之击,而先缓退以持;亦以德军之推锋直入,锐不可当,“强而避之”也。苟奋不虑难,而为孤注之一掷,覆军杀将,徒遗敌擒耳!军破而国亡随之矣!我国之抗日以战,坚舰快炮,不如日也;飞机坦克,不如日也;士卒之练,兵众之强,不如日也;然而日人战胜攻取,开疆千里,得我之地,而不能破我之军,再接再厉,以迄于今,连兵四年,而无如我何;亦以我之知“强而避之”也。然所谓“强而避之”者,非望风而逃,委土地人民以资于敌也;盖蓄锐养威,全军而退,诱敌以致之可击之时与地,相机而动,欲以歼于一战,如俄之于拿破仑,霞飞之于德也。其避之也,亦有所以避之法:必移民清野,焚积聚,毁庐舍,以毋赍盗粮,遗敌俘。必毁道路,阻交通,而无予敌以长驱直入。必沿途留兵,四散伏匿,伺敌之进而潜处其后,以策应他日之反攻。必且战且退,步步为营,而左右翼得所控扼,毋予敌人以迂回包围之余地。如敌炽张而势不可当,或疾退以据险而示敌以不可逼;或分兵以四散而炫敌以不知追。凡事有宜,不得尽言。如无程序,无计划,而不谨所以为避之术;我避而敌乘之,堕军实而长寇雠,则又莫如避也!然“强而避之”,抑别有妙!我之抗日也,日人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强而避之”,固也。然我之所以为避,不引兵向后退以为避,而转兵进敌后以为避;纵敌之前而随其后,敌尽前无坚壁,我却退有余地俟敌之深入而不继,占地既广,分兵渐单;然后转退为进,分途合击,以我之合,攻敌之分,无不围而歼之!此则避而不退,进以为避,而弱势亦有以歼强,强敌不保其终强,神而明之,用兵之妙也!六国时,秦以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败楚军;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秦师,亦用此术。徒以楚蹶不振,谈兵者成败论人,罕究其妙尔!
怒而挠之。
(训义)杜牧曰:“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王晳曰:“敌持重,则激怒以挠之。”张预曰:“彼性刚忿,则辱之令怒;志气挠惑,则不谋而轻进;若晋人执宛春以怒楚,是也。《尉缭子》曰:‘宽不可激而怒。’言惟宽者,则不可激怒而致之也。”
卑而骄之。
(训义)杜牧曰:“秦末,匈奴冒顿初立,东胡强,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以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国之宝,勿与。’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使使来曰:‘愿得单于一阏氏。’冒顿问群臣?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与之。居顷之,东胡复曰:‘匈奴有弃地千里,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与之亦可,不与亦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本何可与!’诸言与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东袭东胡。东胡轻冒顿,不为之备;冒顿击灭之;冒顿遂西击月氐,南并楼烦白羊河南,北侵燕、代,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也。”王晳曰:“示卑弱以骄之,彼不虞我而击其间。”张预曰:“或卑辞厚赂,或羸师佯北,皆所以令其骄怠。吴子伐齐,越子率众而朝,王及列士皆有赂。吴人皆喜,惟子胥惧曰:‘是豢吴也!’后果为越所灭。楚伐庸,七遇皆北,庸人曰:‘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楚子乃为二队以伐之,遂灭庸。皆其义也。”
佚而劳之。
