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前一段时间我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打开放文件的衣柜。这几周依然忙碌。但是因为懒惰,还是我觉得没有写日记让自己安心的必要了?
但是我还是抽空就在便条簿上面潦草地记一些,写的都是些辅助记号,回头我会进一步解释并扩充便条的内容。
十二月一日,星期四
“滑雪裤。佩马尔。”
星期二的晚上,记这篇日记的两天前,我把度假的消息告诉伊薇特,但是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你要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你想摆脱我?”
我不记得当时具体是怎么对她说的了,但基本意思就是:
“你准备一下,我们去山区或是蓝色海岸过圣诞节。”
她没想到我会陪她一起去。我告诉她实情,让她放心,但她还是沉浸在焦虑中好大一会儿,之后才恍然觉得这实在是太棒了。
“你妻子会让你去吗?”
我没跟伊薇特说实话,不想让她操心。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说什么?”
“没什么。”
然后她把让尼叫了过来,她需要一个听众。
“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我们要去下雪的地方过圣诞节了。”
这次该我皱眉头了,因为我并没有打算带上让尼。不幸的是,我说的“我们”不是伊薇特所理解的“我们”。
“或者是蓝色海岸。”我补充道。
“如果让我选的话,我会选山区。蓝色海岸冬天好像到处都是老年人。而且,既然不能游泳,也不能晒太阳,那我们去干什么?我一直渴望滑雪。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
我做过一些功课,了解一些那里的情况,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二天我去看她时,既是为了向我展示,也是为了好玩,她穿上了一条黑色轧钉滑雪裤,非常紧身,把她圆圆的小屁股塑得特别有型。
“你喜欢吗?”
佩马尔正好这时来给我们打针,也是这样评价她那条裤子的。佩马尔给伊薇特打针时,伊薇特像男人一样褪下内裤。放在前厅的滑雪板也是她买的。佩马尔抓住伊薇特暂时消停的时间,向我投来质问的目光。我说:
“是的!我终于决定让自己度个假了。”
我把佩马尔送到楼梯平台处,小声叮嘱他:
“不要向安茹码头那边提起这件事。”
伊薇特还买了一件很厚的挪威羊毛套衫,上面有驯鹿的图案。我要定宾馆了,因为一到圣诞节,山区的所有宾馆都会爆满,我之前有过经验。
十二月三日,星期六
“主席家晚宴。维维亚娜——莫里亚夫人。”
如我们所料,让·莫里亚成了议会主席,并且与他的合法妻子一起搬进官邸,但是依然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圣多米尼克路上的科里内家睡觉。这个星期六,他举办了一场半官方晚宴,邀请了同事和一些朋友。我跟妻子在受邀之列,当然,还有科里内。莫里亚夫人今天跟大家是初次见面,吃饭时显得很高兴,但是行为举止中又带着迟疑,一副很明显害怕做出不合时宜之事的样子,看得大家都有上去帮她一把的冲动。
我并不认为丈夫的私情让她痛苦。她不怨恨丈夫,如果她认为他们两人其中一个有错,那她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整个迎宾过程,以及后面的晚宴环节,我都感觉她为自己在那儿感到不好意思,她身上的裙子是一位著名设计师设计的,但是她穿着不合身。我看到她一遇到困难,就会向科里内寻求意见。
她谦恭得我们都不敢看她,也不敢跟她说话,因为我们觉得那样做会让她更加不好意思。只有周围的人忘记她的存在时,她才表现得自在一些,这种情况发生了几次,主要是在晚饭过后。
在我们开车往家走时,维维亚娜小声说:“可怜的男人!”
“谁?”
“莫里亚。”
“为什么?”
“这对他来说太恐怖了,这种身份,配上这样一个女人。她要是有点自尊,很久之前就应该放莫里亚走了。”
“莫里亚向她提过离婚吗?”
“我觉得他不敢。”
“即使他离婚了,科里内会嫁给他吗?”
他们两个几乎不可能。从政治前途上来讲,莫里亚这样做是自取灭亡,因为科里内太有钱了,而他莫里亚会被大家扣上为钱结婚的帽子。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都在拿这个可怜的女人当挡箭牌。
维维亚娜的上述想法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它表明维维亚娜现在是多么残忍,也表明她在心里是怎么评价伊薇特的。她对朋友谈起伊薇特时,用的是同样的语气吧。
“你真的要去度假吗?”
