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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冤亲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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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出了我这世间万苦丛集的旧家,便往幼年学书的塾师家中而来;此时教我写字的先生已死了,惟有世兄尚在。我见着世兄,便把我家中的旧经拿来供养他,且请他帮助我造成此塔。世兄听了便极力的推辞道:「你这个尊赐的经,我是万万不敢受的!我害怕护法瞋怪。我帮你造塔可以。」我便住在他家里。世兄帮着我将塔都已造完了。我便要去,世兄苦苦的将我留着在他的家中供养,朝夕聚谈,异常的殷勤。住了几日我便辞行道:「我修法要紧,顾不得与世兄再闲谈了!」彼那里肯舍,又苦苦的留我,无论如何还要再住几天。我道一天也不能再住了,後来说得他恼起来了,便含泪的要求我,至少要再住一夜,明日便送我行。我见他情致异常的诚恳,也就答应了。

世兄便问我道:「你青年的时候,以咒降雹打死人,是甚麽威风;而今到了中年又要去修行,真怪了,我看你以後是能成就的啊!你遇着了甚麽明师了?你得着了甚麽法呀?我二人非外,是幼而相交的啊,请你不要隐瞒,详细的告诉我吧。我也替你懽喜呢!」

我便将前头的事对他说了一遍,世兄把舌头伸出来道:「殊胜极了哪!像你这个师傅的道行,简直是佛了,那位师母或是佛母吧?」我道:「我的师傅乃是一切有情的大父母处取出来的,像师傅这个样子的道行力量,我现在还没得到呢。譬如狮子跳的地方,驼驴不能跳呀!我今实言对你说,这个轮回我是厌极了,现在我亟要修行上师传的法宝,我要到茅篷里修行去,此事乃上师的命令。若我修得成功呢,师傅的愿也满了,我对於佛教也报了恩了,对一切有情亦有好处,对於我的父母也好了,我自己的事也成功。我除了修行之外是别无所知的了!其余的事都不能上我的心,我听也不爱听的了,本地这些情形种种的现状我是不爱的,我此时急欲脱离的心,已是如大火燃着一般。世上一切的事,无不是苦,都是无常的。这世界上的轮回大苦,若是不想脱离吗,终得不到无上安乐法。我今不靠吃穿来餬口,一切都舍了修行去,我的这个心是万牛都莫能挽了。」

当时我见了故乡这种的惨状,我便将我从此决计一心修行的话,对世兄尽情的告诉了一番。世兄也很赞成,便愿将粮食赠给我,资助我去修行,并道:「望你加被我呀!」便给了我一袋面和牛乳,我便负着来到我的屋後一个山洞中坐了。此时已足敷几个月的食用。在此坐了数月,食已尽了,我仍在那里坐着。继而一想道:「粮已是吃完了,我该沟中去乞一点子牛乳吧。」

便即下山而来,往那些农人家里去乞食;望见沟中有一处人家,便去乞乳。岂知进了门一看,才知道误入了姑母的家中。姑母看见是我来了,便放起狗出来咬我,又将石掷我,拿了一根棍子就要赶着我打将起来,骂道:「你的父亲怎乃生出你这个不肖的儿子来了吗!又害人,又作大恶,你还有脸到我的家里来麽!」骂着便将我打了一顿赶将出来;我见势不佳,便一[跳-兆+尚]子就逃出来跑了。此时我已饿得四肢无力,不能行动,又遭毒打,便倒在地下;好久好久,方才踱到沟中,便晕绝了。

苏醒转来,不觉得一阵的心酸,便大哭而歌,一面哭着,一面歌着;不知是甚麽时候我的身边已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表妹,这一个表妹就是方才打我那一位姑母的女儿了。表妹看见我这个光景,也哭将起来,她手中拿着一个东西递与我。我接着一看,乃是一个羊肚子,内中装了一肚的酥油和乳酥。她就说道:「这个是姑母叫她与我拿来的呢。」我此时万般不要,表妹又将我劝慰了一番,我也就拿着。又往别处去乞食,到处都认不着一个人;这些人呢,又一个都认不得我,也就都与我的东西。我便想道:「幸而这些人都认不得我还好,若是认得我的人,他还能给与我的食物吗?以後若是遇着我的仲父了,我当避之才好呢?」

