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重新按了一遍,他几乎不能忍耐等过四秒钟。他的手指第三次触到门铃按钮的时候,门开了,一个瘦小挺拔、五十来岁、系着雪白的围裙的妇人伸出手来说:“我刚刚腾出手来,快别让那门铃再吵了。”她说话的腔调像个山林女巫。
“是约克小姐吗?”埃勒里间,“麦拉·约克小姐?”
“她没在,”小个子妇人说,“她出门了。”说着就要关门,埃勒里伸手拦住她。
“那么你大概就是施里沃太太了?”
“啊,”她说,“什么叫大概是啊?”
“我得看看她,”埃勒里说,“这很要紧。”
“她谁也不见,我才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奎因。”
“不对,这不是你的姓。”施里沃太太冷淡地说。
埃勒里过去也经常试图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很少碰到这种强人所难的对手。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经历:“我就姓这个姓!”
“不,你不是那个人,”管家太太说着又要把门关严,埃勒里用力顶住门板。
“奎因先生先前来过这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是我父亲!”埃勒里朝狭小的门缝里叫喊,对方仍然在拼命推着门。
“我是埃勒里——埃勒里·奎因!”
女佣人开了门,走近他,仔细观察他的发际和眼睛。
“见鬼,可能还真是的。你父亲可是个好人哪。他干吗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埃勒里?”
埃勒里没有接她的话:“施里沃太太,麦拉小姐还好吗?我想她可能会有危险。”
施里沃太太听了大为不满,但她忍了回去。她的头发紧紧地向后盘成一个发髻,前额被绷得溜光,周围纤细的发芒也被牵拉得向上耸立着,一双平直的蓝眼睛上方拧着凌厉的弯眉。
“哪儿有危险,谁会威胁她?”埃勒里闻声心想,假如她意识到主人真有麻烦,这妇人能做保镖的保镖了。而且她显然很上心。
“我也不能肯定,”埃勒里坦白地说,“但是我宁愿防患于未然,总比亡羊补牢要好。”
妇人很赞许地把门大敞开来:“请进吧。”
埃勒里一走进去,就被这个地方不同寻常的各种野生物品形成的特有氛围震憾了一下。
“她在哪儿?”
“她的房间里——”女佣人带着明显的荷兰人口音,好像永远等不到说完一句话就要赶快闭上嘴唇,“先生,你是跟她约好了见面,还是你自己想要见她?”
埃勒里笑了:“我想要的是确信她现在平安无事,环境可靠。但是我必须见到她本人。”
“可她现在很好嘛。”施里沃太太还在犹疑。
“你知不知道罗伯特克出了什么事,施里沃太太?”
“上帝!”她朝天翻了一下眼珠,不知是在看麦拉·约克的卧室还是什么更高的地方。突然她说道,“我去看看你能不能上去。”
“卓尔小姐没跟她在一起吗?”
施里沃太太在楼梯上朝他说:“不,卓尔小姐带着狗散步去了。”说完便劲力十足地朝楼上走去。
埃勒里笑了笑,抬头四处打量。他看到左侧屋角那个微笑着的大理石少女头像,走上前去细细欣赏,他感到自己从心里喜欢这个雕像。突然他一个念头闪过,应该添加一条法律,或者至少艺术家们应该订立一条协议,要求所有像这尊雕像一样美妙典雅的艺术品均不得放置在这种晦暗阴森、浮华造作、毫无生气的环境里。正胡思乱想之际,埃勒里听到楼上有了声音——一种微弱平稳的请求声和另一种强行抑制着的颤抖的声音,有点疹人,即便声音比前者的更轻微。
“不能让他上来。我也不下去。我不想再见到他。我知道他会来的。我不想见他。让他走开。我不想——”那种微弱平稳、颤抖阴森的声音反复嘟囔着,另一个人的声音带着荷兰人的口音安慰道:“好了,小姐,他不会上来的。你相信我,小姐,他马上就会走的,他已经走了。另外,来的人根本不是他。”荷兰腔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埃勒里察觉出来自那两种声音的危险信号,最后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只剩下一个困难一个亢奋的两种喘息声。
他站在门道里,竭力倾听周围的一切动静,直到没有一丝声响——此刻这是一种令人向往的寂静,埃勒里生怕自己的手脚碰到哪里弄出声响来打破这种寂静,重新引来楼上那种令人毛骨惊然的歇斯底里。
施里沃太太终于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来,无声无息地来到埃勒里面前说:“她现在的状况很好,可是又很不好。”
埃勒里听明白了:“只要她没事儿就好,”他点了点头,“显然我来得不是时候,施里沃太太。尽量陪着她吧,多留意照看着点儿。”
“啊,我会的,”她喃喃应声,把他引到门口。这时女佣人突然说,“麦拉小姐以为我说的来人是马洛里。你回头再来吧,听见啦?”
