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自古罗马以来妇女们的特别兴趣发现,天后朱诺有很多名字和身份。她以不同的名份受到各式各样妇女们的崇拜。她是拯救者,女奴们和身处困境的妇女们向她祈祷;她还在结婚典礼中扮演着主导者和保护者的角色;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妇女都要到小树林为她而立的神庙里朝拜;她还是劳动工具保护神和战争女神。总之凡是和女性有关的事都与她有不解之缘。她不喜欢月光和玫瑰,所以供奉给她的东西包括愚蠢的雌鹅,美丽的孔雀,嗓音单调并在别的鸟窝里下蛋的杜鹃,还有以其控告本性而出名的大毒蛇。她是忠告女神和钱财女神,几乎掌管着女人感兴趣的一切。当然,在希腊神话中,朱诺成了赫拉,她被阿佛洛狄特买通,自从不幸的帕里斯判决以后,她成了最爱妒忌和不能容人的角色。简而言之,朱诺是女人的一切,因此诗人奥维德让朱诺说六月是根据她的名字而命名的。
六月是一年中最适合结婚的季节。一则古罗马格言说:“六月的婚姻给男人荣耀,给女人幸福。”无数的善男信女都对此坚信不移,棕榈滩的里查德·特罗伊和他的大女儿海伦也不例外。海伦一直想在六月举行婚礼,最终如愿以偿,美梦成真——尽管和她所梦想的婚礼有所不同,尽管只是很短暂的一会儿。但结婚的日子是在六月没错,她被打扮成新娘,还得到一枚戒指。
父亲里查德·特罗伊给自己的大女儿取名海伦,是因为他是一位很重实践的感伤主义者。特罗伊年轻的时候,曾通过做问候卡生意发了财。他认为是海伦的名字给了他灵感和鼓舞。所以当海伦·特罗伊长成一位绝色美女时,做父亲的一点都不感到吃惊,他认为这是对他的成就的又一次证明。
特罗伊先生总是后悔自己没有先见之明也为小女儿埃菲提供类似的服务。小女儿出生后,他轻率地把取名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妻子。太太是一位循规蹈矩、很注重名声的人,于是从字典里查到尤菲米娅,这个名字的意思象征名“好名声”。埃菲长大后确实赢得了很多好评,但麻烦也随之来了,她很少加入别人的谈话,打扮非常朴素,看上去总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埃菲成了特罗伊先生的一块心病。
但海伦是他的掌上明珠,按他自己的说法是“金色苹果”。他对海伦说:“你要记住这才是特洛伊之战的真正原因,哈哈!”
特罗伊先生性格随和,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带任何热情。随着海伦的胸部渐渐丰满起来,一支年轻男子组成的队伍就开始为了她而相互讨伐,她轻松地从男士们为她而伤心流血的战场上走过,性格变得越来越成熟,模样也更加可爱,简直如朱诺般仪态万方、风情万种。特罗伊太太去世后,海伦不再受到母亲警惕的监视,很快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开始交往,有一个坏小子还真让特罗伊先生别扭了好一阵。但海伦笑着对父亲保证说她能够控制那小子,特罗伊先生便任其发展下去,但后来他却因此出了名。
这真是一个错误。
维克多·卢兹是欧洲人,粗短身材,眉毛特别浓重,长着一双农民般的大手。为这双手他深感惭愧,因为他出身名门望族,父亲是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成员,手指像女人的香烟咀一样纤细。他自己是普林斯顿大学的留学生。入学后,他的那双大手很快就被拳击队教练看上了,于是这双手就变成了他的一大特长。加上他动作敏捷和天生的致命左钩拳,很快便在学校里打出了名气。但在参加校际比赛时他的表现却令人失望,一旦自己受到伤害,他便和对手玩命,抠人家的眼睛、伤人家的下部,甚至还张嘴咬人,简直是无恶不作。这样学校拳击队只好将他开除了。
但维克多有着大陆人特有的风度,而且还有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从学校毕业后,他就搬到了在公园大道的一套单身公寓,并在社交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定期出席马展和狩猎俱乐部的活动,还是咖啡协会的红人,为此还接受过一家电视台的专访。
亨利·米德尔顿·耶茨是华尔街一家金融机构的债券销售员,也是追求海伦·特罗伊的流血勇士之一,但他的心还没有碎。作为一名天生的债券推销员,他有着百折不挠的勇气。当大部分竞争者都已经自动败下阵来的时候,他依然顽强地追求着这位特罗伊美人。海伦也喜欢他,认为他本质不错,相貌堂堂,令人满足又比较容易驾御。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密切一点,如果竞争再激烈一点的话,或许她早该有足够的热情嫁给他了。当然,这事还得她母亲同意才行,可她还没有同意呢。亨利很清楚阻碍他获得幸福的这两大障碍,但他很有耐心,他知道时间会把它们驱走。亨利早就算计好了,特罗伊太太一去世,他便将自己在普林斯顿认识的维克多·卢兹抛给了海伦。
