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河上一晚
斯图尔特来到他的河边营地,又是累,又是热。他把小划子放在水上,看到它漏得厉害,感到很难过。桦树皮在船尾的地方用一根带子扎起来,水从缝里流进来了。几秒钟工夫,半只小划子已经都是水。
“该死!”斯图尔特说。“我给骗了。”他花了七角六分钱要买一只真正的印第安人桦树皮小划子,结果它是漏水的。
“该死,该死,该死,”他嘟囔着。
接着他舀干小划子里的水,把它拉上岸来修理。他知道他不能带哈丽特出来坐一只漏船——她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尽管很累,还是爬上一棵云杉树,找到一些云杉树脂汁。他用它们来堵住裂缝,补了漏。即使这样,这小划子还是变成了一只古怪的小船。要不是斯图尔特有丰富的航海经验,他会有大麻烦的。尽管只是个纪念品,但这是一只摇摇晃晃的船。斯图尔特把石头从岸上搬到水边,用一块又一块石头来稳定小划子,直到它浮得平稳为止。他还做了一张靠背,这样,哈丽特可以往后靠,如果高兴,还可以把手指插在水里玩水。他还做了一个垫子,用一块干净手绢包上一些青苔扎起来。接着他去拿船桨来练习划船。他很生气,竟然只能用纸羹匙来当船桨用,但是他算定,这件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知道哈丽特是不是会注意到,他的船桨实际上只是吃冰淇淋用的匙子。
一个下午斯图尔特都花在小划子上,校正压船的石头,填补裂缝,为了明天让这小划子像模像样。除了他跟哈丽特的约会,他什么也顾不上想。吃晚饭的时候,他拿起他的斧子,砍倒了一棵蒲公英,打开一罐辣味火腿,就这样吃火腿和喝蒲公英汁,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吃完晚饭,他用一棵蕨草支撑着自己,敲出一点云杉树脂汁来嚼,云杉树脂汁可以做口香糖嘛。他就这样躺在河边,一面遐想,一面嚼他的“口香糖”。在他的想像中,他想到明天和哈丽特一起游河的每一个细节。眼睛闭上,他好像清楚地看到整个过程——她沿着小路走到河边来是什么样子,在暮色中小河将是何等安静,拉到岸上的小划子看上去有多么可爱。在想像中,他经历了他们俩一起度过这个晚上的每一分钟。他们将把小划子划到上游一大片睡莲叶子那里去。他请哈丽特踏上那片叶子坐一会儿。斯图尔特计划好在外衣里穿上游泳裤,这样,他就可以脱掉外面的衣服,从这片叶子跳到清凉的河中去游泳。他要游狗爬式,绕着睡莲叶子游来游去,而哈丽特在睡莲叶子上看着,赞美他的游泳本领。(想到这里,他嘴里的“口香糖”嚼得更快了。)
斯图尔特忽然张开眼睛坐起来。他想起了那封寄出的信,他不知道它是不是给送去了。它当然是封小得少见的信,也许会在信箱里没给看到。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担惊受怕。可是很快他又让他的思路回到河上,当他躺在那里的时候,一只三声夜鹰在对岸鸣唱起来,夜色笼罩大地,斯图尔特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时满天是云。斯图尔特得到村里去给汽车加油,因此他把小划子藏在一些树叶底下,牢牢拴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去办他的事,心里仍旧想着哈丽特,只希望这一天天气好一些。天看上去要下雨。
斯图尔特从村里回来,头有点痛,他希望五点钟以前会好些。他觉得十分兴奋,因为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带一位姑娘一起坐过小划子。他一个下午在帐篷里躺着,又试穿一件件衬衫,看哪一件穿上最好看,又梳他的胡子。一件干净衬衫刚穿上,他就发现它在胳肢窝底下是湿的,这是由于紧张得出汗的缘故,这一来他又只好换一件干的。他两点钟穿上第一件干净衬衫,三点钟穿上第二件干净衬衫,四点一刻穿上第三件干净衬衫。这样花去了大半个下午。五点钟越来越近,斯图尔特越来越紧张。他不住地低头看手表,抬头看小路,梳头发,自言自语,坐立不安。天已经转冷,斯图尔特几乎断定这就要下雨。他无法想像,万一就在哈丽特·艾姆斯露脸,要乘小划子的时候下起雨来,他可怎么办。