(训义)杜牧曰:“吴公子光问伐楚于伍员?员曰:‘可为三军以肄焉。我一师至,彼必尽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误之,然后三师以继之,必大克。’从之。于是子重一岁七奔命,于是乎始病吴;终入郢。后汉末,曹公既破刘备,备奔袁绍。绍引兵欲与曹公战。别驾田丰曰:‘操善用兵,未可轻举,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有四州之地,外结英豪,内修农战,然后拣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人不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矣。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悔无及也?’绍不从,故败。”
亲而离之。
(训义)张预曰:“或间其君臣,或间其交援,使相离贰,然后图之。应侯间赵而退廉颇;陈平间楚而逐范增;是君臣相离也。秦晋相合以伐郑,烛之武夜出,说秦伯曰:‘今得郑,则归于晋;无益于秦也。不如舍郑以为东道主。’秦伯悟而退师,是交援相离也。”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训义)孟氏曰:“击其空虚,袭其懈怠,使敌不知所以敌也。故曰:‘兵者无形为妙。’太公曰:‘动莫神于不意,谋莫善于不识。’”
基博按:“能而示之不能”至“亲而离之”十二语,为目;而“攻其无备”二语,是纲;乃总束“能而示之不能”十二语而明其妙用,以见“能而示之不能”至“亲而离之”,诡道虽多,两言蔽之,不过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云尔!而析言之,则先发制人之谓“攻”;曰“攻其无备”,则出以突击而为奇袭;曰“出其不意”,则不拘寻常而为机动;此孙子所以提示战略战术之原则也。欧洲兵家著书,无不实事求是;而罕有片言揭要以提示原则!及今日之大战,而美人尼古尔逊始发凡起例以揭九原则;而要其指归,不出《孙子》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两语;而特以为九原则必相互为用,乃能制胜而不为人所胜!其说曰:“凡事,无不有基本原则。战争有战争之原则,犹之圬者必依圬之原则以为圬也。战争原则者,历来名将所以战胜攻取之战略工具也。近代战争之武器日新;然坦克车及飞机,未能改变战争原则以别出新裁也!吾早岁从军,而探讨战争之原则,求之于军事学课本,求之于行军条例及所发操典,所得者,非散而无纪,则泛而无当也!不得已而旁求之于军事历史,于名将自传。福煦将军所著书,仅提示三原则;而近在美国有尽人传诵之一书,则仅有一原则以相提示曰‘攻’。福里斯德之言曰:‘战术之要,莫如集中兵力以先发制人!’则以一言而说明福煦之三原则,可谓简而得要矣!然而未也!诚窃以为欲尽制胜之道,必据九原则以设计,我之说明九原则,不欲以先后为轻重;而运用之妙,必知以参互为用,而后能推行尽利;若知其一而不知其他,顾此失彼,未免于败也!所谓九原则者:(一)曰攻,此胜之最后手段也。今日之大战,民主国家,不明乎此,而安安静静以取守势;我不攻人,人将攻我;无动为大,坐以待毙而已矣!攻则制人而不制于人!其(二)曰安全。攻而不策以安全,则攻亦或以覆败!安全者,动态之守势,而以掩护攻势者也;未制胜,先虞败;而进攻之时,凡吾军之两翼,后路及上空,无不策安全以善掩护!然人亦有言:‘猛攻为最好之国防!’不善用兵者,往往留大兵以掩护后方,而进攻之力遂薄;则安全沦为守势矣!善用兵者不然,则以下一原则而以决定进攻与安全所需兵力之正确比例。其(三)曰兵力之节约。此之云者,谓留少兵以置不重要之地,而集中大军于主要目标。善用兵者,往往以吾军利用内线,而迫敌军于外线作战以节约兵力;此固德军之所擅也,常用少兵以牵制敌人,掩护我军,而集中主力以进攻主要目标。其(四)曰主要目标之认识。主要目标,不必为第一目标也!所谓第一目标者,非当前最危及我之敌人;即以我最短进攻线而可进攻之敌人;非然者,则吾人进攻主要目标时,不得不假途之地带也!主要目标,则或距我辽远之敌人,非剪其羽翼,撤其前卫,不能以进攻征服;而置之第一目标之次!德之未以全力攻英也,先灭波兰,徇丹麦、挪威,下荷兰、比利时,以次及法,而英之羽翼日削,前卫尽撤;德乃徐以肆志于英矣;顾移兵苏联以转移主要目标,此不可逭救之致命伤也!