亨利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他的这一计划是建立在他对海伦的了解和把握之上的。他明白她此时的心态,她不满足于若即若离的爱慕,有迹象表明她对以往没完没了的特洛伊战争已经厌倦了,他认为她所需要的是最后的决战,这样才能最终满足她的征服欲。于是他就把维克多·卢兹介绍给了特罗伊一家。他认为,卢兹是扮演这种角色的最好人选。卢兹是不会被轻易击败的,但他也只能围着海伦转。不用担心海伦会真的爱上他,也不用担心他的名份和钱财能引诱海伦做傻事。亨利很清楚,卢兹的感情品位对海伦来说过于外国化,她也不会为了名份而放弃自由。卢兹只能在短期内讨她欢心,但很快就会被她甩掉。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后,海伦自然会怀着感激的心情跪倒在他的膝下。然而卢兹是一个一旦失败就忘掉规则的人,他不会老实罢手,所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这一点海伦知道的太晚了。亨利本以为卢兹会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在海伦提出终止往来时知趣地接受她的解雇,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勉强笑一笑离开。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点他却估计错了。
当亨利将维克多·卢兹带去特罗伊家时,卢兹就对海伦着了迷。海伦对他也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于是两个人开始频繁见面,卢兹不停地向海伦表示他那火热的爱。后来海伦感觉和他玩腻了,于是就提出终止往来——但卢兹不肯。直到这时海伦才第一次真正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固执里面含有某种警告,他不会像一位绅士那样悄悄地罢手。
他仍然对她纠缠不已,甚至用暴力威胁她的护卫。他给她写粗野的条子,打电话骚扰她,还说要和她同归于尽。他还经常跑到她卧室窗外的花园墙上哭闹,他躲在她家门口,见她出来就突然冲了过来,竟然会在大天白日跪倒在她的脚上。有一天晚上他居然在一家夜总会极其无耻地公开羞辱了她,吓得海伦哭喊着逃走——一头扑向亨利·米德尔顿·耶茨的怀抱。
在享利·米德尔顿·耶茨看来,这事就算完结了。然而很不幸,维克多·卢兹正在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
夜总会丢脸闹剧之后的第二天早晨,里查德·特罗伊正在喝咖啡,小女儿尤菲米娅进来,以她从未有过的快活语气说:“维克多·卢兹在书房要见你。”
“那小子?”特罗伊先生说,皱起了眉头,“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父亲,”埃菲说,“但他看起来非常正经。也许他想为昨晚的事道歉吧。”
“我认为我该用拳头砸扁他的鼻子。”她父亲无能为力地说,“海伦在哪儿?”
“她不见他。再说她现在和亨利·耶茨在花园里。我敢打赌亨利一定会砸扁了他的鼻子。”
“我完全能够处理我女儿的事,”特罗伊先生说。这话听起来意思相反,他很不情愿地去了书房。
维克多·卢兹坐在一把椅子边上,双膝微微分开,一只大手里拿着绒面皮手套,另一只手里拿着雨伞,折起的雨伞头上挂着他的汉堡帽。见老特罗伊进来,他赶紧站了起来。
“你看,卢兹——”特罗伊先生阴沉着脸开口道。
“请原谅,特罗伊先生,”卢兹说,“我今天来有两个目的。我希望在你女儿面前表示我的谦卑,为昨晚在公众场合闹事的无礼行为正式向她道歉。但她不愿见我。所以,先生,我就向您表示我的歉意。”
“哦,啊,对。是,我明白了。”特罗伊先生说。
“我来访的第二个目的是请求您允许我向您的女儿求婚,”维克多·卢兹说,“我发疯地爱着海伦,特罗伊先生。没有她我不能——”
“——没有她你不能活,对吧?是的,”特罗伊先生叹息道,“这很令人吃惊,尽管有许多小伙子还是得设法活下去。卢兹先生,我一生惟一的使命就是看到我的女儿幸福。如果海伦认为你会使她幸福的话,我怎么想并没有关系。你去问她好了。”
“啊,您真是一个伟人!”卢兹欢喜地大叫道。
“没什么,”特罗伊先生笑着说,“我只是把我的责任交给更有能力的人罢了。”
但卢兹正在全神贯注地自言自语:“我已经和她说过我爱她,说过她的美丽,等等,但‘结婚’这个词……她怎么能不误解呢?我现在就去问她!”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美丽的海伦出现了,后面跟着亨利·米德尔顿·耶茨。在亨利后面,埃菲也畏畏缩缩跟着进来了,浑身发抖。
卢兹眨着眼仿佛在躲避刺眼的光。他迅速走上前,抓起海伦的手:“海伦,我必须和你说!”
