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玛丽莲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母亲是泼妇,玛丽莲是妓女,其余的孩子是街头混混的话,赛莱斯特在索姆斯家扮演她的角色可能会更轻松一些,偏偏索姆斯一家人都非常和善。
法兰克·佩尔曼·索姆斯骨瘦如柴,一副脱水过多的样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却口齿不清。他在第八大道和三十三街交口的邮局工作,是那里的资深员工,他对这份工作态度之认真严谨,好像是总统亲自任命的,除此之外,他倒也喜欢偶尔开开玩笑。下班后他总是会带点儿什么东西回家,一根棒棒糖、一袋咸花生、几条口香糖啦,然后像个公正不阿的大法官一样,平分给三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他偶尔也会给玛丽莲带一朵用绿棉纸包的玫瑰花。有一天晚上,他捧了个水果奶油布丁回家,妥当地装在硬纸盒里,说是要给太太的,索姆斯太太被他的这般奢侈吓了一跳,直嚷着说她才不吃,不然就太自私了。可是不晓得她丈夫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她的脸马上变得通红。后来,赛莱斯特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纸盒放在冰箱里。玛丽莲说,每到水果奶油布丁上市的季节,她的父母总是会窃窃私语一阵。隔天早上,赛莱斯特到冰箱拿斯坦利早餐要喝的牛奶时,她那个纸盒已经不见了。
玛丽莲的母亲属于那种本性坚强的女人,到了中年时,精力渐渐衰竭,留下满身病痛。她一辈子拼命干活,省吃俭用,无暇照顾自己,而且,她正在经历折磨人的更年期。
“我大不如前了,身体差多了,长了静脉瘤,还有两腿无力,一大堆毛病,”索姆斯太太嘲讽地说着自己,“可是,我倒要看看莎顿街上有哪一个女人烤的薄子派比我的好吃,”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是说我有钱买墓子的时候。”她常常因为身体虚弱必须躺着,不过,白天的时候要让她在床上多躺上几分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德娜,你知道奥伯森医生是怎么说的,”她的丈夫焦急地说。
“哦,你就只听你奥伯森医生的话,”她总是会这样顶他,“我得洗这个星期的脏衣服。”她对洗衣服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绝不让玛丽莲碰一下,她总是用责备的口吻说,“你们现在的女孩子以为用肥皂洗衣服就会自然洗干净,”
可是,有一次她对赛莱斯特说,“她这一辈子会有够多的脏衣服等着她去洗呢。”
索姆斯太太唯一的嗜好是听收音机,他们全家上下只有一台,是那种小型台式的,通常都放在厨房炉子上方杂物架的中间。后来,索姆斯太太已经恋恋不舍地把它摆在小斯坦利的床头边。不过,赛莱斯特后来规定斯坦利一天听收音机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钟头,而且只能在特定的一些时间听——刚好不会跟他母亲最爱听的节目冲突——索姆斯太太知道了既愧疚又感激。她从没错过“阿尔图尔·戈弗雷脱口秀”,或者是广播剧“大姐大斯特拉·达拉斯”以及益智节目“双赢或全输”。而且,她透露说,“等我们发了财,法兰克说要给我买一台电视机。”只是,她又哀怨地加了一句,“至少,法兰克是这么说的,每期的爱尔兰彩券他都要买,总会有中奖的一天吧!”
斯坦利是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身子虽瘦小,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脑袋瓜儿里想的净是一些调皮捣蛋的点子。第一天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信任赛莱斯特,一句话也不肯说。后来,她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做按摩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是真正的护士吗?”
“怎么说好呢?算是吧。”赛莱斯特微笑着说,可是心脏猛跳了一下。
“护士会把刀插到你的身体里面去哩,”斯坦利面露狰狞地说。
“谁跟你说的?”
“怪婆法兰西斯·艾利斯,她是我的老师。”
“斯坦利,她才不会这么说呢。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女老师,你怎么给人家取‘怪婆’这么难听的绰号?”
“校长这么叫的啊!”斯坦利理直气壮地说。
“叫她怪婆?”
“校长私下叫她‘怪婆姥姥’。”
“斯坦利·索姆斯,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可是斯坦利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的小脑袋,两双眼睛露出恐怖的表情,“给我乖乖躺好!现在又怎么了?”
“有件事你知道吗,马丁小姐?”斯坦利小声地问。
赛莱斯特发现自己也小声地回问:“什么,斯坦利,什么?”
“我的血是绿色的。”
从那以后,对小斯坦利所透露的任何评论、内幕消息以及情报等,赛莱斯特都保持高度的怀疑,她必须得运用判断力才能区别事实与幻想。
斯坦利对怪猫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一本正经地跟赛莱斯特说他就是怪猫。
在她的病人和玛丽莲之间还有另外两个孩子:9岁的艾丽诺和13岁的比利。艾丽诺个子高大,性格沉静,从容不迫地对待生活中的一切,一双漂亮坦率的眼睛使她平凡的长相生色不少,赛莱斯特很快和她建立了友谊。比利已经上中学了,对念书这件事他自有一套想法。他的双手非常灵巧,家里总是会出现一些——照索姆斯太太说的——他“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过,他的父亲对他似乎有些失望。
“我们不指望比利继续念书,他的心根本不在那上面。
他整天就盼着放学后到修车厂去看人家怎么修车。他着急想赶快长大,好拿到工作证明去学当机械工,“我们家要出学者都要指望女孩子了。”
比利正处于发育高峰期,正如索姆斯先生说的,“老是喜欢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法兰克·索姆斯自己倒算是一个孜孜不倦的人,常会看到他埋首在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他有一个抽奖得到的书柜,里面放满了一些破旧不堪的书,都是他从年轻时代就开始收藏的:司各特、欧文、库柏、艾略特、萨克雷,这些作者都被比利斥为“老古董”。比利几乎只看漫画书,都是用他老爸永远搞不懂的一套复杂的以物易物手段大批弄进来的。赛莱斯特对比利充满好感——他那双大手,还有那羞怯的声音。
玛丽莲人见人爱,从一见面,赛莱斯特就打心坎里喜欢她。她身材高挑,但不算漂亮,鼻子太宽,颧骨太高,可是她的黑眼睛和秀发非常迷人,举止落落大方。赛莱斯特了解她内心的悲伤:为了协助父亲担起家庭重担,她读完中学后不得不牺牲继续求学的渴望。不过,玛丽莲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她总是表现得非常平静。赛莱斯特推测她有另外一种想象中的独立生活,通过工作,她得以接触到充满创造力与知识的世界,虽然那不过是一种残缺不全的、嘲讽的阴影罢了。
“我并不是这一行里最好的打字员,”她告诉赛莱斯特,“我不知道已经被骂过多少次了,因为我对打字的内容太感兴趣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与一批好客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通过以前中学老师的介绍,她认识了一群年轻的剧作家,作品好坏不说,至少他们很多产。她有一个客户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正教授,正埋头写一部学术巨著:《世界史的心理学概论》。她最好的客户是一个很有名的记者兼作家。索姆斯先生骄傲地这样说。他对她赞誉有加。
“有时候他也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玛丽莲加了一句。
她的收入并不固定,由于维持一笔稳定的收入是很重要的,因此玛丽莲常常很抑郁。为了顾及她父亲的面子,她常常假装她分担家计的工作只是暂时性的,只是“为了帮大家渡过眼前的难关”。可是,赛莱斯特知道,其实玛丽莲心里清楚得很,如果能解脱的话,那也会是许多年以后了;等弟弟长大、结婚、搬出去,还要供艾丽诺上学等等……玛丽莲坚持艾丽诺必须去上大学。
“她很有天分,你应该读一读她现在写的诗,才9岁呀。”
除此之外,索姆斯太太的健康每况愈下,法兰克·索姆斯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玛丽莲知道自己的命运,而且也有心理准备。就是因为这些,她让好几个追求者打消与她进一步交往的念头。
“其中至少有一个,”玛丽莲笑着说,“用心尤为可敬。”
其中最坚定不移的追求者就是那个记者兼作家。
