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一样,埃米尔六点钟起床。人生中的每一天他都是在这个固定的点起床,但从不需要借助于闹钟。父亲还在时也跟埃米尔一样,每天早上起得很早。父亲是建筑工人,那时候建楼还不用吊车,垒墙时需借助脚手架,爬上爬下地把砖头一块块粘接在一起。
他们住在沙朗东的一套房子里,是一处小阁楼,在马恩河与塞纳河之间运河的船闸后面。由于头发里掺杂了石膏粉和灰浆,街区的居民都认为埃米尔的父亲头发灰白。
小阁楼里没有浴室。他们平时都是在院子里洗澡,旁边就是抽水机,洗澡时光着上身,冬天和夏天都这样。每到星期六,他们会去公共浴池,每周去一次。
埃米尔·布安和父亲一样,也是建筑工人。十四岁当学徒,刚开始的工作是负责为整个建筑队买酒。
埃米尔过去上过很长一段时间夜校。他晚上几乎不睡觉。埃米尔通过建筑工头考试那会儿已经结婚了。之后,他又通过了工程监理的考试。
埃米尔的第一任妻子叫安格乐,安格乐·德里格。她出生在勒阿夫尔郊区的一个小村庄。她十六岁时,就和其他四个姐妹一样,被父母送到了巴黎。安格乐曾经做过照看孩子的保姆,之后又在熟肉店当售货员。
她确实给奶牛挤过奶,真的有一双发红的大胖手。
埃米尔和安格乐在沙朗东堤岸离船闸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那时,埃米尔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都会去父母家亲吻他们的脸颊。
埃米尔和安格乐在沙朗东堤岸的房子里也没有浴室。埃米尔还是去公共浴池洗澡,浴池走廊里的热气中总是充斥着人身上各种各样的气味。
“你为什么不用浴缸?”
玛格丽特和埃米尔两个人都觉得用你称呼对方很别扭。再婚的时候,男方六十五岁,女方六十三岁。结婚当天,两个人不自然地面对面坐着,比年轻情侣慌乱得多。
他们真的相爱吗?
“我更喜欢淋浴……”
躺在浴缸的热水里让埃米尔觉得很焦虑。他感觉自己全身被一种麻木感包围,很不自然。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站在淋浴下,全身打上肥皂,然后任由喷头里喷出的凉水在自己光光的身体上流过。
“你会继续这么早起床吗?但是你起这么早,一整天并没什么事情做,不是吗?”
床,对于埃米尔来说有点像浴缸。晚上,他在床上感觉很好并且会沉沉地睡去。但是从早晨六点钟开始,夏天通常会更早一点,埃米尔觉得自己需要回到正常生活中去。为了讨玛格丽特欢心,他也曾尝试过醒来之后躺在被窝里迟些起床,但这一度让他胸口疼痛。
埃米尔悄悄地起床,小心翼翼地溜进浴室,关上门,挂上门闩。先洗澡,后刮胡子,之后,埃米尔会穿上一条宽大的旧绒毛裤子、一件法兰绒衬衫,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就下楼。为了不弄出声响,埃米尔特意穿着轻便拖鞋下楼。
他坚信玛格丽特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都在装睡,而且她还在偷窥自己,密切关注着各种动静。
下楼之后,埃米尔会为自己准备一大杯咖啡。喝完咖啡并且确认钥匙在口袋里之后,他朝门口走去,准备出门。
这个季节的这个点,外面还很黑,只有胡同里的路灯向房屋和建筑工地投射出暗黄的灯光。
过去几年,猫一直迈着近乎庄严式的步伐跟随着主人。对于埃米尔来说,跟猫一起走在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好像已经成为一项重要的活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参加的、在沉默中举行的弥撒。
在沙朗东堤岸与安格乐同住时,埃米尔还没养猫。从妻子出车祸残疾之后到去世之前的两年时间里,埃米尔就再也没有时间散步了。做家务,整理房间,洗衣服,擦地板,为安格乐准备早餐这些事都落在埃米尔一个人的肩上。
在安格乐出车祸之前,埃米尔每天至少在堤岸上散步半小时,观察停泊靠岸的船只、大酒商的红酒桶以及拉着四五艘装沙驳船从科贝伊·索纳上游驶出的牵引车。
现在,埃米尔出来遛弯都是一成不变地走同一条路线。胡同朝向健康路,走出胡同之后,他朝监狱和科尚医院中间的路段走。再继续往前就要路过精神病诊所,然后就是圣雅克市郊路。
在伊苏瓦尔瀑布街和圣雅克广场的街角处,埃米尔看到了圣多米尼克教堂,玛格丽特每周日都会来这里做弥撒。夏天的非周末时间她有时也会来。
曾有一段时间,玛格丽特每天早上都会来教堂领圣体。她对神甫表现得特别友好,还帮他装饰祭台,摆放花束。
神甫和玛格丽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关系破裂的呢?因为玛格丽特不再去拜访他,不再管教区的事了,她也不再注重对上帝祈祷的礼节,而是躲在教堂某一个黑暗角落,坐在秸秆椅上默默祈祷。
埃米尔只进过教堂一次,但只是出于好奇,与他的婚礼并没有什么关系。埃米尔出生时受过洗礼,也参加过初领圣体仪式。但是家里人平时没有去教堂做弥撒的习惯,尽管如此,父母去世后举行的都是宗教葬礼。
埃米尔只有一个妹妹,年轻时长得很丑。这些年来,她杳无音信。其实,对于她的生死也没有人关心。阳光照耀的某一天,埃米尔收到一封信,这封信上面盖着几个不同邮区的邮戳,很明显已经辗转多地。在信中,妹妹告知埃米尔她嫁给了图尔郊区的一个磨坊主,有了两个孩子,在卢瓦尔河岸拥有一座大房子,家里还有一辆美国汽车。