海伦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用手帕仔细擦过,然后走向她父亲说:“爸爸,亨利要和您说事。”
“亨利,”特罗伊先生说,“哦!哦,是,是。”
“我请求海伦让她嫁给我。特罗伊先生,”亨利·米德尔顿·耶茨说,“她已经答应了。不知您是否同意?”
特罗伊先生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埃菲听了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就不再出声了,显得比以前更加胆小,就好像老鼠被猫追赶似地跑到门厅。海伦看上去若有所思,亨利·耶茨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这一切对于特罗伊先生来说简直难以应付。维克多·卢兹扑向亨利·耶茨,并把他按倒在地,两个人扭作一团,拼命撕打。卢兹用他的大手指着亨利的脖子,抓着亨利的头向地板上使劲砸去,还用脑袋向亨利撞去。海伦发出刺耳的喊叫。
“龟孙子!”卢兹大骂道,脸憋得通红,“你永远也得不到她!我要先把她杀了!”
亨利嗓子里发出一串愤怒的责骂声,海伦抄起卢兹的雨伞猛击卢兹的头。特罗伊先生也由于愤怒而变得强壮了。虽然他一直相信人类的友谊并且全心全意地支持联合国,但眼前这事……
特罗伊先生使劲扼着维克多·卢兹的喉咙,并且不停地接他的脖子。卢兹终于放开了可怜的亨利·耶茨,他脸色苍白,显得少气无力。
海伦跪在她那痉挛的骑士身旁,不停地小声安慰着。
卢兹站了起来,摸索着他的雨伞,连看都没有着他们一眼。
“我说过我要杀了她,”他临走时说,好像不是特意说给谁听,“只要她嫁给了耶茨,我会的。”
“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奎因先生,”特罗伊先生一个月以后对埃勒里说,“你可以想到事情不会就此结束。这才刚刚开始。”
“卢兹进一步威胁海伦了吗?”埃勒里说,“或者说他有什么具体行为表明要谋害你女儿吗?”
“不,不,是一种全新关系的开始。老实说我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特罗伊先生说,“要是在我年轻的时候,他会受到鞭刑或者被投入监狱——波特小姐,请我再说一遍,不是吗?——这件事确实令我很沮丧。”
“我觉得我们没听明白,特罗伊先生。”妮奇显出一副很配合的样子。
“哎呀,卢兹被打了一通之后,立刻变了一个人。他几乎是跪着向海伦道了歉,还主动拥抱了我。第二天他送给海伦一大捆兰花,还题了字:为即将发生的事件向你祝福,你的朋友,维克多·卢兹——恐怕他不想在问候卡生意方面走得太远,哈哈!——他还送给亨利·耶茨一箱保存了六十五年的科涅克上等白兰地。这一切所达到的效果是:海伦在一周之内就原谅了他,亨利也说他毕竟不是很坏。”
“那么两周之后呢?”埃勒里问,“因为很显然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
“你说得很对,是没有,”特罗伊先生愤怒地说,“两周后海伦邀请他出席她的婚礼,因为卢兹举办了一个大型聚会,邀请海伦和享利作主宾,这小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提议为他们的幸福干杯。”
“多甜蜜啊,”妮奇说。
“奎因先生,我在慈爱方面不比任何人差,”特罗伊先生认真地说,“我不是说这是因为这小子来自欧洲——我有一些最好的朋友就是欧洲人——但我告诉你这个家伙是不能被信任的。如果他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美国人的话,那就更危险了。我认为我对人的判断不会错。当他听见海伦要嫁给亨利·耶茨时,我看见他的脸色很可怕,充满杀机!”
