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年年到了那一天,一些人都聚在那里印小塔,髣髴像一个甚麽会期的样子。也有在那里唱歌的,此时有一乞女,唱着一个歌儿在那里乞食。众人听了她唱的歌与众不同,彷佛在那里赞佛一样;细听起来,又不是在赞佛,乃是赞她的兄长哩。这些听的人,起初都诧异起来以为是赞佛了,听她唱到後头,这内中就有一人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哥哥你也赞呀?这个佛与有情的众生有甚麽事,有甚麽关系呀?若你的哥哥饿死了,可唱这个调子哩!」乞女道:「我的父母早死,亲族皆贼,兄去不相遇。我今在此乞食,你们就纵然不喜,不听也罢了,何必侮辱我呀!」说着便伤伤心心的哭将起来。
正在那里痛哭的时候,那一傍又来了一个乞女,便向着这一个乞女道:「哭甚麽,不要伤心了,到这边来,我与你送一个喜信呀!」此女抬头一看,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麻泽!原来这一个唱歌的乞女,就是我的妹子本打俄几呢!
当时俄几便随了麻泽来至无人之处,麻泽道:「你的哥哥,我前头也曾会着过了,他说他要往札喀打苏去修行哩,你可往札喀打苏去看你的哥哥还在不在那里。若是在呢,可转来给我一个信,我二人便一同去好了。」俄几得了我的消息便懽喜起来。此时她乞食随身有一小袋,便将乞得的食物都装在里头,又将他所乞得的酒,皆一齐拿着竟寻到我的那个洞边来了。到了洞口的时候,便在洞门上窥探。我此时因历年的苦修,两个眼睛已往里头进去,一切骨头都向外面出来了。至於我的身子呢,已成了蓝色,不像肉了,只有一张皮在这里包着;皮上的毛,已是长得很长的;头发毵毵,手好像一根縀带。这个样儿,简直是与鬼一样的!俄几骤然一见骇得她怪叫起来。我在洞中早已看见,便大声喊道:「俄几,你的哥哥要饿死了。」
此时俄几已骇得在那里打颤,闻着有声音,方才注意的一听,便抖着说道:「你是人哪?是鬼哪?」我便道:「我是木纳妥巴噶呀!」俄几认着了我的声音,知道是我,方才慢慢地进来;到了洞中拉着我便哭,只听得她喊了一声哥哥,便晕倒在地上。我见了我的妹子本打俄几,不觉得心中又喜又悲起来。已是许久了,还未见妹子起来,我便用咒水洒在她的面上,俄几便苏醒过来了。只见俄几苏醒之後,一眼看着我便以两手覆面,羞得她不敢仰视。原来我是一个没得裤子穿的人,除了有几缕像索子样的烂布条,在上身略为结着这就叫做衣服之外,下体是完全裸着的呢!
此时已听得俄几哭道:「母亲是因为哭你哭死了!死的时候,别无一人到我们的家里来。我苦得不堪言,万般无法我才出来乞食的呀!想着你嘞,或者怕是已经死了吧!那个晓得你还在世上呀,既没有死这便有好处了,今天见到你这好处就是这个样儿呀!妹子呢,也是乞丐了。兄妹的苦,是天下地上都没有的了!」说着便呼起母亲的名字大哭,又哭又呼,越呼越哭,哭个不止,我劝她也不听。我也不忍了,便歌道:
「苦的乐的皆无常, 轮回有情空自忙。 若知是苦应离苦, 早寻不坏安乐乡。 我今作歌妹且听, 我觉众生皆爹娘。 为报深恩修大法, 我形不惜如豺狼。 外人见我怦然动, 我食何如猪狗羊。 人食藿麻皆必呕, 况复遍体无衣裳。 盗贼入室且流泪,我乃颠倒如疯狂。 吾妹视我心忧伤, 吾心耿耿摩尼光。 皮肉舖里力量发, 天然蓝靛色不黄。 此生安乐自然有, 三世如来个中藏。 吾妹何须多苦恼, 汝能修时好商量。」
俄几听我唱了一遍便道:「果然吗?那就真是不容易了,像你这个样儿的修行,不但没有完全听过,就是半截也未曾听见说道呢。像这样的苦修,我是没有见过的呀!」说着便将酒食取将出来与我吃了。此时顿觉我的心中大明,这一夜晚用起功来比往日就大不同了。
次日晨早我的妹子便去了。俄几去後,更觉我的身上又发生两种异徵了。一种呢,是从来未有的安乐;一种呢,就是痛。我便想道:「怎麽会同时的发生两样呀?岂不是我的好恶二心同时都起了吗?但是这个好心,我专门的修了这麽久,他怎麽不会来呢?」