其(五)曰集中兵力。如不节约兵力,亦何能集中兵力!如不确定目标,抑何能节约兵力!倘指挥战事者,不由英明元帅之独断,而出于委员会之折衷群言,则必以目标之不易确定而分散兵力!今日民主国家之败局,在步步为营,处处设兵;而不知孰为要害之地以集中兵力!德人大举以攻法,而英人出兵以援法;法人则以其空军散布于地中海及义大利之阿尔卑斯山,而留百分之四十置于国境以抵抗德人;德人则集中其全国空军百分之八十,而以对法国空军百分之四十;众寡之不敌,已不言可喻!英人则以其空军分散战场辽远之地方服务,而留一部以自卫英伦三岛;遂授德人以制胜!而究其所以:一由于同盟国联军之意见纷歧,无人能负责决定孰为要害之地以集中兵力。一亦由于不知兵力节约,而置兵无用之地。然不能不要其归于同盟国联军之不易合作也!其(六)曰合作。拿破仑有言:‘我不患人之有同盟!人有同盟,我即可以制胜!’何也?以联军作战,不易协力;而雄主独断,指挥在我也!一九四〇年,德军之侵荷兰、比利时以攻法也,比、荷拒英、法之举行联合参谋会议,可为联军不合作之证。同盟国之联军合作是一事;而一国军队之各部队合作又是一事。其(七)曰指挥统一。指挥不统一,何能言合作!合作必在统一指挥之下!同盟国之联军,不可不有统一之大参谋部以事联系;而一国之军队,亦必于元帅之下,有联系海陆空军之参谋总部。今日同盟国之联军以及吾军,各不相谋;非经挫败以证指挥之必统一,未能及早改图也!如指挥既不统一,而又无人当机立断,则不能以用突击矣!其(八)曰突击。日本之袭珍珠港,突击之适例也!一九四〇年,德之进攻亚尔丁也,亦为突击!能突击者,必能为非常之将材;其不然者,蠢材而已!其(九)曰机动。突击而不出以机动,抑亦不能成功!譬之力士之摔角也,双脚跳动,愈快愈得劲,则敌人不知措手足而为我胜矣!法人以大兵置于马奇诺防线之后,无动为大;不惟违反机动之原则,抑亦大乖攻之原则也!”综观所论,以攻为前提;而以突击与机动要其终;抑与《孙子》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同指。特《孙子》以“能而示之不能”至“亲而离之”十二势,设计于未攻之先,而多方误敌以不为备。尼古尔逊则以“安全”至“合作”六原则,匠心于欲攻之时,而万全设计以成突击。《孙子》为敌之可胜;而尼古尔逊先为不可胜,殊途同归,其事相成也!又有美人古柏著《敌人之战略类型》一文,而依据“奇袭”与“机动”两原则以明德日战略之善节约兵力,其说曰:“观于美国之南北战争,而以征参战之人,如研究战略而能实践,纵武器不如人,而亦未尝不可以制胜也!战略者,用兵之科学;蕲以兵力之节约,用其兵力,而能达国家之总战略以有成功也。战略之至高无上者,莫如军事布置之本身,明示敌人以抵抗无用,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战略之典范,不出历代名将之箴言集,而流传甚多,好尚不同!有人喜拿破仑之箴言;亦有人喜菲烈德立、克老山维兹、约米尼、毛奇、孙子以及其他兵家言;精义纷纶,莫探指归!二十年来,各国治兵学者,颇多折衷群言,旁搜战史,欲以观其会通而籀明战略之原则。堪萨斯州里温华士堡垒参谋指挥学校发凡起例,以一九三六年刊布专论,而揭七原则,最为得要!所谓七原则者:(一)攻;(二)战斗力之集中;(三)兵力节约;(四)机动;(五)奇袭;(六)警戒;(七)协同;是也。其中尤要者,莫如‘兵力节约’;有军事理论家,以为此战争之定律也!所谓‘兵力节约’云者,谓以适当之兵力,用于预期之目标,而恰如分际;譬之工焉,毋以成人之所胜任,责之孩提;亦毋以孩提之所能为,托之成人!倘预期目标之牺牲过大,不妨慎重考量,顾而之他以不多耗兵力。而兵力所以节约之法,莫如‘机动’与‘奇袭’!‘机动’以惊敌人而使之仓皇失措。而‘奇袭’,则以击破敌人之心理均衡,而将军夺心,三军夺气以致溃败!总而言之:‘兵力节约’,为战略之第一原则;而‘机动’与‘奇袭’,则‘兵力节约’之系论也!”战略与战略类型之应用,殆胜败之所由分;而吾人之大敌,曰德,曰日;试观吾敌人之作战,揆之战略类型为何如;吾人乃以知吾敌人今日之所以胜,异日之如何败;而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日人与德人相同,有活力,有创造力,有野心;又以地狭民稠,有人口之压迫;万戎讲武,以力图扩张生存空间。