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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下经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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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上德无为,有德而不知其德,其德化矣,是以有德。下德为之,执德而不失其德,有而未化,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者,无心于德之谓也。下德为之而有以为者,有心于德之谓也。仁者虽然有为,而其爱物之心,浑然与物同体,与道玄符,为之而无以为,德之上也。义者制事之宜为,其存心于分别,为之而有以为,德之下也。礼者德之序也,用以嘉会,而人或不之从,则攘臂引而揖之,以其作为太甚,则为德之愈下也。由是知之,道者自然也,德者无为而无以为也,仁者为之而无以为也,义者为之而有以为也,礼者作为太甚。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如庄子所谓德下衰之意,老子伤世语也。窃知上古之世,其民淳,其俗朴,浑然忠信,虽不主于仁义,而仁义潜于其中。当是时也,民无相悖,安有仁也?民无相弃,安有义也?民无相犯,安有礼也?及其后也,离淳丧朴,忠信日薄,礼之所由生矣。是以圣人因民之忠信日薄,上下无序,无序则乱,故制礼以救之,故曰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盖其因时制宜,此作礼之由也。老子曷尝弃绝仁义礼法哉?先儒以文害意,以为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讪谤至人,盖亦误矣。然他亦未尝仔细看来,前识者未萌先兆,智也。审权变,明是非,浮妄无实,故曰道之华;因民之愚而有,故曰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常无为而不妄为,处其厚不处其薄也;常正念而不妄知,居其实不居其华也。去彼作为之诸妄,取此无为之一真,故云去彼取此。

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耶?非乎?故数车无车,不欲碌碌如玉,硌硌如石。

一者,虚而灵,寂而神,无而有。散之一切处,敛之在方寸,恒在目前,而人莫识。此众生之本源,万法之主也。故天虚明而清,地虚静而宁,神虚无而灵,谷虚空而盈,万物虚通而生。侯王虚心以为天下贞,万殊一本也。天不虚明而清,将恐毁而裂矣;地不虚静而宁,将恐动而发矣;神不虚无而灵,将恐息而歇矣;谷不虚空而盈,将恐尽而竭矣;万物不虚通而生,将恐消而灭矣;侯王不虚心谦下而自高自贵,将恐颠而蹶矣。圣人知贱为贵之本,下为高之基,故谦虚低下,退逊不争,而天下推尊之。此圣人之贵高也。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也。非乎?谓不然也。言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者,谓之德,不谓之道也。夫道无贵贱,无高下,若以贵贱高下而分别之者,非也。岂不知数车无车乎?车者,总名也。如毂如轮,如辐如轼,如轴如辕,逐而名之,则车之名灭矣。其意以车为道,数车为德,为仁,为义,为礼,为智,为信,逐而名之,昭昭于心目之间,德成而道隐矣。殊不知道者德之体,德者道之用也。是以至人恐人贵道而贱德。故曰:不欲其琭琭然如玉之贵,不欲其硌硌然如石之贱。则一定之名不可易也,一定不易则不化。是以圣人不欲之

反者道之动章第四十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天地万物,无有不先反其无而复有也。譬如复卦,一阳之动,必先反纯静之坤,静极而变,出静而动,静为动之基,故曰反者道之动也。学者若知反虚复静为动之基,则弱志虚心而为道之用也。夫志弱则心虚,虚极则静而反其本,此复性之要,故曰弱者道之用也。有天地然后有万物,天下万物皆天地所生,故曰天下万物生于有也。然而天地又安从生?盖其自无而有,故曰有生于无也。反静复动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自无而有,生人生物,道之动也。弱志虚心者,精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自有之无,返本还元,道之用也。

上士闻道章第四十一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夷道若类,进道若退。上德若谷,太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声希,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惟道,善贷且成。

上士闻道,心领神会,释然无疑,勤而行之也。中人之资,可上可下,操之则存,舍之则亡,故若信若疑也。惟下愚之人,昏敝偏执,其智不足以知道,其心不足以明理,道听涂说,误求盲师,以迷指迷。或执旁门小术,或落顽空,或流房中,一言半句,谓之口诀。虽圣人以大道晓之,其亦不信者,下愚钝根,遮障深厚,不能明了,且以先入之言而为之蛊,是以信不足也。非惟不信,而及诋谤大笑之。惟其笑,方见吾道如虚空而难及也。此辈正如盲人骑瞎马,岂知秦越道路之适乎?经云:夏虫不可以语冰,盖其未见之也。井蛙不可以语天,其所见者小也。建言有之者,言自古立言之士,有此数语也。明道若昧者,内明外闇,默如愚也。夷道若类者,有教无类,不分别也。进道若退者,抱朴守柔,若退惰也。上德若谷者,器量宽洪,能容纳也。太白若辱者,修内忘外,隳肢体也。广德若不足者,有而为无,实而为虚也。建德若偷者,潜修密行,恐窃知也。质直若渝者,忘世断缘,不近人情也。大方无隅者,理事圆融,无棱角也。大器晚成者,惟知明道,不计其功也。大音声希者,本不容言,言必该众也。大象无形者,韬光藏辉,莫见乎隐也。道隐无名者,被褐怀玉,莫显乎微也。以上皆上士所行,下士所笑也。贷者,与也,舍已从人之意。言上士器识不凡,善假方便,能与人而不自与也。故知能成人者,未有不能自成也。故云善贷且成。