“他不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每次我去他家拿他刚完成的稿子——他没有用速记——或是送打好的稿子过去时,他老是拿一根他旅游时买的非洲土著打仗用的棍子,追着我在屋子里跑;他是在开玩笑,到目前为止也一直停留在开玩笑的层次。不过,有一天我一定要停下来狠狠回他一下。如果不是我需要这份工作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赛莱斯特根本不认为玛丽莲会狠下心打他。她告诉自己,这个经验对玛丽莲是好的,她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孩,只不过现在得严守家教,对这点赛莱斯特可以肯定。(饱经世故的她忽然想到,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一个叫赛莱斯特·菲利普斯的女孩身上,不过此刻菲利普斯小姐已把这件事情整个抛诸脑后。)
索姆斯一家住在一栋楼中两室加上一间厨房的旧屋里,没有电梯。因为他们需要三个卧室,所以前厅就被改装成第三个卧室,是两个女儿的卧室,同时也是玛丽莲工作的地方。
“玛丽莲该有自己的房间的,”索姆斯太太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
比利草草地帮她弄了一个隔间,在一根长窗帘杆上挂一块布,以区隔出房间的一部分作为玛丽莲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工作用的桌子、打字机、文具和她专用的电话,虽然简陋,不过多少有点儿隔开的作用。这样的安排也是有必要的,因为玛丽莲常常工作得很晚,而艾丽诺却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电话的位置迫使赛莱斯特不得不别有用心地提出一项建议。她一到这家就发现斯坦利在男孩子的睡房里有一张自己的床。
“比利已经那么大了,我觉得跟他共用一个房间不是很妥当,可是夜里斯坦利叫我的时候,我必须就在旁边。”基于这样的理由,她让斯坦利搬到前面的卧房去睡艾丽诺的床,而艾丽诺就搬到男孩子的房间。
“你肯定这样不会吵你吗?”赛莱斯特不安地问玛丽莲,对整件事,她觉得自己卑鄙龌龊透了。可是,玛丽莲说,她早就练就一身能在恶劣环境中工作的本事:“家里有一个像斯坦利这样的男孩子,你要不堵上耳朵,干脆割脖子自杀算了。”虽然玛丽莲是随口说说,不过“脖子”这两个字却让赛莱斯特浑身不舒服。
一直到第三天,赛莱斯特才发现到自己下意识地始终避免去看玛丽莲身体的那一个部分。她有一个很坚挺的脖子,接下来的几天,那个脖子对赛莱斯特而言,已经变成一个象征,连结着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和在外面伺机而动的死神。
她训练自己勇敢地正视它。
让艾丽诺和斯坦利调换房间想不到也制造了一些问题,这令赛莱斯特更有负罪感。索姆斯太太认为,让艾丽诺和比利这般年纪的兄妹睡在同一个房间“不妥”,所以比利就被叫去他父母的房间睡,而索姆斯太太则搬到男孩子的房间来和艾丽诺睡在一起。
“我觉得我好像掀起了一场革命,”赛莱斯特无奈地说,“把你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索姆斯太太回答说:“哦,马丁小姐,快别这么说,你能来照顾我们的小宝贝,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
听到她这么说,赛莱斯特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恶的双重间谍。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她在前厅里睡的那张床,是跟邻居借来的老古董,它硬得就像中世纪苦行僧栖身洞窟的地板;她就是靠这张床来为自己的诡计赎罪,所以当有人提议要用家里任何一张床跟她交换的时候,她几乎是生气地拒绝了。
“真是太过分了,”第二天晚上他们在第一大道附近见面时,赛莱斯特对奎因父子和吉米抱怨,“他们各方面都好得不得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罪人。”
“我告诉过你们的,她心太软,做不了这种事的。”吉米嘲讽着说,可是却一边在黑暗中摩擎着她的指尖。
“吉米,他们一家都是善良的人,而且对我感激得不得了,如果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他们会拿洋葱把你熏死,”吉米说。“这让我想起……”
埃勒里插话说:“信件的情形怎么样,赛莱斯特?”
“玛丽莲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楼下去拿信,而索姆斯先生在第一趟信送来之前就离开家了——”
“这我们知道。”
“她把刚收到的信件都放在她桌上一个白色的铁网篮子里,我要看并不难,”赛莱斯特说,声音有些颤抖,“昨晚我趁玛丽莲和斯坦利都睡了以后,半夜爬起来看。其实白天也有机会的,有时候玛丽莲因为工作必须出门。”
“这我们也知道。”警官沉着脸说。
玛丽莲出门的时间难以预料,有时在晚上,把他们搞得紧张兮兮,都快要得胃溃疡了。
“即使她不出去,通常她都是在厨房吃午餐。我甚至可以在斯坦利醒着的时候读她的信件,因为布帘很厚。”
“好极了。”
“很高兴你这么想!”
赛莱斯特发现吉米灰蓝色的领带已被她弄湿了。
不过等她回到索姆斯家时,她的脸颊已恢复血色,她告诉玛丽莲,散步对她有好处。的确是如此。
他们碰头的时间是由赛莱斯特决定的,在每晚10点到10点15分之间。斯坦利不到9点是不会睡觉的,她说,要到9点半左右才会真正睡着。
“他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他实际上是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我得等他完全熟睡了才能离开,而且之后我还得帮忙洗晚餐的碗盘。”
“你不要做太多,菲利普斯小姐,”警官说,“他们会起疑心的,看护不……”
“看护也是人,不是吗?”赛莱斯特嗤之以鼻,“索姆斯太太身体不好,整天像奴隶一样忙个不停,如果洗碗可以分担她一点工作,说什么我都要做。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帮忙做家事,间谍这行是不是就会因此开除我?别担心,奎因警官,我不会露出马脚的,我小心得很。”
警官无力地说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吉米乘机顺口吟了几句诗,说是他自己写的,可是听起来像极了伊丽莎白时代的作品。
所以每晚他们10点或10点过后不久碰头,碰头地点每次都不同,地点在头天晚上定好。对赛莱斯特而言,那是整出戏里最恐怖的部分。每天有23小时30分钟她工作、吃、睡都跟索姆斯一家人在一起,还兼做间谍,这半小时的离开好像是飞到月球那样不真实。要不是有吉米,她简直熬不过奎因父子严峻的询问,她变得害怕看到他们的脸。
每当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前往他们约定的碰头地点时,她都得鼓足勇气,直到听到吉米轻柔的口哨声才放松,然后她就跟他们会合,在某个走廊或是店家的遮雨棚下,或就在一旁的巷口——都是他们事先约好的会面地点——接着她就报告过去24小时内所发生的事,虽然一成不变,却越来越有趣,她也得回答关于索姆斯家的信件和电话的问题。在整个过程中,她都在黑暗中紧抓着吉米的手,而会面结束后,虽然感受到吉米依依不舍的眼光,但她仍疾速飞奔回对她而言已经象征温暖与理智的索姆斯家小小的世界。
她不想告诉他们,索姆斯太太亲手做面包时那发酵的香味多么让她思念菲利普斯妈妈,还有,玛丽莲是多么神奇地让她想起记忆中西蒙最好的那一面。
还有,清醒时的每一分每一秒——甚至不止——她是多么害怕,怕得手脚冰冷。
她不打算告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尤其是吉米。
他们不断地臆测推想,然而除了每晚跟赛莱斯特碰头外,也没什么事好做。
关于卡扎利斯的报告,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气炸了,因为他的表现就和一般人所认识的那个艾德华·卡扎利斯医生,那个著名的精神医生一样,根本不像个满腹嗜血欲望、奸巧狡诈的杀人偏执狂。他仍然和专案委员会继续分析偶尔送进来的病例,甚至还参加一次由市长召开的会议,奎因父子恰巧也在场。在这次会议当中,卡扎利斯受到这两位对伪装术研究知之甚详的专业人士严密的观察,然而到最后,那不过是一场“谁是最佳演员”的角力罢了。这个精神医生虽然浇了大家一头冷水,态度却谦和有礼,他又重申了一次,他和专案委员会都在浪费时间,他们又说服了几个态度犹豫不决的医生,可是剩下的都很难搞,不太可能指望他们配合。(这时奎因警官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面孔向市长报告说,卡扎利斯和他的同僚送来的那几个可疑的病例根本不可能是怪猫。)
“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卡扎利斯问警官。警官摇头的时候,这个大块头的家伙竟然微微一笑,“可能是从大都会区以外来的外地人吧!”
埃勒里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人。
不过,这一阵子卡扎利斯脸色很难看,这点颇令人起疑心。他瘦了,一脸憔悴,头顶上的银发几乎掉光,厚重的脸上满布皱纹,两只眼睛下的肌肉开始不住地抽搐,那双大手,如果不在什么东西上神经质地敲打的话,一定在他身上四处游移,仿佛想找个落点安定下来似的。卡扎利斯太太也出席了那次的会议,她一脸哀伤地说,她的丈夫为市政府所做的事已把他累垮了,她错了,不应该逼他继续这项调查工作的。医生拍拍他太太的手,说他并不在意,唯一让他不安的是他失败了。年轻人“从失败中崛起”,他说,但是“老年人在失败后沉沦”。
“艾德华,我要你退出。”
可是,他只是微微一笑。他说他正考虑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只要他把一些“松掉的线头”整理好……
他是不是故意在嘲讽他们?