这封信,埃米尔没再看第二遍。他只是给妹妹回信说妻子去世了,自己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埃米尔走到罗亚尔湾大街上,右拐到健康路,之后又右拐。健康路还跟他刚刚出来时一样,静悄悄,空荡荡。
在这十五分钟的散步过程中,埃米尔路过了医院、监狱、精神病院、护士学校、教堂以及消防队营地。这难道不像一次生命的缩影吗?他唯一没有路过的就只剩坟墓了,其实也不远了。
埃米尔回到胡同时,正好碰见邻居维克托·马尔奇大摇大摆地从三号大门里出来,发动汽车。两个人打了个招呼。汽车开始排放尾气,待引擎变热之后,马尔奇开着车驶向马恩河右岸的豪华旅馆,他是那里的看门人。
玛格丽特和埃米尔认识这个胡同中的所有居民。她是剩下的这一排房子的主人,父亲去世前几年就已经把对面的那排房子出售了,现在正在建一栋楼房供租赁。
埃米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已经过去三年了,但是埃米尔仍然想念他的猫。每天早上打开门之后他都会犹豫一下,仿佛过去让猫先进先出的习惯还没能改过来。
埃米尔进门之后,听到二楼上传来脚步声和浴缸的放水声。他打开客厅的窗帘。屋外的黑暗很快就会慢慢淡去,胡同中的路灯灯光也会变淡,各家各户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居民向健康路赶路的脚步声也会渐渐传来。
时间上的孤独和空间上的空荡对埃米尔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这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
但是某些时间的某些举动已经改变了。埃米尔经历了生命的不同阶段,在每个阶段都有着他避免去打乱的固定的生活节奏。
现在这个点就是他过去备好酒、面包和火腿,准备出发去工地的时间。
埃米尔的父亲,出门上班之前会喝一大碗汤,吃一块牛排或是一盘荤杂烩,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在背包里再放些切面包皮的工具。
埃米尔的母亲长得很矮,但是很胖。埃米尔总是看到母亲洗衣服,然后再把衣服晾到院子里。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机。就算是有,也肯定非常贵。母亲怀疑所有家用电器的功能,对于洗衣机,她十有八九也会怀疑。
母亲总是会把需要消毒的衣物放在一个电镀大容器里,而且为了完成这个工作,她每次都需要早起,因为她需要在丈夫和儿子出家门之前让他们协助自己把这些衣物再从容器里拿出来。
母亲还会特意在不同的时间做不同的家务活,有几个专门熨烫衣服的白天,专门缝补袜子的夜晚和专门整理擦拭铜制品的下午。这样一来,一周的时间里家人可以看到不同的画面,闻到不同的气味。
奇怪的是,现在年龄大了,埃米尔对各种气味越来越不敏感。现在连看着这些街道的目光都跟过去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总是把街道看成一道车水马龙、永不停息的风景。
过去,他身在人群中时有一种与万物融为一体的感觉,就像是参加了一场交响乐演奏会,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色彩斑点,每一阵冷风或热风都让他极度兴奋。
埃米尔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许是在他变老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积累而成,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因为埃米尔从未意识到自己在衰老。他并不觉得自己老。埃米尔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会特别吃惊。
但是埃米尔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得更加明事理,当然也没有更无动于衷。他依然保留着孩童时的幼稚想法、行为和狂热的爱好。
埃米尔刚才路过圣雅克广场时,买了一份晨报。他一路拿着报纸回到家,在吃饭时才开始看,但只是扫上几眼。玛格丽特在楼上梳洗打扮了很长时间。四年前玛格丽特和埃米尔还说话时,埃米尔曾经跟她说过把自己锁在浴室里盆浴,并且在里面挂上门闩是很危险的行为,因为她很可能突然觉得不舒服,却不会有人发觉。
埃米尔在家里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玛格丽特盆浴时,他会竖着耳朵听浴室里面的声音,即使在两人宣战不再讲话之后,埃米尔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由于浴室就在厨房的正上方,所以埃米尔很容易就能听到浴室里的动静。浴缸排水要经过厨房碗橱右边的一个水管,所以每次浴缸放水时厨房里就会很嘈杂。
埃米尔两杯红酒已经下肚,他用的酒杯杯身厚实,没有脚,很像香槟酒杯。一会儿从市场买东西回来之后,大概上午九点或十点钟,他会喝下第三杯酒。