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亦我义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虚无自然而生一气,道生一也。一气之中而分阴阳,轻清者运而为天,重浊者凝而为地,一生二也。轻清气也,重浊形也,清浊混、形气合者为人,二生三也。天主施化,地主长成,人主蓄养,万物赖此三者以成,三生万物也。物之生也,负阴而抱阳。气者为阳,得之于天也;形者为阴,得之于地也。然物之生,皆背阴面阳,阴阳相含,冲气和也。万物得此冲和之气,以遂其生,道之常也。然人之情,喜荣而恶辱,尊贵而鄙贱,孤寡不谷者,乃不美之名。人之所恶,而王公自称之者,损为益之基也。是以至人教人,损于外以益其内,故曰损而益之也。若恃贵高,务益于外者,其必损乎内,故曰益而损之也。人之教人,无非欲其为善去恶,与我尚柔弱、去刚强之义同,故曰亦我义教之也。观彼强梁之人,任权势,尚诈力,适以招祸,必不得其善终,故圣人恻之,发以教人,故曰吾将以为教父也。

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以是知无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水至柔也,而能摧山陵之至强。气至柔也,而能入金石之至坚。无有者,无形之有,谓之妙有也。无间者,如无隙之谓也。物之至微,莫若微尘,尚不能入无隙之间。惟无有之妙,虽天地之大,包之而有馀,秋毫之末,贯之有馀,地金石之坚,入之而无碍也。不言者,非无言也,迫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言,又何言之有也。无为者,无心于为,而无不为之义,虽若有为,犹无为也。吾由是知无为之道,诚有补于心矣。然而不言之教,无为之益,本无可说,顺理自然,其道如是之简,而人鲜及之者,滞于言而妄为之也。若以必言而后明,必为而始就,其所为亦甚劳,所及亦甚寡,盖其不知无言无为之妙,所以学者众而成者寡也。

名与身章第四十四

名与身孰亲?货与身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名货,外物也,得之何忻?失之何戚?达斯理者,得失在物,不在已也。溺于名利者不得,则大费心力以求之,是所求者轻,而所失者重。爱小丧大,求于末,弃其本也。利者,祸之媒;多藏者,祸必大,亡必厚也。惟知足者,识名利如幻惑,不贪不恋,以听其自然。知足常足,何辱之有也?知止者,止其所当止,不僭不忒,而安于其分。知止则止,何殆之有也?如是,则不被外物所诱,得失所病,此身可长久也。窃尝论之曰:名者,坑人之陷阱;利者,丧人之斧斤。名利有分,非能强求而人苦。不知以功名忧苦其身心,以货财焦劳其形体,何其愚也!不知名利为何物,身为何物也。名利,外物至小也;身者,天之与我至大也。以至大徇至小,是不重其所重,而惑其所轻,弃其本,逐其末也。呜呼!名之与身孰亲?货之与身孰多?得之与亡孰病?一息不来,名兮利兮,于我何有?且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则甚爱者有时而尽,其多藏者亦有时而亡,其名利者亦不能常于我有。故知名不必恋,利不必贪,从可知矣。惟知足者,识功名为傥来,货财为外物,而不贪不恋,知足常足,而无所不足。知止则止,而安其所止,则无辱无危,以全天之与我者。安乎自然,颐养天真,保合太和,则性可以尽,命可以至,身可以长久,以尽天之与我者而无愧矣。

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成。若缺然为未成,则进修之业未可量,而其所造就者必成大。常若不足,其用日新,何敝之有也?虽盈若虚之未满,则谦光之德不可限。如无若虚,其用不竭,何穷之有也?屈已以从人而人信之,不求直而自直,直莫大矣。巧人而拙已,则天下之巧者皆我之用,巧莫大矣。讷于言而敏于行,则天下口辩者莫能与我争,辩莫大矣。躁极胜寒,静极胜热,理必然也。故有道之士,心无邪妄,动静一如,超然出于静躁寒热之外,故云清静为天下正也。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天下有道,以战马粪地,息兵业农也。天下无道,兴戎于郊外,征伐扰民也。盖由贪欲而动,起衅生端,以致残害民命,罪莫大也。不知止足,黩武穷兵,以致身危国削,祸莫大也。必于欲得,暴兵逞强,杀人不顾,咎莫大也。惟知足者,常足保境安民,以安其分,罪灭祸消,而无咎矣。以修鍊言之,天下有道,反情复性,无欲无为,却走马以粪,意马安闲,灵根发秀。天下无道,纵情昧性,念虑不休,戎马生于郊,意马驰骋,性地荒芜。欲妄不止,罪莫大也。贪著不了,祸莫大也。有而不忘,咎莫大也。惟知止足,则志有定向,而心自静。心静念止,念止意安,意安气聚,气聚神凝,二物均平,丹道成矣。