他用的那个比喻萦绕在他们心头。
或者,他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或害怕被调查的恐惧已经强烈到削弱他继续杀人的行动?
可能他已经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警探说他们确信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不管怎样,可能性依然存在。
还是他们搜索他的房子时留下了蛛丝马迹?但他们的行动非常有系统,在碰触或移动一个物体之前,他们都会清楚地记下它原来的位置状态,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复归原位。
不过,他也可能注意到有些什么不对劲。他有可能布下陷阱吗?也许在贮藏室、在抽屉里,他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小信号,一个微不足道、不会引人注意的小东西。某一类型的心理变态者是有可能采取这种预防措施的,而且会做的非常巧妙。他们现在对付的这个人,其聪明机智盖过他的病症,可能他已有先见之明了。
这是可能的。
卡扎利斯的行为举止和一个在光天化日下走过空旷田野的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诊所里平常有一两个病人,主要是女人,偶尔他会和其他的同行交换意见;有时候整晚足不出户。有一次他和卡扎利斯太太出门去理查森家,有一次到卡内基音乐厅听演奏会,听到法兰克的交响曲时,两眼大睁如铜铃,紧握双拳;然后,当巴赫和莫扎特的音乐响起时,他吸起嘴唇,平静且怡然自得。另外有一次,是个社交性质的晚宴,参加的人都是同行的老朋友和他们的妻子。
他从来没有尝试要走近第一大道和二十九街。
这是有可能的。
那是伤口所在。
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唐纳德·凯兹勒杀案发生后的第十天,也是“苏·马丁”开始看护工作后的第六天,每一个人都开始焦躁不安。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警察局里的特别办公室相视无语。当沉默变得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们就互相发发牢骚,舒解一下。
想到卡扎利斯可能在静候他们的动静,就让奎因警官的脸越拉越长。大家都知道狂人或疯子有惊人的耐性,卡扎利斯可能会这么想:他们迟早会断定他已经走出死胡同,洗手不干了……如果他熬得住,熬得久,那么,所有便衣、眼线就会撤除,那只是迟早的事。
卡扎利斯是在等这个吗?
当然,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监视的话。
或者,如果他预料监视者永远不会撤退,他也许会沉着地等待,考验他们的耐心,等待那一刻的大意,然后……机会来临,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口袋里面装着一条柞蚕丝绳。
奎因警官不断地督促他的手下,大家都恨透了他。
埃勒里在脑中回绕的念头更是磨人。他假定卡扎利斯在贮藏室布置了一个陷阱,假定他的确知道有人看过他的旧档案,知道这些档案泄漏了他的秘密,也假定他知道了他们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受害者下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卡扎利斯猜到他们的计划,并不是在恭维他。他只要做埃勒里现在正在做的,也就是把自己放在敌人的位置去设身处地地想,就可以猜到了。
那么卡扎利斯可能也会知道,他们已经从唐纳德·凯兹一路查到玛丽莲·索姆斯身上,而且也知道他们已经在玛丽莲·索姆斯那里布下陷阱等他。
如果我是卡扎利斯,埃勒里说,我会怎么做呢?我会完全放弃加害于玛丽莲·索姆斯的念头,一刻也不迟疑,我会去翻旧的妇产科档案,我会从玛丽莲·索姆斯的卡片之后找出下一个条件符合的受害者;甚至,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跳过这一个,再往下一个找,以防敌人也想到这一步。我们的部署就全打乱了……
埃勒里非常苦恼,他不能原谅自己,他不断地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竟然没有想到要在卡扎利斯的档案卡片里找出玛丽莲·索姆斯之后的下一个受害者,以及再下一个,再下一个。每一个下一个都应加以保护,即使查遍所有的档案卡片,即使全市有100个年轻人需要保护,那也不能放弃……
如果这些假设是合理的,卡扎利斯此刻可能就是在消磨跟踪他的警探。等待他们松懈警惕后,怪猫将再次出动,轻轻松松地勒死第十号不知名的受害者,一边还嘲笑着那些在保护玛丽莲·索姆斯的警探。
埃勒里对此自责不已。
“现在最好情况是,”他怨恨地说,“卡扎利斯按照计划对玛丽莲采取行动。最糟的呢,就是他已经着手算计其他人了。如果是后者,我们得等到出事了才会知道,除非我们能当场将他抓住。爸,我们得盯紧他!可不可以再多派几个人呢……”
可是,警官摇摇头:“人越多,露馅儿的可能就越大,而且,没有理由肯定卡扎利斯已经嗅到任何风吹草动。问题其实是出在他们太紧张了。”
“谁紧张了?”
“就是你啊!当然我也是。我是受你那个鬼头脑体操的影响!”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能是那样,爸?”
“就算是,那我们再去翻他的档案不就得了吗?”
“算了吧,”埃勒里慑嚼着说,“冒进还不如守成,就好好继续眼前的行动吧。警惕地等待着,时间会证明一切。”
“废话连篇,”吉米·麦凯尔忿忿地说,“你们的士气简直高昂得不得了——可是,你们有谁在乎我女人的死活啊!”
这才提醒他们,又到了每晚和赛莱斯特会面的时间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10月19日星期三的夜晚冷冽无情。三个男人蜷缩在离第二大道不远、东二十九街南边两栋建筑物中间的巷口,寒风袭人,他们一边等着,一边冷得直跺脚。
10点15分。
这是赛莱斯特第一次迟到。
他们不停地抱怨,咒骂刺骨的冷风。吉米不时探头出去,低声喊道:“快出现吧,赛莱斯特!”好像她是一匹马似的。
贝勒优医院照在第二大道上的灯光也温暖不了他们。
这一天关于卡扎利斯的跟踪报告也很令人气馁。他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下午有两个病人,都是女的。黛拉和扎卡里·理查森6点半到,走来的,显然是来吃晚饭的,一直到9点奎因父子要离开警察局时的最新报告是,他们还没有离开。
“没事,吉米,”埃勒里不断地说,“今晚卡扎利斯不会轻举妄动的。别胡思乱想,她只是还抽不开身而已……”
“那不是赛莱斯特吗?”
她原本没打算跑,可是没有成功。她先是走,越走越快,然后变成小跑,接着突然慢下来,然后又开始跑起来。
她黑色的大衣在身体两侧迎风双扬,像鸟儿一样。
——10点35分。
“一定有什么事。”
“会是什么?”
“她迟到了,想必正往这儿赶。”吉米不停地吹口哨,但总是没有回音。
“赛莱斯特……”
“吉米。”她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埃勒里紧抓着她的双臂。
“他打电话了。”
这时风已经停了,她的尖尖的声音穿透整个巷子。吉米挤开埃勒里,双手环抱着她。她全身颤抖不已。
“没什么好怕的,稳住。”
她开始哭起来。
他们只能在一旁等着,吉米不断地抚摸她的头发。
终于,她止住哭泣。
奎因警官马上问:“什么时候?”
“刚过10点没多久。我正准备要离开——已经走到门厅了,正准备开门——就听到电话铃声。玛丽莲在餐厅跟比利、艾丽诺还有他们的父母在一起,我最靠近前厅,所以我跑过去,第一个接起电话。就是他……我知道就是他。他在记者会中讲话的那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过他的声音。声音低低的,很悦耳,但同时又有点儿尖锐。”
“卡扎利斯?”警官说,“你是指艾德华·卡扎利斯医生的声音吗,菲利普斯小姐?”他口气中充满怀疑,仿佛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证实他的怀疑。
“我说了,就是他!”
“好吧,”警官说,“凭你在收音机里听过他的声音就能肯定?”可是,他仍靠近赛莱斯特。
“他说了什么?”这次是埃勒里开口,“一字一字从头说一遍!”
“我说‘喂”他也说’喂“然后他说了索姆斯家的电话号码,问我是不是这个电话,我说是。他说:”请问你是不是打字员玛丽莲·索姆斯?‘我听出来是他的声音。我说我不是。然后他说:“索姆斯小姐在吗?是索姆斯小姐没错吧,不是太太?就我所知,她是艾德娜和法兰克·索姆斯的女儿。’我说是的,然后他说:”麻烦你请她听电话。‘那时候,玛丽莲已经在房间了,所以我把电话交给她,然后我假装在整理仪容,继续待在房里。“
“初步调查目标物,”警官喃喃自语,“以确定无误。”
“说下去,赛莱斯特!”