“克拉伦斯·达罗曾经说过他从来没有杀人,但他在频繁阅读讣告中获得快感,”埃勒里小声说,“可是你不信任这个人——”
“我知道他这种类型!”
“他要出席你女儿的婚礼吗?”
“不仅出席,”特罗伊先生嗥叫道,“他还要作伴郎!”
一阵沉默。
“哦,天哪,”妮奇说,“他怎么会这样?”
“自从在我的书房打架后,他和享利的关系凑得很近,”特罗伊先生急躁地说,“很显然他是让亨利觉得舒服,并千方百计要亨利让他在婚礼上做伴郎。我提醒过海伦,但她那些天正处在腾云驾雾的时候,还认为这简直太浪漫了!我告诉你,这就足以——”
“婚礼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举行,特罗伊先生?”埃勒里若有所思地问,“活动将如何安排?”
“就不打算声张了,奎因先生。我妻子过世不久,婚礼当然不可能在大教堂举行。我本来想要海伦再等上几个月,但六月从星期五就开始了,她坚持要在六月举行婚礼,当然六月的婚礼是幸运的,她不愿再等待一年到下一个六月。所以婚礼就打算在家里简单举行一下,只在小范围内请了几个客人,只有家庭成员和几个朋友参加,时间定在下星期六……我已经去过警察局了,奎因先生,”特罗伊先生有些担心地说,“你愿意出席婚礼并帮助在现场盯着点吗?”
“我确实认为你没必要担心很多,特罗伊先生,”埃勒里微笑着说,“但如果这能使你的心里自在些——”
“可卢兹,”妮奇问道,“他不会对陌生人到场产生怀疑吗?”
“就是要让他怀疑!”特罗伊先生猛然说。
“特罗伊先生是对的,妮奇。如果卢兹知道他受到监视,他就不大可能会试图干什么坏事。当然,”埃勒里很不在意地说,“如果他有这样的企图的话。”
不管是否在意,埃勒里还是没有等到星期六再去认识维克多·卢兹。他决定马上去认识他,了解他。另外,埃勒里还请他父亲奎因警官派其下属托马斯·维利警佐执行一项特别使命,让他公开寸步不离地跟踪卢兹。警佐按命令执行任务,但抱怨说干这种事有损于他的职业自尊心。到特罗伊·耶茨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埃勒里对卢兹的生活和习性有了大概的了解。卢兹的个人生活没什么问题,靠他父亲的钱过得很舒服也很体面。卢兹的档案里也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里面只是多次说卢兹脾气不好并不时兽行发作,还说这是祖上的遗传。他出身于欧洲一个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家庭,先人在早期设法将野蛮人改造成农民时形成了虐待狂病。卢兹也知道自己已经受到跟踪了。
然而,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埃勒里还是和里查德·特罗伊安排维利警佐也参加婚礼。
“扮演一名侦探的角色,”埃勒里解释说。
“你什么意思,扮演?”警佐大声嚷嚷道。
“私人侦探,警佐,假装在观看婚礼。”
“哦,明白了。”维利警佐说,不太情愿地同意了出席婚礼。
六月的日子比较少,所有的新娘都希望在这个月结婚。
特罗伊家的房子外面是花园,院墙上爬满了数以千计的玫瑰,把整个墙体都遮住了。墙外面还有一条河。海伦的婚礼就在自家的院内花园里举行,她的礼服和所有其他装束,都是请名家做的,婚宴上的食品也非常讲究,主持仪式的牧师是一位主教,出席的客人总共也不过五六十人。朱诺·丽吉娜从天堂的雉碟墙后面微笑地注视着整个婚礼。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在埃勒里看来,他整个下午只是在消磨时间。他和维利早早就到场并仔细地对房子里面和外面进行了彻底的检查,而且他们还故意让卢兹看见他们所做的一切。看见维利警佐那英武的体魄,卢兹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小声地和新娘的父亲说了些什么。
“哦,是侦探。”特罗伊先生大声说,尽力表现出很不在意的样子。
卢兹咬了咬嘴唇,然后上楼去了为新郎准备的房间。发现埃勒里紧紧地跟在自己脚后,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他进屋后,埃勒里在门外耐心地等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卢兹同亨利·耶茨一起从屋里出来,埃勒里又跟着他们下了楼。
“那家伙是谁?”他听见耶茨在问卢兹。
“是侦探,特罗伊先生说的。”
“要侦探干什么?”