“马洛里?”埃勒里思索着说,而她已经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埃勒里摇了摇头,朝约克广场漫步而去。
这一天最后的时段渐渐融入城市夜空泛起的微光之中。埃勒里诧异地环视着这地方老式的街灯——低矮昏黄的小灯箱点缀在钻石形状的约克广场的各个角落,每一只街灯都正对着一座古怪得像迪斯尼童话世界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城堡的入口。这些街灯都装着电灯泡,但是灯箱却是老式燃气灯的古董样式,除了体现一种古典式的朦胧忘境,它们提供的照明相当有限。如果罗伯特的谋杀者是个善于暗中潜行的人物——埃勒里想——那么这个小花园对他下一步行动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场所。
他沿着约克广场东南方的边道溜达着,在心中勾画着凶手的意图。这个结论合理吗?他想,那张“h”卡片是针对麦拉·约克而不是针对埃米丽的?我是不是真的估计到了他的策略?在他的每一步计划中他会怎么行动?如里,这已经是结局了呢!——埃勒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玩家的第一个行动对象或许就是最后的目标——威慑埃米丽,或者是麦拉的性命,只是一种佯攻的战略,而根本目的只在于从家产董事会中除掉罗伯特·约克。让一块二百磅的巨石掉到他的头上,这其中还有更多的暗示吗?……
这时候,一辆巡逻车开进了广场,从埃勒里身旁驶过。
车子没有掉头离去,而是绕过大半个广场开了回来,突然停在离埃勒里几步远的地方,车子前灯照在他的脸上。
“哦,”巡逻车说,“对不起,奎因先生。”说完车子退回去,一抹角开走了。埃勒里透过迷离的雾气看见那辆车又停在广场西北角上,有个身穿浅色短外套的人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跟巡逻车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也可能他确实打算继续行动,埃勒里想,庆幸的是我不是惟一这么猜测的人。往南一点此时正站着他想找的人。
她正凝神注视着那块嵌在草地上的铜制纪念碑。埃勒里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他的视线越过她肩膀上方落在那块铜碑的铭文上:
in living memory
of
nathaniel york,jr.
born april 20,1924
“看上去好像是刻错了一个字呀,”他评论道。
“噢!”她吓得尖叫起来,全身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转过身来,柔和的灯光把一张美妙的面孔烘托在埃勒里的眼前:比例和谐的五官,绿波荡漾的大眼睛,极具雕塑感的嘴唇,线条精美的鼻弓……埃勒里大吃一惊,心脏飞速狂跳起来。
尽管父亲警告在先,眼前这个少女的惊人美色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唔,”埃勒里说,“真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真不该把你吓了个半死。我不是故意的。”这时,从她手里拉着的绳子的另一端传来小狗稚嫩的“噢噢!”叫声。埃勒里吓了一跳,笨拙地说,“看来我得道两个或三个歉了。”
惊恐和恼怒很快消失了,她轻松地笑了。他这辈子没听到过谁的笑声如此富于音乐感。
他变得慌乱、羞怯、不知所措,他感到自己朝着姑娘说:“先生,也请你原谅,”又听到自己对小狗说,“你一定就是卓尔小姐吧?”