“你让她喘口气好不好!”吉米大吼。
“我听到玛丽莲说‘好”一次或两次,然后她说:“是这样的,我现在手边的稿件限期很紧的,不过,如果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可以尽量在星期一之前赶给你,先生……您贵姓,能不能再说一次?’他跟她说了,玛丽莲又说:”对不起,能不能请您拼出来?‘然后她照着他说的又拼了一次。“
“什么名字?”
“保罗·诺斯川。”
“诺斯川。”埃勒里大笑。(诺斯川:又有“骗人的药方”之意)
“然后玛丽莲说好,她明天可以去拿稿子,然后她问他要去哪里拿。他说了一些话,然后玛丽莲说:”我高高黑黑的,鼻子有点儿扁,我会穿一件黑白格子花纹的布外套,你一眼就会认出来,我还会戴一顶小扁帽。那你呢?‘他回答了之后,她说:“好,那也许就要靠你来找我了,诺斯川先生,我会准时到的,晚安。’然后她就挂断电话。”
埃勒里摇摇她说:“你没有听到地点和时间吗?”
吉米推了埃勒里一把:“我说了,让她喘口气!”
“等等。”奎因警官把他们两个都推开,“你有没有其他消息,菲利普斯小姐?”
“有,警官。玛丽莲挂掉电话的时候,我尽可能装是漫不经心地说:”新客户吗,玛丽莲?‘她说是,她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她的,猜想可能是她曾经为之工作过的某个作家向他推荐的。’诺斯川‘说他是从芝加哥来的作家,带了一本新小说来跟出版社谈稿,最后几章作了一些修改,需要赶紧重新打字。他还没找到一家合适的旅馆,暂时住在朋友那里,所以他跟她约定明天5点半在亚士都旅馆的大厅,当面把稿子交给她。“
“亚士都旅馆的大厅!”埃勒里简直不敢相信,“在那个时间,全纽约市找不出一个比那里更忙碌的地点。”
“你肯定是亚士都,菲利普斯小姐?”
“玛丽莲是这么说的。”
大家都默不作声。终于,埃勒里耸耸肩。
“没必要在此绞尽脑汁……”
“的确,没这个必要,等着瞧就是了,”吉米说,“现在,我们的女主角该怎么办?要赛莱斯特继续待在那个老鼠窝吗?还是要她穿上格子外套,顺便插上一根欧芹,明天出现在亚士都旅馆呢?”
“别傻了。”赛莱斯特把头倚在他的臂膀上。
“赛莱斯特按兵不动。这只是开场的动作而已,我们再看看。”
警官点点头。
“你说他几点打来的?”他问赛莱斯特。
“差不多是10点过5分,奎因警官。”
“好了,你回索姆斯家吧!”
埃勒里捏捏她的手:“紧盯着电话,赛莱斯特。如果明天这个‘保罗·诺斯川’或是其他人打电话来,说要跟玛丽莲改时间或地点——这就是我曾说过的‘紧急状况’——立刻打电话到警察局。”
“好。”
“就说要接二x分机,”警官说,“那是代码,电话马上就会接通给我们。”警官怪别扭地拍拍她的臂膀,“你是个好女孩。”
“很好,”吉米喃喃说道,“给我一个吻。”
他们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往冷风嗖嗖的街上走去,直等到她在四八六号的大门里消失为止。
然后,他们往第三大道跑去,警车就停在那儿。
根据维利警佐的说法,戈德堡警探在10点传进来的报告说,9点26分的时候,理查森夫妇在卡扎利斯夫妇的陪同下离开了卡扎利斯的公寓。这两对夫妇沿着公园大道慢慢地走。据戈德堡的搭档杨说,卡扎利斯心情很好,沿途不时地开怀大笑。他们四个人在八十四街转弯向西走,穿过麦迪逊大道,然后在派克李斯特大楼停下来,两对夫妻就在这里分手。卡扎利斯夫妇回头走到麦迪逊大道,往北走,在八十六街转角的一家杂货店停下来,坐在柜台边,点了热巧克力。这时候是10点差2分。10点,戈德堡从对面的一家咖啡馆打电话进来,做每小时的例行报告。
埃勒里瞄了一眼墙上的钟。
“11点10分。11点钟的报告呢,警佐?”
“等等,”维利警佐说,“戈德堡10点20分的时候又打了一次电话,有特殊情况。”警佐戏剧性地停下来,似乎在期待他们发出惊呼和出现兴奋的情绪。
可是,坐在桌子两端的埃勒里和吉米各自在纸上涂鸦,只有警官应了一句“哦?”
“戈德堡说,10点钟他在咖啡馆刚挂上电话,杨就从对街对他做暗号,戈德堡走过去,看见卡扎利斯太太坐在柜台边,就只有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戈德堡心想,有情况了,怎么没看到卡扎利斯?他跟杨说:”人呢,我们的人跑哪去了?‘杨指指杂货店后面,戈德堡看到卡扎利斯在后面的亭子里打电话。杨跟戈德堡说,他才离开,卡扎利斯就看看表,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事似的。杨说他那个样子有点儿夸张,一看就知道是装的,想瞒过他太太。他说了一些话,可能是他要离开之类的,然后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后面去。他先在架上一本电话簿里翻了一下,然后就走进亭子里,打了个电话。进亭子的时间是:10点零4分。“
“10点零4分。”埃勒里说,“10点零4分……”
“没错,”警佐说,“卡扎利斯大概打了10分钟的电话,然后回到他太太身边,喝掉剩下的巧克力,之后两人就离开了。”
“他们叫了一辆计程车,卡扎利斯跟司机说了他家的地址。杨坐另一部计程车跟踪他们,戈德堡则走进那家杂货店。他注意到杨说卡扎利斯翻过的那本电话簿还打开着,放在架子上,他想去看一下,因为卡扎利斯之后还没有人用过。结果那是曼哈顿区的电话簿,打开的那一页是……”维利故弄玄虚地停了一下,“前两个字母是s-o的姓。”
“前两个字母是s-o的姓,”奎因警官说,“你听到了,埃勒里?前两个字母是s-o的姓。”他兴奋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你认为,”吉米说,一边在纸上画出一排尖锐的牙齿,“那样和蔼可亲的老头子有可能其实是一只凶猛的雷龙吗?”
可是,警官心情颇好地说:“说下去,维利,说下去。”
“再来就没什么了,”维利警佐一板一眼地说,“戈德堡说他认为这是特殊情况,所以就在赶去公园大道和杨会合之前,先打电话进来。”
“戈德堡做得很好,”誓官说。“那11点的报告呢?”