闹钟显示现在是七点一刻。埃米尔有一种感觉,就是闹钟在早晨走的滴答声要比白天的动静大得多。而且他也注意到,自己的闹钟还要比客厅里的钟表走得急,埃米尔很不明白,指针显示的都是时间的流逝,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埃米尔点上这一天的第一根意大利烟,叼着烟下楼到地窖中。地窖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埃米尔这次下来是为了劈柴,大概要花十五分钟时间。买圆木回家自己劈比买现成的木柴要省不少钱。
埃米尔将劈好的柴装满篮子,然后拎着篮子来到客厅。接下来是另一项精细活儿——给壁炉点火。埃米尔往往都是边听收音机里播报的新闻边点火。
实际上,埃米尔对这些新闻并不感兴趣。这只是一个习惯,就像路上的沙粒只是白天来往车辆的见证一样。这时,他听见玛格丽特先走进饭厅,后进了厨房。屋外下着大雾,雾里夹杂着雨丝。
埃米尔根本没有必要监视玛格丽特,因为他的食物都锁在柜子里。该轮到玛格丽特准备咖啡了,但玛格丽特只喝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因为她确信自己患有心脏病。
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让她发牢骚和作出一脸受罪表情的借口?
玛格丽特就着三四片加了黄油的面包,喝完加奶咖啡。这一顿饭下来,她并没有什么要洗的餐具。
客厅壁炉里的火已经点着。尽管天还灰蒙蒙的,埃米尔还是关掉客厅里的灯,然后上二楼整理床铺。他把床单、被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不留一丝褶皱。
到玛格丽特上楼整理她的床铺的时间了。两个人不打招呼,也没有丝毫的眼神交流,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只有在觉得自己没有被对方观察时才偷偷地瞄对方几眼。
玛格丽特老了。埃米尔刚认识她时,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年轻姑娘,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但对仪容比较讲究让她与众不同。
那时她的气色很好,脸蛋上透着糖果粉色,有那么一两根洁白的银发清晰可见,脸上总是挂着温柔而又亲切的微笑。
圣雅克街上的商人都喜欢她、尊重她。玛格丽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她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玛格丽特的父亲雇人修建了这个社区胡同里的那些房屋,并以他的名字命名,所以玛格丽特算得上是这个社区的贵族。
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与玛格丽特生活在一起的是一位跟她一样高贵的男士,他是音乐家、艺术家,巴黎歌剧院第一小提琴手。人们经常看到他晚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走过,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戴大礼帽的习惯。
他和玛格丽特一样,脸上总带着浅浅的温柔的微笑,这种礼貌的微笑中带着点腼腆,但同时又让人觉得有一丝优越感。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今年又有个学生获得音乐学院第一名……”
那段时间,胡同里的人总是会听到有人练习同一首曲子几个小时,另外还有这位老师的钢琴伴奏。
那架钢琴现在还放在客厅的角落,上面摆了些照片和易碎的小玩意儿。在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前,玛格丽特一直弹钢琴。从丈夫的葬礼回来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碰音乐了。
埃米尔·布安一开始还试图说服玛格丽特继续弹下去。她的回答带着倔强却不失温柔:“不,埃米尔……这是他的钢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有一次,埃米尔翻开钢琴盖,拿一根手指感受乳白色的钢琴键。玛格丽特急匆匆地从二楼下来,面带怒气,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如此放肆。
在她眼里,这架钢琴就是前夫生命的一部分。这是他的遗物,就像锁在壁橱里的小提琴一样,神圣不可侵犯。确实,现在另一个男人占着她跟弗雷德里克·沙尔穆瓦住了三十多年的房间。这个男人还在弗雷德里克的浴室里洗澡。一开始他们还试图建立与玛格丽特跟前夫一样亲密的关系。
但他们没有成功。两个人都惊慌失措,觉得他们这个年纪的笨拙显得格外可笑,就像在演滑稽剧。
谁知道呢?也许在玛格丽特眼里,他就是个亵渎圣物者。埃米尔再看玛格丽特时,发现她闭着眼睛,双唇紧闭。她很明显是屈从的。因为他们已经结婚了,她的新任丈夫有权占有她的身体。
但是她的身体僵硬得笔直,做出防御状。
“既然你想要,怎么不继续了?”