“我才是卓尔小姐,”那姑娘的声音(莫扎特!他心里想,第四十交响曲,波光闪烁的旋律!),“那是巴布,比兹巴布的昵称,我的保镖。”
“我再次向你道歉,先生,”他解嘲地对小狗说。
“是小姐,”她纠正他。
他连忙自卫——“天太黑了”——说完朝她笑了。快乐,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张令人由衷地平添快乐的面孔。
“我姓奎因。”
“埃勒里·奎因。”她不动声色地说。“我认识你父亲。”
于是她开始热情洋溢地谈论起警官,好像他是她亲密的老朋友。
埃勒里嗤嗤地笑着。他想,连素昧平生的路人撞见他都时常会大惊小怪地招呼他:“埃勒里·奎因吗?噢!我看过你写的那本……”或者问他,“奎因!是谁破了伊弗尼芙的案子?”有时候他会感到,小说里把自己戴着眼镜的形象刻画得像个传奇性人物并非全无根据。可是此时此刻在约克广场,他这位“了不起的人物”却没人买账。显然,父亲大人先声夺人,已经占据了人家心目中祟仰的位置。
“提起他你可让我感到相形见绌啊,”他风趣地说,“我觉得连脑袋都突然小了几号,帽子也没法儿戴啦!”
“哦,其实我也了解你,”安·卓尔连忙说。在桔红色的灯光下,他哪里看得出,卓尔小姐的脸其实已经烧红了,“你说哪里拼写错了?”
他指了指草地上的墓碑。那块沃尔特天天擦拭的铜碑在幽暗的草丛中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living memory(纪念永生的),”他说,“通常用在这上面的词汇是loving(亲爱的)。”
“老那萨尼尔是不会弄错的,”姑娘脱口而出,“据我所知他从不出错——拼写错误之类的。至于那碑上刻的‘living’有一种说法是——他并不怎么爱他。”
“小那萨尼尔是他的儿子?”
“而且是他惟一的孩子。”安·卓尔点着头说,“爱或者不爱,那个老魔鬼留给儿子一个王国,这是他想达到的惟一目的。小那萨尼尔另有志趣,离开了父亲的王国。老家伙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最终,当小那萨尼尔夭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老父亲拒绝承认它是真的。”
“所以他在碑上刻下了‘永生的’字样。哼!”埃勒里注视着墓碑,“所以这上面只有生日——而没有死亡的日期。太离奇了!小那萨尼尔已经死了,我该相信这一点吗?”
“哦,如果你真的要钻这个牛角尖。他离家出走,跑到了海边,在中美的一个小港跳上了一艘货船,直奔丛林而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只听说有人看见过他的破碎的照相机零件、太阳帽和皮带扣环。而且,那顶帽子好像还被什么利器断作两半了。”
“那些东西是在哪儿发现的?”
“沿着上游大概四十英里以外的一处低洼的坟场。当地人拿着那些东西朝下游沿途询问,把消息传了过来,为此还得到了报赏,那人用手里的皮带扣证明他消息的可靠。太不幸了。”姑娘接着说,“那艘船返航的时候想把他带回来,却发现他的坟敞开着,空无一物。在那种丛林地带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除非是那种嗜好刨根问底的家伙。”
埃勒里不解地望着她:“这可真是一个恐怖的话题呀。”
“如果你听过二十遍以上又跟别人说过二十遍以上,恐怖的味道早没了。”她平淡地说,“哦,我其实胆子很小。奎因先生。你没有看到,当那个可恶的汤姆·雅克告诉我为什么这只小狗的名字是比兹巴布的时候,我吓得尖声大叫的样子。”
“他说的是什么?”
“那个么,”安·卓尔冷冷地说,“我不会告诉你——或者任何人的。”
“哦,”埃勒里说着,暗中叮嘱自己尽量不要为此而对汤姆·雅克心生反感,“这么说,老那萨尼尔一直不承认儿子已经死了?”