“当然。”
“去哪里?”
“我还不知道。”
她不仅一直都认为她会陪着我去度假,而且认为我会选择蓝色海岸,因为我们很少去山区,我总是抱怨山区的气候太恶劣。我打赌,回去之后她会立马准备去里维埃拉的衣服,而且我敢保证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她会只字不提。
十二月四日,星期日
“让尼的内裤。”
我在想博尔德纳夫要是看到我在便利簿上面记这几个字会怎么想。这个星期日跟往常的每个星期日一样,我整个下午都是在奥尔良码头的公寓里度过的。外面结冰了。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快。公寓里,木柴的火焰让整个屋子都充满幸福的氛围。伊薇特问我:“你不出去吗?”
伊薇特最近喜欢闭门不出,在客厅或是卧室的温暖中缩成一团呼呼大睡。而让尼呢——我应该预料到的——在伊薇特的隐私生活中,甚至是我跟伊薇特的隐私生活中的参与度越来越大,有时候这让我感觉很为难。我意识到这对伊薇特来说有好处。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几乎每个时刻都很快乐,我觉得这种快乐是真的,而她过去的快乐是装出来的。而且我感觉她很少想到马泽蒂了。
我正好在下午的咖啡时间到了公寓。让尼为我们倒咖啡时,伊薇特建议我:“摸摸她的屁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这样做,我伸出手放在让尼的屁股上。这时伊薇特又问道:“你什么都没注意到吗?”
我注意到了。裙子下面没有打底裤,没有内裤,皮肤外面就是黑布料。
“我们已经决定了,她以后在公寓里再也不用穿内裤了。这样更有意思。”
现在我们两个做爱时,她几乎每两次有一次都要争取我的同意把让尼也叫过来。星期天的这件事,她甚至都没有问我,就好像理所当然。
她们两个在一起会表现出一种诱人的轻浮感,有时我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然后突然噗地笑出声来。她们有时也会在我肩膀两侧交换同谋似的眼神。让尼感觉自己融入了气氛,高兴之后,会给伊薇特和我做些小按摩。有时候,让尼把我送出家门时,会小声问我:
“您感觉她怎么样?她看上去很幸福,不是吗?”
是的,但她有时候想得太多,让我不知如何招架。我们两个人躺着看跳跃的炉火时,伊薇特就会用开玩笑或是嘲讽的口气给我讲述她的过去,但并不总是跟我想象中的画面相符。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反常事例,其中一些让我难以接受。她现在是把讲述这些经历当作游戏,尤其是跟让尼描述时,让尼每次都会哆嗦着听完她的话。
这个星期天,我发现伊薇特表现得很不自然,尽管她努力表现得无所谓。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关了灯之后,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我感觉她时不时颤抖,我选了个时机问她:
“你在想什么?”
她摇着头,头发轻抚着我的脸颊。直到一滴泪水流到我的胸膛上,我才知道她在哭。她哭得厉害,不能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我动情地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
“现在告诉我,小姑娘。”
“我在想将来会发生的事。”
她说完又开始哭,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让自己坚强。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坚强,但是……”
她在用鼻子吸气,我知道她刚才把鼻涕擦到床单上了。
“如果你不管我,我觉得我会跳进塞纳河里。”
我知道她不会这样做,因为她害怕死,但是她也许会尝试,然后最后一分钟会改变主意,也许是为了赢取路人的同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幸福。
“你是第一个给我机会让我干净地活着的人,我现在还在想为什么。我不值得。我让你受苦,而且还会继续让你受苦难过。”
“嘘!”
“跟让尼在一起让你恼火了吗?”
“不。”
“她也想开心。她对我很好。你不在时,我有时会觉得无聊,她一心想要做点什么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有趣更舒服。”
我接下来的言行有演戏的成分。她真诚时我总是想演戏。比如说,我说“不”就是言不由衷。其实我想的是,是不是只有跟让尼在一起时她才会觉得最快乐。这和她跟马泽蒂在一起时是一样的。即使我在最穷困潦倒、最没有威信时接了她的案子,情况也不会有所不同,因为我还是那个救了她的大律师。而且,对她来说,我还是一个有钱人。我肯定她对维维亚娜怀有敬佩、赞赏之情,将维维亚娜取而代之的想法会把她吓到。
“你如果受够了我,要告诉我。”
“我永远都不会受够你的。”
柴火在噼啪作响,黑暗中闪着暗沉的粉红色光。我们听到隔板后面有动静,是让尼在她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你知道她有一个小孩吗?”