又一天我出去乞食,便误走入了仲父的家中。此时仲父已另在一个地方住了,仲父已老得要死的样子,一眼看见我便大怒,便要拿起石头将我打死。我见仲父的尊意很不好,便逃了,仲父便将石头乱掷来打我。我去远了,他又取箭射来欲将我射死,我便不要命的跑。仲父年老了赶不着,便唤了多少人追来将石头打我。我跑不动,急了,便大呼道:「上师!我是真正修行的,今天被人欺负,护法如海云集速将这些恶人击了!」此时来追我的人听了这个话尽皆害怕起来,异常的恐惧,便都向着我忏悔。我安然的回去了,回到了洞中,我便想道:「仲父呢,是不与我饮食的。其余的人倒虽然有些能给我,但是此处终非善地,徒乱人意,不如别处去的好啊!」

正想着的时候,我的未婚妻麻泽来了,她与我拿了许多的酒食来,便一手拉着我哭道:「母亲已死了,妹子已去了。」我此时也忍不住的哭将起来,便擦着泪问道:「你还在待字吗?还未曾适人吗?」麻泽道:「此间人人都畏着你的护法,有那个敢娶呢?」我听了此话,心中便忽然的一喜,想道:「我妻尚未嫁人,这岂不是上师加被的恩吗?」

此时我已知道我妻的意志坚决,是再不嫁人的了。又想道:「她既然不再嫁人,必然想得我此屋此地,以为生活吧。」因对麻泽说道:「你若欲得这座屋、我的这块地吗?善为发愿便可以得着的。」继而又一想道:「这都是些世间的好处,给她有何益处呢?我当给她出世的法才是很要紧的呀!」便说道:「我的这块地,若是我的妹子俄几遇得着呢,便给了你也可;遇不着呢,也给了你。倘若俄几已死,便把房子地土一齐都给你罢。」麻泽道:「你不要用呀?」我便道:「我如野鸟一般,修行的人要此何为呢。若是莫得人的岩洞可以坐的,我便正需要它,我要此屋何用!不但是此屋此地我不要,就是把这一个整个的地球、整个的世界,完全拿与我,到死的时候也是要完全抛弃。我的这个时候,是一心在那今世後世都要得着真正的安乐土,所以我修行的和我所办的事,都是与世人完全相反的、相背的呢。」

麻泽道:「如此说来,你修行的法,岂不是完全与人不同,与世相背的了吗?」我道:「在当初的时候,也是把世上这些大贪都装在心里头,但是自己呢,一方面对於世上那些都占了上风、赢了,很懽喜了;若看看这一方面呢,却是输了,并且是输得很苦的。赢的那一方面,就是贪名、贪位、贪财、贪色、贪心呀;输的方面,就是枉自来变了一次人,不知道去学佛,求脱离此苦呀!此时佛教的黄衣喇嘛,他们修的法,完全与我相背的,他们是贪的名闻利养。像他们那些我也做过,他们并不是在修法,其中依着法度规矩的也有,但是若有丝毫贪着名闻利养的心就与我相背了,便与我修的法意思不相符了,这就叫做相背。我说的相背相反,就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佛法有相背的哪。」

麻泽又道:「若是依着你的法子,岂不比乞儿还苦了吗?这种规矩,我前头是没有听见过的了。」我道:「这个法犹如梯子一般,这一个梯子,便是到那一生成就无上的路。世上八种法儿,美哪,便爱;不美哪,便不爱。我的法对於世上的利衰毁誉苦乐称讥,这八个东西,犹如风扫落叶一般,是要吹得乾乾净净的,这是我的法度如此呢!」

麻泽道:「像你方才这样的说来,你的法度,真是与寻常相背的了,但是那个的法是真的呢?那个的法又不是真的呢?这两个里头,必定有一个是法,有一个非法了。」停了一会,便又说道:「你对於这两个法,是不是一般样的懽喜呢?」我道:「世间所喜的那些修法我是不喜的。虽然他们那些法我是不喜,但是我与事合修的法,与那黄衣的世间八法也有一点子沾着;但是有沾呢,无沾呢,成就的迟速呢,其中有无量的分别。这其中的分别,就非你所能知了。你若也能修一点子法是很好的;如不能修,我已答应将房屋地土皆给与你了,你便依他们的法去罢。」麻泽道:「你的房屋地土我不要,可与你的妹子罢;我要一法修行好吗?」我道:「你这样的是不行哪!我将要走了呢。」