“卡扎利斯夫妇直接回家,10点50分的时候熄灯,除非医生打算晚上溜出来,等他老婆进入梦乡之后……”
“不是今天晚上,警佐,不是今天晚上,”埃勒里说,脸上挂着微笑,“明天5点30分,在亚士都旅馆。”
他们看见他从四十四街的门进入亚士都旅馆的大厅。那时是5点5分,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了。赫塞警官紧跟在他后面。
卡扎利斯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外罩一件很旧的深颜色外套,头上戴了一顶灰色的帽子。他跟其他几个人一起进来,看起来好像跟他们是一伙的,不过,走到大厅后面走廊的地方,他就自己走开,在卖雪茄的柜台买了一份《纽约邮报》,站在那里瞪着头版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在大厅里慢慢地逛来逛去,一次走几步,停了好久才会继续再走。
“那是在确定她到了没有。”警官说。
他们待在夹层的阳台上,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卡扎利斯不断地绕圈子走。大厅里人很多,很难避免他离开他们的视线。不过,赫塞始终占据着中央的位置,他不太需要移动,他们知道他不会跟丢的。
大厅里还布置着其他六个从局里派来的人。
卡扎利斯在大厅逛完一圈后,慢慢挨近一个男男女女共有五人的团体,他们站在靠近百老汇的出口聊天说笑。
他手上拿了一根没点火的香烟。
在外面的台阶上,他们偶尔可以瞄到齐吉特警探宽阔的背影和突出的腰线。他是黑人,而且是警局里最杰出的警察之一,奎因警官特别指名要他这一天和赫塞搭档。齐吉特平常衣着朴素,为了这项任务特别穿了一身扎眼的服装,看起来活像一个百老汇的大人物正在等待重量级的约会对象出现。
5点25分,玛丽莲·索姆斯到了。
她急急忙忙走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她在花店前停下来,张望了一下。她穿了一件大格子的布外套,头戴一顶小软帽,手上提了一个人造革公文包。
这时,约翰逊警探上场,经过她旁边,然后混在人群当中,不过他始终保持在距离她15码的地方。然后,皮戈特警探从百老汇走进花店,花了点儿时间买了一朵康乃馨,透过花店的玻璃墙,他可以很清楚地同时看到玛丽莲和卡扎利斯。过了一会儿,卡扎利斯大摇大摆地晃进大厅,就在那女孩的胳膊肘边停下来,然后好像在寻找熟面孔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她迟疑地瞪着他看,好像准备开口跟他说话,不过,他的眼神飘过她看往别处,她咬了咬嘴唇,也往别处看。
卡扎利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他开始假装在看报纸,背靠在墙上,夹在手指间的香烟还是没有点燃。
从奎因父子站着的地方,他们可以看到他的视线从报纸顶端紧盯着她的脸不放。
玛丽莲这时开始环顾卡扎利斯对面的这半边区域。她的眼光慢慢地搜寻,就在快要看完这半边,正要看到他的时候,卡扎利斯突然放下他的报纸,跟他身边那群人中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接着那个人拿出火柴盒,点了根火柴,把火焰凑近卡扎利斯的香烟头。那一刻,卡扎利斯看起来就像是跟他们一起的。
玛丽莲的眼光掠过他,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他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群人当中,注意地审视着她。
玛丽莲留在原地,一直到5点40分。接着,她离开那里,绕着大厅走,继续在坐着的那些男人当中寻找。有几个人对她微笑,其中有一个人不晓得对她说了句什么,可是,她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卡扎利斯都尾随其后。
他没有要接近她的意图。
有时他甚至站着不动。仅用眼神攫取他的猎物,仿佛要牢牢地把她走路的样子、身体的摇摆、平凡而坚毅的侧影嵌进他的记忆里……
此刻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似乎异常兴奋。
6点差10分,她已经绕大厅走完了一圈,回到原来靠近花店的老位置。卡扎利斯走过她的身旁,这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甚至可能碰到她,不过约翰逊和皮戈特也几乎能碰得到他。她事实上还端详了他一会儿,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往别的方向看,而且脚步很快,好像要去什么地方似的。显然,他并没有对她正确地描述自己,或者,他根本没跟她说他长什么样子。
他在最近的一扇门口停了下来。
刚好是齐吉特警探守候着的那个入口。齐吉特装作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走下台阶那女孩儿的脚开始打起拍子。她没有回头,所以卡扎利斯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
6点整,玛丽莲挺直身子,朝询问台走去。
卡扎利斯留在原地。
几分钟过后,一个服务生开始喊叫:“诺斯川先生。保罗·诺斯川先生。”
卡扎利斯立刻走下台阶,穿过人行道,钻进一辆计程车里。当计程车驶离人行道,与百老汇上的车流会合时,赫塞警探也跳进候车亭的下一辆计程车里。
6点10分,玛丽莲·索姆斯气冲冲地离开亚士都旅馆,大步沿着百老汇走向四十二街。
约翰逊和皮戈特紧随在后。
“玛丽莲气炸了,”那天晚上赛莱斯特把情况报告给他们听,“她回到家时,我差点跑上去亲她,我真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生气对方的失约,所以根本没注意到。索姆斯先生跟她说,作家都很情绪化,说不定待会儿他就送一束花来表示道歉,可是玛丽莲立刻回嘴说,她可没这么好打发,她说他可能是在哪个酒吧喝醉了,如果他再打电话来,她还是会赴约,好当面痛骂这个王八蛋。”
探长搓弄着他的胡子:“离开亚士都后,他上哪去了?”
“回家。”埃勒里好像也有点儿不安,“玛丽莲现在人在哪里,赛莱斯特?她没有再出去吧,是不是?”
“她气疯了,吃完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我最好到附近逛逛,告诉弟兄们今晚要特别警惕,”警官喃喃说道。他们看着他疾步走在街上。
赛莱斯特终于挣开吉米的怀抱。
“你想他会再打电话来吗,奎因先生?”
“不知道。”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这次他得换个把戏玩玩。玛丽莲不用每天出去上班,没有一个固定的来回路线。他大概按捺不住了,受不了每天晃来晃去只为看她一眼,所以就耍了个诡计诱骗她出来。”
“是啊……没错,可不是吗?他不知道玛丽莲长什么样子。”
“打从他拍打她粉红色的小屁股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吉米说,“现在,我是否可以在这宫殿的走廊下和我未来的妻子独处五分钟——在钟声响起,而我还没变成南瓜之前,亲爱的神仙老爹?”
赛莱斯特说:“你想他什么时候会……”
“不会太久的。”埃勒里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从现在开始,任何一个晚上都有可能,赛莱斯特。”
没有人说话。
“哦,”赛莱斯特终于开口了。
吉米动了一下。
“我得回去了。”赛莱斯特说。
“继续注意电话,尤其要特别注意寄给玛丽莲的信件。”
“好。”
“你至少给我五分钟嘛!”吉米哀求着。
埃勒里往街上走去。
吉米和赛莱斯特在走廊里还没待到五分钟,奎因警官就回来了。
“一切都好吧,爸?”
“闲得在抓虱子。”
之后,三个男人回到警察局。那天,戈德堡警探在晚上11点传进来的最后一份报告说,卡扎利斯夫妇正在大宴宾客,客人们都是坐着带司机的私人轿车来的。宴会的气氛,据戈德堡说,非常活跃。他溜进院子时,一度还听到卡扎利斯震耳欲聋的笑声伴随着水晶玻璃杯的清脆的碰杯声。
“那个医生,”戈德堡说,“笑得和圣诞老人一样开怀。”
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
毫无动静。
奎因父子两人已经不讲话了。吉米·麦凯尔发现自己同时扮演和事老和传话者的角色,再度陷入当中间人的悲惨命运,有时候两个人的炮口都对准他。渐渐地,他自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连维利警佐也变得怪里怪气的。他不说话则已,一开口一定像动物一样大吼大叫。
每小时电话一定会响一次,每个人也都会跳起来。
传进来的信息每次都不一样,但重要点都相同。
没有动静。
他们开始厌恶起那间特别办公室,不过,程度不及他们对彼此的嫌恶。
10月24日星期一,怪猫终于有动作了。
消息是从马盖恩警探那里传来的,他是赫塞平时的搭档。马盖恩在每小时例行报告之后没几分钟又打电话进来,相当激动地说,他们的人准备起跑了。门房刚从卡扎利斯的公寓里提了好几个行李箱出来,赫塞偷听到他叫计程车司机等一下,“有几个人要到宾夕法尼亚车站搭火车。”赫塞当下就拦了另一辆计程车跟上去,马盖恩则赶紧打电话通报这个消息。
奎因警官指示马盖恩立刻赶去宾夕法尼亚车站,找到赫塞和那些人的位置后,就到三十一街靠近第七大道的入口等他们。
警车一路大鸣警笛,往上城的方向开去。
途中,埃勒里愤愤地说:“不可能的事,我不相信,其中必然有诈。”
其余的时间里,没有人吭一声。
到了二十三街的时候,司机奉命关掉警笛。
马盖恩站在一班开往佛罗里达的列车的月台门口,混在一群人当中。理查森夫妇也来了。月台的门还没开,赫塞就站在一旁。
埃勒里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车站。
马盖恩从南边候车室的窗户指出卡扎利斯、理查森一行人的所在,以及站在附近的赫塞。
“去代替一下赫塞,”奎因警官说,“叫他上这里来。”
没多久,赫塞精神抖擞地走进来。
埃勒里的双眼紧盯着卡扎利斯不放。
“怎么回事?”警官逼问。
赫塞面露优虑。
“我不知道,警官。情况有点儿奇怪,他们站的地方和其他人有一段距离,我没办法靠近去偷听。他太太好像一直在跟他争辩什么,而他则一直微笑、摇头。行李都已经托运了,理查森夫妇的也是。”
“嗯,所以他们也一起去。”埃勒里说。
“看起来像是。”
他没有穿星期四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他今天穿的这件看起来很新,而且很流行,头上戴了一顶帅气十足的帽子,衣襟上还别了一朵小雏菊。
“如果这一次又让他溜掉,”吉米·麦凯尔评论道,“他还是可以给自己铸一个杰出人士的头像以资纪念。”
埃勒里径自喃喃自语道:“佛罗里达……”
这时,月台门开了,人群开始挤进去。
奎因警官紧抓着赫塞的臂膀。
“下去跟着他们,要盯牢。带着马盖恩一起,如果有什么情况,派他回来。我们会在门边等着。”
赫塞急急忙忙地走了。
月台的门开得晚了,根据门上的告示牌显示,距离火车开的时间只剩10分钟了。
“没关系,埃勒里,”警官说,“他们不会准时开车的。”
他的口气就像个父亲在哄孩子一般。埃勒里的表情很古怪。
他们慢慢地踱进一个候车亭,混在一堆站在标示着:“费城快车:纽瓦克——川登——费城”月台门口的人群里,离开往佛罗里达车次的月台楼梯只隔了两个门。他们不时地抬头从走廊瞄墙上的大钟。
“我说的没错吧?”警官说。
“可是为什么是佛罗里达呢?而且这么突然!”