“那你呢?”
“我不知道。”
或许之前她想要。或许晚上睡觉时,她会梦见以前性爱的乐趣。但真到要跟埃米尔体验的时候,玛格丽特整个人都很抵触。
“我们会习惯的……”
他们尝试了很多次。
“我原以为你爱我呢……”
“我很爱你……但是对不起……”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抵触?”
她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但这不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她的睫毛间渗出泪水。
之后,事情没有好转,反而越变越糟。埃米尔一靠近桃木床,就会发现玛格丽特的身体开始蜷缩,眼神变得格外犀利,甚至带着仇恨。
埃米尔是个男人,是个只知道满足自己欲望的野蛮人。他沉重的走路方式已经让玛格丽特深感苦楚,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他改变了家中过去礼貌、精致的氛围。对于埃米尔吸的烟,玛格丽特是真的很难适应。刚开始为了不让她难受,埃米尔还会特意跑到大门外去抽。
至于猫,玛格丽特受到的则是噩梦般的惊吓。
从第一天起,这只猫就死死盯着她,好像试图搞清楚这个女人到底会在它和它主人以后的生活中做些什么。
有时候它会在整个屋子和楼梯上跟踪玛格丽特,好像是为了确认玛格丽特是不是个威胁。它金黄色的眼睛里充满神秘,但也充满了疑惑。
猫在埃米尔·布安的床上靠着主人的腿睡觉,但它每晚都等到睡在隔壁床上的怪女人一动不动之后,才肯睡。
在这个时期,玛格丽特还是一个人干家务。
“你不出去散步吗?”
玛格丽特不想在打扫房间时看到埃米尔在家里晃来晃去。然后埃米尔就拿着帽子上街遛弯了。他有时走得很远,会迈着匀速的步伐从岸堤一直走到他原来住的社区。
埃米尔觉得自己算不上幸福但也不能说不幸福。他会停下来去小酒馆喝杯红酒,就像过去在建筑工地做监工时中途休息一样。
不同的是,过去他周围坐的都是跟他一样浑身尘土泥巴、灰头土脸的人。他们在一起大声交谈,肆意狂笑,手中的酒杯相互碰撞。
“爱丽丝,再给我来份饮料……”
埃米尔在负责豪斯曼大街和巴黎林荫大道的联系工作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城里工作。他还参与了外环路改造和旧城墙拆除工程。
无论在哪里,在工地工作的人都会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一家心仪的酒吧,并且一天光临很多次。到了饭点,工人们经常拎着布包,自带食物去酒吧吃饭。埃米尔的第一任妻子安格乐觉得这种生活很自在。他们没有孩子,也从来不想搞清楚这到底是妻子还是丈夫的问题。
安格乐不是那种优雅的女人。她很快活,天天唧唧喳喳的。她喜欢看电影。安格乐下午会自己去电影院,晚上她还会让埃米尔陪着她再去看一场。他们每周六晚上都去跳舞。
在夏天的周日,他们会坐火车到近郊旅游。他们在郊外野餐,结识其他友好的夫妇,与他们举杯共饮。
天很热。夫妻两人汗流浃背。然后他们就去小河里游泳。安格乐不会游泳,就在河边水浅处蹚水。
他们回来时,嘴里会有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正是他们刚才吃的油炸食品、枯树叶和河底淤泥混杂的味道。此外,他们还感觉头晕晕的,这是因为他们回来之前喝了很多酒。妻子挎着丈夫的胳膊,埃米尔觉得越往家走身上的重量就越沉。
“累死了……”
安格乐的这句话让埃米尔觉得自己喝醉了,想到这里埃米尔乐了。
“你腿没软吧?”
“没有……”
“我敢打赌你想做爱了……”
“为什么不想啊……”
“我也想了,但是我很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啊……要是中途我睡着了那就糟了……”
没什么重要,也没什么打紧,更别说能造成什么后果了。不准备饭菜、不整理床铺对埃米尔和安格乐来说可都是家常便饭。
“我昨天整整睡了一白天呢……也是你的错……你要不让我‘辛苦’到凌晨两点……”
玛格丽特可能会觉得安格乐很庸俗。但安格乐就是这样的人,这是一种正常的无伤大雅的俗气,在一定程度上,玛格丽特也有相似的特征。
“你说你过去是不是骗过我?”