不出户章第四十七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至,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天下虽大,人情物理,一而已矣。虽不出户,以理推之,从可知矣。天道虽隐,阴阳变化,今古常然。虽不窥牖,以理测之,亦可见矣。若以必至而后知,必见而后明,足迹所至,其知几何?目力所及,其见几何?用力愈劳而心愈昏,愈求而愈不得。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也。由是知之,圣人知不在见,名不在色,为不在事。得之于心,见之于理,一切顺乎自然,则无不明,无不知。故不行而自至,不见而自名,无为而自成也。众人务求于知见,足迹所至而不多,目力所及而不广,故知见者少也。

为学日益章第四十八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者常恐学业之不精,孜孜求益,故曰为学日益也。为道者常恐情妄之不去,汲汲遣欲,故曰为道日损也。学者诚能去识去知,则宿习渐消,业火渐灭,妄心渐断,幻缘渐空,以至于内外两忘,动静恒定,修无所修,损无所损,万缘顿息,人欲尽消,故曰损之又损,以致于无为也。窃尝思之,人岂无为哉?但无妄为耳。是故圣人所谓无为者,无心于为而为之谓也。故知圣人之为,时行则行,时止则止,以补万物之自然。来干我者,顺以应之,即到解脱之场,入无为之域也。取天下常以无事,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者。然天下之情,好安静而恶烦乱,归仁义而叛残暴。无事则民安,天下归之;多事则民烦,天下叛之。此人君南面之术,无为之道也。

天下无常心章第四十九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矣。圣人之在天下,惵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圣人无常心者,随俗而治,不逆民情,以百姓之心为心,惟不失其正也。善者,吾善之同其善也;不善者,吾亦以善而接之,使之反善,则善常不失,故曰得善也。信者,吾信之同其信也;不信者,吾亦以信而待之,使人反信,则信常不失,故曰得信也。窃知圣人之在天下,惵惵然亦甚切矣。视天下之人为一人,以天下之心为一心,而无所分别,故曰浑其心也。而天下之人服圣人之化,皆注其耳目,而观圣人威仪可范,言语可法,仰之如天地,信之如神明,亲之如父母也。而圣人视其民也,诚恐伤之,故保之如赤子,爱之如婴孩也。

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心清意静,生之门也;心荒意乱,死之户也。出入于生死之中者,元神也。心本无心,感物而有元神,化为识神矣。然人有此识神,生出那许多七情六欲,而烦恼忧苦,所以流浪生死也。由是知之,人之所以有生有死者,皆七情六欲十有三也。生之徒十有三者,窒情绝欲,情欲泯则金来归性,魂魄抱一,水火相济,生之徒也。死之徒十有三者,纵情生欲,情欲炽则性随情转,魂魄相离,水火相违,死之徒也。故知人之生,动之死地,皆情欲致然也。夫何故而其然乎?为其贪生太厚,情欲不止故也。然人之情欲,莫大于贪生,不有其生者,则死乎无有矣。故贪生为人之大妄。盖闻善摄生者,无思无虑,不识不知,神不离根,抱元入妙,全其真也。由是知之,元妙神真,天之与我,本无思,本无虑,本无知,本无识,本无生,本无死也。学者一朝顿悟,我本不生,又焉有死?能弘无生之心,又何死之有也?吁!人能参透这个生死门头,自然现出本来妙相,圆陀陀,赤洒洒,无障无碍,无忧无惧,则陆行不遇虎兕,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也。夫何故而其然乎?盖其知得幻形虚假,生死本无,故无忧无惧,以其无死地,虽有兕虎兵刃,亦不能伤害于我。

道生之章第五十一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蓄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

天地万物自无而生,道本无,故曰道生之。生而为有,道气流行,著见于外而为德,故曰德蓄之。成而为物,物有形,故曰物形之。物之生,刚柔相摩,积势而成,故曰势成之。观夫物之生成,皆道生德蓄,是以天下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者,自然而然,理之常也。故物生之、蓄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者,斯皆道之妙用,周流于天地万物之中,而相为终始也。故知此道能生万物,不自以为有;能成万物,不恃以为功;能为万物主,不自以为大。造化生物之德,自然之妙,于兹见矣。

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知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归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天下有始,始初无物,道本无也。故知物乃道之子,道乃物之母也。既知得物乃道之所生,而人亦物,物即道也。人既与道为一,应当灭情还空,复归其始而还于道,虽终身应世,理事圆融,何往而非道哉?又何危殆之有也?塞其兑,闭其门者,天君内定,精气自还,绵绵密密以行之,优游安闲以养之,闲时得收便收,急处要用便用,则终身用之而不劳也。开其兑,济其事者,随境散乱,逐物不反,孜孜汲汲而求之,纷纷纭纭以扰之,静则念虑千般,动则贪求百种,终身役役而不返矣。小者,微也,言此理至微,人所难知,察其精微,则物不能为我蔽,故明也。退怯守柔,则物不能为我敌,故强也。光者,明之发,物至则照用其光也,过则舍之,光复归其明矣。知放知求,又何殃咎之有也?光明相续,子母互用,谓之袭常也。

