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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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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仰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此矣。(刘勰《文心雕龙·论说》第十八)夫大道无名,圣人不称。圣人岂不欲废去应问,体道以自冥哉!道无问,问无应,不发一言,下与万物同患,此特畸人耳!匪圣人之所尚!然则孔子虽欲忘言,岂可得哉!不得已而言理以答学者之问而已!(陈祥道《论语全解》序)粗述睹记以篹为篇。

【解题】《论语》云者,孔子门人论篹夫子之语而因题耑也。《汉书·艺文志》曰:“《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篹,故谓之论语。”则是门人论篹夫子之语而因题耑也。《论衡·正说篇》:“初孔子孙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论语》。”若以《论语》之名,为安国所题者。然按《论语》名见《礼记》,《坊记》引《论语》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而《礼记》百三十一篇,《汉书·艺文志》著录以为“七十子后学者所记”。然则《论语》之题,当不始于安国也。《诗·大雅》毛传曰:“直言曰言,论难曰语。”《说文·言部》:“直言曰言,论难曰语。”“语,论也。”“一论,议也。”“议,语也。”“语”“论”“议”三字展转互训,是“论”“语”二字异名同诂,为与人言之称也。今按其书所记,有孔子答弟子问者,有弟子自相答问者,又有时人相言者,有臣对君问者,有师弟子对大夫之问者,亡虑多论难之语。《论语》题耑,或亦以此?然其中直言之言,亦自不少;如“子曰”“有子曰”“曾子曰”“子夏曰”之属,是也。或说:“名书之法,必据体以立称。犹如以孝为体者,则谓之《孝经》;以庄敬为体者,则谓之《礼记》。然此书之体,适会多途;皆夫子平生应机立教,事无常准,或与时君抗厉,或共弟子抑扬,或自显示物,或混迹齐凡,问同答异,言近意深,《诗书》互错综,典诰相纷纭,义既不定于一方,名故难求乎诸类,因题《论语》二字,以为此书之名。论者纶也,轮也。言此书经纶今古,而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见皇侃《义疏》序,疑皇疏非真,故或之。)此疑后起之新义,而非本来如此也。特以深得圣人“应机立教”之旨,故著焉。