“他已经取消了‘领带行动’。”吉米说。
“不是。”
“你不想要他这么做吗?”
“谁说他取消了?”埃勒里眉头深锁,“他已经放弃了索姆斯,这大家都同意。也许星期四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觉得她太难搞了,或者,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要麻痹我们——如果他真的已经起了疑心。不管怎样,我们不知他知道了多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仍浑然未察,这可能意味他已经找上别人——”
“某个他发现此刻正在佛罗里达度假的人,”奎因警官点头说。
吉米说:“纽约各大报听清楚了,来自迈阿密、棕搁海岸或沙拉索塔的最新消息:”怪猫突袭佛罗里达。“
“有这个可能,”埃勒里说,“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他可能是在搞什么鬼。”
“你还需要什么,图表吗?我打赌他的袋子里一定找得到那些丝绳。你还在等什么?”
“我们不能这样贸然行动。”警官的脸色很阴沉,“我们不能这样搞。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通过佛罗里达当地的警察采取行动。我们可以让他们严密监视他,在他回到纽约的时候再布置好陷阱伺候他,我的意思是,要重新布置一次。”
“去他妈的!你们可别打赛莱斯特的主意,你们这些老狐狸。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听懂没有?”
就在那个当儿,马盖恩从月台门口跑出来,慌张地对他们打手势。列车长正低头看着手表。
“马盖恩——”
“快闪开,他过来了!”
“什么?”
“他没去!”
他们赶紧躲进入群密集的地方。
卡扎利斯出现了。
一个人,脸上挂着微笑。
他斜穿候车室,往标着“计程车”的角落走去,步伐轻快,好像刚完成一件大事似的。
赫塞跟在他后面,一边假装在看时刻表,边走边搓揉左耳;这时,马盖恩从人群里钻出来,也开始跟在后面。
他们回到警察局里的特别办公室时,马盖恩的消息已经进来了。
那个人搭计程车直接回到家。
现在如果他们回头去想想刚过去的这四个星期,就可以了解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卡扎利斯聪明反被聪明误。埃勒里指出,卡扎利斯藉着杀死妻子的外甥女,使自己能以精神专家的身份进入怪猫这个案子,反而严重地阻碍了自己的行动。他没料想到那会需要那么多时间,也没考虑到白天的工作量会这么大。在杀死雷诺·理查森之前,他只要骗骗他柔顺乖巧的妻子就行了,处于半退休状态的他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走动,而且不为人所知。可是,现在的他仿佛玻了一只脚似的。他承接了官方的任务,必须和一群精神科医生所组成的委员会紧密联系,其他的同行也会跟他商讨关于病人的问题。此外,他大不如前的健康状况也使得卡扎利斯太太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还有,理查森夫妇的家务事也是他不得不管的。
“他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勒死了斯特拉·佩特鲁奇和唐纳德·凯兹,”埃勒里说,“要执行这两件谋杀案,与之前的案子比起来并不那么顺利。毫无疑问,他得冒比较大的风险,编派更多的谎言来说明他外出的理由,至少凯兹的案子是这样的。可是佩特鲁奇的案子,他是怎么办到的,尤其是在‘怪猫暴动’的当天晚上,我倒很想知道。如果我的假设没错的话,他的妻子和理查森夫妇势必会开始问一些令他难以自圆其说的问题。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去佛罗里达的是他们三个人。
“赫塞看到卡扎利斯太太在月台门口和卡扎利斯‘争辩”这场争辩一定早在几天前卡扎利斯建议这趟佛罗里达之旅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我们可以确定卡扎利斯是提出这项建议的人,至少也是怂恿者。
“我个人较倾向于认为,他是通过他的大姨子来实现的。从逻辑来看,理查森太太是他的一个很好的工具,可以藉此劝动卡扎利斯太太,因为后者想必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他可以说这类的话:经过这样的不幸,黛拉应该换换环境休息一下,而她又不能没有她妹妹。
“不管卡扎利斯是怎么办到的,反正他就是把理查森夫妇送出城,同时叫他太太陪着去。毋庸置疑,他会解释他不能同行是基于两点原因:还有病人要照顾,以及他已经答应市长协助调查案子到一个段落。反正就是想尽办法把他太太及理查森夫妇弄出城,让自己有多一点儿行动的自由。”
“可是女佣还在啊。”吉米说。
“他放了她一个星期的假。”警官说。
“现在没有人会碍着他了,”埃勒里点头说,“他机会无穷,而且行动自如,怪猫可以专心处理玛丽莲·索姆斯这个令人开心的难题了。”
他的确是如此。卡扎利斯对玛丽莲·索姆斯这件事的态度简直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仿佛把丝绳勒在她的脖子上能为他带来最大的心灵平静。
他急切到粗心大意的地步。他又穿上那件破旧肮脏的外套和那顶旧呢帽,还加了一条破的灰色围巾,除此之外,他在外表上未做任何修饰、改变,跟踪他易如反掌。
而且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动。
看得出来他自己觉得很安全。
星期二他一早就离开了家,那时赫塞和马盖恩警探才从戈德堡和杨那里接班不久。他是从后门离开的,从旁边的小巷溜出来,然后快步地走向麦迪逊大道,好像他的目的地就在西边。可是,走到麦迪逊后,他突然转向南边,然后一直往下走到五十九街。在东南边的拐角处时,他神色自若地东张西望,然后跳进一辆停在旁边的计程车。
计程车驶向东边。赫塞和马盖恩分坐两辆计程车,为了将跟丢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当卡扎利斯的计程车在列辛顿大道右转往南的时候,两个警探开始紧张起来。计程车持续往南,而且一边往偏东的方向前进,一直走到第一大道。
在这里卡扎利斯的计程车作了一个回转,把车停在贝勒优医院前面。卡扎利斯下车,付钱给司机,然后,精神抖擞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计程车开走了。
卡扎利斯立刻停下来,看着车子的背影。它转弯,朝西驶去。
他掉头往回走,很快地朝二十九街走去。他的围巾高高地围在脖子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快遮住眼睛了,不过看起来还不至于太古怪。
他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到二十九街的时候,他穿过马路。
他慢慢地走过四八六号,仔细地打量大门,不过并没有停下来或变换速度。他抬头看了一下。那是一栋四层楼建筑,棕色的砖墙已经又黑又脏了。
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邮差慢慢地走进四九0号。
卡扎利斯继续慢慢地走。他头也不回地转过街角,走进第二大道。
可是,一会儿他又出现了,步履匆匆地往回走,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赫塞根本来不及躲进门里边,马盖恩则是从对街一处他看不到的走廊里紧盯着他。他们知道,至少有一个被派来保护玛丽莲·索姆斯的警探正在四八六号里面,可能就躲在楼梯后面的阴暗处,另外一个则在和马盖恩同一边街道的某个地方。
没有危险。
一点儿危险也没有。
可是,他们的手掌心还是不住地冒汗。
卡扎利斯迈开大步走过这栋建筑,经过的时候还往里看了一下。邮差就在四八六号的大厅里,正把信件一封封地塞入信箱里。
卡扎利斯在四九0号门前停了下来,面露疑惑地看着门牌号码。他把手伸进大衣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仔细地研究,一再像个收藏家似地抬头看门牌上的号码。
邮差从四八六号出来,拖着步履走到街上,然后转身进了四八二号。
卡扎利斯直接走进四八六号。
躲在走廊里的奎格利警探看到他在信箱前浏览。
他仔细地看了一下索姆斯家的信箱,纸做的名牌上写着“索姆斯”三个字和门牌号码“3b”。信箱里有信件,不过他没碰信箱一下。
奎格利饱受煎熬,因为邮差每天早上都在同一个时间送信,而在十分钟之内,玛丽莲·索姆斯也会准时下来取信。
奎格利的指尖触摸着枪套。
突然,卡扎利斯打开内门,也走了进来。
警探躲在楼梯后面最黑暗的死角里。
他听到身材魁梧的来者重重的脚步声,看到那双粗壮的腿走过去后消失了。他动也不敢动一下。
卡扎利斯沿着走廊继续走下去,打开另一扇门,然后无声无息地迅速关上。奎格利变换了一下姿势。
这时,赫塞跑进来,到楼梯底下跟他会合。
“在院子里。”
“行动了。”赫塞轻声地说,“有人下楼来了,奎格利。”
“是那个女孩!”