其用兵,皆采取约米尼之所谓“内线作战”,而以其国为中心地位,往外向四周之邻人进攻。菲烈德立、俾斯麦及威廉第二之德国战略计划,与希特勒德国之战略计划无二!神武皇帝与丰臣秀吉时代之日本战略计划,以视今日之日本,所不同者,武器而已!惟德立国于大陆,不如日本之为岛国!日本以岛国而在亚洲大陆之东北滨海地方,仿佛英国之在欧洲大陆西北海岸;日本政策,与一五八五年以前之英国政策相似!英国至一五八五年以后,始放弃统治欧洲之企图,而采取欧陆势力均衡以建海外帝国之论。今日本采用英国之前期政策,势之自然;而日本在亚洲之企图,无不为中国所扼;非征服中国,不能以称霸东亚!至一九三七年,而中日战争以爆发!日本陷入中国泥淖之论虽盛,然非军事专家之所许!美国陆军威鲁贝上将以一九三九年出版《战争中之机动》一书,于日人作战之勇,备极推崇,以谓:“就战略而论:参谋工作以执行机动之概念;日本大本营,已建立高度之表演纪录!日本作战范围之庞大,堪与拿破仑媲烈也!”中日战争,与美国南北战争相似!华盛顿与南部纽奥连斯之位置,犹之上海与广州。而多内康达之战略,则封锁东部诸海港以窒息南部同盟诸州;而以大军向维克斯堡推进,截南部同盟诸州为二;于是南部同盟诸州不能自振矣!今日本占领中国沿海,而以向汉口推进;及一九四一年,而中国之沿海平原,无不为所占领!又乘法国之溃败以占越南,而控制泰国;于是中国运输供应之大门,惟滇缅一路而已!日本之占领越南以握南部亚洲之锁钥,正如往年之并朝鲜以把握亚洲北部之门户!越南,为进攻菲律宾、马来亚、苏门答腊、爪哇及缅甸之中心根据地;而以越南为支柱之台湾、广州、海南岛一线,比诸英美之香港、马尼拉线为强固多也!于是后顾无忧而以进攻太平洋之英美荷属地!日本用师三十万以组成特种部队,分布于几百万平方哩之海陆,战胜攻取,而兵力不形不足;不六月而占有次于英国属地之一殖民帝国;中国仅有之输入供应路线,亦以告断!吾人应知日本之不同于德国!日本不惟有强大之陆军及空军,抑亦有海军以占世界第二位!使德国亦有日本之海军,而加以固有之武力,抑何至顿兵以占加莱及克里地岛而不进!吾人从日本之战略,而以见海陆空三军之联合利用!日本借海陆空三军之联合利用,而未得占者,惟苏联之海参崴及印度之加尔各答耳!日本已尽占东亚之一切工业中心与原料中心;倘岁月之久,政权以固,则日本之强大,非举全世界团而为一以悉力相抗,未见其有幸也!今而后,可以攻日本者,惟有中国与西伯里亚!然中国以武器之配备不足,只以困扰日本而已!苏联则以在西欧与德国作殊死战,必不能有事西伯里亚以攻日本也!日军据要害以控制海陆,而敌人之势自瓦解!日本不必尽占所有英属各岛也,只占新加坡及香港,足以瓦解英国东方属地矣!不必占夏威夷也,只毁珍珠港,足矣!中国,则占工业区以妨其生产;封锁外国以断其供应;而中国困不得振矣!日军之战略,在据要害之地以控制敌人不得攻,而不必歼灭敌人以不反攻;在蹈敌人之瑕,而不蹈敌人之坚!兵力节约之一原则,实为日军所以制胜之定律。日人能以适如其量之兵力,而左宜右有,投之无不利!吾人往往估计其兵力过低;而不知其善运用,少而见多,善为机动,出以奇袭!奇袭为日人所喜之战略!一五九八年,丰臣秀吉用之;而一八九四年之对中国,一八〇五年之对俄国,无不以奇袭胜!今日之役,以奇袭珍珠港,而美国之海空军几熸;尤惊心动魄者也!美国克里尔中校尝著论《步兵杂志》,而以证明日本之士兵,能以七十二小时,而为一百二十二英里之机动行军!观其负步枪与一百五十发之子弹以及四十磅之背包,日夜不休,兼程而进;及其既也,休眠四小时,而疲劳以复!惟其善走与耐劳,此所以随地机动,能无虞山川之阻,而以出人不意也!然而德国则何如?十九世纪,普鲁士占据大陆中心位置之战略,菲烈德立用之于七年战争而有成功!观其以希特勒摧破波兰之姿势,突袭萨克逊,不数星期而亡之;遂以犯天下之不韪,而法、奥、俄与瑞典以及其他日尔曼诸小国,联军声讨;将以四面合围。顾菲烈德立则利用其中心地位,而各个击破之以不得协同作战。及今日之大战,而希特勒第三帝国有同一之中心地位,以及内线交通之便利;顾有鉴于上次欧洲大战,而以知二十世纪之大军团,有强大之防御力;殊有妨于菲烈德立迅速决胜之遗教!至一九一七年,协商同盟,苦战不休,欲以突破二十五哩之一防御地带,不可不集中七十师之兵力,计一百二十万人;易为守而难为攻,顿兵挫锐,相持不决,而师以老!南征北讨,各方受敌,而力以分!