楼下的厅里挤满了人,下楼后,埃勒里向守在厅里的维利警佐点了点头,维利警佐故意将卢兹撞了一下。
“看着点,小子!你在干什么?”卢兹愤怒地吼叫道。
“抱歉。”警佐说。然后他向埃勒里报告说目标身上没有带枪。
他们两个的眼睛都时刻不离卢兹。
婚礼仪式在草坪上举行,埃勒里坐在前排的椅子上,正好就在卢兹身后。维利警佐站在客厅门外的露台上,一只手塞在外套下面叉在腰间,摆出一副拿破伦式的古典架势。
埃勒里紧紧盯着这位伴郎,任主教的低语从他耳边流过。卢兹站在新郎身边稍微靠后的位置,看上去很严肃,他对身后盯着他的陌生人非常警觉。耶茨站在卢兹和海伦·特罗伊中间,卢兹不太容易直接接触到她。这位身穿礼服的新娘简直太漂亮了,令所有在场的女人相形见绌,特别是那位伴娘,海伦的亲妹妹尤菲米娅,那样子看上去很古怪,就像要哭。特罗伊先生站在新娘旁边,抬眼瞥了一眼那位伴郎,仿佛是在向他亵渎此刻美好时光的坏念头提出挑战。
主教继续讲着那几句套话……
“现在请拿出戒指,”主教说。
新郎转向伴郎,伴郎的手赶紧伸到上衣左下方的口袋,在里面摸。他的手在里面摸索了很久也没见出来,然后像瘫了一样停在里面不动了。花园里一阵惊恐。维克多·卢兹开始疯狂地翻他所有的口袋。主教仰头看着天。
“看在——看在上帝的分上,维克多,”亨利·耶茨小声说,“现在可没有时间插科打诨!”
“不是!”卢兹噎着说,“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发誓!”
“也许你把它拉在你的大衣口袋里了!”
“对,对!可是大衣……?”
埃菲·特罗伊伸出她的尖瘦的下巴小声说:“你的大衣在楼上大厅的衣橱里,维克多。你来的时候是我亲自放在那里的。”
“快去,”新郎抱怨道,“真是白痴……宝贝,我很抱歉……主教,请原谅……”
“这没什么,年轻人。”主教叹息道。
“我马上就来,”卢兹结结巴巴地说,“实在是抱歉……”
维克多·卢兹进了屋,埃勒里拧了一下鼻子,维利警佐也跟了过去。
卢兹再次出现时。埃勒里悄悄地站起来走向站在露台的维利警佐。卢兹穿过草坪,害羞似地将手中的戒指高高举起,客人们的脸上又现出了微笑。卢兹严格按照规定的礼节将戒指交给了亨利·耶茨,这时才算松了口气。主教,看上去表情很难堪,又重新开始。
“现在请你们跟着我说……”
“卢兹干什么了吗,警佐?”埃勒里轻声问。
“他上楼到了大厅的衣橱,在一件大衣口袋里翻了一阵,然后就拿着戒指离开了——”
“就干了这些吗?”
“就这些。返回来时手里拿着戒指下了楼。”
他们又看了看草坪。
“总算结束了!”
“就为了这么点事,我不得不错过洗土耳其浴。”维利警佐的口气分明有些不满。
埃勒里迅速返回草坪。这时新娘新郎被一群人大笑着围住,亲吻,握手,高兴地谈论。刚刚产生的亨利·米德尔顿·耶茨太太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幸福迷人,把她那位本不漂亮的妹妹埃菲映衬得更加难看。新郎高兴得简直要晕了,父亲特罗伊先生的担心终于解脱了,但显得更加迷惑不解。
至于卢兹,他已经很平静地向新娘和新郎表示过了祝贺,现在正站在人群外面微笑着和脸色煞白的埃菲说着什么,埃菲的眼睛悲痛地看着她姐姐的丈夫。特罗伊先生正在同主教愉快地交谈着。男侍们开始了他们的事,有的将大圆桌滚了出来,有的推着移动酒吧在客人中间走动。两名摄影师在忙着架起设备。太阳很温和,玫瑰花使空气变得甜蜜,河堤外面,一条驳船在鸣笛,向这对新人表示美好的祝福。埃勒里耸耸肩。现在海伦·特罗伊已经平安无事地成了耶茨太太,过去两个小时所做的一切显得很幼稚。他现在得去见见特罗伊先生……
“宝贝!你怎么了?”