“什么时候?”
“十九岁时。她现在二十五岁了。她把孩子寄养在乡下的奶妈家里,但是他们照顾不周,小孩死于肠炎。好像死的时候肚子鼓鼓的。”
我的母亲也曾把我托付给乡下的人家。
“你幸福吗,吕西安?”
“幸福。”
“即使我给你招来这么多不好的事儿?”
还好她最后睡着了。而我有一段时间想起了马泽蒂。他没有再来安茹码头,这让我很担心,很生气,我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我跟自己说第二天再考虑他的问题,然后也昏昏地睡过去。我睡在床的最边缘处,因为伊薇特抱着双腿蜷缩着身体睡着,而我不想弄醒她。
十二月六日,星期二
“格雷瓜尔——雅瓦尔。”
星期一我没有记日记,因为这天我实在太忙了,光电话就接了无数个。因为人们都过完周末回来了,好像心里满满的都是懊悔,所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正经事中。
我应该建立一种情绪晴雨表,把人们一周内的情绪变化记录下来。星期二,他们就找到了平衡点,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但是到了星期四新一轮的狂热又开始了,因为大家都想尽快完成手上的工作,准备星期五中午就出发去度周末,如果可以星期五早上就出发。
根据便利簿上的记录,我在今天给格雷瓜尔打了电话。这个人我是在拉丁区认识的,他已经成为医药大学的教授。我们五年都见不着一面,但是出于习惯,我们还是以你相称。
“你过得怎么样?”
“你呢?你妻子呢?”
“很好,谢谢。我想请你帮个忙,因为我不知道该找谁。”
“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听你吩咐。”
“牵扯到一个学生,一个叫伦纳德·马泽蒂的人。”
“应该不是考试的问题吧?”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冷淡了很多。
“不是。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医药学校念书,前一段时间是否在专心上课。”
“他读几年级?”
“我不知道。他应该有二十二或者二十三岁。”
“我要问一下秘书。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调查是保密进行的吗?”
“当然。”
他肯定在想我为什么会关心这个年轻人。我也在想为什么我要费这个劲。因为这还没完。我还给厂址在雅瓦尔的雪铁龙的领导打了电话。几年前,我有机会为他们公司辩护,于是之后一直跟其中的一位副厂长保持联系。
“杰姆宾先生一直都在你们工厂上班吗?”
“是的,先生。您是哪位?”
“高毕罗先生。”
“请稍等。我去看看他在不在办公室。”
一会儿之后,电话那边的声音换成了一个很忙碌的男人的声音。
“你好。”
“我想让您帮我个小忙,杰姆宾先生……”
“不好意思,请问哪位?话务员刚才没有听明白您的姓名。”
“律师高毕罗。”
“您怎么样?”
“很好,谢谢。我想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马泽蒂的人在你们工厂做操作工,最近一段时间,他有没有异常地旷工?”
“这很容易,但是要费些时间。您可以一个小时之后再打过来吗?”