“骗过……”
“以后还会不会继续?”
“要是情非得已,还是会骗的。老是有一些年轻小妞在工地周围转悠……”
“跟她们鬼混,你不感到羞耻吗?”
“不啊。”
“跟她们在一块是不是感觉和跟我在一起没什么差别啊?”
“也不完全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跟那些女的在一块,就像喝酒喝一半,没什么味道……”
“要是她们知道你怎么评价她们的……”
“她们才不在乎呢……我们彼此都是玩玩……”
谁知道呢?是不是安格乐也欺骗过他?埃米尔觉得最好不要去琢磨这件事,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想想。她整天下午都没事干,到市中心逛商店不是为了购物,因为她没有钱,而单单只是为了寻开心。不管是什么电影海报都会吸引她,然后她就会一个人进电影院看电影。
这时候,难道没有男人去碰碰运气?除了把随便搭讪视为有病的老头,难道就没有碰巧休班去看电影的年轻男士吗?
“你难道就没骗过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问了我这个问题。”
“你认为我会给你同样的回答吗?你不会吃醋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你对我来说不就足够了吗?”
这不能算是对他问题的回答。埃米尔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但是并没有表现出焦虑和不安。
可能骗过,也可能没骗过。不管怎么样,这个勇敢的小女人尽其所能地让埃米尔幸福。
的确,埃米尔感觉很幸福。他不想让谁来替代安格乐。安格乐的存在让埃米尔很欣慰。再过些时候,他也许会买一辆汽车,以后周末跟安格乐出去玩就再也不用坐火车或是乘公共汽车了。
埃米尔没有想到妻子会在秋天的一个黄昏在圣米歇尔大街遭遇车祸,他更没有想到在六十五岁即将退休之际,他会跟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再婚。
十点钟,埃米尔做完属于他那部分的家务活。之前玛格丽特并没要求他这样做。是在他们不再说话了的第二天,埃米尔决定什么都不要欠她的。那时候,两个人还都在气头上,他们以前也有互相抱怨的时候。夫妻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把对方看成恶魔。
埃米尔开始近乎狂怒地清洗客厅、饭厅和厨房的地面,双膝跪地,用抹布沾着肥皂水清洗,就像过去他母亲打扫时那样。
家里只有一台吸尘器,还放在卧室里,要知道卧室可是玛格丽特的地盘儿,所以埃米尔要等到卧室里没有声音了才去取吸尘器。按理说,玛格丽特应该给他捎到楼梯中间处。
埃米尔平均每周给地板上一次蜡,他这样做并不是要取悦身边的那个老女人,而是因为他自己喜欢木器蜡的气味。
之后,他们之间的游戏就开始了。游戏只是刚刚开始。埃米尔并不喜欢文字游戏。玛格丽特应该也不喜欢。玛格丽特在心里会怎样定义每天早上都会进行的这场游戏呢?
这场文字游戏包含着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一种的乐趣,夫妻分开之后,双方有时需要费尽心思去掩藏的发自心底的快乐。
从另一种角度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其说富有戏剧性,不如直接说是悲剧或滑稽剧。
这天早晨,玛格丽特还没有忘记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的有关体温计的那一幕“戏”。在埃米尔上楼取吸尘器时,她再度把体温计放到嘴里。和每天早上一样,她的头上包着一块淡蓝色的头巾。她是真的不舒服吗?是由于白天下雨和下雾的缘故吗?屋外的天空泛着微微的浅黄色。
如果她真的病了呢?玛格丽特经常抱怨,但从未真的病过。埃米尔也一样,从没生过真正意义上的大病。看样子,两个人必定会活到很老。
玛格丽特在二楼,埃米尔在一楼,现在就看到底谁先出门。埃米尔已经穿上泥浆色雨衣,脚上穿好了橡胶雨鞋,帽子也已经拿在手里。
玛格丽特应该也准备好了。昨晚埃米尔就已经失去耐心,今天耸着肩就出门散步了。
今天出门之前,玛格丽特在楼上准备了十分钟。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拿着伞在卧室里站着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下楼到厨房里拿购物袋。
埃米尔也有一个购物袋,跟她那个基本上一模一样。玛格丽特先出发了,出去之后又把两扇门合拢。紧接着,埃米尔打开妻子刚刚关上的大门,也朝胡同出口走去。
埃米尔看到玛格丽特走在人行道上,矮小瘦弱。她两条肿胀的腿笨拙地挪动着,试图避开地上的水洼,淡紫色的雨伞在她头顶上摇摇晃晃。
玛格丽特知道埃米尔在跟着她。有时候是她在后面,但跟埃米尔之间的距离不会太大,因为埃米尔刻意不走得太快。
玛格丽特出了胡同,右转到罗亚尔湾大街,穿过科尚医院对面的马路,医院里停放着几辆救护车,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迈着大步在院子里匆忙穿梭。
不一会儿,夫妻两人就一前一后都来到圣雅克路,前后距离也就三十米。这条路上都是卖日常用品的商店。
埃米尔自言自语:“她会去香料店吗?”