【《论语》之记者】说者不一:《论语谶》称:“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则撰者不一人;何晏《集解叙》云:“汉中垒校尉刘向言:‘《鲁论语》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此最古说,东汉班固本之而著入《汉书·艺文志》者也。赵岐《孟子题辞》曰“七十子之俦,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亦与刘向说同。独郑玄《论语序》谓“仲弓、子游、子夏等撰。”(见刘宝楠《论语正义》附录《郑文论语序》佚文。)子夏出《论语谶》;然又指出仲弓、子游,不知何本?魏朝王肃亦同其说。(陆九渊《象山语录》曰:“郑康成、王肃谓《论语》为子游、子夏所编。”)此第二说也。然谓之曰“等”,则所该者广,犹是“孔子弟子记”之意尔。独唐柳宗元驳难“孔子弟子记”之古说,而以为“曾子弟子之为之”也。曰:“孔子弟子,曾参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岁。曾子老而死,是书记曾子之死,则去孔子也远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无存者已!吾意曾子弟子之为之也。是书载弟子必以字,独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号之也。有子称子者,孔子之殁,诸弟子以有子为似夫子而师之也。今所记独曾子最后死,余是以乐正子春子思之徒与为之尔。”(见《论语辨》。)此后起之新说也。宋儒程颐曰:“《论语》之书,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故是书独二子以子称。”盖仍柳宗元之说,而稍有不同者,盖柳氏以为“曾子弟子之为之”;而程子以为“有子之门人与为之”也。朱熹载其说于《集注》之前,近儒康有为梁启超皆以其说为不可易者也。特康氏用柳说,(见《论语注序》。)而启超采程子耳!(见《要籍解题》。)然宋之杨时、陆九渊,清之姚鼐、刘宝楠,皆疑程子之说为未必然。时之说曰“《论语》首记孔子之言而以二子(有子、曾子)之言次之,盖其尊亚于夫子”;(见《论语解》。)不主师说出其门人。而九渊以为“《学而篇》子曰次章便载有若一章,又子曰而下载曾子一章,皆不名,而以子称之;盖子夏辈平昔所尊者此二人耳!”(见《象山语录》。)特出揣测之辞,尚未有佐证也!姚鼐则引《檀弓》为佐证,谓:“《檀弓》最推子游,似子游之徒所为;而于子游称字,曾子有子称子,似圣门相沿称皆如此,非以字与子为重轻也!”(见《古辞篹论语辨》注中。)余按《檀弓》之记有子曾子皆有贬辞;而于曾子特甚!然不敚其子之称也,知姚氏“圣门于二人相沿称子”之说为信。顾亦有以闵子骞称字,征为闵子骞撰者。宋永亨谓:“《论语》所记孔子与人语及门弟子问答,皆斥其名,未有称子者;虽颜、冉高弟,亦曰回曰雍。至闵子独云子骞,终此书无指名,意其出于闵氏。”(王鸣盛《蛾术编》迮鹤寿按引明张燧《千百年眼》亦有此说。)然按《论语》记诸贤,称字者亦不一例:如仲弓、子路、子夏、子游、子张、子贡、子贱、子羔,皆独称字;颜渊、冉伯牛、漆雕开(本名启,字开。以开为名误自《孔注论语》。开名俗本《家语》。开字子若之文说详阎若璩《四书释地》三续。)公冶长、巫马期、司马牛、曾晳、公西华、樊迟与闵子骞,则皆字而加姓。又有名氏字直书者,如有子又称有若,陈子禽又称陈亢,原思改称宪,宰我又称予,南容又称南宫适,冉有又称冉求,亦止称求;既氏字矣,而又名之,迄不画一。盖七十子之徒,记其师,固以书字为敬;或加氏者,必七十子及三千人中更有与同字一人,则加字以为识别。《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冉子、有子并字子有,奚容蒧、伯虔并字子晳,曾蒧(即点字)、狄黑并字晳,荣旂、县成并字子旗,骧驷赤、郑国并字子徒,公祖句兹、秦非并字子之,颜哙、乐欬[2]并字子声,漆雕哆、邽选并字子敛,公西舆、公西藏并字子上。七十二子中,同字者已九人;三千之徒,从可知矣。以有两子有两子晳,故记曾子冉子,必加字,断无书子有子晳者;他皆此例也。至《哀公问年饥章》称若;君前臣名之礼也。《问异闻章》称亢,《问耻章》称宪,《问羿奡章》称适,《问礼之本章》称放,《太宰问子贡章》称宰,《非不说子之道章》称求,或其自记;《昼寝章》称予,《季氏富于周公章》称求,或以夫子声其罪,故贬而名之。(刘书年《经说·论语记诸贤称谓说》)或曰:“雍也仁而不佞。”此或人必是夫子之同辈。