“我不想让他本人知道。”
“他犯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绝对没有。请您放心。”
“我会处理的。”
两个答复我都拿到了。马泽蒂没有撒谎,他在雅瓦尔码头的工厂里已经工作了三年,而且很少旷工,仅有的几次跟学校的考试时间相吻合——最近他在彭蒂厄路上窥视伊薇特的这段时间除外。这个星期他停工休息了两次。
在医药学校也是如此,他在读四年级,这个星期他旷了课。
格雷瓜尔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但给你打听了一下这个男孩。他不是一名非常杰出的学生,智力也一般,也不能说是一般偏下,但是这个学生爱学,学习成绩不错。他会通过毕业会考拿到证书的。他应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乡村医生。”
也许马泽蒂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晚上去雅瓦尔码头工作,白天去上课或是去阶梯教室上自习。
这是不是表明他已经平静下来,并且已经开始恢复了?我想这样认为。我尽可能不再想他。
没有他,现在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十二月八日,星期四
“圣莫里茨。”
今天天上飘下大片雪花,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就化了,但是房顶上已经留下来雪白的痕迹。这提醒我如果我们要在圣诞节出去度假,我应该定宾馆了。我在犹豫是去梅热夫还是去沙莫尼蒙,我曾经跟维维亚娜去过后面那个地方。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报道说,节日前夕所有的宾馆都被预定完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空房间,我知道报纸喜欢夸大其词。但我又想到我有很多年轻同行热衷于滑雪,他们会选择去这两个地方。
我并没有把伊薇特藏起来的打算。我并不以她为耻。另外,我有理由相信其实所有人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但和在法院天天碰面的同行们同住一个宾馆的确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尤其是他们的妻子也在。我不在乎自己被人笑。我在滑雪环节出丑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不想让破坏我们假期兴致的事情发生在伊薇特身上。但碰到几个女人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圣莫里茨。那里的游客不一样,更国际化一些,相互之间不会那么熟悉。只是豪华大旅馆的奢侈装潢应该会让伊薇特一开始不太习惯,但是在那里我们两个更容易被别人当成陌生人对待。
所以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有人回应,他好像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从来没有住过这家宾馆。几乎已经全满了,但他向我确认,可以为我预留一间房,带浴室和小客厅。他还准确地告诉我:“可以看到滑雪场全貌。”
而就在今天,吃过晚饭过后,维维亚娜翻开了《时尚》杂志最新一期,给我指了一条有褶皱但是不失美丽的白裙子。
“你喜欢吗?”
“非常喜欢。”
“我今天下午已经订购了。”
是为了去戛纳,我没有猜错。这条裙子的名字就叫“里维埃拉”,但是我并不关心,也不想去那里。但随着解释时间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要解释真的很难。
近来一段时间我的态度让她放心了,这会使解释变得更加困难。据我所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大错特错。她刚开始时不安地看着我表现出接近于放松的样子。或许她已经把要度假的事告诉佩马尔了,因为佩马尔经常来看她,但是佩马尔到底怎样回答她,我真的不在乎。
“我觉得你用的维他命起作用了。”
“肯定是这样。”
“你感觉比两个星期前好吗?”
“我觉得是。”
或许她还想,伊薇特离家就几步远,我随时可以把她搂在怀里,这让我产生了一些满足感。但是她并没有想到反向的事情正在发生。离开奥尔良码头,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她订做那条裙子是为了去蓝色海岸,我跟伊薇特去了圣莫里茨之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她一个人去那里。
我曾经很同情维维亚娜。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冷冷地观察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从议会主席官邸出来之后,她对可怜的莫里亚夫人的冷酷反应,是一部分原因。我反复回想一下过去,发现维维亚娜从来没有同情过任何人。
当初她离开时同情过安德里厄吗?确实,我没有资格就这件事批评维维亚娜。但是这仍然是一个事实,如果她今天只有三十岁,甚至是四十岁,她可能会像抛弃她前夫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我又想起了安德里厄的死,我觉得很难为情。圣莫里茨离他出事的杜夫尔不远。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日
“让尼。”
我在想为什么我回来之后会在便利簿上写下这个名字。当时写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是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呢,抑或只是模糊地想起了她?
因为是星期日,所以我在奥尔良码头的公寓度过了下午时间,我现在还记得傍晚发生的一部分事,但并不是晚上,因为晚上我们应该去找莫里亚。大约十点钟,他在圣多米尼克路的公寓里举办了一场政治晚宴。维维亚娜在晚宴上宣布我们要去南方过圣诞节,去戛纳。这是她自己确定下来的,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当时科里内看了我一眼,我认为她可能知道我所有的计划了。
到底在让尼身上发生了什么呢?之前的几个星期天以及工作日的几天晚上没有发生过的?她现在跟我们在一起越来越自在,没有任何拘束,有时候伊薇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小时候就渴望可以生活在一个大家都不穿衣服的地方,大家可以相互抚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边回忆一边笑。
“我把这个叫做人间天堂。我十一岁时,母亲看到我跟一个叫雅克的小男孩正在玩人间天堂的游戏,感到特别吃惊。”
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我记下了让尼的名字。我觉得也不是因为伊薇特看到我跟让尼正在做爱的反应,她看着我们两个时的表情很严肃。
“真有趣!”她突然笑着说出这句话,让我们两个都不动了。
“什么有趣?”