罗西香料店是一所意大利式风格的房子,里面狭长昏暗,摆着各种食物,这里的冷盘最受顾客欢迎。过油洋蓟,辣酱炸鱼,还有腌制的章鱼,个头大不过大拇指,但是味道上佳。
埃米尔需要买糖和咖啡。他进去的时候,玛格丽特正在看着货柜,要了一点细面条还有三盒沙丁鱼。
但玛格丽特装出一副没看见埃米尔的表情。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面,两个人都是这样互不理睬,彼此忽略。社区的商人也都习惯了这对夫妇你前脚进我后脚进,但是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交流的做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也不例外,如果其中一人买了比较贵的东西或是新产品,另一个绝不会落后。
“你们有肉馅卷吗?”
“有,早上刚做的。”
“给我来四个。”
这些肉馅卷个头很大,里面装着满满的肉馅。她应该在打哆嗦吧。
“给我来三片帕尔马火腿,”玛格丽特又发话了,“不用太肥。我就这么点胃口。”
她在披风下面又搭了件披肩,和那些身体不好或是害怕着凉人一样。玛格丽特在两件披风下显得年纪更大,更衰老。
“身体不舒服吗,布安太太?”
人们总是会迟疑要不要这样叫她。她在街区最早的身份是杜瓦斯小姐。在他们眼中,杜瓦斯可是个享有盛名的词,因为他们家卖的杜瓦斯饼干、杜瓦斯小黄油以及法国乐事都是用的“杜瓦斯”这一个商标。
玛格丽特的祖父创建了这个饼干厂,高高的烟囱中间部位涂着一个白颜色的字母“d”,这个烟囱至今还高耸在冰川街上空。
这个饼干厂有一种装小糕点的金属盒子,盒子盖是玻璃做的。盒子上都印着“杜瓦斯”,后面还跟着这样一句话:维·萨勒纳夫,继承人。
然后人们叫了她三十多年沙尔穆瓦太太,现在改口叫布安太太,还真有些不习惯。
罗西太太把玛格丽特要的东西装好了。
“夫人,还要点别的吗?”
“麻烦等一会儿,我看看购物单。请问上次我买的那种巧克力您还有吗?”
“榛子夹心的?”
“是的……给我拿半市斤就好了……我偶尔想起来才会吃一颗……所以,放的时间……”
至于埃米尔呢,他也没忘记自己要买糖和咖啡。除此之外他还加了四分之一市斤的色拉米香肠和四分之一的意式猪牛肉混合大香肠。跟妻子不同的是,埃米尔觉得自己要买什么东西丝毫不需要跟别人解释什么。
玛格丽特从钱包里拿出钱。
“总共多少钱?”
埃米尔这时在柜台前来回逛,为的是避免玛格丽特出门时自己正好在收银处。
稍微远一点就是肉店。顾客都在那里排着队。老板拉乌尔·普鲁边切肉边跟他们开玩笑。
埃米尔等到两个妇女排到玛格丽特后面之后,自己才去排队。
夫妻两人都走了之后,人们会怎样议论他们呢?很难想象普鲁不会对这对夫妇作出评价。
“你们都看到这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了吧?他们是两口子,每天早晨,你前脚来我后脚到,但是都装作谁也不认识谁,各自买各自的……我真纳闷他们整天都在家干啥……但是这个女的,人挺好……她前夫在巴黎戏剧院拉小提琴,上课……”
“该您了,布安太太……感冒了您这是?”
“我觉得可能是支气管炎有点发作……”
“您别开玩笑了……这就不是您这个年纪该有的病……今天您想来点啥?”
“您能给我切一点肉片吗?薄薄的一片就行,您也知道……”
肉店老板知道。玛格丽特已经跟所有人都说过自己鸟一般的小胃口,好像是为了防止别人说她吝啬。
“您要去掉肥肉吗?要是去掉,基本可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
“这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人们应该同情玛格丽特,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埃米尔身上。埃米尔刚娶玛格丽特时一副粗人像,没过多久就开始衰老。他吸那种形状极不规则又很呛人的烟,有时会往地上吐黄色的唾沫,人们还看见他去小酒馆喝酒。人家玛格丽特的前夫才不会这样干呢。
有些人会猜埃米尔用花言巧语哄骗了玛格丽特?埃米尔跟玛格丽特结婚会不会只是为了她的钱?