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使我介然有所知,行于大道,惟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使我得位行志,则介然自守,躬行大道,南面无为,以治其国也。然治国教民,必自我始,我无为无事,而民自正自化也。施行之际,常存戒慎惕励之心而谨畏之,窃恐万民之失业,百司之不职,赏罚之不明,黜陟之不公也。政甚平易,岂是难行?但人溺欲自私,以台榭是务,声色是好,口体是重,好从邪径而弃大道也。营宫室而高台榭,则百姓服役,田地荒芜,仓廪所以虚矣。华其衣,佩其宝,嗜美味,蓄货财,厚敛于民,民财是以罄矣。此皆盗贼所为,而强夺其力,敛其财,是贾民之怨也。民力困而国不治,谓之非道也哉!老子当周室将衰之季,嫉时王之不道,不得位以行志,故发此伤之。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圣人救世之心一也。

善建章第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有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建立事功者,其业不拔,如舜、禹是也;怀道德者,其泽长存,如周、孔是也。而其功足以成天下之大事,而其德足以为天下之大经,则国有常典,报德报功,爵禄其子孙而奉祀之,示不忘也。修身、齐家、和乡、治国、平天下之法,有道存焉。或问此道,曰:道一而已矣。一者,至当也。以此道修身而身修,其德真实;以此道而齐家,家有馀庆;以此道而和乡,其德长久;以此道而治国,其德丰厚;以此道而平天下,其德普遍。是故以我修身之术观人之身,修不修也;以我齐家之法观人之家,齐不齐也;以我和乡之志观人之乡,和不和也;以我治国之道观人之国,治不治也;以我平天下之心观天下人之心,同不同也。吾何足以知天下事理之当然者,但以此道一以贯之,故吾不中也。

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含德之厚,比如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抟。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䘒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不祥,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有道之士,其德浑厚,其心纯一,故比之如赤子也。赤子未有知识,为其无害物之心。虽有虿尾之毒虫,不能螫也;虽有爪拿之猛兽,不能据也;虽有距击之攫鸟,不能抟也。是故不害物者,物亦不能害之矣。观夫赤子之骨尚弱,筋尚柔,无执而握固,无欲而䘒作者,精至盛也。虽作无欲,故能全其精。号之终日而嗌不嗄者,气至和也。虽号无妄,故能全其气。和者,神集气凝,生理之常也。知其常而理自明。其若贪欲以益其生者,妄心也。妄必生殃,故曰不祥。意住神住,神住气凝,自然而然,不关做作。其若用心搬运妄动,以暴其气,谓之强也。是故无生无强,赤子之心也。益生使气,则失赤子之纯一。强作伤和,殃必及之也。血气既盛,但无思无虑,无作无为,以养其和者,安其常也。如若纵心妄作,以助其长,如物盛必衰,壮必老也。若此,谓之非道也哉!学者若知其非,则速已之。安其常以养其和,则无殃暴之咎矣。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知者非不言,盖道不能以言尽也。若太上之守中,南郭子綦之隐几,颜子之愚,是知者不言也。若王衍之清谈,公孙龙之辩,仪、秦之佞,是言者不知也。塞其兑,不容言也;闭其门,不容思也。见其锐,便挫之也;见其纷,便解之也。与众光相和,兼人之善也;与众尘相同,同人之德也。自然与道玄同,安事乎浩浩重楼而出,以泄其和,以丧其真哉?观夫日用之间,动静语默,周知百为,自然之机,莫不与道玄同。同者,不期同而同,无所同而无所不同,谓之玄同也。玄同无所不同,故无亲无疏,无利无害,无贵无贱。虽欲亲之,不可得也;虽欲疏之,不可得也;虽欲利之,不可得也;虽欲害之,不可得也;虽欲贵之,不可得也;虽欲贱之,不可得也。惟不可得而亲疏,不可得而利害,不可得而贵贱者,则得玄同之妙,故为天下贵。借使得而得之,则不得谓之妙,其亦不足贵也。

以正治国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以正治国,顺理而已;以奇用兵,从权变也。以无事取天下。无事无为则民安,故得天下之心也;政烦多事则民乱,故失天下之心也。吾何足以知其治国用兵取天下之道哉?但无私无欲以顺其自然而已。若以多事避讳而禁忌,则民心不宁,荒其治生而民愈贫也。利器者,用以胜人之技耳。怀胜人之心者,人亦怀胜心以应之,祸乱故滋生也。好伎巧而尚机事,则人挟智术而竞进,奇物故滋多也。严法令以禦盗贼,则贼盗逞其忿以扰民,故贼盗愈多也。数者有心求治而国愈乱,有意安民而民弥贫,盖其不知政繁召乱之由故也。是以圣人守正以治其国,无事以治其民,则民安其常,乐其业。故无禁忌,无异心,无机事,无窃谋,天下乌得不平哉?是以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也,我好静而民自正也,我无事而民自富也,我无欲而民自朴也。此引古语以释上文无事取天下之意。