是新郎的声音。埃勒里伸长脖子看去。这对夫妇周围的人群突然都停了下来。特罗伊先生和主教也回过头来关切地探望着。
埃勒里下意识地从人群中冲了过去。
“亨利……”新娘靠在丈夫的身上,脸色惨白。她将一只手抬起来挡在眼睛上,仿佛是在遮挡刺眼的阳光。
“你怎么了?……海伦!”
“抱住她!”埃勒里大叫道。
但新娘已经倒在了草地上。
奎因警官那一天特别光火。他先是和普劳蒂医生吵了一通,又冲已经不知所措的维利警佐说了几句很伤人的话,并冲自己的儿子大发脾气。可怜的里查德·特罗伊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被医生放在床上。埃菲·特罗伊在自己的屋子里由护士照看着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叫。亨利·耶茨坐在接待室的一把空椅子上,头也不抬一个劲地用水杯喝着白兰地。维克多·卢兹在特罗伊先生的书房被维利警佐凶狠的眼睛盯着,在连续不断地抽烟。谁都不说话,连一句话都没有人说。埃勒里被所发生的这一切惊呆了,就像从钟乳石上掉下的一滴水珠冻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四处寻找妮奇·波特。在那个感伤的下午,惟一大家没有任何争议的是,这是历史上所有六月的婚礼中最短暂的一个。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奎因警官示意让埃勒里过去。
“我来了,爸爸!”埃勒里像一把剑一样立在了他父亲面前。
“你刚才发什么呆?”奎因警官看上去怀有敌意。
“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埃勒里说话的声气就像要哭了,“她就那么倒下了,爸爸。过了几分钟就死了。”
“从毒药发作起过了七分钟。”警官冷淡地说。
“怎么?她根本没有时间吃喝任何东西!”
“直接进入血液。用这个。”警官打开了他的拳头,“你让他!”
“结婚戒指?”
戒指在警官的手掌上闪闪发光。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金戒指。
“现在没事了。毒针已经被取掉了。”
埃勒里摇了摇头,抓起那个戒指迅速检查了一遍。他抬起头来,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对,”警官点点头,“这是一个毒戒指。戒指内壁暗藏着一个自动弹簧,受压后弹出一个空心针头,就像毒蛇的尖牙。仪式结束后,大家都上去祝贺,吻她,和她握手……握手的人一使劲,毒针就被弹出——七分钟后新娘就死了。我从前只听说过有接吻中毒,但握手中毒——这还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埃勒里喃喃自语道,“毒戒指至少可以追溯到狄摩西尼。汉尼拔也是用毒戒指自杀的,但和这个毒戒指还是有所不同。中世纪的空心针头是被镶在戒指嵌宝石的底座上,是用来攻击的,而这一个是直接刺中戴戒指的人。”
“欧洲中世纪。”警官的话听起来非常冷酷。他本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眼看着美丽的新娘身穿结婚礼服倒在了六月的骄阳下,他被深深地激怒了,“这是一个古董,我已经请专家鉴定过了。这正是像卢兹那样的贵族家庭喜欢摆弄的小玩意儿,没准在他家已经流传了几个世纪了。”
“这东西在新世界第三大道的当铺里也可能找到,”埃勒里说,“这难道确实就是耶茨买的那枚戒指的复制品吗?”
“我还没听耶茨说过什么,但我猜这不是同一个。这不可能。耶茨的戒指,当然,确实没了。凶手利用了耶茨在婚礼上的兴奋和紧张使他没能在拿到卢兹给他的戒指时发现不是他原来的那一枚。耶茨两个星期前就买了他的那枚戒指,除了海伦外,几乎所有的人都看过。这样凶手就有大量时间找到一个同它样子很相似的毒戒指……如果他手头没有一个的话。”
“耶茨是什么时候将他买的那枚戒指交给卢兹的?”