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埃米尔的财力跟玛格丽特不分上下。只是大家对此并不了解,因为女方在此事上很谨慎,只字不提。结婚之前,他们就已经签好财产协议,而且玛格丽特并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什么直接或间接的遗产。
埃米尔除了存款还有退休金,如果他比玛格丽特先走一步,那么女方可以在剩下的日子里领取丈夫退休金的一半。
所以说,他们当中到底是谁占便宜了呢?
是两个人都得了好处?还是一个也没有?
“您要不要牛腰子?这块特好。”
她转身离开。在肉店门口处撑开淡紫色雨伞,出门朝奶油店走去。
玛格丽特在收银台付钱时,埃米尔走进奶油店。他没看见玛格丽特买的是什么,只看到收银单上写着她花了二点四五法郎。
“我要四分之一块蒙斯得干酪……”
这种奶酪的味道很大,玛格丽特很讨厌。
他还要买四分之一个巴黎蘑菇,埃米尔准备今天晚上在享用奶酪前,先来一份香喷喷的煎蛋,他喜欢吃煎蛋。而玛格丽特呢,肯定会做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也许她会被恶心得离开饭桌,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尤其是在埃米尔开封蒙斯得干酪时。
玛格丽特在蔬菜摊前站得笔直,挑了几个土豆。她酷爱土豆,不管是热的还是凉的,几乎每顿饭都吃。
“给我称点蘑菇……一百二十五克吧……”
他并不打算像她一样把原因说出来:“买这点是为了做个煎蛋……”
“还要别的吗,布安先生?”
他也需要买土豆,埃米尔把土豆放到袋子的最下面,以防土豆把别的东西压坏。
“再拿几个洋葱吧……最好是红色的那种……”
“半市斤怎么样?很好保存的……”
“我知道……再来点香芹……一斤苹果……不要这些……要那边的那些,稍微有点皱的那些……”
人们应该会犯嘀咕,他这生活很惬意啊,这饭菜很丰富啊,再看看他可怜的妻子,几乎什么也没买,顿顿就抿着嘴唇吃那一小点儿。
埃米尔买完这些,再也不需要别的了。他看见玛格丽特进了一家绿颜色的药房,药剂师给她拿出了几个小瓶和几板药片。毫无疑问,那是感冒药。她问了几个问题,犹犹豫豫,最后选择了一些药片。但这还不算完。小老太太还买了一盒别的药,埃米尔从远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是一盒芥末粉膏药。
这天晚上,睡觉之前,玛格丽特就会在胸口贴上一片,把膏药弄湿之后,再歪着身子往背上贴第二片。这很难。埃米尔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对她心软,想伸出手去帮她一把,但是埃米尔非常清楚自己的善意之举在她看来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之后,两片膏药发挥作用时,她就会急躁地在卧室和浴室之间来回穿梭,直到再也受不了那疼痛。
但是她能忍受这两片膏药在身上贴很长时间。时间长得会让人相信她这是在自我惩罚,而且每次撕掉满是芥末的膏药纸后,她贴过膏药的那两块皮肤红得就像真的伤口一样。
玛格丽特买完膏药,这下完事了吗?还没有,她还要去二手书店买书。在二手书店里,只要五十分法郎就可以买一本书。玛格丽特还是一如往常地选择了世纪初的小说,那些悲情小说可以帮助她缓解忧郁之情。
玛格丽特不在客厅时,埃米尔会拿过这些书看上几段。总会有那么一个骄傲但又勇敢的女主角,承受着所有的痛苦,但不会因此低下她那高昂的头。
可怜的女人……
埃米尔经常这样想。他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个粗人,然后追忆三年前的种种,最后他在纸条上写道:
猫。
毫无疑问,就是玛格丽特在猫的食物里放了老鼠药。她钻了埃米尔感冒卧床不起的空子。
那天晚上,猫没有跳到埃米尔的床上,他很奇怪。
“你没见到它吗?”
“从今天下午就没见过了。”
“你让它出去了吗?”
“我五点钟左右给它开了门,它一表示想出去,我就开门了。”
“你没跟它一起出去吗?”
那是隆冬时节。鹅毛大雪已经覆盖了胡同里的路。对面的拆除工程还没有开始,胡同中的两排房屋当时还相对而立,和塞巴斯蒂安刚刚雇人修建好时一样。
“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扒过门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时埃米尔的一条腿已经下床了。
“你不会是想让我出去看看吧?”
“我自己去。”
“发着高烧也要出去吗?”