(王鸣盛《蛾术编》迮鹤寿按)然则《论语》之记诸贤,称名有故,称字通例;匪独闵子骞而已。胡寅谓:“《宪问篇》不书姓,且直称名,疑通篇皆宪所记。”(见《论语详解》。)而何异孙则曰:“《公冶长》一篇,多论人物,恐是子贡门人所记。《先进》一篇称‘闵子侍侧’,恐是闵子门人所记。第十七篇,多子贡、子夏之言,然亦必曾子门人记之,以有‘曾子曰’故也。”(见《十一经问对》。)要之《论语》之作,不出一人,故语多重见;《汉书·艺文志》曰“当日弟子各有所记”者也。“门人相与辑而论篹”自在“夫子既卒”之后。“门人”者,孔子之再传弟子也。《里仁篇》“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正义》“门人,曾子弟子”;此其证也。古谓亲受业者为弟子,转相受者为门人,汉人则曰门生,《后汉书·贾逵传》曰“逵所选弟子及门生”者是也。今推《汉书·艺文志》之意,盖谓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有所记”者,“当时”之“弟子”;而“相与辑而论篹”者,“夫子既卒”以后之“门人”也。《论语谶》称“子夏等六十四人共撰”。意“六十四人”者,必多“夫子既卒”以后之“门人”;而“相与辑而论篹”之时,尝以质正于子夏,故以子夏题首。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而《仲尼弟子列传》,则称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则子夏之生,在鲁定公三年也。据《十二诸侯》及《六国年表》,又十二年而鲁哀公立;又二十九年(《鲁世家》作二十七年。)而鲁悼公立;又三十七年而鲁元公立。元公四年,魏文侯之元年也。文侯十八年,受经于子夏。(《魏世家》载受经事在二十五年。)《礼记·乐记》有文侯问乐于子夏事,想亦在是时,计是时子夏已百有一岁;若就《魏世家》计之,则百有八岁矣!然则孔子七十二弟子,独子夏最老寿后死。“门人相与辑而论篹”,必以子夏逮事夫子,而为有道之正焉!是时去鲁悼公之殁二十二年;而去鲁哀公之殁,已五十一年矣!然则记曾子之死,称鲁哀公季康子子服景伯孟敬子诸人之谥,而王鸣盛梁启超之所引以为疑者,(见王鸣盛《蛾术编》梁启超《要籍解题》。)又何足怪!而记言之弁以“子曰”,如佛经之冠以“如是我闻”;所以明师说,绝杜撰。《智度论二》载:“佛入灭时,阿难请问四事,其第四问:‘一切经首置何字?’佛答:‘以后一切经首,当置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某处,与某某众若干等,何以故?过去诸佛经初皆称是语;未来诸佛经初亦称是语;现在诸佛末后涅槃时,亦教称是语。’”将以溯师承之所自,征见知之有人。今按《汉书·艺文志》称:“《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篹。”而《礼·檀弓》记曾子述夫子“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言;而有子固征“非夫子之言。”可知凡记一义,无不几经讨论,闻见有共,门人公认,而后篹以入书;特著“子曰”者,所以见门人相与辑而论篹,“非夫子之言”不辑也!孟子引孔子之言凡二十九,见于《论语》者八;(学不厌而教不倦,里仁为美,君薨听于冢宰,大哉尧之为君,小子鸣鼓而攻之,吾党之士狂简,乡原德之贼,恶似是而非者。)而其不见《论语》者二十一,当必为门人论篹之所不辑,而闻知见知之无微不信者矣!至所与辑而论篹,可考见其体者有二:(一)《论语》记圣人之言,有但记其要语,其余则删节之者,如《孟子·尽心下》:“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据此,则《论语》所记,节去上三句也。以此推之,如“君子不器”“有教无类”,四字而为一章,何太简乎?必有节去之语矣。所以然者,书之于竹简故也。故竹简谓之简,文字少亦谓之简;字义之相因,大率类此。(二)《论语》记弟子之问有两体,如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张问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凡问者盖皆如此,必有所问之语也。简而记之,则但曰“问政”“问仁”“问孝”耳。且诸贤之问,固有所问之语,尤有所问之意,如子贡问“何如斯可谓之士”,岂子贡身为士而竟不知士之谓乎?此乃求夫子论古今士品之高下,故问及今之从政者;其他可类推也!(陈澧《东塾读书记》卷二)因为籀其大例,发其指意于此。