她用小巧的不可思议的脚尖踢踏着那块墓碑的边缘:“很明显,他并没有绝望,甚至在遗嘱里也留有余地。”
“哦,是吗,遗嘱?”埃勒里低声说,“自从罗伯特掉了脑袋,报纸上连篇累赎地都在谈论这个遗嘱。他们倒是弄不到这场灾难的首要线索,那就是老那萨尼尔只要儿子浮出地平线,那么一切财产都会重新归到他的名下。当然,这就成了约克家族其他成员的一块心病。他们都是老那萨尼尔的侄子侄女?”
“不错。他们都是出自同一血系的亲戚,但就我理解,只有小那萨尼尔才是这个家族的直系传人,所以他有权继承约克广场上所有的遗产。不幸的是,这个家族的人几乎都在偶然事故中死光了——当然不像只留下皮带扣那么不着边际——只剩下了堂兄弟姐妹四人。”
“是三个。”
“是,只剩下三个了,”她神情肃然地说,“知道是谁干的吗,奎因先生?”
“我会告诉你的,”埃勒里应允道,“可现在还不行。”
“现在,你也不知道。”
“差不多吧。”他定定地看着她,而她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你有什么见教吗?”
安作了个怪相,但是她那张可爱的脸庞即便做出怪相也还是一副可爱的脸相。他注意到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东北方向的那座房子。
“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纯粹的个人意愿,”她说着,随之脸上现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容,埃勒里被她纯真的魅力刺中了,“千万别对人提起我说的话,这只是个人的感觉而已。”
“你是指帕西沃?”埃勒里察觉到她说话间那种微妙的负罪感,“你朝他家瞥了一眼。你这种情绪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吗?”
“哦……他说话的腔调叫人讨厌——最主要的,我想,是他盯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她的话音里掺进了一种无助的愤怒,“哦,你看。我连件比较合身的衣服都不敢穿。实际上,上星期我居然从做帐篷的奥玛店里买了几件老气横秋的东西,气死我了。”她气愤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又狠狠地朝帕西沃的城堡瞪了一眼,“你可能会认为我愚蠢可笑,就为了有个男人用不好的眼神看你,竟然硬穿上自己都不喜欢的衣服?”
埃勒里硬板着自己的双臂才没有伸出去表达一个男人能够给与的同情和安慰:“有不少年轻姑娘很为能够得到这种眼神而得意呢,”他用长辈的口吻说。
“被人像扒光了衣服似地盯着看?别了,谢谢你!可实际上情况比这更糟。他恨不得看到你的皮肉里面去,好像能看穿你的骨头,简直像一台x光机,一刻不停地对着你照射。我不知道是谁干的那件事——杀死了罗伯特·约克,奎因先生,但是有朝一日他也会得到那种下场的,”他突然意识到她一直避免直接说出帕西沃这个名字,似乎只把他当作一个邪恶的幽灵,“到那时恐怕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可怜的、可爱的、满心苦楚的孩子!埃勒里暗中叹道。
他仍然用长辈的口吻说:“即便我来找你,”他朝她微笑着说,“也用不着非定你个谋杀罪。所以,别这么想。我是说,千万不要那样想。”
这话起作用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吧,奎因先生,我不那么想了。”
“再有,根据遗嘱,那四位亲戚是不是必须各自占据一座城堡才能有资格继承相应遗产?”
“这么轻易地换了个主题,先生?”安·卓尔低语道,“是的,期限是十年。六个月之内他们就全部搬了进来。我想老那萨尼尔大概希望他们能在这里让约克家的香火世代相传,让约克家的遗产不断升值,让约克家的传统永远保持下去。遗嘱允许他们在自己的房子里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是约克广场谁都不许动,除了维修保养,一切必须保持原样。”
“可是这四个继承人谁都没有结婚?”