此时我的姑母已知道我不要此屋此地,拿来送给麻泽,麻泽也不要了,便疑惑起来道:「他当真不要了吗?或是别有用意呀!未必他真能照着他上师的命令去修呀!」心中疑惑不定,便拿着面酒礼物等与我送来,察我的虚实,向我笑嘻嘻的说道:「你看哪,我真是老了,眼睛就昏的不像了。我也好蠢,才好几年不见,就认不得了。你看哪,昨儿我就做出了不晓得的事了!连自己人回来都不知道呀!你是个最好修行的人啊,该不怪我吧?我今天特地来向你忏悔呀!今後你的这一块地,我便代你种着罢;也不要你劳神,你的吃的,我都与你送来好吗?」我道:「地便拿与姑母种,也不要多了,每月与我一斗糌粑送来,下余的姑母尽都拿去罢。」约定了,此後便如约而送。

刚送了两个月,便又来说道:「我听得人说,若是种了你的地,都说你会遣护法,你而今不放护法呀?」我道:「为何事便放咒呀?你种我的地,是有功劳的,又送粮食与我,我何至放咒呀?」姑母道:「不相干呀?」我便请姑母坐,不要听那些傍人的闲话吧!姑母道:「虽是这样说,我的心里终是有点子放不下呢。你若此话是真的麽,你可盟一誓,我就懽喜了。」此时我心中便暗自忖道:「她心中作何计较呢?我不可知。若是她真会喜懽吗,我当与她盟誓令她懽喜。」当时便答应着,与她盟了一个誓,姑母便懽喜而去。

到了次日,我便加功的观想,这就怪了,怎麽我身中的般若智火不生了,脐中不煖,这是甚麽缘故呀?此时我便暗暗的惊诧,自思将如何方能得此煖炽的安乐智慧呢?又一夜梦见一处,吾往种地,地甚坚固,不能开垦,我便欲罢工。忽见师傅在空中而来叫:「儿呀!要发心努力加工的开,土虽坚,终是必破的!」师傅便在前头引我开着,忽然地破了,苗也生出来了,禾稼也长的很茂盛了。喜极而醒,醒来都还在那里笑呢。便想着梦中的开示,我当努力行之或者可得吧。

正在那里懽喜的时候,仲父来了,以糌粑三斗与我,又给一大团乳饼,一套布衣,以及酥油、牛油、饮食等物都拿起来了。便说道:「这就是你这一块地的售价了。我已替你打算了,为你谋眼不见耳不闻的清净地方去修法。你若再在此间,此地的人都有些嫉你,或疑你此後再要放咒,将这些剩下的人皆杀死,地方上的人皆欲连我两个都一并杀了。你可到别处去好了,否则我亦被他们杀了呢。我既被他们杀死了,或者他们要来杀你也不可知嘞。」

我听了仲父的话便自思道:「此地之人决然莫得这些话,不修法则不放咒,我前已盟誓,我修行盟誓犹如幻戏耳?又见仲父的眼已是肿得来黄黄的了,若生气之处不生,一口气不来了,我纵放咒,彼将拿甚麽来接受呢?」又想:「倘若我今日死了,不但这块地莫用,就是成佛的无上大法也是无用了。」想到这里便将气忍将下去。又观我姑即是我所依的,每日所观想的都是她。我能遇着法宝,皆是仲父姑母的大恩,就是这一次的重逢,也实在的恩大。我便如此发愿了。又想道:「凡是成佛是普通的都要如此发愿啊,何况我的仲父有大恩於我呀?此时应将耳中听着的给他吧。我是修菩提的,除了上师的法宝而外,别的都无所用。我不但将此地给与他,并这房子也一并的完全给与他罢?」便对仲父说了,他便懽喜而去,说道:「若是修法麽,我才是上等的蠢呢!」

当我仲父去後,想着世上的这些冤亲纠缠何日才了。此时厌离这轮回苦海的心越发的坚实了,便欲疾往札喀打苏去。札喀打苏乃是一座白石的山,状如马牙。这山有一洞,山上的草却满满的覆着如屋一般,我在此洞中入定,後来便呼这个洞为起头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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