【《论语》之本子】《汉书·艺文志》著录三本:(一)《论语古二十一篇》,(二)《齐二十二篇》,(三)《鲁二十篇》。孔子垂教于鲁,其传当以鲁为宗。《齐论》者,齐人所传,多《问王》、《知道》二篇,凡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于《鲁论》。武帝时,鲁共王欲以孔子宅为宫,坏,得《古文论语》,分《尧曰》以下,《子张问政》为《从政篇》,凡二十一篇。(《何晏集解》叙曰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与《汉书·艺文志》不同。)桓谭《新论》说《古论》云:“文异者四百余字。”(见陆德明《经典叙录》引。)或说:“《古论》以《乡党》为第二篇,《雍也》为第三篇。”(见皇侃《义疏序》,疑皇疏非真,故或之。)篇次亦不与《齐、鲁论》同。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合而考之,采获所安,为《论语章句》,除《问王》、《知道》二篇,从《鲁论》二十篇为定,最后出而尊贵,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由是学者多从张氏,号《张侯论》,(兼采《汉书·本传志》有《鲁安昌侯说》二十一篇。)而禹《本传》大书曰“为《论语章句》”是也。是为《论语》之第四本。东汉之包咸《周氏章句》出焉;见《何晏集解序》)是为《论语》之第五,第六本。其后郑玄以《周氏章句》之《张侯论》为本,以《齐古》读正凡五十事;(兼采《隋书·经籍志》、陆德明《论语音义》之说。《陆氏音义》曰郑校周之本以齐古读正凡五十事。宋翔凤《师法表》云周之本即周氏之出于张侯者。刘宝楠《论语正义》云今以郑氏佚注校之,只得二十四事。)是谓《论语》之第七本。魏朝何晏之《集解》出焉。然《集解》本亦有与郑异者,如《为政》“有酒食先生馔”,“馔”郑作“馂”;《里仁》“无适也”,“适”郑作“敌”;《先进》“异乎三子者之撰”,郑作“僎”;《宪问》“子贡方人”,“方”郑作“谤”;《微子》“朱张”,郑作“侏张”;“废中权”,“废”郑作“发”;(见陆德明《经典释文》。)是为《论语》之第八本;盖即今《十三经注疏》本而流传于世者也。大只何晏采郑玄,而郑玄本张侯;篇次从《鲁论》,而章句参《齐古》,斯可考定者。惟何晏在魏朝,能清言而善《老》、《易》;其为《集解》,大都集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郑玄、陈群、王肃、周生烈诸家所说,(中孔安国说疑出王肃伪托,见丁晏《论语孔注证伪》。)而以玄谭;如解《公冶长》“性与天道不可得闻”谓“性者人之所受以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闻也。”解《卫灵公》“一以贯之”谓“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举矣!”此以《老》、《易》之玄谭者也。然后儒之言《论语》者。一以何晏《集解》为宗。梁皇侃采魏晋诸儒之说而为之义疏,亦涉清玄而殆有甚焉!何晏会《老》、《易》,而侃则采及佛氏;如解《先进》“未知生,焉知死”;谓“外教无三世之义,周孔之教,唯说现在;不明过去未来”,此用佛氏语释经。盖佛经为内典;故孔说为外教也。甚至谓原壤为方外圣人,孔子为方内圣人。然宋《国史志》称:“侃疏虽时有鄙近,然博极群言,补诸书之未至,为后学所宗。”邢昺之疏,盖因皇侃所采诸儒之说而加刊定者也;于侃疏之语有涉玄者,皆删弃之,有廓清之功矣!特是疏之为体,例不破注;亦有语涉何解而疏以玄言者:如《述而》“志于道”,晏解“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昺疏曰:“道者,虚通无拥自然之谓也。”又曰:“寂然至无,则谓之道。”此语涉何解而疏以玄言者也。独翦皇疏之枝蔓,而稍傅以义理;汉学宋学,兹其转关,盖邢疏出而皇疏微矣!(皇疏在中国久佚,今所传本乃清乾隆时由日本流入。)然窃以为不如朱熹《集注》之博学详说融会诸家而以反说约也。惟何晏《集解》,集汉魏诸儒之解而明其训诂;而朱熹《集注》,则集宋儒诸家之注而籀其义理。言非一端,有并行而不悖者焉。独是朱熹《集注》亦多采何晏《集解》,然不称某氏曰者,多所删改故也。独《学而》“父在,观其志”;《集解》孔安国曰:“父在,子不得自专。”朱注不删改而不称孔。《为政》:“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集解》马融曰:“所因,谓三纲五常;所损益,谓文质三统。”朱注引马氏而不称融。世儒读朱注者,不读《集解》,遂不知朱注所自出矣!唐玄宗《孝经注》多本于先儒。元行冲为疏,一一著明之,曰:“此某某义。”惜不得其人者而为朱注作疏也!(陈澧《东塾读书记》卷二)逊清一代,昌明汉学;诸家说《论语》者,彬彬乎可观!而刘宝楠融贯汉宋,以何晏《集解》为本,重造新疏,旁采子史,而折衷于清儒诸家之说,成《论语正义》二十四卷,斯尤自别于何氏之《集解》,朱熹之《集注》,而集清代《论语》诸家之大成;可谓“《五经》之,六艺之喉衿”也!“观止矣!虽有它乐,吾不欲请矣!”