“昨晚。卢兹声称,当然,他对这枚毒戒一无所知。他说——他说——他在仪式进行期间回房间找戒指时,在楼上大厅衣橱里的大衣口袋里摸到了这个戒指,他只是拿出来赶快下搂,根本没有仔细看。维利证实了这一点。”
“然后他就把它给了耶茨,耶茨把它藏在手中,”埃勒里说。
“耶茨?那位新郎?把它藏在手中?我不——”
“假定享利·耶茨将这个有毒戒指隐藏在手里。卢兹给他的戒指是好的。那耶茨就有可能将它藏在手中,并将那个有毒戒指戴到海伦的手指上。”
警官听了这话,简直气儿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小伙子要杀死他娶的姑娘?多漂亮的姑娘啊。还用这种方式!”
“我没说是他干的,但你会发现,”埃勒里说,“海伦·特罗伊一结婚就可以按照遗嘱继承她母亲留下的一大笔独立财产。亨利·耶茨毕竟只是一个债券推销员——当然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推销员。如果他选择这样一个时机和方式谋杀他的新娘的话,最不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怀疑……那个给他戒指的男人,那个被新娘拒绝了的男人,那个实际上威胁过说只要地嫁给耶茨就要杀死她的男人。这些事实可以说,都对耶茨有好处——”
奎因警官从牙缝中说:“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吗,儿子?你的想象力退化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想象,这是逻辑。”
“是——这是胡诌!”
“然后还有埃菲·特罗伊,”埃勒里继续尖锐地指出,“埃菲无望地受着耶茨——即使一位斜眼的傻瓜也能看出来。是埃菲,她自己也承认,将卢兹的大衣挂在楼上大厅的衣橱里。维利说参加婚礼的客人和雇来的帮工没有人去过那个衣橱那儿,爸爸。从卢兹到达这所房子以后,维利就一直盯着楼梯并说只有卢兹和直系家庭成员上过楼。”
警官用犀利的眼光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那么,你不相信是卢兹干的?”
“我还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能将这一切归罪于他。至少还有另外两种可能,任何一个都更能说得通。”
“叫你一说就又要上天了,”父亲粗声粗气地说,“在我这简单的头脑分析看来,案子很简单。卢兹威胁过如果海伦·特罗伊嫁给耶茨的话就要杀死她。这是动机——”
“只是一个动机,”埃勒里耐心地说。
“作为伴郎,卢兹保管着结婚戒指并最有机会用那枚毒戒来调换它。这是机会。”
“只是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对埃菲·特罗伊和享利·耶茨也一样好,”埃勒里咕哝道,“根本不是最好的时机。”
“卢兹在仪式结束后马上和新娘握手——”
“其他几十人都这样做了。”
警官瞪着眼,脸憋得像个茄子:“如果在以后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证据证明相反,”他怒吼道,“不管是不是天才的父亲,我将以谋杀罪逮捕卢兹!”
当然还是要面对事实:埃勒里在特罗伊-耶茨-卢兹案中确实没能特别露脸。在某种程度而言,这个六月的婚礼对他来说和新娘一样不幸。不仅是因为他没能完成自己肩负的使命,制止这一悲剧的发生,也不仅是因为他作为预言者的名誉受损,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秘书的眼里突然失去了威信。
妮奇是朱诺派给女性的使者,再也不会狂热地拥护受上帝保佑的合法爱情和婚姻了。美丽的新娘竟然在她的婚礼上被人谋杀了,嘴唇上还挂着丈夫给予的第一次神圣的吻,温热还没有散去,人已经命归黄泉。这一事件深深地刺痛了波特小姐,这就如同一个新生儿被活活地肢解一般,简直惨无人道。她一直坚持要警方采取断然措施,不按法定程序严惩卢兹那个恶魔,她肯定他是个恶魔。
读完了星期天报纸的详细报道后,妮奇径直来到奎因家的公寓,尽管这天她不上班,她还是特意来告诉奎因先生她对其拙劣表现的具体看法,并立即将他归入缺乏人性者之列。
“怎么会这样呢,埃勒里?”波特小姐严厉地冲埃勒里喊叫道,“人家特意请了你去,你居然还能让这样的悲剧在你的高价鼻子下面发生!”
“的确,”奎因先生疲倦地说,“我没有料到。这件事是不能得到原谅的,居然有人会用一枚结婚戒指谋杀她。按照我的某个亲戚的话说,就是连天才都没想到结婚戒指会成为凶器。我们不是生活在博尔吉亚时代,妮奇。”埃勒里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确实太残忍了。古代围绕婚姻制度信仰的神话和传说都没有这样的事。你曾听说过医药指吗?”