一天我去汲水,正遇着俄几与我的未婚妻麻泽,她们二人同着来了。一眼看见是我,羞极了,羞得她二人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她们与我送饮食,都用手把眼睛蒙着。我将饮食吃了,便说道:「这有甚麽羞的呢?是生成如此呀。这下体不遮着便可羞,那麽,那上体的口呢?鼻子呢?天天不遮着,岂不更可羞了!」俄几道:「哥哥!不但是你不像个人呀,简直你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得了!你这个样儿到处去乞食,也要受人的食呀,谁人见得你这个样子呢!我无论如何,就是为人作奴婢我也要为兄谋一件衣服来供养。」麻泽亦以为然,她的意思也要为我谋衣服了。
我便道:「我何时死是无一定的。我为着生死大事,忙还忙不了,那有这些闲暇去讨衣服呀。纵然冷死,我的心也是在为法,并无别意。我是决不放着修行去谋衣食、谋生活,专门的用力在那些好衣好食亲戚朋友眷属相聚着吃穿笑的那些事上。若起了丝毫的意思,我的心便不圆满了。你们若是将衣拿来,我亦不要,我也无暇乞此!」俄几道:「哥哥的意思还要如何方才圆满呀?比此更苦的是莫得了!」我便道:「比此更苦的倒还多呀!压落在三途里头,较这个苦更大得无比呀。我莫得衣服这点子小苦,你们倒会与我设法,我若压在三恶道里受那样的大苦,恐怕会莫得人为我设法吧。」我的意思就是如此圆满,便唱道:
「无贪的茅篷中,我安乐亲戚也不见,我苦盗贼也不知,死在这里我的愿圆满!老伴信也不能闻,我死鸟儿也不能见,我死在茅篷愿圆满!骨肉拿给与蜂蛇吃,脉与筋剩下与虫儿攒,我死在茅篷愿圆满!我门前无足音,身上血不见,我死在茅篷愿圆满!屍身绕的无人,也没人哭的愁肠断,我死在茅篷愿圆满!问我何在莫有,往此处来的不见,我死在茅篷愿圆满!我死在无贪洞中,有情的事儿着一箭;此箭中时,我的心愿满!」
麻泽道:「你的话如此是高极了,奇怪呀!」俄几道:「哥哥你怎麽说连衣食都不要?我的心子碎了,我必欲得着一件衣服与哥哥送来的呀!」少顷又问道:「吃穿若好了,修行不移变呀!你又不去化布施,既然不去化布施,哥哥的心始终是一样的。这山洞中来的人也没有,倘若是死了呢,也不能知道的啊。如哥哥不死,我当设法谋一衣送来哩」。说罢二人便自去了。
好饮食呀!好吃啊!我吃了她们送来的饮食以後,觉得身中的安乐犹如那针刺的一般,便觉得我的身子就粗大起来,乃是观想中想不到的大。我便吃了一惊,便想道:「魔该不会来吧!」猛然便想起了师傅给我的密缄还在我的背上呢。便取将下来一看,乃是发生了这个毛病发心消灭它的办法,若是被这个毛病持住的时候要将它推翻,就是这一个法子了。只见上面写了一句道:
此时全要靠着好饮食!
我将师傅的密谕看了之後,才晓得这个道理。今天打破了这一个千古不传的无上秘密,也才知道她们送与我的好饮食的力量之大。我从前专门在那里估住修下了观想的力量,脉内的风哪、水哪、点哪,那些顶好的力量,是未曾发生起来的。我今天将妹子本打俄几与我送来的酒饮了一点,这脉里头就动将起来了,发作起来了。又将麻泽与我送来的饭食吃了,脉中就越发动的不同了。
这密谕中说了一个最要紧的观想,我便遵着师傅的法旨观想起来,照书而修,顿觉我身上所有细脉之结都解开了,继而脐下中脉的结子也打开了。此时我身中之结完全尽解。这一种安乐光明,和那无知无念的力量,从前在经上看到过的,耳里听得说过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完全的实现了。
我喜得便横跳竖跳起来。这一番的运动,便觉力大无穷,三界之内是莫有能敌的。此时我的味道哪,学问智慧哪,已是了不得了!一切的毛病都与智慧相合了,那些善呀恶呀,都成了法身了。过去未来一切的因缘莫不知之,我的心已是完全无为了、无漏了,已是不落方所的道了。一切颠倒的病就到此结果了,又是轮回道发心普度之因的结果了,名字呢?是叫做涅盘了。这普度的心与涅盘的心是无分别了,这便叫做光明。知道已完了,这个名字就叫做大成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