埃米尔觉得玛格丽特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不对劲。直到那时,埃米尔只是觉得她的脑袋有些复杂,经常会有些固执的想法,有些想法还傻乎乎的,但是他从来没往妻子心眼坏这方面想。
埃米尔对玛格丽特的怒火全因为这只猫上,这只孤孤单单的猫。每一次猫咪轻轻擦过她的皮肤,她就会大叫着躲到一边。她表现得很夸张。埃米尔一直坚信她这是在演戏。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周起,玛格丽特就暗示他不要再养这只猫,比如可以送给朋友什么的。
“我这一辈子就害怕猫……我可以允许家里养狗……我父亲还活着时,我们家就养过一条狗,我小时候它总是跟着我,像是在保护我一样……猫都是奸臣……我们永远都搞不清楚它们脑子里在想什么……”“约瑟夫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埃米尔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这只猫时就给它取名叫约瑟夫了。
这个名字让玛格丽特非常恼火。
“你给猫取个圣人的名字,我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再给它改名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能对着它叫出那个名字?好像那是宠物的名字一样!”
“为什么不能?”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以后这种冲突还很多,而话题总是在约瑟夫身上,约瑟夫在一旁听着,仿佛知道自己就是他们讨论的对象。
“它不是纯种猫……”
“我也不是……”
埃米尔说这话是为了逗弄妻子。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习惯。以前在工地上,无论与别人争得怎样脸红脖子粗,只要停工的哨声一响,大家还是会一起喝酒,争吵没有丝毫影响。
埃米尔跟安格乐在一块时也是这样,说话直,有时还会扯得很远。
“来这儿,犟驴……”
“为什么叫我犟驴?”
“因为你跟所有女人都一样。第一眼见到你,人家就能看出你把我看得最重要,会使尽全力地哄我高兴。实际上呢,你就像一头驴,犟得啊……”
“你说得不对。我总是顺着你……”
“一定程度上,是。但是当你想干某件事时,你总是会说是我想干……但确实是这样,我的小老太太……我了解你……你跟其他人一样该死……”
“你不感到羞耻吗?”
“不……”
埃米尔和安格乐最后总是会哈哈大笑,然后通常都会做爱。
但是跟玛格丽特,一切就完全不同了。埃米尔几乎没和她做过爱,也没说过脏话。玛格丽特特别让他发怵,她可以瞬间就把自己关在让人恼火的沉默当中。
她每天早上都会去领圣体,有时傍晚时分她还会在教堂忏悔室附近的阴暗处跪很长一段时间。
“你刚才去祈祷了吗?”
“我是为你祈祷的,埃米尔……”
埃米尔不怨她。跟玛格丽特结婚该怨的人是他自己,因为埃米尔不是那个可以给玛格丽特幸福的人。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自结婚以来,埃米尔就时常这样想。当初,到底是他还是玛格丽特先迈出的第一步呢?
之前,埃米尔住在对面——现在那里成了一片废墟,挖掘机还停在那儿。他出高价在二楼租了一个超大的房间,原租客是一对年轻夫妇,后来他们觉得房子太大,房租太贵。
埃米尔离开沙朗东堤岸,多少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待在同安格乐一起居住的房子里情绪低落。他大多是在餐馆解决吃饭问题。对他来说,一个大房间和一个卫生间就足够了。他把椅子放在窗户旁边,坐在那里可以听见喷泉的声音。他晚上不出去时就在家看电视。
以前,埃米尔常去当费尔·罗什罗广场的一家咖啡馆打牌,并在那里交了很多朋友。说到那里的女人,不得不提到内莉,尽管说出来让人感觉不太舒服。因为对埃米尔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他只有动歪心思的时候才会想想她。
一天早上,埃米尔看到对面一位娇小的妇女从家里出来去市场买东西,他觉得她很优雅。就像以前在日历上看到的贵妇一样,笑得很甜很矜持。
埃米尔知道她是对面那排房屋的房东,他知道的也就这些。他还知道她的姓,不过如果非要跟自己扯上点关系,那就是埃米尔小的时候吃过她们家生产的杜瓦斯小黄油。
他们买完东西准备往家走。玛格丽特撑着雨伞挎着包,时不时地会碰到路人,埃米尔嘴里叼着烟,脸已经被毛毛雨打湿了。
这两个人一会儿就要在家里相聚,守着他们各自买的东西,各有所想地等待着准备午饭的时间到来。
埃米尔到了圣雅克广场时停下了。他为了让玛格丽特先回家,进了一家酒吧,准备喝杯红酒再出发。
老板正在柜台上招呼客人,她的年纪跟玛格丽特相仿,头顶上挽着一个大髻,一对大乳房松松垮垮地垂在肚子上。
“好像要下雪了。”她看了看外面的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