“转变话题是一个多么古怪的做法。”波特小姐冷冷地说,脸色也有些变了。
“没有改变话题。医药指是几个世纪以前英国人对无名指的叫法。他们的医生用那个手指搅拌药品和饮料。”
“真长见识。”妮奇不屑地说。
“人们相信那个手指通过一条特别的神经同心脏直接相连,这样有毒物体就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进入。而结婚戒指,妮奇,就是戴在这个手指上的。”
“很有诗意,”妮奇不耐烦地说,“但是就所发生的事情来看,你说的全都是空话,你不同意吗?这样就很难将维克多·卢兹作为罪犯,不是吗?为什么还不给他戴上镣铐?奎因警官昨晚上为什么在不停地烤问可怜的埃菲·特罗伊和更加可怜的亨利·耶茨?大家究竟都在等些什么?出什么事了?”
埃勒里在屋子中央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是在凝视四维空间并被反复出现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埃勒里,你怎么了?”
埃勒里又回到了太阳系,很明显地打了一个冷战:“错了吗?”他无力地说,“我说过什么事错了吗?”
“没有,但你看上去——”
“带了电似的,妮奇。我经常被自己弄得像触了电一样。接通我爸的电话,”他自言自语道,“试一下总部。我得和他谈谈……上帝帮助我。”
“他正忙着呢,”妮奇在放下电话时说,“一会儿将给你回电话。你的表现非常古怪,埃勒里。”
埃勒里坐回到椅子里,伸手摸索着香烟:“妮奇,这个案子的前提就是握手的压力,要求以某种方法用劲,使有毒戒指上的弹簧松开。当你和某人握手时,你会伸出哪只手?”
“我伸出哪只手?”妮奇说,“当然是右手。”
“对方会伸出哪只手?”
“也只能是右手。”
“但女人通常在哪只手上戴结婚戒指?”
“她的……左手上。”
“就这么点细节,你看。只是个小节,但它确是揭开整个案子的关键,当然,我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从他的口气看来,妮奇觉得为海伦报仇的时机就要到了,“握一个人的右手怎么能松开戴在海伦左手上的那个毒针呢?”
“不可能,”妮奇兴奋地说,“所以肯定不是通过握手松开的!”
“这一点别无选择,妮奇——只能通过握手。但现在可以推断,既然有毒戒指戴在海伦的左手上,那她的左手就被人握过。”
妮奇看上去有些茫然。
“你没看出来吗?仪式结束后很多人挤了过去,谋杀犯走过来伸出左手要和海伦握手,于是海伦也就只好伸出了左手。”
“所以怎样?”
“所以谋杀犯是一个左撇子。”
波特小姐考虑了一下:“接着呢,你说呀,”她追问道,“因为结婚戒指一定是戴在她的左手上,所以凶手就只能去握她的左手,但他不一定非得是个左撇子。”
大师此时苦笑了一下:“他一定是有意安排的,妮奇,人的大脑活动就如同处于自然状态下运行的机器。如果不是左撇子,在设计犯罪时就会本能地制订出一个靠右手犯罪的方案。一般情况下,用左手实施的犯罪表明罪犯是左撇子。”埃勒里耸了耸肩,“当主教在仪式中间要求拿出戒指时,新郎转身向他的伴郎要,伴郎的手自动地伸向了左下方的口袋。一般来说,要不是左撇子的话,一个人在可以自由选择两边并没有条件限制时,会自动搜寻右边的口袋。维克多·卢兹自动地搜寻左边的口袋,所以他一定是个左撇子。”
“由于这种细节推理符合逻辑,”埃勒里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可以断定是卢兹干的,他说到做到了。是他精心地把戒指放在了外套口袋里,这样在事后看来,就好像谁都有可能调换戒指。爸爸是对的——”
电话铃响了。
“埃勒里吗?”是奎因警官尖利的声音。
“爸爸——”埃勒里说,男子气十足地吸了一口气。
但警官说:“我给你说过卢兹是我们要抓的凶手。我们在麦狄逊大道的一家古董店里追踪到了那个有毒戒指,当卢兹面对证据时,他彻底崩溃了。我刚刚在他签字的口供上吸完墨水,别再想你那些关于亨利·耶茨和埃菲·特罗伊的阴谋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埃勒里?”
埃勒里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谦逊地说:“没事,爸爸。”说完了就挂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