她走到公寓内、外门之间的地方,打开索姆斯家的信箱。
玛丽莲穿着一件旧睡袍,头发还带着发卷。
她取出信件,站在那里一封封翻着看。
他们听到有人打开后门的声音。
——是卡扎利斯,他看到了她。
那几个警探事后说,他们本来以为怪猫案在那一刹那就可当场做个了结,因为当时的状况再理想不过了——被害者穿着睡袍站在内外门之间,几秒钟后就会再进到阴暗的走廊,四周无人,外面的街道上连一只小猫也没有,而且刚好有个院子可供紧急逃脱用。
可是他们失望了。赫塞说:“真是见到鬼了,他大可把她拖到楼梯后面,就像他在乔西区谋杀欧莱利那样。奎格利跟我当时就躲在那里,那个疯老头大概有预感。”
可是,埃勒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那是习惯,”他说,“而且为了小心起见。他习惯在夜晚行动,所以那天他说不定连绳子都没带。”
“要是我们的标准配备也包括一只x光眼就好了,”奎因警官喃喃地说。
卡扎利斯站在走廊的尽头,淡淡的眼珠闪闪发光。
玛丽莲在内、外大门之间的信箱区读信,她扁平的鼻子、颧骨、下巴都清楚地映在紧临街道的外门玻璃上。
她站在那里大概有3分钟之久。
卡扎利斯一动也不动。
最后,她打开内门,跑上楼去,老旧的楼梯吱吱嘎嘎作响。
赫塞和奎格利听到他舒了一口气。
接着卡扎利斯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从他下垂的厚实肩膀及紧握的双拳,他们可以看得出他的沮丧及愤怒。
他离开了,走到大街上去。
天黑之后他又返回来了,从对街公寓里的走廊里注视着四八六号的入口。
他一直盯到10点差一刻,然后就回家了。
“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吉米·麦凯尔大吼,“然后结束这一切?你定可以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丝绳的!”
“我们有可能搜得到,但也有可能搜不到,”警官说。
“他正努力地搞清楚她的习惯,这可能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对他来说,她很棘手。”
“他身上一定带着绳子!”
“我们无法确定,只能等。不管怎样,只要他一出手,他一定完蛋;不过,光凭一条绳子无法给他定罪。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吉米听到埃勒里咬牙切齿地说。
星期三一整天,卡扎利斯都在附近徘徊,到了晚上,他又守在对街的走廊下。可是,9点50分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他心里一定在想,她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天晚上赛莱斯特跟他们会面的时候,警官说。
“我自己也开始好奇了,”埃勒里无奈地说,“赛莱斯特,玛丽莲到底在做些什么?”
“工作啊。”赛莱斯特的声音低而沉闷,好像用手扣住嘴似的,“在替一个剧作家赶一个急件,她说要到星期六或星期日才做得完。”
“他一定会发疯。”那是麦凯尔的声音。
没有人笑,连说的人自己也笑不出来。
他们每晚在黑暗中的会面,仿若是一场无关痛痒却连续不断的梦境,除了他们守候不懈的幻影之外,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只有在偶然的刹那,他们会注意到从城市地面不知何处传来的轰隆隆声。真实的生命就隐藏在他们的脚下,而他们却在上面看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真是悲凉单调的人生经验呀!
星期四,他重复前次的行为,不过这一次他到10点过2分才放弃。
“越来越晚。”吉米显得焦躁不安,“照这样看来,埃勒里,他总有一天会看到赛莱斯特离开公寓,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他的目标不是我,吉米。”赛莱斯特的声音中可听出她的不悦。
“这不是重点,”埃勒里说,“而是这种规律性。如果他注意到赛莱斯特每天晚上都在相同的时间出来,他会好奇的。”
“儿子,那我们最好改时间。”
“这样好了,赛莱斯特,三楼几扇窗户是索姆斯家前厅的窗户,对不对?就是斯坦利现在睡的那一间?”
“对。”
“从现在开始,除非必要,不到10点15分不要离开。你的表准吗?”
“向来很准。”
“我们来对对时。”埃勒里点了一根火柴,“我的刚好是10点26分整。”
“我的大约还差一分半。”
他又点了一根火柴。
“调一下。”他说。她调好了之后,他说,“从现在开始,每天晚上10点10分到15分之间,你就待在那几扇窗边。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在第一大道上离索姆斯家最近的地方跟你碰头。明天晚上,我们就先定在三十街转角处那间空的店面门口。”
“我们星期天晚上就是在那儿碰面的。”
“对。如果在10点10分到15分之间,你看到四八六号对街的走廊的小巷里面有灯光闪了三次——我们会用钢笔型的手电筒示意——就表示卡扎利斯己经走了,你就可以下来跟我们作例行报告。如果没有看到信号,就待在楼上,那表示他还在。万一他在10点10分至10点25分之间离开,你会在10点25分到30分之间收到信号。如果在那5分钟之内你没有看到信号,就表示他还在,继续在窗边等着。我们会照这个方式做,直到他离开为止。每15分钟注意一下信号,必要的时候,可能得耗上整整一个晚上。”
星期五下午5点钟马盖恩打电话进来报告的时候,卡扎利斯还没离开他的住所,令他们大惑不解。一直到黄昏他才出门。星期五晚上他们不得不让赛莱斯特等到11点15分。埃勒里自己打信号,然后尾随她到碰面的地点。
“我以为永远看不到信号了。”赛莱斯特脸色惨白,“他走了吗?”
“几分钟之前终于放弃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一直想打电话给你们,可是斯坦利今天很麻烦,而且脾气也不好——其实他现在已经好多了——玛丽莲则整天都粘在打字机前面……下午1点过后没多久,他打电话来了。”
在黑暗中,他们全都向她靠过去。
“他仍然是用保罗·诺斯川的身份。他先为了在亚士都旅馆让她白等的事情向她道歉,说他突然病了,一直到今天才好一点儿;然后他要她跟他见面……今天晚上。”赛莱斯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我刚才跑得太快了。”
“玛丽莲跟他说什么?”
“她拒绝了他,说她现在有别的稿子要赶,让他去找别人。但他锲而不舍地想跟她约个时间。”
“说下去!”奎因警官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笑了一下就挂断了。”
吉米把她拉到旁边说话去了。
“他越来越没耐性了,爸。”埃勒里说。
“女佣星期一就回来了。”
他们讨论了一下。
“赛莱斯特!”
赛莱斯特回来了,吉米不满地抗议。
“她实际上跟他说了多少有关她目前工作的情形?”
“她说她可能要到明天晚上才做得完,可能还要拖到星期日,然后她说她得把它送走——”赛莱斯特吸了一口气,很不自然地说,“把它送走,她的确是这么说……”
“就是这个周末了。”埃勒里说。
星期六的天空乌云密布,纽约市一整天都断断续续地阴雨绵绵。黄昏的时候雨停了,随后雾气弥漫着整个街道。
警官咒骂个不停,叮嘱所有属下说:如果没有盯牢人,把“上帝的旨意”搬出来当藉口是没用的。“如果迫不得已,可以冒一下险,重点是要跟紧他。”接着,他又无缘无故地加了一句,“不然的话。”
那天真是背透了。
整天都很背。早上赫塞突然肚子痛了起来,马盖恩打了一个紧急电话:“赫塞不行了,他难受极了。快点儿,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哈格斯特龙赶到公园大道的时候,马盖恩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赫塞喘着说,“卡扎利斯11点5分的时候出来,往麦迪逊大道的方向走去,马盖恩跟踪他。他在我还没把自己弄得一团糟之前就先把我送上计程车。”
哈格斯特龙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马盖恩和他的猎物。卡扎利斯只是到餐厅吃饭。饭后他直接回家。
可是,2点过后没多久,卡扎利斯穿着他那一套工作服,从院子离开,朝东二十九街去。
然后,快要4点的时候,玛丽莲·索姆斯走出了四八六号,赛莱斯特·菲利普斯和她在一起。
那两个女孩子在二十九街上匆匆地朝西边走去。
雾气还没散,还飘着毛毛细雨,天色一副随时要变黑的样子。
能见度很差。
卡扎利斯开始行动,他的步伐像在滑行一样,非常迅速。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始终走在街道的另一边。马盖恩、哈格斯特龙、奎格利、奎因父子和吉米尾随在后,有的独行,有的成对。
吉米不住地喃喃说道:“赛莱斯特是不是疯了?傻瓜,真是傻瓜!”