其政闷闷章第五十八

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政耶?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所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宽裕,无事无为,则民淳而易治;其政烦琐,任智尽法,则民缺缺然无措矣。祸福互相倚伏,莫知其极,而人可不谨欤!凡在患难之中,若能悔过省躬,戒慎恐惧,邪自化为正,妖必化为祥,转祸为福,所谓祸兮,福所倚也。凡在得意之中,其若骄泰奢侈,纵欲不反,正必化为邪,善自化为恶,祸患随至,所谓福兮,祸所伏也。吁!正则致祥,不正则招殃,故知治国治心者,不可以不正也,可不戒哉!然人之迷惑失正,固非一日,其所由来者渐,而人苦不知,是以圣人防微虑渐,畏民之溺也。故方正其身,邪者不伤之而自正;清廉其德,贪者不惩之而自廉;公直其心,佞者不肆之而自直。韬光抱朴,使人莫能见其美。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治家不轻费财物以节其用,治人之道得矣;治身不轻耗神气以养其性,事天之道得矣。啬者,俭吝之意。善治身者,无所不啬。目不妄视以啬其神,耳不妄听以啬其精,口不妄言以啬其气,心不妄思以啬其真,身不妄动以啬其形,而无所不啬。夫惟啬,则能内安其心,外闭其邪,故神得返心,心合于空,空无所空,以复其元初,皆啬之力也。服,即复也。早服者,言其及时而复,若待神气亏损,则不得谓之早复矣。重积德者,言人之身未有所损,而又啬养之,岂非重积德乎?及其用力之久,积之自厚,故足胜私欲而无所不克也。私欲克尽,性天湛澄,可以治人,可以事天,自然与道玄合,莫之为而常自然,则终身用之,有无极之乐也。知其极乐,则造化在我,道妙由心,故足以为安身立命之所矣。这个安身立命之所,若人得之,超凡入圣,为不难矣。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治大国章第六十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小鲜,小鱼也。治大国者若烹小鱼,慎之不敢轻挠,挠则糜烂随之。此言政烦召乱之喻。昔者圣人之治大国,虚明以养其心,俭约以奉其身,清慎以坚其志,安静以治其国。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盖以圣人在位,鬼神不敢见,精神以犯人者,非其鬼不神,邪不能胜正耳。故知鬼神不敢干犯于人者,盖其畏正人君子之道德也。圣人不忍伤其民者,视民犹子也。间有愚民蹈之不善,圣人不因其恶而遽刑之,仍以善而救之,以恩而抚之,使之反善也。噫!圣人不伤民而鬼神化,其德盛矣。鬼神之不伤人,其德亦盛矣。夫两不相伤,皆赖圣人振好生之德,恻隐之仁,故天下以其功归于圣人。圣人不自以为功,质之于鬼神,故曰其德交归焉。

大国下流章第六十一

大国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故大宜居下。

治大国者,如江海之处下流,容纳百川之水也。大国之君,谦虚善下,则近悦远来,天下归之,如水赴海而交会也。牝之能胜牡者,静能制动之意也。以静为下者,言治国尚安静之意也。大国之君,能谦能下,安静仁慈,以抚小国,小国怀德而归之,此大国以取小国之术也。小国之君,能谦能下,安静承顺,以事大国,大国慈仁以抚之,此小国而取大国之术也。或下以取者,大国以取小国之贡也。或下而取者,小国而取大国之心也。大国之欲,不过兼并小国,以助其强大。小国之欲,不过承奉大国,以求其自安。故知大国小国,皆以谦虚安静之术,以遂其所欲也。治大国者,不自高自大而骄盈,惟以谦虚安静而为策,则得天下之心,国自治,民自安。故曰:大宜居下也。

道者万物之奥章第六十二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不曰求自得,有罪以免耶?故为天下贵。

道者,本然之妙,名状难形,竖贯无际,横亘无边,其能包囊天地,故曰万物奥也。善者得之而为修身之至宝,不善者虽被物欲所贼,其亦赖之以保其生也。善人之言,众所知也;善人之行,众所尊也。人之不善,物欲惑之也。迷惑之者,必以圣人之嘉言善行而开导之,使之反善,何可弃也?故立天子置三公者,将以教化其民,使不善者明其心,复其性,反其善也。天子三公,虽有拱璧之宝,驷马之乘,圣人犹不足贵,惟进修此道为至贵也。古之人所以贵此道者,不日孜孜而为已,惟以汲汲而教民从其善,进乎道也。间有愚民蹈之不善,则一人有罪,我陷之也,不遽刑之,哀而免之,以俟其改过迁善而至于道,故为天下贵也。

为无为章第六十三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轻诺者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圣人以无为为为,为自然之当为;以无事为事,为天下之正事;以无味为味,味恬澹之道味。大小多少,圣人一而视之,无分别也。无恩无怨,何报何施,惟德而已矣。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者,言天下之事,从微至著,积小成大,必谨其始而虑其终,若待滋蔓,则难图也。然而天下之难,必起于易;天下之大,必作于小。是以圣人小心翼翼,以俟终日,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也。然天下之事,岂能豫必之哉?故君子慎其言而不敢轻发者,惟恐不能践其言,若轻诺者,必寡信也。夫奕,小技也,不专心致志,而犹不得其精,况天下难事大事乎?若易为者,必多难也。语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是也。言不妄发,惧失信也。易若为难,恐无成也。惟其难之,故终无难也。