情见势绌,遂以溃败!盖一中心地位之作战,须不断进攻以保持主动;其为攻也,尤必在同一之时间,取同一之方向以集中绝大兵力,并心一向而进攻若干敌人之一以速决之!如不速决其一,则必两面作战,而一九一八年之覆辙重寻;此德国统帅部之所大患也!欲以恢复迅速决胜之传统,必先建立迅速决胜之战术;于是以西班牙参战之历练而有得焉!闪电战者,机动战术之极度也!第三帝国兵力,以极度机动而节约。大战之初,置少兵西线以牵制英法;而集中七十师人以闪击波兰,才十六日而波兰以溃!则留少兵以掩护东线,而转锋西向以厚集其力;法以世界最大之陆军国,一挫于爱登爱麦尔,再挫三挫于色当、敦刻尔克,而大败不支!法人慑于第三帝国兵力之雄厚,战术之机动,锐不可当,遂以解甲!一时声威所播,示人以抗必无幸!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不战而屈;而希腊、南斯拉夫,一战而溃;则机动战术之明效大验也!然第三帝国乘胜远斗以掩有巴尔干半岛,兵锋所极,苏联不能无戒心;而英人狼顾于西,思湔前败;然英人以第三帝国之夜间空袭及潜艇攻击,疮痍之余,猝不自振,可以无虞也!于是摧锋而进以大举侵苏矣!第三帝国有军三百师,而侵法一役,只用七十六师;以视一九一七年之用七十师而以进攻二十五哩之一防御地带者,其兵力之节约为何如也!每一役之兵力,绝不超出所需;而曾未有一役使用其全部兵力四分之一以上者!及其大举以侵苏联也,最高估计用三百师;而希特勒宣言:“此一战线,蜿蜒两千哩!”则是平均六十六哩有一师;而其闪击荷兰、比利时以侵法也,战线之长,未尝过四百哩;而用七十六师,则是平均五·三六哩有一师;而知第三帝国之侵苏联,以视侵法一役,兵力尤大节约;而所以失败,则由于低估苏联之力!比利时、荷兰之猝不足以当一击,实以其幅员褊狭,无地回旋,闪电战战术之奇袭,一变而为战略之奇袭,此第三帝国之所以成功也!至苏联则幅员数万哩,泱泱大国;而利用边区之深广以缓和闪电战之震动力;战术之奇袭,只成战术之奇袭而已!第三帝国为机动之怪物;亦以恪守机动之原则而战无不胜!然苏联之地形与气候,非机动之战术所能推行尽利!北部之沼泽森林,既以妨碍机械化战斗之不易进行;而一九四一年秋季,大雨连绵,尤以延缓德军之前进!德军机动之成功,只限于乌克兰及南俄;而苏联则避不交绥,一任德军之纵横驰突;顾再衰三竭,至史丹林格勒而势以蓄缩,顿兵挫锐,不能增援,只有退却;而以掩护退却之后卫,无不被红军包围而歼灭矣!战斗力之集中,抑以辅兵力之节约;然第三帝国侵法一役,能以战斗力之集中,而辅兵力之节约;而侵苏,则以兵力之节约,而妨战斗力之集中!第三帝国在苏联前线,每一哩之兵力,比之侵法一役,少百分之二十七!倘德军能闪击红军以迂回,亦或以寡胜众;顾红军则善用空间以避免德军之闪击与迂回!方德军以一鼓作气,推锋而前以抵伏尔加河与高加索,列城风靡;然史丹林格勒与巴库之不下,师老力竭,则其最初之胜利,何当最后之成功!有美国新闻记者,问红军第六十二军军长朱可夫将军,谓:“德军战术之失败何在?”朱可夫将军曰:“德军之失败,在战略,不在战术!所以战术之胜利,无补战略之成功也!”歼灭战,为德国战略类型之主旨;今希特勒第三帝国,不能占领莫斯科以歼灭红军,则以迅速决胜之战术,而不能以达迅速决胜之战略,左顾右盼,介于英、俄两大之间,而不能速决其一以陷于两面作战;仓皇失措,第三帝国无幸矣!观于《孙子》论势,而归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尼古尔逊氏、古柏氏论战略战术,而特重“奇袭”,“机动”;异词同趣,所以为迅速决胜一也!然迅速决胜而不得,则如何?尼古尔逊氏、古柏氏之所不言矣!《孙子》则预虑于未发而先之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曰“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知柔知刚,其惟孙子乎!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训义)杜牧曰:“传,言也;此上言之所陈,悉用兵取胜之策,固非一定之制;见敌之形,始可施为;不可先事而言也。”