最后五点钟到了。斯图尔特听见有人顺着小路走来。是哈丽特。她接受了他的邀请。斯图尔特一屁股坐下来,背靠一个树墩,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他一向跟姑娘们出来惯了。他一直等到哈丽特离他只有几英尺,这才站起来。
“你好,”他说,尽量让他的声音不发抖。
“你是利特尔先生吗?”哈丽特问道。
“是的,”斯图尔特说。“谢谢你到这里来。”
“我也谢谢你请我来,”哈丽特回答。她穿一件白色羊毛套衫、一条花呢裙子、一双白色羊毛短袜、一双运动鞋。她的头发用一条颜色鲜艳的头巾包住,斯图尔特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包薄荷糖。
“没什么,很高兴这样做,”斯图尔特说。“我只希望我们有更好的天气。看上去不大好,你不觉得吗?”斯图尔特拼命要使他的话听上去有英国人的口音。
哈丽特抬头看看天空,点点头。“噢,得了,”她说,“天要下雨总是要下的。”
“一点不错,”斯图尔特重复她的话,“天要下雨总是要下的。我的小划子在岸上不远的地方。我可以扶你过小路上那些不平的地方吗?”斯图尔特天生是只有礼貌的老鼠,可哈丽特说她不需要任何帮忙。她是个灵活的姑娘,一点没有会绊跤或者摔倒的样子。斯图尔特带路到他藏起小划子的地方,哈丽特跟在后面,但等他们来到那个地点,斯图尔特一下子吓坏了——他发现那小划子不在那里,它已经无影无踪。
斯图尔特的心沉了下去。他觉得想哭。
“小划子不见了,”他哼哼说。
接着他发疯似的在岸上跑上跑下,到处寻找。哈丽特也跟他一起找。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把小划子找到了——可它已经变成一堆破烂。有人玩过它。一条很长的粗绳子拴着它的一头。压船的石头没有了。垫子没有了。靠背没有了。堵裂缝的云杉树脂汁脱落了。到处是泥巴,有一把船桨已经扭得弯弯曲曲。就是一堆破烂。就像一只桦树皮小划子让大孩子们玩完以后的样子。
斯图尔特心碎了。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在一根树枝上坐下来,双手抱着头。“噢,哎呀,”他说个不停,“噢,哎呀,哦唷!”
“出什么事了?”哈丽特问。
“艾姆斯小姐,”斯图尔特声音发抖地说,“我向你保证,一切事情我本来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一切事情 。可现在瞧!”
哈丽特打算把小划子装好,还是到河上去玩,可是斯图尔特一听这个主意简直受不了。
“没有用,”他伤心地说,“不会跟原来一样了。”
“跟什么原来一样?”哈丽特问。
“跟我昨天设想的样子一样。这些事情我怕女人是没有办法明白的。你看那根绳子!它扎得那么紧,我永生永世也解它不下来!”
“那么,”哈丽特建议,“我们就不能让它漂在水上,跟在我们后面吗?”
斯图尔特绝望地看着她。“你看见过印第安人在平静的河上划小划子,船尾有拖着一根粗绳子的吗?”他问道。
“我们可以装作在钓鱼,”哈丽特说,她不理解有人为了船的事那么烦恼。
“我不想装作我在钓鱼,”斯图尔特绝望地叫道。“再说,你看那些泥巴!看看它们!”他现在已经是在急叫了。
哈丽特在树枝上斯图尔特的身边坐下来。她递给他一片薄荷糖,但是他摇摇头。
“那好吧,”她说,“开始下雨了,我想,如果你不带我去划小划子,我还是快点走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愁眉苦脸的。你愿意上我家去吗?吃完晚饭,你可以带我去乡村俱乐部跳舞。这样可能会让你快活起来。”
“不,谢谢你,”斯图尔特回答说。“我不会跳舞。再说,我打算明天早晨一早出发。到天亮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下雨你打算在外面睡觉吗?”哈丽特问他。
“当然,”斯图尔特说。“我可以爬到小划子底下去。”
哈丽特耸耸肩。“那么,”她说,“再见了,利特尔先生。”
“再见,艾姆斯小姐,”斯图尔特说。“我很抱歉,我们在河边的傍晚不得不这样结束。”
“我也是,”哈丽特说。她顺着湿漉漉的小路朝特莱西街走去,留下斯图尔特单独和他破碎的梦以及他破碎的小划子在一起。