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破,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安而持之则易,危而持之则难;事未萌而谋之则易,既成而谋之则难;脆薄而攻之则易,坚实而攻之则难;微细而散之则易,盛大而散之则难。善治事者,防之于未然之先;善治乱者,治之于未乱之始。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渐也。既知得履霜为坚冰之始,有事者宁不谨其始乎?然而合抱之木,必自萌蘖而生;九层之台,必自勺土而起;千里之行,必自一步而始。此言天下之事,自近而至远,由粗而达精之意也。夫有成必有败,有得必有失。是以圣人无心于为,故无败事;无心于执,故无失也。而人常昧于几,妄为执著,或成而败之,或得而失之。盖其不能谨其始,是以不能善其终也。若能慎终如始,无执无为,则无败无失也。是以圣人不欲人之所欲。难得之货,人之所大欲也。圣人不欲之者,盖以外物有执则有失,不欲之则不被外物所诱也。不学人之所学,众人务学其事,益其见闻,求于外以丧其内,众人之过也。圣人以无学为学,而无所不知,以复众之过也。慎终如始,无执无为,佐理万物,以任其自然,不敢强为之也。

古之善为士章第六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此两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古之善治国者,不以昭昭之明、察察之智以示其民,但敦朴其风、淳厚其俗而教养之,则民亦怡怡其心、熙熙其志、无愿无慕以安其分,则上下同德,以洽雍熙之化也。民之难治者,良由在上之人任智术、尚权力,民心怀疑,是以难治也。孟子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治国者若以私智治民,则民亦以私智奉上,上下相窥,各求其利,国之贼也。不任智术,惟以道德抚民,则民亦感化而怀其德,上下攸安,国之福也。夫用智则民乱,不用智则民安,此两者大中至正之法式也。常守其法而不失其德,玄矣,而播于遐方,自然近悦远来而归化也。噫!众人以私智自利,圣人以大智利人,与人相反,然后始知圣人为无我,故可以造乎正大和顺之域,而为民之司牧,古善士之风也。

江海所以为章第六十六

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以言下之;欲先民,以言后之。是以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江海处低安下,宽大能容,是以百川之水皆归之,故云百谷王也。圣人治大国,处民上而言下者,盖以圣人谦虚恬淡,宽大能容,故天下推尊也。居民先而言后者,言圣人退逊不争,先人后已,故天下乐让也。虽然,处于万民之上,虚心顺理,无作无为,虽有赋役,亦不重也。坐于万民之前,省刑息事,视民如伤,虽有讼狱,无大害也。是以天下之民,怀圣人宽大之量,慈祥之仁,莫不鼓舞踊跃,乐而推戴之,愿其为主。事之而不厌者,盖以圣人退怯无欲,外顺中虚,是以天下莫能与之争也。如舜居陶滨,三年成邑,五年成都,行者让路,耕者让畔。汤居亳,文王之在岐山是也。

天下皆谓章第六十七

天下皆谓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圣人心专志一,不识不知。沌沌兮如愚似讷,朴朴兮若鄙若顽。藏光去智,守弊无为。诚哉!似一大不肖之人也。不肖者,言其与世不相似也。以世俗观之,似不肖;以道观之,大肖也。若世之所谓克肖者,肖之小者也。故曰:我有三宝,持之于心,而为修身治国之具,能通万物之情,能济天下之溺。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柔退怯,不与物争,故天下莫能与之敌,故勇也。俭啬知足,裕然有馀,故广也。谦虚卑下,众所推尊,故能成其长也。如若舍慈以任勇,则强梁;舍俭以事广,则骄奢;舍后以取先,则自大。天下怒之,其祸随至,死之道也。若以慈俭不忍人之心而征伐,不战而自胜,天下莫能敌之也。若以慈俭不忍人之心而自卫,不守而自固,天下莫能攻之也。此天以斯术假手于我,我以此术而卫斯民。故曰:天将救之,以慈卫之也。孟子曰:仁者无敌。即此意也。此经虽不主于仁义礼智,而仁义礼智潜于其中。如此章言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者,盖慈者,仁之目也;俭者,义之目也;不敢为天下先,礼之目也;不敢为主而为客,智之目也。老子曷尝弃绝仁义礼智哉?盖其善藏诸用耳。

善为士者章第六十八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善为士者,文修武备,息兵业农,保境安民而已,不尚征伐,不任势力,故曰不武也。善战者,削平定乱,诛暴禦寇而已,战固因怒而起,以事之当怒,不得已而后应,然非出于情意之私,怒而杀人,故曰善战者不怒也。善胜人者,安静无事,常怀不战之心,固守封疆,虽有强暴,莫能与我敌,故曰善胜人者不争也。善用人者,忘其自大之心,振谦光之德,而人悦从,其必乐为我用,故曰善用人者为下也。善于不争,故人感其德;善于谦下,故人效其力。斯圣人以德服人,而人亦诚服之。如是,则可以配天古以道化民之意,然非天下后世之所能及也。