基博按:“计”者先事而虑。“势”者临敌以施。自“势者因利而制权”至此,而卒言之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盖必临敌而制变,不可以此为先务之急;而先务之急,只在“计”尔。
右第四节,论势。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训义)王晳曰:“此惧学者惑不可先传之说,故复言计篇义也。”郑友贤曰:“或问得算之多,得算之少,况于无算,何以是多少无之义?曰:武之文固不汗漫而无据也;盖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彼我之算,尽于此矣。五事之经,得三四者为多,得一二者为少。七计之校,得四五者为多,得二三者为少。五七俱得者,为全胜;不得者,为无算。所谓冥冥而决事,先战而求胜,图乾没之利,出浪战之师者也。”
基博按:“算”,即“计”也。上文所谓“经之以五事”,知己也。“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知彼也。知己知彼,度德量力,乃所谓“多算”;非指兵家诡道也。
右第五节,论多算少算以分胜负,为一篇结穴。
基博按:德国克老山维兹著《兵法》第二卷《论战之原理》,有曰:“兵之为法,作战之法;所以兵法之为学,作战之学也。惟战,有一时一地之交战;有不一时不一地,数次以至数十次数百次之交战,而成一大战。然战必为数十百次交战之所积累;而未有以一时一地之交战决胜负者。是故兵法有二:杀敌致果,用兵以为一时一地之交战者,谓之战术。而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调节空间时间以运用各地之交战,而蕲以达最后之胜利者,谓之战略。易言之:盖用兵以求交战之胜利者,战术也。用交战以达征战之主旨者,战略也。”观其论兵有战略战术之分。而《汉书·艺文志》载: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诸吕用事而盗取之,武帝时,军政杨仆捃摭遗逸,纪奏兵录,犹未能备。至于孝成,诏步兵校尉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曰权谋,形势,阴阳,伎巧。其称:“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伎巧。”是则克氏之所谓“战略”。而谓“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则克氏之所谓“战术”也。《孙子》书以《计篇》挈十三篇之纲,而究其所以为论者,曰“计”曰“势”。“势”者,兵家之诡道;“计”者,庙算之先胜。必先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制权,施之临战。“计”者,量敌审己,虑于未战。自《计篇》以下《作战》、《谋攻》及《形篇》三篇,反复丁宁于“先胜而后求战”;“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尽知用兵之利”;“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皆阐发《计篇》未尽之蕴。孙子之所谓“计”,任宏谓之“权谋”;而克氏之所谓“战略者”者也。《势篇》以下,《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八篇,皆论势;其大指不外言“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后人发,先人至”;“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此则任宏之所谓“形势”,而克氏谓之“战术”者矣。惟《孙子》之意,重“计”而不重“势”;则是战略重于战术。而欲为计,必先知彼;苟不知敌之情,安能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乎?用间者,所以知敌之情也;故以用间要其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