“你没有听见她跟才跟你说什么吗?”
“说我弄得她有点疼。”
“不准确,”她说,“先生,您弄得我有点疼。”
“我觉得这很有趣。好像她在用第三人称争取你的同意要他妈……”
这句话的最后部分很粗俗,有种戏剧化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伊薇特就是喜欢用些精确并且粗俗的语言来表达。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与让尼相关的思考,我想让自己再回忆起来,但是这个思考并不是太重要。让尼好像要把伊薇特置于她的保护之下,不是防范我,而是防范其他人。她好像已经明白是什么把我们连在一起,什么对我来说才是不寻常的,而且她正在努力在我们三个周围建立一个像安全地带的东西。
我不能准确解释自己的想法。根据我刚才所描述的场景,说这是母性情结好像很可笑,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让伊薇特幸福,已经变成她的一个游戏,也变成一个她活下去的理由。她很感谢我在她之前就开始疼爱伊薇特,并且支持我在这方面做的所有事。
我有点感觉自己好像的确处于她的保护之下,如果我的想法或行为跟她们不一样,比如说,我跟伊薇特发生争吵或是冲突,我就会多一个对手,多一个敌人。
她不是同性恋,思想上不是,身体上也不是。跟伊薇特不同,在来奥尔良码头之前,她从来没有跟女人同床的经历。
这都不重要。我不记得我当时回到办公室为什么思考这个了。更确切地说,我并不觉得这跟之后发生的事有什么联系。
但是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个星期天她这样建议我:
“今天不要让她太累。”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二
“凯拉德。”
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辩护。我跟陪审团辩论了三个小时,他们终于被我说服,我的客户被改判十年。如果不是我奇迹般争取来这个可酌量减刑的情节,他将会终生都承受牢狱之苦。
他非但没有感谢我,还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我,一边嘟囔着:
“完全没有必要在那里大吵大闹啊!”
他是奔着我的名气而来的,本是认为自己会被无罪释放。这个人叫凯拉德,我后悔——因为他活该——刚才没有剥夺他一生的自由。
我再见到伊薇特时是晚上九点钟,她已经睡了。
“您最好让她睡吧。”让尼这样建议我。
我不在乎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能不在乎她。进行完一场让我精神紧张的重要辩护,经过等待判决的痛苦时光之后,我几乎每次都需要一次彻底的放松。几年来,判决出来之后我会冲向迪福路一处提供特殊服务的房子。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我从半开的门缝中看到刚刚睡熟的伊薇特。我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让尼。她的脸微微红了。
“在这儿吗?”她回答我那个无声的问题。
我做了个是的手势。我只是想要一次短暂的释放。一会儿之后,我听见伊薇特对我们说:
“你们两个玩得开心吗?打开门,我要看见你们。”
她并没有吃醋。我吻她的脸颊时,她问我:
“她做得好吗?”
然后她往旁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三
“?”
让尼送我出门到楼梯口时,终于告诉我了。那是早上十一点半,伊薇特还在床上,脸色没什么血色。我注意到她根本没碰放在托盘里的早餐。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你买火车票了吗?”
“昨天买的。一直都在我口袋里。”
“别弄丢了。你知道吗,这将是我第一次坐卧铺出去旅行。”
让尼今天看上去有点不安,又有些无力,我好像是透过一张面纱在看她。在前厅里,我问她:
“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不是……嘘!”
随后她陪我下楼梯。
“我最好还是现在跟您说实话吧。她担心自己怀孕了,她还在想您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我听完这话一动不动,手放在楼梯栏杆上,两眼瞪得大大的。我当时没有分析自己的情绪,此刻也做不到。我只知道这是我人生中最出乎我意料、最震撼我的事件之一。
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随后赶紧爬上楼梯,还撞到了让尼。我冲到伊薇特的房间里大喊道:
“伊薇特!”
但是她正坐在床上,我不知道当时我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
“是真的吗?”
“什么?”