用兵有言章第六十九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仍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众矣。

用兵有言,言兵家有此言也。启衅起兵谓之主,以兵应敌谓之客。不敢为主者,言其不敢妄动干戈,残害生民也。而为客者,迫而后起,不得已以兵应敌也。不敢寸进者,恐其轻敌而杀伤也。而退尺者,速退不战以保全也。二者皆仁慈不忍之心,不乐用兵之意。吁!有国者若无轻敌妄动之心,常存不战保全之念,虽在军旅之中,如无行阵之可行,无臂之可攘,无敌之可迎,无兵之可执,以其无战之谓也。若轻敌者必致于杀人,则仁慈不忍人之心又安在哉?是丧吾家之宝,而祸莫大也。噫!抗兵相加,未有不杀人之多。哀哉!伤其死之众也。

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圣人之道,至简至易,尽性则明,非智力所能知也。逍遥坦平,岂是难行,非捷足所能到也。人之所以莫能知者,物欲惑之也;人之所以莫能行者,思虑隔之也。百家之言,不可胜穷也,芟繁削冗,以求其要,得理斯言可忘。知其无言,乃为至简,得其宗也。天下之事,不可胜数也,解纷去烦,以求其当,至当理自归一。知其理一,乃为至易,得其君也。宗也,君也,吾心之主宰,本然之妙,所谓性也。性本寂然,本无知也,而无所不知;本无为也,而无所不为。性心之妙,有如此者。是以圣人知本无知,故终日如愚,故曰: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也。其未发也,寂然中主,无识无知,此圣人之本,而人鲜知之,故曰:知我者希也。及其感物而动,应变无方,发必中节,虑必中理,无所往而不利,圣人之用也。人能体而行之,超凡入圣,故曰:则我者贵也。圣人内怀至美,容貌若愚,全诸内而忘诸外,如蚌内藏珠,石中隐玉,而人莫能见其美,故云:披褐怀玉也。

知不知上章第七十一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圣人生知,常若无知,谓之上知,故曰:知不知,上也。以不知为知,乃是妄知,此学者之病,故曰:不知知,病也。若以知为知,不知为不知,则无妄而真知矣,何病之有?故曰:夫惟病病,是以不病也。圣人知本无知,故曰:圣人不病也。学者若知此知之妄,而忘其所知,则妄知之病去矣,故曰:以其病病,是以不病也。

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无狭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惟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小民不知天威国法可畏,窃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积小以成大,必致于倾产丧身,莫之能逃。故曰:民不畏威,大威至矣。此之谓也。无狭其所居,居,喻心神之宅也。不狭,谓心虚而神自住。狭其所居,则为情欲所障而神驰也。无厌其所生,生者,喻身道之寄也。不厌,谓性不昧而身自安也。厌其所生,是蔽于断灭而著空也。夫道不远人,人自远之;人不厌道,道自归之。故曰:夫惟不厌,是以不厌也。是以圣人自知其心而不见其妄,自爱其真而不贵其生,去彼情障著空之幻,取此无心无生之真。

勇于敢章第七十三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坦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以刚强之气,果敢争先,克敌胜人者,血气之勇,死之道也。以刚决之心,驱除妄念,反情复性者,理气之勇,生之道也。二者均谓之勇,勇于果敢则杀,勇于自修则活,孰利而孰害哉?殊不知天道好生恶杀,害人者天必殃之也,自修者天将佑之也。窃知天道至深至奥,莫知其故,亦不易语,是以圣人犹难言之,盖以天道非言语所能及也。契天之机者,故不争之而自胜,不祷之而自应,不召之而自来,坦坦然善与人谋之。恢恢然虽若宽广疏阔,而其感应迟速大小不同,则祸福之报,人所不能逃也。

民不畏死章第七十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伤其手者。

为奇不道之民不畏死,而为悖逆乱常之事,虽以殛刑示之,其亦不惧者,纵情贪欲,昧了本心,所以不畏死耳。惟良民则安其分,乐其业,惧国法,常畏死矣。吁!为奇不畏死之民,而为悖逆乱常之事,执而杀之可也。孰敢常有司杀者,盖以司杀人命所系,实非细故,胡得轻司杀哉?盖亦不得已也。或曰:悖逆乱常不道之民,天之所厌,司杀者代天讨之,乃天理之至公,而非私意。而言孰敢常有司杀者,何也?盖代天之司杀,则所杀尚在,我宁无歉于心乎?譬如代大匠斲,希有不伤其手者。代天之司杀,殄人之命,未必不伤吾之德也,可不谨欤?咦!为奇悖逆乱常不道之民,天使杀之,而犹以代大匠斲必伤手之戒,于此足见圣人恻隐慈祥之心、好生之德矣。