【《论语》之读法】《论语》注家不一;而未看注之前,须将白文先自理会,得其意理;然后看注以验得失,虚心涵泳,勿囿我执,勿胶古人,择其善者从之,其不善者改之,思有不得,则记以存疑;积久思之,必有豁然开悟之一日。如未理白文而遽看注,先入为主,缚于古人成见,或不得自脱矣!然苏东坡教人读书,每次作一意求;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既讫,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语也!况《论语》弥纶群言,谊非一端,宋儒程颐尝以分类读教学者;元朱公迁推广其意,以成《四书通旨》六卷:取《四书》之文,条分缕析,以类相从,凡为九十八门;每门之中,又以语意相近者,联缀列之而一一辨别异同,务使读者因此证彼,涣然冰释。略仿其意,为拟读法:

第一,考其人物 当以孔子及弟子为主。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知人论世,是读书第一事;故先之以考其人物;可以《论语》所载孔子行事,及门弟子、时人褒刺孔子之言,与《史记·孔子世家》比勘异同,其采入《世家》者若而事,其未采入《世家》者若而事。如有未采,是否司马迁未见《论语》?是否司马迁见《论语》而以其事无关大体?抑司马迁见《论语》无此诸事而与今本有异?其故可深长思也。次又以孔子弟子之见姓名于《论语》者,检《仲尼弟子列传》对勘,其有《传》者若而人;《传》载其人行事与《论语》奚若?揆诸《论语》所载孔子之论评,是否符契?有迁《传》其人甚善而《论语》有贬,有不善而《论语》褒者,其故又安在耶?

第二,析其义理 《论语》之有裨中国人生哲学,全体大用,具在于此!余读阮元《研经室文集》,有《论语论仁论》,专采《论语》之论仁者,荟列而观其义通,此可为读《论语》者法。近人沈同芳教人读《论语》,当分类体玩以观其异同;如问孝为一类,而答各不同;知其所以异,即知其所以同。此外问政问仁问及一切言行,皆当作如是观;(见《国文补习经史答问》。)其法即本之阮元也。昔余以沈氏之法,著《论语正名篇》,首冠以“卫君待子为政”之章,而附以剖析名义诸论,凡十二目:曰《通论》,曰《论知》,曰《论仁》,曰《论恕》,曰《论孝》,曰《论刚》,曰《论直》,曰《论明》,曰《论达》,曰《论文》,曰论《狂狷》,曰《论政》。(政者正也)然后知“名者所以列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用《晋书·鲁胜传·墨辨注序》语。)而“名不正则言不顺”之说为不刊也。然余尝有意籀荀子《正名》之篇,以正《论语》之名;而卒卒未暇为!未知孔子之所以论仁论知者,果有当于荀子正名之法否耶?傥或竟其业,必有所以起予者矣!

第三,明其教学 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呜呼!此孔子之所以为万世师表也!傥采孔子言教言学,及门弟子言孔子教学之见《论语》者,与《礼记·学记》对勘,则知孔子所以言教学之大经大法,亦非自我作古而有所本;而今日之教学,所以不如孔子者,非无言教言学之人,而不厌不倦之诚,有不如孔子者也!世有知言,当恍然于所以而知自省矣!

第四,核其政论 “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而其所论列,则有托古寄嘅者,有因时立论者;有为一时言者,有不仅为一时言者;同条牵属,指事类情,必以勘列而有所获,可断言者!

此外《论语》一书,有衡评古人者,有旁通诸子者,悉数不能尽;而文章之美,语言之工,足垂模楷于斯文,而树立言之准则。“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在善读书者;谨诵马迁之言以卒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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