“让尼刚刚跟我说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在想当时她怎么没有一眼就看出来我的激动是幸福的激动。
“你生气了?”
“不,我的小宝贝!完全相反!我,昨天晚上……”
“就是这样。”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星期天让尼才叮嘱我不要让伊薇特太累!
我跟妻子之间从来不存在孩子的问题。这个话题她从来都不会涉及,我们每次行房事她总会采取预防措施。我由此推断,她根本不想要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在大街上或是沙滩上或是朋友家里看过孩子一眼。对于她来说,那是个陌生的世界,粗俗的世界,甚至是有失体面的世界。
我至今记得有一次,维维亚娜得知我一个同事的妻子第四次怀孕后说话的语气:“有些女人生来就是当母兔的命。竟然还真有人喜欢!”
也许她厌恶做母亲;也许她以此为耻?
伊薇特惊慌失措地呆坐在床上,一脸羞愧的表情,但是出于跟维维亚娜完全不同的原因。
“你知道,如果你想让我做掉……”
“这种事在我之前发生过吗?”
“五次。我什么都不敢跟你说。我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了……”
我的眼睛湿润了,但是并没有把她抱入怀里。我怕那样做太夸张,像戏剧里的情节一样。我只是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吻了她的嘴唇。让尼也体贴地让我们两个单独待在一起。
“你确定吗?”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现在已经十天了。”
她看到我脸色发白,就明白了为什么,于是继续说道:“我数了天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是你的。”
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这很可笑,不是吗?你知道吗,这个丝毫影响不了我们的瑞士之旅。我待在床上是因为让尼不让我起来。她声称,如果我想保住这个孩子,就得好好休息几天。”
可笑的女孩!两个可笑的女孩!
“你真的高兴吗?”
当然!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伊薇特说得没错,这会带来很多复杂的问题。但是我的高兴、激动、感动未受丝毫影响,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没同时产生过这些情绪。
“两天或者三天之后,如果没什么新情况发生,我去看医生,做个检查。”
“为什么不立刻呢?”
“你想吗?你很着急?”
“是的。”
“那我明天早上把样本寄到医务实验室。然后让尼过去拿。叫她过来。”
然后她问让尼:“你知道他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知道。”
“你跟他说这件事时,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真怕他从楼梯上摔下去,然后他从楼梯上往这里冲时差点把我撞倒。”
让尼在取笑我。
“他坚持让你明天早上到实验室里去取样本。”
“那我要买个消毒了的瓶子。”
她们两个对这些事情很熟悉。
办公室里有客户在等我。博尔德纳夫打电话过来请示。电话是让尼接的。
“我要跟她怎么说?”
“说我几分钟后就到。”
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因为这个时候我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四
“寄出样本。大使晚餐。”
为了庆祝我们的胜利,南美洲的大使组织了一次私人晚宴,但是布置得非常讲究。多亏了莫里亚,武器顺利到达目的地,具体到了哪个码头我不知道,但苦等很久的人们沸腾了,他们把国家政变定在一月份。
我除了获得了应得的酬金,他们还赠给我一个黄金香烟盒。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五
“等待。维维亚娜。”
等检测的结果,明天才能知道。维维亚娜不耐烦了。
“你定宾馆了吗?”
“还没有。”
“贝尔纳一家去蒙特卡洛了。”
“噢。”
“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说贝尔纳一家去蒙特卡洛了,我对此不感兴趣,所以就噢了一声。”
“你对蒙特卡洛不感兴趣?”
我耸了一下肩。
“我更喜欢戛纳。你呢?”
“无所谓。”
几天之后就会发生变化,但是现在我在她面前还是嗯嗯啊啊地蒙混过关。我脸上的笑容让她捉摸不透。维维亚娜因为再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突然发火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去戛纳啊。”
“我们还有时间,不急。”
“我们如果要去卡尔顿酒店,就没时间了。”
“为什么要去卡尔顿?”
“我们以前总是住那里。”
我为了结束本次对话,对她说道:“所以你打电话啊。”
“我能让你的秘书代劳吗?”
“当然可以。”
我给圣莫里茨宾馆打电话时博尔德纳夫听到了。她明白,但什么都不会说,尽管也许会出现两个红红的眼圈。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
“检查结果显示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