民之饥章第七十五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民之饥,皆由上好贪赇,赋繁役重,而民力困,是以饥。民之难治,盖由政繁法密,过用智术,而民心诈,是以难治。民之轻死,盖由有情有欲,过于自爱,贪生太厚,是以轻死。是以圣人已生而杀生,未死心先死,无心于生而生自全,故死不可得而有矣。故云贤于贵生。

人之生也章第七十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共。故坚强居下,柔弱居上。

人之生也,血脉周身,和气充足,故筋柔肉软。及其死也,血枯脉散,和气离形,故肢体坚强。草木之生也,生气全,津液盛,故柔脆。及其凋也,生气散,津液乾,故枯槁。以人物之生推之于理,则坚强者为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也。譬如用兵,恃强必败,木强必折,理必然也。故知坚强者和气散则死,宜其居下;柔弱者和气全则生,故为上也。由是知之,刚强为丧身之本,柔弱是养生之要。咦!人生胡得而刚强也哉?

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能以有馀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不欲见贤。

经云:天道减盈满,补虚空,毁强盛,益衰弱,损思虑,归童蒙,圣人之中也。譬如张弓待物,必因其高下而损益之,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则无不中其度,盖其出之于自然,故其用与天道同也。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虚则居之,实则去之,谦必益之,满必损之,缺必圆之,盈必亏之,善必福之,淫必祸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补之,皆自然而然也。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损下以奉上,损人以利己,盖其出之于私意,而失天之道也。是以有道之士,苦己以利人,曲己以全物,舍生以取义,博施以济众,用天下之利而不私其利,安天下之民而不恃其能,成天下之事而不处其功,不求人以知其贤,德与天通,圣人之道也。

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柔胜刚,弱胜强,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是以圣人言:受国之垢,能为社稷主;受国之不祥,能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天下之至柔至弱,而能攻天下之至坚至强;天下之至坚至强,反不能胜天下之至柔至弱。譬水至柔也,虽涯石之坚,能滴而川之;山陵至强也,能荡而摧之。故知柔弱胜刚强,天下古今不易之论也。由是知之,柔能胜刚,弱能胜强,而人非不知,非不行也。但人好自大而不肯谦下,好富贵而不安贫贱,好强梁而不能柔弱,盖其未能真知,是以莫能行也。圣人有言曰:受垢不以辱,受屈不求伸。则德量宽宏,寔能容众,故天下推尊之,而为社稷主也。临难不苟免,受国之不祥。一人之饥,我之过也;一人有罪,我陷之也。引咎归已,故为天下王也。此皆圣人大公中正之道。好高自大者,挟私而不能行,反以为难,故曰正言若反也。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辙。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恩不及则成怨,是怨生于恩也。积小以成大,故曰大怨也。和怨者,必以恩而和之,以德而释之,或可解之,岂能尽无怨乎?盖恩之与怨,生于妄也。然吾性分之中,本无恩怨,若以恩而和怨,是犹未离其妄,宜乎有馀怨矣。馀怨尚有,安可以为善契者?镌玉剖木,皆可为以为信也,名曰信符,用兵出使皆用之。君执其左,臣执其右,执左契右契来,则合之信之而不疑。惟知有契而不择人,故曰而不责于人也。窃尝思之,圣人之待天下,何恩何怨,惟德是施。以信待人,而人自然感化,故恩不结而自有,怨不和而自消。亦犹执左契以合右契,恩乎怨乎,于我何有?故有德者如契之无私,无德者服圣人之化,亦能循途守辙,而不失道路之正,故圣人亦与之。故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也。

小国寡民章第八十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车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里之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伍二十五人为队,四队为伯。器,谓兵器也。百里之地,小国也。人民尚少,先君创之于前,子孙继之于后,无有制作之志,惟安其禄位而已。虽有什伯之器,亦不用也。而民亦安其分,乐其业,守其常,重其死,不忍背我而远徙于他国。虽有车舆,无所乘之,以其无远徙故也。虽有甲兵,无所阵之,以其无攻战故也。惟使其民返朴还淳,以复上古结绳之治。力田以甘其食,蚕桑以美其衣,守分以安其居,敦实以乐其俗。邻里之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无欲无求,各安其业,自幼至老,不相往来,麋鹿其心,驹犊其志。若此,谓之至德之世,熙熙然,皞皞然,太古之民也。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已愈有,既以与人已愈多。天之道,利而无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真实之言,简淡似不美;便佞之言,文饰似美也。善者无人我,无分别,与物无争,故不辩。辩者好是非,多分别,致争之由,故不善。知者言简当,事直述,似不博。博者溺文辞,尚名数,故知少。圣人与世同贪而不同积,故曰圣人不积。以教养万民为心,以化成天下为念,枉己以从人,曲己以全物,故天下愈尊之,既以为人巳愈有。推己以及人,博施以济众,故天下愈大之,既以与人己愈多。天道大生之仁,善利万物,而不违物之时,故曰利而无害。圣人大化之仁,善养万民,而不逆民之情,故曰为而不争。此言圣人德与天同,故于终篇发之,以證天人一贯之意,以晓天下后世之民。明其心以尽其性而知其天,则天人之理昭然于心目之间,无馀蕴矣,复何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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