警官也是口中念念有词,骂的字眼儿更是难听。
他们可以看得到卡扎利斯的愤怒,他的步伐透露了一切:开始时是闲适地缓步前行,然后开始大步走,接着是小跑,偶尔会停下来站着不动。当他尾随着她们的时候,他的头会不自主地朝前倾。
“像只猫一样,”埃勒里说,“怪猫终于现形了。”
“她疯了。”吉米轻声地说。
“她简直把我给气炸了!”奎因瞥官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们辛辛苦苦地布下天罗地网,布置了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你看他舌头都伸出来了;天色又这么暗,他铁定地会出手,偏偏她……”
女孩子们转进第三大道,走进一家文具店。店员开始把一叠叠的纸和其他零星的文具用品包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相当黑了。
卡扎利斯己经顾不得谨慎小心了,他焦急地站在第三大道和二十九街交叉路口一间百货店的橱窗前面,丝毫不在意雨打在身上。路灯亮了,可是他纹丝不动。
他的头还是往前倾着。
埃勒里不得不紧紧抓住吉米的臂膀。
“赛莱斯特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敢怎样,而且街上的人太多,来来往往的车子也很多,吉米,你放轻松点儿。”
女孩子们从店里出来,玛丽莲手上拿了一大包东西。
她面带微笑。
她们沿着原来的路回去。
一度,在距离那栋公寓50英尺远的地方,卡扎利斯似乎曾作势要扑上去。那时候,毛毛雨似乎就要变大起来,女孩子们朝着内、外门之间跑去,还一边笑着。卡扎利斯一鼓作气,跳过了排水沟。
可是,这时一辆车在四九o号门前的路边停下来,三个男人走出来。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大呼小叫,吵得很激烈。
卡扎利斯退了回去。
女孩子们进了四八六号,然后就看不见了。
他沉重地继续走,进入索姆斯家那一栋公寓对面的走廊。
戈德堡和杨来了,接马盖恩和哈格斯特龙的班。
他们往目标靠近,因为雾已经浓起来了。
卡扎利斯整晚都在那里,除了有时有人朝他隐身的走廊走时他移一下位置,大致而言,他都没有变换地方。
有一次他挑了杨负责的那一个走廊站脚,在半个多小时内他俩相距不到15英尺。
11点过后没多久,他放弃了。他庞大的身躯在浓雾中拖着步子前行,头低低地垂在胸前。他们看到,他从他们第二大道的哨站边走过去,几秒钟过后,戈德堡和杨也走过去了。
他们三个人直着往西走,然后就消逝不见了。
奎因警官神色严厉地坚持要自己打信号给赛莱斯特。
这天晚上的会面地点是在第五大道上三十街和三十一街之间一家外观不起眼的烧烤店里。从前他们曾在这里碰过一次,里面人很多,烟雾弥漫,而且服务生很识相。
赛莱斯特走进来,坐下,迫不及待地说:“我真是没办法了。她的纸用完了,说要走到第三大道去买,我吓得差点儿死掉。我知道如果有人跟她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可以扣我十分。”
吉米瞪着她。
“你那颗可爱的脑袋瓜儿是不是昏了?”
“他跟踪了我们吗?”
今天晚上她面无血色,极度紧张。埃勒里不小心注意到她的手,干燥而且通红,指甲也是一副咬过的样子。还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可是很难说出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是跟踪了你们,”警官说,“菲利普斯小姐,她不会有事的。”他说,“菲利普斯小姐,为了这件案子,纽约市所花的金钱和投入的时间、精力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今天,就因为你不负责任的白痴行为而让我们功亏一赞,以后我们可能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是说,我们可能再也抓不到他了。今天他简直是不顾一切了,如果那时候她是单独一个人的话,他一定会扑上去的。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你有多失望,坦白说,菲利普斯小姐,即使冒着对你不敬的罪名,我也要向万能的神说:但愿我从来不认识你!”
吉米要站起来。
赛莱斯特把他拉下去,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
“警官,我就是没有勇气让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我现在该怎么办?”
老头子颤抖的手拿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赛莱斯特。”
——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的,奎因先生。”吉米抓着她的那只手力度增强,她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你不能再这么做。”
“我无法答应你,奎因先生。”
“你曾经答应过我们。”
“我很抱歉。”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把你换掉,我们不能搅乱现在的布局。可能明天他就会再试一次。”
“我不会离开她身边的,我不能。”
“你不能答应不再干涉吗?”
吉米摸摸她的脸。
“明天晚上可能这一切就可结束了。他根本没有一点儿机会伤害她,她有人暗中保护,而他也被人盯得紧紧的。只要他掏出绳子,做出要对她下手的样子,马上就会有四个武装的警探扑到他身上。玛丽莲完成了她正在打的那出剧本吗?”
“没有,她今天晚上已经筋疲力尽了。明天她还得再干几个小时。她说她要晚一点儿再起床,意思也就是说,她要到傍晚才能做完。”
“然后她马上就要送去吗?”
“那个剧作家在等,已经误期。”
“他住在哪里?”
“格林威治村。”
“气象预报说明天的雨更大。她出门的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或快黑了,他不是在东二十九街下手就是在格林威治村。再忍耐一天,赛莱斯特,然后这一切就可以随着所有的噩梦过去。能不能答应让她单独一个人去?”
“我尽量试试看。”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奎因警官大叫:“再来一杯啤酒!”
“你把这一切搞得很棘手,赛莱斯特。你离开的时候,玛丽莲没事吧?”
“她已经上床了,他们也是。索姆斯夫妇、比利和艾丽诺明天一大早都要上教堂去。”
“晚安。”埃勒里的下巴线条棱角毕露,“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快逃,土著!”吉米说。
服务员把一杯啤酒砰地一声放在警官面前,他口齿不清地问:“小姐要喝什么?”
“什么也不要,”吉米说,“靠边儿呆着去!”
“听着,你这个小白脸,我们要做生意,她喝她的,你想接吻到别处接去。”
吉米慢慢地站起来:“你给我听清楚,你这个没眉毛的……”
“忙你的去!”警官吼了一声。
服务员一脸吃惊,夹着尾巴走了。
“回去吧,宝贝,”吉米轻声细语地说,“我跟他们还要在这里谈点儿事情。”
“吉米,吻我。”
“这里吗?”
“我不在乎。”
他吻了她。服务生从远处怒目而视。
赛莱斯特跑了出去。
浓雾吞没了她。
吉米站起来,不怀好意地俯视着奎因父子。正当他张开嘴准备要说话时,埃勒里说:“那不是杨吗?”
他斜眼向阴暗处看去。他们都像兔子一样弓起背脊。
警探站在敞开的店门口。他的眼睛在吧台搜寻,然后一桌接着一桌看;他嘴唇四周有深深刻蚀的黄色线条。
埃勒里放了张钞票在桌上。他们都站了起来。
杨看到了他们,他的嘴巴张得大大地,不住喘气:“警官,不好了。”他上唇有汗水,“都是这场该死的雾,在这种鬼雾里面,伸手根本不见五指。戈德堡和我跟在他后面,突然间,他朝我们这里折回来,往东走去,又回到这里,好像突然有股冲动,准备今晚大干一场。他看起来好像疯了,我不知道他看到我们没有,我想应该没有。”杨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在雾中跟丢了他,戈德堡还在外边晃,希望能找到他;我则跑来找你们。”
“他掉头回来,而你们却把他给跟丢了?”奎因警官气得脸颊冒汗,像石膏一样苍白僵硬。
——想起来了!
“那件大格子外套!”埃勒里机械地说。
“什么?”他的父亲说。
“她今天晚上怎么回事,穿错了外套。赛莱斯特现在穿着玛丽莲的外套在外面;他被跟丢了。
他们跟在吉米·麦凯尔后面,跌跌撞撞地奔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