“一个也没有。罗伯特惧怕婚姻,埃米丽根本忍受不了这种事情,麦拉不可能结婚,而帕西沃更是办不到——实际上他最钟爱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现在不说这些了。”埃勒里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撇开了这个晦暗的话题。此刻,他那双突然叛逆了他意志的手抓住了她的两个肩膀,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使她的视线离开了一直被她怒目而视的东北角城堡。他感觉到她生命的柔韧和活力,给他那双男性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感觉。他儿乎要燃烧起来,拼命控制着自己汹涌而来的冲动,他松开了她的肩膀,“你说得很可能是对的,罗伯特惧怕婚姻——他的完美主义和防犯意识只能把他封闭在一个硬壳里。说到埃米丽,我父亲的形容给我一种善良、简朴的印象,你的看法很可能也是准确的。但是,你为什么说麦拉根本不可能结婚呢?”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她毫不犹豫地说。
“不能,还是不想告诉我?”
“好吧,就算是不想告诉你。”
“噢,还是说吧——”埃勒里半央求半逗乐地说,可是她却说:“不,请别再问了。那些事不是我应该说的。那是麦拉·约克自己的秘密。你能担保我说的话对你们断案没有影响吗?”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私下倒是很欣赏她对主人的忠实。
他还真的喜欢她呢……可是眼下他是在工作啊。他突然说:“这关系到马洛里,对吗?”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所幸天色很暗。埃勒里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那个人肯定是个真正的恶棍,”安忿忿地说。
“嗯,”埃勒里表示赞同,又试探着追问,“她还盼着他回来,是吗?”
“每一分钟都在盼。活着的每一分钟。她年岁越大就越难承受这种煎熬。甚至连门口的一丁点响动,过路人的每一阵脚步声,都会让她想到是马洛里回来了。”
“听施里沃太太的意思,她还把我当作过马洛里呢。”
“埃勒里——马洛里——当然噢,天哪!”安惊叹了一声,“她太痴迷了。她活到今天惟一的信念就是让他转身离去,一旦他回来,她的一切就不复存在了。她在有些方面极端敏感,你知道——对电话铃、门铃之类的声响,反应比猫还快,而且能非常准确地辨别出微小的动静。比如说……噢,我记得曾经想到过,罗伯特死后他们各自会增加很多资产——现在想来的确是一大笔钱——这样的话就可能使马洛里重新回到这里来。自然我不能说出来。你知道,就在罗伯特遇害的第二天——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可怜的老麦拉·约克居然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跟我说的话真让我摸不着头脑,‘噢,安,我想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回来的。’接着就问我,‘我是不是还穿上那件漂亮的带花边的黑裙子,就是那件小领子的?’实际上,她为了等待马洛里出现的时刻早就准备了全套的服饰,却傲慢地说要让他走开,永远不让他站污她的门槛!当然,她是不会那么对他说的。”安停了一下突然又说,“即便他真的出现,她也不会那么说。她恐怕已经崩溃了,我想是不可救药了。可是这些就是她的全部,梦想着有朝一日控诉马洛里在教堂里丢下她的事情,然后把他撵走。那是,还有……噢,那就是她的全部梦想。”
埃勒里打算暂时忽略她说的那个“还有……”:“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对吗?”
“噢,是的,快有十五年了。这些年那可怜的人过的一天不如一天,直到……”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埃勒里决定点醒她的高度注意:“卓尔小姐,你最好有个精神准备。我想,恐怕麦拉·约克也有遭遇与罗伯特·约克相同命运的危险。”
“麦拉·约克?”安倒吸了一口气,“可是……”她突然叫道,“是谁在那儿?”
一个男人的身影朝他们飞快地接近,还朝他们招了招手,就像战场高地上的通信兵在发信号:“安!安,是你吗?”
“汤姆!”
汤姆·雅克从黑暗中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出整句话来:“安……”
“汤姆,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
“安,”那双年轻人的眼睛茫然而空洞地望着埃勒里说,“约克小姐被杀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